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往上攀升,開始遠離。這一次,沒有人遮住她的眼楮。約翰-麥德羅親自壓陣,決定表現一下他的紳士風度,話說在這種鬼地方,恐怕他也不擔心她會逃走。
深吸了口氣,初靜壓下想尖叫的沖動,雖然很想趴在窗戶邊,看伊拉帕會不會再出來,讓她再多看他一眼,但她不敢。她害怕身旁的男人,會發現她對他有特殊的感情,進而拿他來威脅她。
所以她坐著,正襟危坐的坐著,直視著前方。
十分鐘前,當她還在雪地里,開始和這個男人說話時,沒有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因為看到親人,因為可能得離開伊拉帕,讓她太過驚慌緊張,才會認錯了人。
阿震根本不可能頂著一頭金發到處跑來跑去,他痛恨自己原來的樣子,他從小就不喜歡被人另眼相看,所以總是染黑頭發,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
這個人不是阿震,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另一個人和阿震長得一模一樣。約翰-麥德羅。
天啊,她知道綁架她的壞蛋有幕後主使者,卻怎樣也沒想到是這個人,這個主宰了她的生命,無法無天的惡魔!
他怎麼可能看起來還如此年輕?他若還活著,至少也有六十歲了!
但除了他,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她心跳陡然一停,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回身警告伊拉帕,害怕將他牽連進來。
幾乎在那瞬間,那男人就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啊,看來妳發現不對了。」他揚起嘴角,一邊月兌下羽絨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撫著她的臉道︰「從小,妳就是個聰明的女孩。」
她瞪著他,一臉驚怖疑懼。
「沒錯,我是麥德羅博士。」男人微笑著,和善的道︰「好久不見了,XU4781。」
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離。
「有多久呢?」他玩味的瞧著她,挑眉說︰「十八年了吧?」
天啊,她要吐了。
初靜渾身冰冷的瞪著眼前這個證實她疑惑的男人,有那麼一秒,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雖然對小時候的記憶,並不是記得非常清楚,但家里的人確實和她說過,關于這個人的事。
「親愛的,妳真是替我找了很多麻煩呢。」他笑容可掬的說著︰「乖一點,和我一起回去,別浪費我的時間,我在妳身上,實在浪費太多時間了。」
他的撫模,讓她打了一個寒顫。*千夕小說坊制作*
她忍住想逃跑的沖動,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鎮定的看著他道︰「至少讓我去道個謝,他救了我一命,收留了我好一陣子,我不想讓人認為我家教不好。」
他挑眉,但還是點頭同意。
「好吧,不過別搞鬼,雖然我不喜歡血噴得到處都是,但更討厭多余的麻煩,懂嗎?」
那是一個威脅。這個人,絕不會因為多殺一個人,感到良心不安。她點頭,然後轉身和伊拉帕道別。僵坐在直升機上,不由自主的,初靜深吸了口氣。
即便已經離開,但一想起伊拉帕臉上冷漠的表情,她的胸口仍然因此而抽疼。
天啊,她真不想這麼做,不想這樣傷害他。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不敢冒險把他牽扯進來,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那個邪惡的男人。
所以她直接告訴他,她要離開的決定。
他沉默不語,一臉木然,像是重新掛上了一張無形的面具,只有那雙漆黑的眼,和粗魯的態度,透露了他的情緒。
妳走吧,回家去。
那句話,不斷在她心里迥響,讓她泣然欲泣。
她傷了他的心,她知道。
他認為她這陣子都只是在利用他,才會說走就走。
換做是她,也會這麼想。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卻依然因他的拒絕而傷心。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想哭的沖動,抹去淚水,回身朝那個邪惡的男人走去。
「那鄉巴佬不太友善,是吧?」他興味盎然的看著她。
「他嫌我是個麻煩。」初靜心下一悚,深吸口氣,道︰「他被迫必須把食物分給我。」
「所以,這是感謝的淚水。」麥德羅挑眉微笑。「妳眼眶紅紅的。」
