連續三天,秦若懷都在焦慮中度過,她怕父親找不到她會擔心,又怕沒去上課會被當,更煩惱出版社的工作就這麼沒了,以後怎麼辦?
她逃了不下十次,但次次都被保全人員請回,江醒波說得沒錯,要離開醒園真的沒有她想像的那般容易。
醒園里沒電話,也沒有電視,好像自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地,沒有任何的電器產品,在這里,日子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停格在某個歷史的定點上……
「難得有外人能住進這里,你為什麼不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欣賞這里的景與物呢?」總管老石在她第十次被帶回房間時這樣對她說。
欣賞這里?
是的,這個地方很美,但她哪有心情?她現在可是人家的階下囚哪!
三天來江醒波不見人影,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寫意是否回來了?學校、家里都還好嗎?
她滿腦子都在煩惱這些事,寢食難安,就這樣又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整天,一直到太陽偏西,她終于按捺不住,才在傍晚時分走到曲橋上吹風透氣。
黃昏中的醒園看來更加幽遠,從曲橋上往四周看,錯落有致的造景層次分明,立于橋上,仿-連自己都成了景色的一部分,她自然心曠神恰,稍稍紆解了內心的積郁。
只是,這麼大的園林中,卻沒多少人煙,感覺上總顯得空曠寂寥,江醒波一人獨居在這里,不會覺得孤單嗎?他的父母、親人、朋友呢?除了石總管和聘雇的保全人員,他的周遭似乎沒有別人……
但要說他孤僻,他的事業及人脈關系又極為龐大,否則那天訂婚宴就不會來那麼多人了。
年輕、有錢、個性驕傲惡劣、狂霸自大,這大概是她對他僅有的認知了。
但除此之外呢?她偶然在他眼中看見的那份痛楚與孤寂又是怎麼回事呢?他那份總是牽扯著她心思的孤寂,究意為何而來?
邊胡思亂想著邊信步游走,來到一處傍池的水榭,名為「向晚軒」,從里頭挑空的梁柱往外看,果真滿天的雲霞,美景如畫。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她嘆了一口氣,要不是在這種處境下住進醒園,該是件多麼棒的事啊!
唉,整個事件細想從頭,她還真冤,這一切都要怪潘寫意,可是,那個鬼靈精鬧了事之後竟拍拍走人,跑去躲了起來,連累她得單獨面對江醒波的刁難。
果真是個損友!如果再見到她,一定得叫她還她一個公道!
「夢從醒後方知幻,花到開時不算春。」
一個沉靜的聲音倏地在她後方響起,她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竟是個披著袈裟的老僧。
「你是?」她一怔,這老和尚她見過啊,就在那天的訂婚宴上。
這老和尚也住在這里嗎?她驚怔著。
「我叫空心。」空心一雙老眼藏于灰白的雙眉之下,看似老態,卻犀利如劍,他直盯著她,似在研究什麼,臉上有著驚異與恍然。
「你好,大師。」她禮貌地合十致意。
「我那天竟沒看清楚,原來秦小姐情根深藏,也是個多情人。」他沒頭沒腦地道。
「啊?」她呆了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唉!江先生真胡涂啊!太胡涂了……」他突然搖頭嘆氣。
「大師,你到底在說什麼?」
空心沒有多說,只是緩緩走開,嘴里喃喃念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看著他的背影,不懂他念這首詩經的詞要做什麼?
怪和尚!住在這里的人都怪怪的。
她嘴里咕噥,轉身走出「向晚軒」,任意閑逛,穿過青青楊柳,沿著花徑,來到一棟古意盎然的兩層樓宇,只是,在這麼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前,竟停了一輛現代感十足的大型貨車。
她還未走近,樓內就傳出了江醒波的怒責聲。
「小心一點,那些是好不容易打造出來的樣品。」
「是。」有人小心地應著。
「那些也要輕輕放,里頭全是客戶預訂的東西,一踫就碎。」他又喝道。
「是。」
她好奇地走到大門口,往里探看,只見好幾名工作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個的大木箱從貨車搬運進樓內,而江醒波正一身便衣穿梭在木箱間,拿著一疊資料比對。
難得看他穿得這樣輕便,白色T恤和米色長褲,使他看來年輕許多。
「你要在那里偷看多久?」江醒波似是早已發現了她,頭也不抬地道。
她皺了皺眉,真不知道江醒波的性子為什麼就不能被這個美麗的園林潛移默化得好一點,既是以古物收藏買賣為業,好歹也該有一定的素養吧?
