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夜芙蓉無端端地打了個噴嚏,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滑落到鼻尖,她身子一僵,連忙扶好鏡框,瞪大眼楮,盯著面前向在病床上俊逸縴瘦卻蒼白的男人,向來清朗的眉頭不由得一皺。
不會吧!
這人已有一只腳踏進棺材了,不可能會是她的對象的!
除非她命中洽談室當寡婦……
她有當寡婦的衰運嗎?
不,她有預感,她夜芙蓉有可能終身不嫁,就是不可能當寡婦。
而且夜家的女人也從沒有年紀輕輕就當寡婦的先例。
當然也不可能由她開先例。
所以,這個噴嚏一定正如妹妹玫瑰說的,鼻子過敏!
對,沒錯,就是這樣。
換了個新的工作地點,鼻子難免不太能適應。
揉了揉鼻子,她抿緊了嘴,繼續冷靜地檢查病人的腦波反應,不過仍下意識地跨出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不管噴嚏有沒有意義,她還是不太敢輕忽夜家女人特有的魔力——
以打噴嚏找丈夫的魔力!
這個神奇的魔法已是夜家的傳統了,至今,所有的夜家魔女都是靠這種方式找到對象,沒有人例外。
夜芙蓉當然也不認為自己會破例,只是,在找到自己的男人之前,即使是鼻子過敏,也不能隨便亂打噴嚏。
調勻了呼吸,恢復了鎮定,她熟練地翻開病人的眼皮,觀察著他的瞳孔,順便看了這位正毫無意識地接受她診斷的男人一眼,心中漸漸燃起疑竇。
再次翻開病歷,她照舊被里頭每個欄位中的「不詳」惹得有點不悅。
她不知道這間私人醫療中心是不是都是這類的病患,不然怎麼會一開始就交派給她一個棘手的病人。
儀器上螢幕所顯示的指數仍然維持原樣,十二年前被送進這家私人醫療中心之後就從未醒來,身分不詳,年齡不明,這個神秘男人的一切都成謎,更詭異的是中心內的許多醫生竟連他昏迷的原因也都查不出來,因為他腦波正常,全身無病,就是毫無癥兆地昏迷不醒……
很奇怪的一個病患,但千萬別小看了這號人物,這麼一個不省人事的男人可是這家醫療中心內女性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哩!
這是夜芙蓉剛應聘到這里時就听說了,這里的女人私下都叫他「睡美男」,都說他的樣子根本就像睡著了一樣,完全不像個病患。
看著那張安逸英俊的臉龐,濃密的黑發因昏睡而不斷地長長,他的樣子就如同個誤觸魔法而沉睡的王子,引發了女人心中的母性與愛慕。
她非常了解護士們搶著照顧他的原因,一個像洋女圭女圭般不反抗又不會使壞的帥哥,女人們誰不愛?
哼,他倒好命,即使躺平了也不輸給那些活生生的男人們,當真要教外頭那些活蹦亂跳的男人們嫉妒死了。
她啐笑一聲,輕輕刮了一下他的臉頰,搖搖頭,把病歷合起,探將線路末端的貼片毫不溫柔地從他的額頭撕下,收進消毒盒中。
房內的溫度驟降,男人的睫毛在這時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空氣中有分子互相撞擊,一股看不見的靈氣瞬間從男人身體發出。
夜芙蓉收拾儀器的手頓了一下,因為覺得冷,下意識搓了搓手臂。
就在這時,一聲極細微又沙啞的男性聲音飄進了她的耳里。
救我……救救我……
她一驚,抬頭環顧四周,然而房里只有她和這個昏迷的病患,哪來的聲音呢?
正驚疑間,一個護士推著點滴瓶走進病房,笑著對她說︰「夜醫師,你不是要下班了嗎?這里讓我來吧……」
「好,Miss陳,麻煩你把這儀器收好,我已幫他檢測完了。」她朝那護士點點頭,繼而又問道︰「Miss陳,你進來時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音?」
「沒有啊!怎麼了?」Miss陳叫陳麗雪,是看護這個無名病患的專屬護士。
「沒什麼。」夜芙蓉心想,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吧!