她用盡了力氣維持臉上的表情,扯了下嘴角,「說是解月兌還差不多吧,你可以說,我在過去這兩個多月中,終于想通了,到哪里都比在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你那里有水有電吧?如果可以,我想先洗個熱水澡。」
「當然。」他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強迫自己握住那只柔軟的手。
這男人,絕對不是阿震,即便是成天窩在地下室搞計算機的阿震,也沒有這麼柔軟的手。
雞皮疙瘩幾乎在那瞬間冒了出來,初靜忍住想甩掉那只濕冷軟手的沖動,在他的協助下,上了直升機,然後心驚膽戰的在椅子上坐下,讓這台機器將她載離那座充滿回憶的小屋,和那個她所愛的男人。這一次,沒有怪風來襲擊搗亂。直升機答答答的往前飛去,越過了山巔。在天空上,她看到更多連綿不絕的山峰和雲霧,忽然間,她更加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和伊拉帕究竟相隔有多遙遠。
他和她之間,不只是距離、語言、文化的差別,他和她之間,隔著的,是身旁這個英俊非凡、姿態優雅,心思卻有如惡魔一樣邪惡的男人。
只要有約翰-麥德羅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個住在山里的獵人,就算他是個優秀的獵人,她也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麥德羅這個惡魔。
十八年前,爸和媽將她從麥德羅手中救了回來,卻始終無法將他繩之以法。但都已經十八年了,她以為他早就死了,以為他就算沒死,也垂垂老矣、傷殘病重,無法再來糾纏她。
但他卻出現了,而且看起來幾乎和她一樣年輕。
她是有听老爸提過他似乎又再作怪,要她最近小心注意一點,可她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長輩們最近的確顯得比較緊張,她出門時,都會有個人突然有空,堅持要陪她一起出去。顯然,他們並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可惡,他們應該要說的。如果有說,她就不會自己一個人跑出門,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樣,還被嚇得差點心髒病發。
如果她猜得沒錯,麥德羅顯然又替自己制造了一個身體。
他以前就做過一次了,只是被長輩們壞了大事。
一想到他的行為,戰栗又爬上背脊,恐怖感再次倏然上涌。
她死命將涌到喉頭的胃酸壓回去。
顯然經過了十八年,麥德羅依然無法再找到第二個適用「神行者」的使用者,所以決定還是要找她當實驗品。
他不會放手的,她知道。
就算她能逃過這一次,這個惡魔也絕不會放過她。
只要他還活著,就會死纏著她。
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和伊拉帕在一起。
絕望,驀然滿布心頭。強忍著淚水,初靜臉色蒼白的直視著前方,兩手在腿上緊緊交握著。沒關系,至少伊拉帕是安全的。他是安全的,雖然傷了心,但時間一久,他就會復原,把她給忘了。而她,還有美好的回憶。
但是,天啊,她多希望能回到那山中小屋,和他度過生命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啊……
看著直升機飛越一座又一座的山頭,她努力說服自己沒有做錯,卻無法遏止傷心,只能緊緊在疼痛的心底,擁住那些美麗得有如天堂碎片的回憶……
夜,如潮水,轉瞬漫過了天際。沒有了陽光,氣溫垂直下降,一路降到了零度以下,讓世界恍若從如春的天堂,直接墜入了地獄。
天黑後,他喂了卡卡一大碗炖肉,自己也直接就著鍋子囫圍吞棗的吃著,然後上床睡覺。可惜,睡意遲遲不來,而這張床上鋪著的毛毯,充滿了她的味道,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他,她的曾經存在。那讓他心痛煩躁不已,久久無法入眠。每次好不容易快睡著了,他習慣性的伸手想抱她,就會因為撲空而猛然驚醒,然後所有的失落、痛苦、憤怒,就會全部再次上涌,重新啃蝕攻擊著他。
兩天、三天過去,他夜夜無法成眠。
這間屋子,到處都有她的身影,床上有她遺落的發絲,書架上有她沒用完的乳液,桌上有著他特別做來送給她的手套,火爐邊的牆上掛著她用他的舊衣服,以針線縫好的新抹布!
為什麼會有人把抹布特地再縫過一遍?抹布就是抹布,用完之後,丟掉不就好了?但她就是要把它縫上可笑的花邊。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終于受不了的爬起床,抓起鋪床的羊駝毛毯,惱火的打開門,憤怒的把那張沾滿了她女性氣味的毛毯,扔到漆黑的夜里。
那真是有種莫名的痛快!