「已經三天了,你到底要把我困多久?江醒波。」她避開滿地的箱子走近他,不悅地質問。
「我不是說了?直到寫意回來。」他忙著清點物品,看也不看她一眼。
「萬一她不回來了呢?你要關我一輩子嗎?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這樣只是在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而已。」她真的受夠了他這種孩子氣的作法了。
「是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秦若懷。」他轉頭瞪視她,怒氣又起。
「我只是個局外人,你光對付我有什麼用?」
「局外人?一個局外人能對我的婚事有這麼強的殺傷力?秦若懷,是你太小看你自己,還是小看了我?」他諷刺地冷笑。
「雖然我並不希望看到寫意嫁給你這種人,不過,我還是得再度澄清,我不是個女同性戀者,寫意也不是。」她鄭重道。
「不管是不是我都要把寫意娶進門,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眼瞳冰冷地道。
「告訴我你非娶她不可的理由。」她實在非常懷疑他的目的。
「你沒資格知道。」他不客氣地道。
這其中必有什麼蹊蹺。她眉頭擰緊,突然下定決心,他愈不想說,她就愈要找出答案。
反正,都已被困在這里了,她就利用這段時間來查一查江醒波的秘密。
江醒波見她神情古怪,眉峰一蹙,問道︰「你在想什麼?」
「你沒資格問。」她冷冷地還以顏色。
他一呆,沒想到她會回他這一句,頓時火氣又被點燃。「你這女人就會惹怒我……」
就在這時,「匡啷!」一個巨大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他回頭一看,一個工作人員不小心將一只大箱掉在地上,箱蓋破裂,一團璀麗柔軟如布匹的東西從里頭傾泄而出,沾到了地上的泥土。
他臉色大變,這狀況無異火上加油,暴聲怒斥︰「你在干什麼?」
在場的工作人員全都驚瞠恐懼地停止動作,那名工作人員尤其害怕,慌慌張張地要收拾,但江醒波已一個箭步沖過去,忿忿地拎起那人的領口,握拳揮過去--
「住手!」秦若懷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喝止。
「滾開!」他厲。
「為了這種小事就打人,你太過分了!」她比他更嚴厲大聲。正直的她可看不慣這種欺負人的場面。
「你說什麼?」他森然地瞪視著她。
在場的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江醒波大吼,老石不由得替秦若懷的處境捏把冷汗。
「不過是些布料,你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嗎?」秦若懷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即將向她掃來的風暴,仍怒聲指責。
「布料?你懂什麼?這可不是普通的布料啊!白痴!」江醒波迅速抓起那匹絲綢品湊到她眼前,咬牙咒罵。
「什麼普不普通……咦?」她定眼一看,反擊的話陡地卡在喉嚨,忍不住驚呼︰「這是……這該不會是唐代的珍奇絲綢‘繚綾’吧?」
繚綾……
秦若懷竟然知道?知道這種只有在唐朝才有,如今早已失傳的織物名稱?