「嘿,我們的睡美男今天怎麼樣啊?」陳麗雪一進門心思就全放在睡美男身上了,因此也沒去理會她的問題。
「還是一樣。」這個男人的魅力可真不小啊,即使昏迷了,還能把中心里這些情竇初開的女孩們迷得團團轉,夜芙蓉在心中感慨著。
「唉!真的好想看看他醒來的樣子……可是我來五年了,他都一直在睡,好像睡覺是件多甜美的事似的,眼皮就是不睜開。」陳麗雪探向前,惋惜地觀賞著男人迷人的臉龐。
「也許他在等著公主來吻醒他吧!」她帶著嘲弄的口氣說。
睡美男!虧這群女孩想得出來這個名詞!
「哎,夜醫師,告訴你哦,真的有人試過耶!」陳麗雪忽然壓低聲音偷笑道。
「試什麼?」她一呆。
「吻他啊!我曾看過中心里的幾個女生偷吻過他,看看他有沒有反應……」
「老天!你們也真是太夸張了吧?」她啞然失笑,當真被這群女孩子打敗。
那些外國的童話故事對女生的影響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
「我可沒有做哦!」陳麗雪臉紅地澄清。
「我相信你一定也很想這麼做。」她促狹地看著她。
「呃……我只敢想,不敢做……哎哎,你看看他,誰要他長得這麼俊?而且昏迷了十二年肌肉也都沒有萎縮,活像隨時就要轉醒下床一樣……」陳麗雪輕輕掐了掐他仍保有彈性的手臂。
「嘿,的確保養得很好,中心有安排人員在幫他按摩復健是嗎?」夜芙蓉一開始就覺得很好奇,這人若來歷不明,院方怎麼會願意花餞讓他一直住在這間特別病房中,並給他特別的照顧?甚至,只讓固定幾個醫護人員看顧他?
「當然有!」
「他到底是誰,這麼備受禮遇?」
「原來沒人告訴你啊?」陳麗雪瞪大眼楮,繼而靠向她,低聲道︰「其實這間醫療中心專門收容這些奇特病癥的病患,基本上他們的來歷都保密,不僅我們不知道,甚至連林勝安主任都不曉得。」
「哦?」她沒想到朋友介紹她來的這個地方會這麼復雜。
「來這里工作的人早就學會什麼都不問,反正待遇高就好了,知道太多對自己也沒好處。」陳麗雪倒想得開。
「原來如此……」她有點擔心自己跳槽到這里是項不智之舉。太過神秘的地方總是隱藏著麻煩。
「是啊,像我乖乖地做了五年,待遇是以前的兩倍,工作又輕松,何樂不為?」陳麗雪撇了撇嘴。
夜芙蓉怔了怔,也許她真的想得大多了。像陳麗雪這樣,心情似乎會輕松一點。
「那麼,這里的病患都沒人會來探病嗎?」她又問。
「當然,不是我愛說,被送到這里的病人都有問題,每個人都神秘兮兮的,尤其是這個睡美男,好像個瘟神一樣,沒半個人來探望,真可憐呢!」
陳麗雪同情地模了模男人的手臂。
「他怎麼會可憐?眾女包圍著,艷福還不淺呢!」她戲謔地取笑著。
「哎……」陳麗雪臉又紅了。
「好了,我只希望他別在我主治的期間內掛掉就好,那樣我可麻煩了。」她淡淡地說著,轉過身,將病歷放在儀器上,準備下班。
正因為討厭上一家大醫院院內醫生的勾心斗角與滿天飛的人事及男女八卦,她才會更換工作地點,所以,這些和本身無關的事她盡量不浪費精神去探討研究。
在這里也許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糟,她正好能清靜地當她的醫生,過她的日子。
陳麗雪趁著換點滴的空檔偷偷盯著夜芙蓉縴麗的背影,想起了她初進醫療中心時所引發的騷動。
在醫界,大概很少有像她這麼美貌出眾又年輕的女醫生了,氣質清雅,風度大方,有著模特兒般姣好細致的容貌和修長勻稱的體態,即使長發總是整齊地束在腦後,並且老是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然清麗明亮的五官仍然教中心的男性成員們為之驚艷!