他轉過身,把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全都掃到桶子里,扔了出去。
卡卡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怪異的行徑給予關注。他沒有理牠,只是在丟完東西之後,砰然關上大門,大踏步回到床邊,重新躺上了床。沒了柔軟毛毯的木板床,冷硬的像塊冰。他合上眼,可即使他已經將她曾經存在的痕跡,清得一乾二淨,卻依然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讓他心口抽疼。
火大的,他將那女人的影像從腦海里撥開,翻身再睡。
他不需要她。
這世界,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能活。
他獨自一個人在這里生活已經好幾年了,她不過是個過客,是個該死的城市嬌嬌女,反正他早就知道那個嬌生慣養、細皮女敕肉的女人,不可能在山里和他一起吃苦耐勞。
對她,他本來就不該傻到有任何期望。
走了也好,走了最好,省得他在床上睡覺時,還得擔心會壓到她,現在這樣多好?他可以躺得四平八穩的,不用成天擔心她會冷到、會餓到、會滾下山、會被野獸攻擊!
而他,不是不好,只是不夠好,不夠好到能讓她考慮留下。緩緩睜開了眼,他痛苦的看著那曾經屬于她的位置。過去,她總會躺在那里,窩在他身邊,在夜里擠到他身上,她的睡顏是如此嬌柔、如此美麗,彷佛會在他身邊,待上一輩子。她依賴著他,卻同時也溫暖著他……
胸口,悶痛著。
算了,別想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
煩躁的,他閉上眼,再翻過身,試圖將那美好卻又叫他心痛的回憶隔絕在外。
痛苦又昏沉的,他度過了另一個寒凍的夜晚。
半夢半醒間,卻依稀彷佛感覺到她回到了身邊,撫著他的臉,輕吻著他的唇,哭著道歉。
伊拉帕……對不起……
他不想理她,卻無法做到。她哭泣的聲音在他耳畔回蕩,他可以感覺到她臉上滑落的淚,印在他胸膛。
他抓住她,想將她推開,但伸手後,反而將她拉進懷里。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淚看著他,濕潤的黑眸,有著他以為存在的不舍。這是夢。他告訴自己,卻依然忍不住緊緊擁著她,擁著這個他渴望不已的溫暖。他能聞到她的味道,甚至嘗到她的淚水,感覺到她的心跳。
「別走……」他嘎聲開口懇求,痛苦的說出他在清醒時,不敢說出口的要求︰「拜托妳,不要走……」
但,懷里的女人,卻哭著消失無蹤。
他猛地驚醒過來,爐里的火已經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光從門縫底下透進。
卡卡不知何時跑到床上來,窩在他身邊,因為他坐起身,牠也跟著坐了起來,一臉的同情。
他看著那只狗,只覺得自己可悲到了極點。
忍住惱羞成怒的咒罵,他下了床,丟了幾根木柴進爐,重新生起爐火,替自己和卡卡弄了一鍋馬鈴薯炖肉。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再到屋外鏟雪。