江醒波呆住了,滿腔的怒火瞬間化去,代之而起的是一陣陣的驚奇。
「天哪!這怎麼可能?這是復制品嗎?」她揚起臉,興奮地問道。
「是……是的。」他直勾勾盯著她,胸口又涌起了像前幾天那種詭異的波動。
的確只能說詭異,因為他居然覺得她的磁場與他很接近……
「哇!真的好美!」她輕撫著那匹質感柔細的繚綾,喜道︰「真的就像白居易在‘繚綾’中所描寫的,白底部分如‘天台山明月前的瀑布泉’,而這些緹花則如‘地鋪白煙花簇雪氣’,‘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草色……’,好美啊……」
她一古腦兒地喃喃自語著,沒瞧見江醒波驚佩的眼神。
老石看得出主人的怒氣已消,連忙叫那名闖禍的人員離開,並乘機道︰「原來秦小姐也對古物有研究?」
「也不算研究啦!只是打工時看過一些唐代的資料,由于‘繚綾’這種絲綢無法保存至今,織法沒人知道,因此現代的古物專家都不認為還能復制得出來……」她愛不釋手地捧著繚綾,笑著道。
「其實,那些自稱古物專家的人很少有人認得出繚綾,秦小姐果然造詣高深,你說是不是啊?先生。」老石最後一句話是在問江醒波的。
江醒波雖然驚異,不過也不願這麼容易就這麼認同了秦若懷,他冷哼一聲,淡淡地道︰「只是認得出‘繚綾’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我只是半吊子,談下上造詣的,石總管,你太抬舉我了。」秦若懷不以為忤,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個爽朗磊落又耿直的女子!
老石看她一眼,暗暗喝。
「可不是嗎?半瓶水才會叮咚響,真有本事的人絕不會亂開口。」江醒波藉著挖苦來壓抑心中那抹騷動。
秦若懷懶得理會他,逕自定向樓內,興致盎然地望著一地的木箱,問道︰「這些都是古物嗎?我可不可以看看?」
江醒波阻止的話都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就自行進了前廳,看見一只箱子蓋已打開,低頭一看,忍不住又驚道︰「唐三彩!」
箱子內躺著的珍品正是一匹鮮艷明麗的唐三彩馬,馬型不大,但色澤與姿態都極為出色,她未經江醒波許可就直接將它從箱子里拿出,仔細端詳。
「這尊唐三彩馬好漂亮啊!」
「你真的認為它漂亮嗎?」江醒波噙著冷笑走近。
「當然,雖然是個仿制品,但還是個杰作。」她輕撫著馬身,對唐朝文物之精美深深讀嘆。
江醒波臉色一變,再次愣住。
在拍賣會上,連行家都會錯辨的這匹唐三彩馬,為什麼她一眼就能看出是仿制品?難道她真的是個古物研究的高手?
狐疑中,他轉身從另一個箱子拿出一對金杯,以測試的語氣問道︰「你看這個呢?」
她放下那匹馬,轉身一看那杯上的龍紋,抽了一口氣。「這只杯子和近年才在陝西一帶出土的唐朝黃金龍形杯好像……」
說得出黃金龍形杯,果然厲害。
他心中凜然,又拿出一個白色瓶器,問她︰「這個呢?」
她接過瓶器,沉思了片刻,才道︰「嗯,這應該是唐朝邢窯的白瓷吧!唐朝的瓷器發展是‘南青北白’,北白指的就是北方邢窯出土的瓷器……」
「沒錯,這正是邢窯的白瓷!」他不自覺勾起嘴角,眼神從藐視變成欣賞。
不錯嘛!難得有人能懂這些的,秦若懷在古物方面的知識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這瓷瓶眙白釉薄,質地細致,想必極為珍貴……」她繼續又道。
「是啊,這白瓷是目前的唐瓷中保存得最好的。」他自然地應著她的話。
「的確,在我看過的資料中,很少這樣完整的。」她點點頭。
「有關唐朝的文物在拍賣會並不多見,一般而言,明清的青花瓷器在市場上比較討喜,而唐朝古物量少價昂,沒什麼流通性,所以能見到的珍品有限。」
「我曾在一本日文書上看過……」
他們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似乎都忘了他們之間的疙瘩以及對立的立場。
老石靜靜地看著他們,突然覺得,比起那位嬌弱拒婚的潘小姐,這個秦若懷反而還比較適合他的主子。