只是,驚艷歸驚艷,中心的那些男醫生和男復健師們在她面前可從來不敢造次,主要的原因正是她的「冷淡」。
真的,從沒看過像她這麼冷漠的美女,不怒自威的眉宇總是透著冰霜,一副凜不可犯的樣子,直把許多心儀她的追求者嚇跑,只敢將喜歡硬生生壓下,提都不敢提。
她冷靜、沉穩又淡漠的個性就像結了冰的水池,誰也別想激起一絲絲漣漪……
用句最簡單明了的形容詞,她就像一朵開在寒冷高山上的奇花,想摘下她就得冒著被凍斃的危險,偏偏這年頭的男人都怕死,所以她到中心上班不過兩周,那些蒼蠅們就已自動消失。
不過,經陳麗雪和她接觸的心得,夜芙蓉並不是個難以親近的人,只要她多笑一笑,相信就能為她的魅力加分,可惜她卻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對她的敬畏與疏離,反而像是有點喜歡,甚至享受自己營造出來的孤僻空間呢!
真是個怪異的女子!
「夜醫師,你對男人真的連一點點的好感都沒有嗎?」陳麗雪想著想著突然壯起膽問。
「什麼意思?」夜芙蓉定住了腳,回頭問。
「沒什麼啦,只是……只是中心里有人在傳說你是同性戀,我怎樣都不信!」陳麗雪被她冰冷清亮的眼瞳盯得有點局促。
護士們都在談論夜芙蓉的冷漠無欲,到後來竟有人說她也許是女同性戀……
「也許我就是呢,Miss陳。」一陣啞然失笑之後,夜芙蓉故意調侃她,漾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陳麗雪一呆,還沒從她美得令人窒息的笑容中回過神來,就眼睜睜地看她飄然離去,獨自錯愕。
「喂,睡美男,你想夜醫師真會是個同性戀嗎?」她傻愣愣地轉頭問著床上的男人。
當然,男人沒給她答案。
但他的身體浮現了一團淡淡的白影,如煙霧般,悄悄飛出了病房……
無聲無息。
陳麗雪什麼也沒看見。
下午還陽光熾烈,孰料傍晚卻下起了滂沱大雨,夜芙蓉站在她的辦公室盯著窗外,憂心地拿出手機打回家中,確定家里那兩個妹妹是否一切安好。
老二玫瑰人在美國,不勞她費心,但老三茉莉和老四海棠可還都是她的責任,她這個大姐不能不多費點神關照她們。
「海棠回來了嗎?茉莉。」電話通了,她照例先問起老四,最擔心老是遲歸的海棠會遇上這場雨。
「還沒,她說她要去圖書館找一本什麼有關‘黑咒語’的書……」夜茉莉嘆口氣,對家中這位腦筋不知轉了幾個彎的小妹實在沒轍。
「又來了,她就不能把心思好好放在書本上嗎?」夜芙蓉頭痛地輕斥。
「她不喜歡讀書,芙蓉,書本上的東西對她來說太無聊了。」
「不喜歡讀書?不讀書她還能干嘛?一個才十六歲的小鬼,成日不是抱著水晶球就是對著掃帚說話,像話嗎?真想把她一個人丟到國外去,眼不見為淨!」夜榮蓉揉著眉心。搞不懂為何她得代替在國外玩得樂不思蜀的爸媽為海棠操心。
「你放心把她一個人丟在國外?」
「不……那樣太冒險了,盯著她她就已經這麼另類了,要是再放牛吃草,恐怕她真會騎著掃把在空飛來飛去把外國人全嚇死。」她太了解海棠想當巫女的「雄心壯志」了。
「就是啊,還是把她留在我們看得到的地方,直到替代我們看管她的人出現再說。」夜茉莉建議。
「沒錯。」
「你放心吧,這點雨對海棠那鬼靈精來說不算什麼的,倒是你今天值夜班,小心點。」夜茉莉又道。
「小心什麼?躺在這里的不是有病就是快掛了的人,沒什麼好怕的。」她摘下眼鏡,拉下綰住頭發的發夾,攏了攏那頭不輕易在人前披散開來的直亮長發,臉上難得露出了放松的柔媚表情。
「小心帥哥啊!換了新的工作地點,難道那里沒有男人能讓你打噴嚏的嗎?」夜茉莉溫柔的笑聲中全是戲謔。
夜家的女人從以前就承襲了祖光的超能力,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超能力早已淡化成為小小的魔法,一種靠打噴嚏確定末來對象的魔法!