她的東西在門外散落一地,乳液罐破了,抹布掛在灌木叢上,用美洲獅做的皮手套則掉在雪地中,那件拿來鋪蓋的毛毯,卻落到了那對雪人前面。他真的很蠢,他需要那件毛毯。走上前,他將那件毛毯撿起,卻看見那對雪人,因為疏于照顧,已經在這幾天放晴的陽光下,逐漸融化變形。小雪人的披肩被風吹歪,頭發滾到了一旁,嘴巴和大雪人的一樣,掉到地上;大雪人不只嘴巴掉了,眉毛還歪了,鼻子和鐵罐帽也飛得不見蹤影,三顆扣子更是全部消失不見。
他根本已經看不太出來它們原來的樣子。
但是,它們用樹枝做的手,依然還牽在一起。
那是在她離開前的那天早上,特別將它們擺好的姿勢。
那個傻氣的小女人,只要一有空,總是會幫它們改變姿勢和表情。
她每天都會來照顧它們,害他也跟著傻氣起來,忍不住和她一起照顧這兩個春天一來就會融化的東西。
現在想起來,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跟著一起玩的游戲。
他清楚記得,他開始玩它們時,她清亮的笑聲;他清楚記得,握著她溫暖小手的感覺;他清楚記得,和她一起開懷大笑的感覺……
她總是能惹他發笑,教他也想讓她笑。伊拉帕瞪著那兩個無嘴垂眉的雪人,心口倏然隱隱作痛。她的笑,溫暖他的心。一股熱氣猛然涌進眼眶。
該死!他不是多愁善戚的人,但這個女人無論是悲是喜,卻總是能緊緊牽扯他的心。
事實上,他甚至想不起來,除了和她在一起之外,他這輩子有何時這麼快樂過。
但她已經走了,離開他空虛寂寞又可悲的生命。
緩緩的,他蹲,看著那個小小的雪人,他調整它的披肩,把它用玉米須做的頭發整理好,然後撿起掉進泥濘雪地里的彎樹枝,他將它們清潔干淨,然後放回大小雪人的臉上。
兩個雪人再一次的微笑起來,只是這一次,旁邊沒有笑聲傳來。
他應該要放棄她,可他沒辦法做到。
因為太膽小,太害怕遭到拒絕,他連試都沒試過。
溫暖的陽光,持續散發著熱力,小雪人的臉上,因為融化的水光而閃閃發亮,她離去時,悲傷的表情浮現腦海,和那張小小的臉,重迭在一起。不自禁的,他握緊了拳。那瞬間,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至少,要去試一試。她一定也對他有感覺,否則不會在離開時,露出那樣的表情。
或許,是他誤會了,或許他去找她,會得到更殘酷的結果,但他必須試否則他一輩子都會想若他問了,若他曾經要求過、爭取過,事情會不會有不結果。
他必須找到她。
但,他不知道她在哪!
不,他知道。
那本筆記!
她在那本筆記中,畫過地圖,寫過電話。
他霍然轉身,匆匆回頭,在雪堆中尋找撿拾昨晚被他丟出來的那些散落東西。
但他什麼都找到了,就是沒看到那本筆記。
一時間,有些慌亂。雪地里,除了成堆的白雪之外,觸目所及之處,已經沒有別的東西。為什麼不見了?她不可能帶走它,她走時,除了身上的東西,什麼都沒帶到。昨天晚上沒下雪,它應該就在這里。但它不在。放眼望去,到處都沒有。
難道是剛剛不小心被他踩進雪里?
伊拉帕拿來鏟子,開始有系統的在門前的雪地里翻找,越找心卻越慌。他花了一整個早上,幾近瘋狂的把屋前的雪地鏟平清空,卻還是沒有找到。
當他鏟完最後一塊雪,卻還是不見那本筆記的蹤影時,忍不住咒罵出聲,火冒三丈的將那把鏟子也丟了出去,沮喪的坐倒在門前階上,爬著汗濕的發,他怒瞪著前方的空地。
該死的!它一定就在這里的某個地方!
昨天夜里,他應該把它丟出來了,不是嗎?