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秦若懷是女同性戀,不過以他老石五十多年來對人的閱歷,他敢拍胸脯保證,秦若懷的「性向」絕對沒問題。
不是他愛-唆,他這位冥頑又驕傲的王子對古董很有眼光,但對女人可就不見得了。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秦若懷與江醒波仍然欲罷不能,兩人暢談唐代古物的神情竟像是一對志同道合的伙伴,渾然看不出絲毫敵意。
老石看了看時間,忍不住打斷他們,「先生,已經七點多了,難得你和秦小姐聊得投機,要不要一起用餐,邊吃邊聊?」
老石這句話把這短暫的和平幻象給打碎了,江醒波和秦若懷同時一怔,對自己居然會和對方聊得這麼起勁而感到不可思議。
尤其是江醒波,他的自尊可不容許他向「情敵」示好,可是又明明和人家聊得如此愉快……
尷尬地杵了幾秒,他才僵硬地放下手中的古物,避開秦若懷的臉,直接朝老石道︰「呃……我還有事,你們替她準備晚餐就好了。」
「是。」老石偷覷著他的表情,暗暗好笑。
秦若懷也覺得有點糗,早上她還氣得想捅江醒波一刀,現在居然和他談得如此投契,想來就覺得丟臉……
「老石,這里就交給你整理,我出門了。」江醒波像在逃避什麼,繞過秦若懷,向老石交代一聲便匆匆離開。
秦若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鼓起勇氣叫住了他,「等一下!」
「什麼事?」他站定轉身。
「我可以……繼續留在這里看看嗎?」她不太好意思地問。
他看了她一眼,故意以不太在乎的口氣道︰「想看就看吧!不過可別打破了。」
「謝謝。」她高興地粲笑開來。
他被她的笑容弄亂了心緒,皺了皺眉,撇開頭,大步走出大門。
她則喜孜孜地又投進眼前這些唐代古物的天地,連晚餐也忘了吃,一直賞玩到深夜。
***
秦若懷簡直迷上了江醒波的收藏了!
自從那天在放滿寶物的「藏心樓」與許多古物珍寶相遇,她就天天往那里跑,一頭栽進了古物的小小世界,壓根兒忘了她正被軟禁于醒園,與外界完全隔絕,曠課又曠職……
而忙碌的江醒波也不時會出現在藏心樓,看似不經意,實則特地前來,為的就是和秦若懷談天說地。
他雖不願承認,但老石和空心大師都看得出來,他和秦若懷之間早已化干戈為玉帛,兩人是愈來愈投機,不但互相討論著古物的種種,有時還會談起詩詞對句,偶爾更會下幾盤棋……
像今天,兩人興致一來,以一只白色玉佩為籌碼,連殺個七盤棋局,各自三勝三負,仍未定輸贏,那種激烈,完全可媲美戰場上的互斗,只不過,他們斗的不是生死,而是方塊之間的智力。
秦若懷從小就陪父親下棋下出了精髓,加上她認真求是的態度,每沾上一樣事物莫不傾力鑽研,因此下起圍棋來自有一定的水平和功力。
此刻,她便專注地看著棋盤,下了一子,就將整個局勢扳回,黑子起死回生,甚至威脅著白子的勝局。
江醒波贊嘆之余,忍不住偷瞄著她,心想,要是在唐朝,他就封她為專門陪太子下棋的「棋待詔」了。
幾日來的相處,他發現她的內涵深厚,而且聰慧過人,除了在古物方面的知識充實,也讀過不少書籍,和她聊天,總能挑起他心中最深處的撼動,更重要的是,她的存在竟一掃他長年來累積的寂寞,在與她對談對弈的時候,時間飛逝得特別快,經常一眨眼間,每個漫長無聊的夜晚就這樣過去。
所以,以前工作空閑時他都會流連在外,去brUB喝酒,或是到酒店找女人,能在外頭耗多久就多久;但現在他卻會在忙碌一結束就急忙回到醒園,片刻也不願在外頭耽擱。
這個轉變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不過他不願去細想個中緣由,也不認為這和秦若懷有關,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湊巧在外面玩膩了,才會每天提早回來,並不是為了她……
不是特地為了她……
「我贏了,這個玉佩是我的了。」秦若懷笑著抬起頭,看著心不在焉的他,出手要拿走一旁的那個雪白玉佩。
他一怔,連忙將心思拉回,盯著棋盤上大勢已去的局面,擰起了眉峰。
「還沒。」他不甘心,攔住她的手,又放下一顆白子。
「沒用的。」她也補上一顆黑子,得意地道。
「未到最後關頭不可輕言放棄。」他挑了挑眉。