只要對哪個男人打三次噴嚏,不用懷疑,那另人必定是夜家的準女婿。
然而,今年秋天就要滿三十歲的芙蓉卻沒有一點點紅鸞星動的樣子,她看在眼里,不得不為她著急。
「有啊!是有個男人讓我打了一個噴嚏,不過他已經昏迷了十二年了。」夜芙蓉自嘲地揚了揚上唇。
「是嗎?那真是太不幸了……」夜茉莉微詫。
「可不是?」
「或者他會因為你的噴嚏而醒來……」
「我的噴嚏如果那麼有用就不必當醫生了,茉莉,上電視表演算了。」她微翻了下白眼。
「對哦,太不羅曼蒂克了!搞不好還會傳染。」夜茉莉噗哧一笑。
「根本就是太離譜了!我只是鼻子一時癢了才會打噴嚏的。」她沒好氣地說。
「你忘了?玫瑰當初遇見她老公時也是這麼說的哦!」夜榮莉拿老二玫瑰的事來取笑她。
「別把我和那花痴一並談論,我才不會像她那麼盲目。」她輕啐道。
「在愛情中,誰不盲目呢?」
「我。」她自信十足地說。
「芙蓉,這種話可不能亂講哦!我們夜家的女人都流有瘋狂的血液呢……」夜茉莉警告她。
可能是魔力作祟,夜家的每一個女人談起戀愛來都帶點瘋勁,狂野、熱情、不顧一切……她依稀記得母親如此,外婆也如此,連從小對這法力嗤之以鼻的夜攻瑰都如此,好像不這麼轟轟烈烈就不算是愛情。
「我相信我能克制得了這份家傳的‘瘋狂’!」夜芙蓉自豪地揚起頭。
原以為夜家的女人至今所擁有的魔法不過是靠噴嚏找丈夫的雕蟲小技而已,可是,夜芙蓉卻發現,她們四姐妹似乎不只如此。
她是姐妹中第一個發現自己潛藏魔力的人,小時候,她老是听見一般人听不見的聲音,那些來自靈異世界的聲音經常困擾著她,幸而那些聲音後來便自然消失了。
她正慶幸自己變得平凡,不料,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她赫然發覺自己有著更驚人的力量!