「算了,認輸吧!」她搖頭勸道。
「不行!」他雖然嘴硬,但怎麼看也看不出生路,心中有氣,倏地伸手將棋面弄得散亂,直道︰「這盤不算,重來!」
「啊?你怎麼可以賴皮?」她大叫一聲,對他這種陰晴不定的孩子脾性當真是又氣又恨。
這幾日來,她多少也模透了他的性子,在那一副堂堂的相貌之下,裝的可是一個自負又好面子,驕傲又輸不起的大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父母寵壞的,他那說風是風、說雨又是雨的霸氣,完完全全就像是古代那些勢焰薰灼的皇族翻版,除了心高氣傲,還多少有著愛欺壓人的頑劣,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高高在上,其他人都是次等人似的,不能違逆他。
只是,雖然他的缺點一大堆,但她已愈來愈不討厭他,因為她感覺得出,他並不壞,而且在那倨傲的冷峻面容下,有著一顆易感的心,甚至有時候,她還會覺得他很脆弱……
這樣的形容或許奇怪,趾高氣揚的江醒波身上的無形盔甲簡直比萬里長城還要厚,哪里會脆弱了?不過她就是能夠看出,什麼都不缺的他仿佛缺少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所以他始終焦慮不安,所以即使他已有了無數的錢財珍寶,仍然惶惶無所依。
但話又說回來,她雖可以冷靜地分析他的個性,也可以勉強容忍他的個性,可是他這種耍賴的手段她可不能接受,哪有人輸了又不認帳的?這可嚴重違反了她的原則。
「這局我正好在想別的事,不算。」他說著想將玉佩收起。
「哪有這樣的?願賭服輸,明明我贏了,把玉佩給我。」她瞪著他,連忙阻止他去踫玉佩。
「我又還沒輸,這玉佩我先收著,等你真的贏了再說。」他很快地以左手抓住玉佩,賊笑道。
「我明明已經贏了!」她怒道,站起身便要搶。
「我們又沒說幾盤定勝負,所以不算,還得再下一盤!」他向後跳起,才不想把這塊唐朝古玉就這樣輸給她。
「可惡!我不和你下了,玉佩給我……哎喲!」她用力拍著桌子大喊,一顆棋子彈跳起來,打中她的下巴,嚇了她一跳。
「搶得到就給你。」他被惹得一笑,存心逗她。
「你說的。」她雙眉一聳,二話不說地沖向他,伸手便搶。
他高舉著手,左閃右躲,就是不讓她踫到玉佩。
她又氣又好笑,玩興也來了,攀住他的肩猛跳,伸長了手想奪下他手里的玉佩。
就在她跳起來時,他轉身又將手放到後腰,讓她撲空,她氣極,繞到他身後,偏偏他在這時又將手縮到胸前,她又移到他面前,正要扣住他的手臂,不料腳下被桌腳絆了一下,整個人撞向他,連帶地也將他撞倒,兩個人于是身體相疊,雙雙摔向地面--
「啊!」
驚呼聲中,一陣失重,她只感到自己跌進一道軟軟的肉牆上,臉頰貼著他的心髒處,一陣沉穩的心跳聲就這樣敲進她的心田。
寬闊堅實的胸膛,淡淡的麝香氣息,她有點恍惚,好想就這樣永遠枕在他懷中的荒唐想法竟沒來由地侵入了她的思維。
霎時,一份刺痛從心底深處的一個點迅速向全身蔓延開來,扯動著她的神經,撥弄著她的脈絡……
她忽然有點想哭……
江醒波也受到不小的沖擊,她柔軟的身軀覆在他身上,干淨清爽的氣息撲鼻而來,而幾綹發絲正好拂過他的臉上,意外地挑起了他感官上的騷動。
她此他想像的還要縴細,雖然比潘寫意高挑,但並不像那些夸張的女同性戀者那樣男性化,感覺上,她骨感得很窈窕,身材比例也極為均勻,因此即使老是一件T恤牛仔褲,但自然而然散發的清朗卻又非常嫵媚。
也許他該相信她所說,她並不是個女同性戀者,因為此刻,他在她身上聞出了絕對的異性氣味,一種天生要被男人追獵的氣味……
「你……要躺在我身上躺多久?」他帶點戲謔地道。
她終于從詭異的悸動中回神,驚慌中雙頰火紅,忙不迭地從他身上爬起,急道︰「對……對不起……」
他盯著她難得嬌羞的模樣,胸口驀地一蕩,體內早已澎湃的情潮驟然破了堤防,-濫成災。
還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的手已沖動地扣住她的後頸,往下一拉,揚起頭就吻上了她的雙唇。
她驚駭得僵成了木頭人,呆住了。
這……這是……
連腦袋也暫時停止了運轉,她全身的細胞都在這一瞬間被定格了!
他含著她溫潤的紅唇,被那甜美青女敕的滋味蝕去了心魂,忘情地將她擁得更緊,忍不住探入舌尖,挑開她的貝齒,更深入地去采索她口中的灼熱……
她被這火辣辣的吻法嚇死了!猛地推開他,驚魂未定地向後彈開,並搗住自己的嘴,久久發不出聲音。
哪……哪有這樣吻人的?好奇怪……
他奇怪,她自己更奇怪,因為她發現她竟然麻酥得全身發軟,一顆心更如月兌韁野馬在胸腔里奔騰……
熱吻被打斷,他的理智也陡然清醒,坐起身,他才赫然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他吻了她,吻了秦若懷!
天!他瘋了是不是?這丫頭是他的人質啊!他就算饑不擇食也不該拿她當對象啊!
「你……你……」她還是說不出話來,不,應該說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別緊張,我只是心血來潮,逗著你玩而已,沒別的意思。」他故作輕松,替自己荒唐的行為找台階下。
只是逗著她玩而已……
她應該松口氣的,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竟然覺得有點失望。
他很快地站起身,卻發現她仍坐在地上,嘴角一勾,彎身一把將她拉起,揶揄道︰「怎麼?該不會是第一次被男人吻吧?」
「是第一次啊!」她臉更紅了,低下頭,沒好氣地說著。
「是哦!我想你大概只和寫意吻過而已,如何?跟男人接吻的感覺比跟女人好吧?」他譏諷地湊近她,壞壞一笑。
「你……」她抬起頭瞪他一眼。
「要不要再試一次?說不定能因此矯正你的偏差‘性向’。」他的嘴又向她貼過去。
她又驚又怒,撇開頭就想逃開,卻被他揪住了手臂,又拉回他面前。
「別想逃,秦若懷。」他輕喝一聲。
「你……你放尊重一點!江醒波!」她急得大嚷。
「干嘛那麼緊張?不過是個吻……」他欣賞著她慌亂的神情,突然覺得很有趣,于是干脆將她整個人抱住,強行啄吻著她的唇。
「放開我--」她大駭不已,奮力想推阻他的攻擊,誰知他的手勁不小,怎麼掙也掙不開。
為了堵住她的吵鬧,他索性以唇封住了她的口舌,將她的驚喘慌張全都含進他的嘴里。
她渾身發抖,有驚悸,有惶恐,還有更多她無法解釋的感情……
他這次原本是真的只想捉弄她,但是,一纏上她的舌尖,他就開始深陷,陷入一個無底的深淵,再也找不到出口。
隨著吻的加深,她的抗拒停止了,怒氣也消失了,她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仿-她等這個吻已等了千年,仿佛她二十年來沉睡的愛情只為等待他來將她吻醒,仿-……
她此生來到這世界,只是為了與他相遇!