七歲那年,她被最要好的朋友的玩笑激怒,一氣之下便月兌口詛咒對方摔斷腿,沒想到那無心的詛咒立刻在她眼前應了驗,好友從樓梯上跌了下去,那一瞬間,她全身的毛孔仿佛全部結凍,思緒隨著好友慘烈的哭喊聲跌入了萬丈深淵……
從那時起,她變得痛恨自己的特別,甚至對家族的魔法起了反感,于是,她開始學會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與他人保持適當距離,孤立自己,也孤立家傳的魔力,免得傷人又傷己。
這是失去一個好友的友誼所換來的領悟,她因此懂得自制收斂,喜怒哀樂不再隨意流露,凡事必定先衡量後果才會行動,也知道沖動之下所要付出的代價通常是加倍的,所以,自我克制已成了她的習慣,不論是在處理事務的態度上,還是感情上。
她可以接受用打噴嚏來確定對象,但她不要像夜家每一個女人一樣老是陷入被感情支配的漩渦中,為愛痴狂。
「芙蓉,這樣壓抑自己……你不累嗎?」夜茉莉倏地問。
「我沒有壓抑什麼啊!我只是不想太隨性……」她為自己的原則解釋。夜家的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隨性了。
「偶爾隨性一下不好嗎?看你老是這麼嚴厲地要求自己,我們都覺得你太辛苦了。」夜茉莉柔聲道。
「我不覺得辛苦,茉莉,我喜歡生活在自己能掌控的環境下,不希望有太多的突發狀況來干擾我的生活。」
「是嗎?好吧,只要你喜歡就好。」夜茉莉忽然想起老四海棠說過大姐是家里EQ最差的人。也許,又被那小鬼朦對了。
「好了,我要去吃晚餐了,令晚我值夜班,你和海棠早點鎖門上床。」夜芙蓉始終擺月兌不了大姐的角色與責任。
「知道了。」
切斷電話,夜芙蓉對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發了片刻的呆。
她已經三十歲了,小時候蠢動的魔法似乎也已從體內消褪,如今的她就像她自己所期盼成為的樣子,只是個平凡的女醫生,一個工作穩定又生活無虞的女人。
但為何她仍然不快樂?
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似乎少了點什麼東西,她說不上來這份失落感是什麼,也許毫無的生命是乏味了點,不過這不正是她要的嗎?
茫然地嘆了一口氣,她扎起頭發,戴上眼鏡,走出她的辦公室,往餐廳方向踱去。
這家私人醫療中心位于陽明山後山,佔地頗大,兩層的樓房蓋得像是國外的五星級度假飯店,正因為地處偏僻,所以供應三餐,廚師的手藝極好,一點都不輸給大餐廳的萊色。
忙了一天,她饑腸轆轆,正大步往右棟的餐廳走去,忽然,耳中又傳來那陣低沉縹緲的細語——
救我……
快救我……
那聲音殷殷切切地呼喊著,仿佛在催促著她往叫聲的源頭奔去。
她渾身一顫,不自覺地跟著聲音往回走。
隨著那詭譎的聲音,左轉,一步步走向通道底家那間睡美男的病房。
就是這里!
她確信聲音是從里頭傳出來的,就和那天她在里頭听見的一樣!
盯著房門,她的心陡地急跳起來,那消失已久的能力,為何在此刻再度出現?
鼓起勇氣,她握住門把,輕輕旋開了門,那陣求救聲立刻停止,她從門縫中看著平躺在床上的男人,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是他在呼喚她嗎?
被困在身體里的靈魂在掙扎嗎?
但他為何向她求救?她什麼也幫不了忙啊!她甚至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我救不了你……別再吵我了……」她頭抵著門板,低聲呢喃,搖搖頭。
這時,病房里的燈突然滅了,一道冷氣從里頭散出,她微怔,將門用力一推,就著走廊的借用燈光,赫然發現房里的角落有個人影!
「你是誰?」她驚疑不定地瞪大眼楮,揚聲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那人影聞聲轉頭,靜靜地看著她。
燈又自行亮了。
夜芙蓉詫異極了,對方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漂亮男孩,個子頎長高挑,一張清俊干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獨渾身散發出超齡的沉郁,與那雙隱隱跳動著火光的眸子互相呼應著。
他的氣質相當獨特,只是,太過縴瘦蒼白了些。
「你……認識這位病人?」她放了心,走進房內,試探地又問。
「嘿……」很沉很沉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听來像來自遙遠的地方。
「你是他的家人?」她又問。
「他沒有家人!」男孩冷冷地說。
「沒有家人?」她愣了愣。「那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什麼人?呵呵呵……這我就不清楚了……」他突然笑了,僵硬的表情頓時鮮活起來,
只是,那笑容似乎遠帶著點令人費解的嘲諷。
「你不清楚?」她蹙了蹙眉,總覺得這男孩有點古怪,來得無聲無息,像個陰魂似的。
「是啊……我和他說熟不熟,說不熟又很熟……」他說得模稜兩可,語意不清。
「什麼意思?」她臉色一斂,這另孩該不會是來鬧場的吧?
「沒什麼,我只是來看看他而已,別緊張,夜醫師。」他低頭睥睨著她,目光掃過她隱藏在眼鏡後方的美麗五官,想起了她的資料。
夜芙蓉,名字和人一樣吸引人,是新聘的腦神經外科醫生,這個女人,也許能夠幫他……
他邊思忖邊審現著她,嘴角逐漸上揚。
「你認識我?」她微驚。
「當然,你不是他的主治醫師嗎?」他指指病床上的男人。
「但我沒見過你。」
「我其實常來這里,只是你沒遇到我而已。」
「你常來?」她不懂,如果他常來,她為何不曾見過他?
「是啊?經常來……」他詭笑著,沿著病床繞一圈,審視著床上男人的氣色。「如果不常來,萬一他被其他女人的口水淹死怎麼辦?」
口水淹死?他是指睡美男被偷吻的事?
「連這種事你也知道……你到底是誰?」她一凜,敢肯定這人和睡美男絕對有關系。
「這麼想知道我是誰?夜醫師,你並不像你表現出來的那麼漠然嘛!你不是不太想管別人的閑事嗎?」他慢慢走近她,嘴角噙著諷笑。
這個冷冰冰的美女,得讓她融化才更有味……
她後退一步,不知怎地,總覺得這男孩表現出來的氣勢與思維完全超乎他的年紀。
更詭異的是,他好像還知道很多醫療中心里發生的事……
「夠了,別耍著大人玩,我只是要確知陌生人的來歷,你不說我也不勉強。」她伸手阻止他的進逼,臉色一沉。
「大人?呵呵呵……你以為年紀是一個人成熟度的指標嗎?那可不見得哦!有人活到三十歲了,卻還幼稚得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呢!」他意有所指地譏諷完,便飛快抓住她的手,但這一抓卻讓他大感驚異,他臉色一變,像要確定什麼似的,倏地將她一扯,帶進懷中,緊緊抱住。
「你干什麼——哈啾!」她被他的話及逾矩的動作惹得大怒,正想推開他,忽地一個噴嚏冷不防地打了出來,把她驚得幾乎跌落下巴,就這麼目瞪口呆地瞅著他,無法動彈。
又一個噴嚏!
上一次是昏迷不醒的睡美男,而這次的對象居然是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小毛頭?
老天!她的鼻子果然有問題!
絕對有間題!
「怎麼?對男人的擁抱過敏?」男孩眉頭挑得好高,一臉興味。
「你……」她心一凜,一時不知該如何去解釋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是否意謂著什麼。
「真是有意思,我可以抱你……」乘機將她圈在雙臂間,他喃喃地冒出一句奇特的話。
「放手!你……你到底是誰?」她掙開他的手,怒聲質問。
「我叫唐堯,夜醫師,請好好記住我的名字……」他笑吟吟地盯著她黑中帶琥珀色的瞳眸。
「我為什麼要記住你的名字?」她又後退一步。
「因為……你和我的關系將會密不可分,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關于這個睡美男的故事,有興趣,明天晚上下了班不妨留下來……」
「不用了,我不想探索病患的隱私。」她直覺地告訴自己別和這男孩太接近,他渾身充滿了太多神秘與未知,那正是她最不想去踫觸的範疇。
「真的不想知道?如果我告訴你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你也漠不關心?」他靠在窗邊,雙手往後撐在窗台上,俊俏的臉堆滿了挑戰。
「你說什?」她驚呼。
「我說……他會變成這樣,我要負大大的責任呢!」
「別隨便開玩笑!」她怒道。
「你不信?這可是我第一次向別人告解哩!」
「是嗎?那請問你是用什麼方法讓他變成這樣的,毫無原因地昏迷,十二年,」她才不相信他有那份能耐!