江醒波的氣息亂了,他難以自拔地舌忝吻著那雙幾乎被他吻得腫脹的唇瓣,她的溫馴迎合點燃了他的欲火,他愈來愈不知足,一只手本能地從她的上衣伸進去,撫向她的雙峰……
這過于親密的動作驚醒了她,她倒抽一口氣,使勁地掙開他的擁吻,狼狽地縮到門邊,頻頻喘息。
他愣了一下,一時無法從激情中回神。
良久,兩人就這樣互望著,心思同樣翻涌如潮。
半晌,他才努力擠出一句調侃,「不錯嘛!才教一次,就懂得如何挑逗男人了……」
只有利用攻擊她的方式他才能稍稍挽回他的自尊。
她臉色一變,紅潮盡褪,只剩下滿心的羞恥。
「誰挑逗你了……」她咬著下唇,聲音沙啞地駁斥。
「該不會你是想用這種手段來得到我這塊玉吧?」他故意道。
「你……那塊玉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要了。」她氣沖沖地伸手開門,只想快點從他身旁逃開。
「真的不要?」他挑了挑眉。
「我才不要拿你的任何東西。」她氣憤地大喊。
「真的不要?那我就砸了它!」他被她嫌惡的口氣激怒,眉峰一擰,高舉起手中的玉佩就往地上砸去。
「啊!你干什麼……」她大駭,轉身沖過去揪住他的手臂。
「走開!」他推開她。
「住手!你又何必拿個玉佩出氣呢?」她更加用力地扣住他。
「這是我的玉佩,我要砸要摔你管得著嗎?」他賭氣地低喝。
「你……」她呆了呆,怎麼她老是遇上這種率性得近乎不講道理的人?潘寫意是,他也是……
忽然間,一個想法閃進她腦中,她忽然發現,在某些本質上,潘寫意與江醒波其實非常相似,一個大少爺,一個大小姐,不理會世俗眼光,任意妄為,這兩個人如果結婚了,恐怕會吵翻天吧?
如果結婚的話……
不知為何,一想到寫意和江醒波在一起的畫面,她的心頭就微微刺痛。
「放手!」他掙開微微發怔的她,手再次高舉。
她忍無可忍,陡地怒道︰「夠了,一個大男人還這麼幼稚,難怪寫意不要你……」
這句話無疑火上加油,他變了臉色,伸手揪住她的領口,森然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再不改一改這種反覆無常的個性,要寫意喜歡你根本不可能!」她揚起下巴,不畏懼地迎向他的瞪視。
他氣得火冒三丈,厲聲威脅,「那正好,她跑了,我就拿你代替她,把你永遠鎖在我身邊,不準你離開我--」
這句話明明是個恫嚇,但听來卻又充滿了某種意味,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她愕然地睜大眼,心髒猛地一陣緊縮。
他也被自己月兌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呆了幾秒,仿-怕被燙著似的立即將她推開。
用秦若懷代替潘寫意?
他今天一定是瘋了!否則不會吻了她之後又冒出這麼荒唐的話來!
秦若懷不是他該踫的,他要的女人只有潘寫意一個,只有潘寫意才能救得了他,其他的女人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是,為什麼他的潛意識中竟會有這種想把秦若懷留下來的該死念頭?
一定是這陣子和她太接近的緣故,他倒吸一口氣,很快地找出了原因。由于孤獨慣了,難得遇上與他興趣相投的人,才會一時昏了頭,錯把她當成了同伴……
一定是這樣。
他努力理清頭緒,秦若懷卻陷入了更深的迷思,因為從剛才那個吻,她多少有點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自己似乎已經愛上了江醒波……
不!不可以!
她的理智在她腦中大聲疾呼,江醒波是寫意的未婚夫,雖然他們尚未訂婚,可是將來說不定仍會在一起,她既是寫意的朋友,怎麼可以有這種非分之想?
素淨的臉微微泛白,她對自己這瞬間的悸動既慌且愧,不敢再多逗留,轉身奔出了藏心樓。
「秦……」江醒波想喊她,卻又硬生生收了口,只能定在原地,低頭看著手中那塊白淨勝雪的玉佩,驚疑不定地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