「我只說他會變這樣是我害的,沒說是我弄的。」他滑頭地道。
「哦,是這洋啊,那麼你又是如何害他的呢?」她冷冷地瞥他一眼,壓根認定他只是在胡謅。
「啊……你還是不相信……」他看出她的想法。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想,你一定是這中心里的病患,耳聞不少這位病人的事,才會跑來這里瞎鬧……」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你認為我在胡鬧?」
「不是嗎?唐小弟弟。」她端出大姐姐的架子,冷笑。
听見她譏誚的稱呼,他臉色微變,猝然大步走向她。
「你想干什麼?」她駭異地往後退。
他一把攫住她的肩,將她拉到胸前,臉龐揍近她,陰鷙地道︰「你就會知道,把我當‘小弟弟’是件非常嚴重的錯誤,夜芙蓉。」
她震驚于他直呼她的名字,正詫愕間,雙唇就被一團冰冷封住!
好冷的唇!
好冷的吻!
她腦中一片空白,忘了要推拒,忘了自己身在何方,這一瞬間,她耳中又爆出一聲聲疾呼——
救我!
救救我!
她猛地一震,從一陣哆嗦中醒來,這才驚覺唐堯對她做了什麼!
「你……放手!你……」狼狽地掙月兌他的雙臂,她氣急敗壞地閃到一旁。
老天!她竟被個男孩給強吻了?
「果然……你就是我在等待的女人……就是你!」他眼瞳發亮,笑得有如得到什麼寶物。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要是你再這麼放肆,我會叫人把你攆走!」她愈想愈氣,沒料到會栽在一個小男生手中。
「我需要你,夜芙蓉,我需要你的……‘魔力’!」他朝她伸出手。
「什麼?」她驚詫極了。他……他怎麼會知道她的事?
「你擁有我需要的力量……只有你能救他……你得幫我救他!」他向她走來。
「不!」驚惶地退到門口。「我沒有魔力!別過來……」
「有,你有,就是你!快幫我……芙蓉……」他愈走愈近。
「不!不……老天,你一定是個瘋子!」她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出,逃得像只好不容易從陷阱中月兌困的獵物。
芙蓉……救我……
芙蓉……
背後傳來若有似無的呼喚,她捂住耳朵,拼命往前狂奔。
突然,她在轉角處撞上了一堵肉牆,不禁驚聲尖叫。
「啊——」
「夜醫師?你怎麼了?」來人扶住她,安撫道。
她抬起頭,認出眼前的男人是醫療中心主任林勝安,這才定下魂來。
「林主任……有個奇怪的人在那間特別病房……」她喘著氣道。
林勝安第一次瞧見夜芙蓉失去冷靜的模樣,有些詫異,又有些新奇。
「真的?我去看看。」林勝安表情微變,眉頭一下子鎖緊。
她立在轉角處看著林勝安走向睡美男的病房,但他打開房門探了探,卻向她搖搖頭,表示沒見到任何人。
「沒有?」她匪夷所思,另一頭並沒有出口,唐堯怎麼離開的?
林勝安走回她身邊,好奇地問,「你看到誰了?」
「我……」她啞口無言,唐堯是誰她根本不知道。
「不會是眼花吧?那個睡美男在這房里睡了十二年了,除了護士,我可從沒看過有誰去看過他。」林勝安笑了笑。
「是嗎?」她干笑一聲,心中的忐忑卻不曾稍減。
唐堯怎麼會知道她擁有魔力的事?他怎麼會知道,一想到這點,她就平靜不了。
「好些了嗎?要不要我陪你下樓?」林勝安輕拍她的背,柔聲問。
「不用了……謝謝你。」她恢復了原有自恃鎮定的模樣,移開一步,與他保持適當距離。
「醫院里常有些怪事,但別自己嚇壞自己。」他對她的排拒不以為意,只是奇怪什麼事讓這朵冷艷出名的芙蓉花慌成這樣。
「我明白,謝謝。」她道完謝,迅速地搭電梯下樓,空空的肚子早已被驚惶填滿不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