可惡,早知道他當時就多看一眼那個電話號碼!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懊惱的閉上眼,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卡卡蓬松的毛發擦過他的身體,牠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臉上。
他睜開眼,轉頭看去,只見那只大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一雙金**的眼,映著一個萬分頹喪狼狽的男人,他可以看見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又冒了出來,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卡卡那張大嘴之中叼著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那本筆記。伊拉帕錯愕的瞪著牠。卡卡把筆記本放到他腿上,然後搖晃著自己的尾巴,等待稱贊。
那本筆記沾滿了狗毛,但確實是他找半天的那本筆記。
這只狗也想念她,所以才把筆記拖到牠的窩里,難怪他四處找不到,看這上面狗毛那麼多,昨晚之前它恐怕早就在卡卡那里。
喉頭猛地一哽,他伸手將那只狗抓進懷里,揉著牠的臉和腦袋,「好小子……你是只好狗……」
不知是同意他的說法,還是抗議被抓著揉弄,卡卡吠叫了一聲。
伊拉帕笑了出來,放牠自由,匆匆把筆記打開,只見里面寫滿了她娟秀的字跡,他翻找到最前面,很快就找到了她寫下的那支電話號碼。
他跳了起來,沖進屋里,從櫃子中翻出背包,迅速的把登山用具和必需品全都丟進去。
下山需要一點時間,但他現在只有一個人,對他來說,這些雪山從來就不是問題。
問題是狗。他猛地停住,低頭看著那只對著門外打呵欠的大狗。他不能把牠單獨留在這里,如果只是幾天還好,但這次出門,恐怕會花上一些時間,她住在海的那一邊,太過遙遠,無法幾天就來回。
雖然卡卡會狩獵,但山里冬天的食物不多,他得將牠帶到村子里去寄放。
大部分的山路,牠都能夠應付,但中間有一段山路很險,他得背著牠過去。
牠會不高興的,但能夠到牧場里去吃香喝辣一陣子,應該能夠平復牠的不悅。
他拉開地窖門,抓了幾塊生肉出來煮食,準備吃好就上路。
現在天黑得很早,但還有幾個小時,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好好睡上一覺,等到明天再出發,但他真的等不下去。
他想見她,越快越好。
冬季的安地斯山脈,有如魔境之域。無情的風雪在他走到第二天時,找上門來,讓他比平常多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到達村子,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才來到有電話的那座牧場。當他敲著那扇厚重的大門時,風雪依然在刮著。牧場主人打開門,一副惱火的模樣,但在看到是他時,立刻閉上了嘴,側身讓他和卡卡進來。幾年前,他曾幫過對方一點忙,顯然這男人還記得自己。
兩個孩子躲在另一扇門後,偷看著他們。
卡卡抖落了一身風雪,然後坐在他身旁,沒有理會那兩個大驚小怪的男孩。
但他卻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上次見到這兩個男孩,他們還是嬰兒,根本不會說話。
他考慮著是否該和他們打招呼,但其中一個男孩害怕得把頭縮了回去,另一個則因為太緊張,當場跌倒在地,然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牧場主人有些尷尬,緊張的看著他,「抱歉,請問有什麼事嗎?」
「請你幫我照顧卡卡一陣子。」他面無表情的告知來意,「還有,我需要借電話。」
對方點點頭,忙帶著他到電話旁,跟著留下他一個人,匆匆抓著那跌倒的孩子回到門後。
電話前有面鏡子,映照著他的身影。經過這幾天,他臉上胡子又冒了出來,全身上下都是冰霜。門後傳來那孩子的哭聲,他可以听到男孩害怕的以為他是來把他抓走吃掉的雪地怪物。顯然大人們平常就是這樣嚇唬男孩的。
他看著鏡中那滿身風雪,一臉冷硬的男人,忽然間,懷疑自己為什麼在這里。
已經一個星期了。
說不定,她早已忘了他是誰。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轉身離開,但她的笑容浮現、淚眼浮現……
盯著筆記本里那支電話號碼,伊拉帕手心不覺汗濕,莫名有些緊張。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抓起電話,按下電話號碼。
電話響沒兩聲,就被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話筒中冒了出來,近在耳旁;她說的是英文,帶著一點地方口音。
公司?
他有些狐疑,但仍是以英文開口,問︰「請問,耿初靜在嗎?」
「誰?」
「初靜。」心髒因為那個名字而重重跳了兩下,他啞聲重復吐出一句︰「耿初靜。」
對方沉默了一秒,再問︰「初靜?你找初靜?」
「對。」
「呃,你等等,等一下。」
女孩的聲音突然有些緊張起來,她捂住話筒,但他仍听到她驚慌的用中文喊叫的聲音。
「水淨!水淨!有個男人打電話來找初靜!」
沒有多久,另外一個女人接起了電話。
「喂,你好,我是方水淨。你要找初靜?請問你是……?」
這個女人的聲音很冷靜,但也透出一絲的緊張。
「我是……她的朋友。」他握緊話筒,「我叫伊拉帕。」
「伊拉帕,請問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雖然沒有看到對方的臉,但他直覺感到這女人在防備他。
或許她的家人不希望她再和他有關聯,他清楚記得她哥哥那掩不住的鄙夷眼神。他的後頸微微一僵,只粗聲道︰「沒什麼事,我只是想問,她前幾天離開時,忘了帶走的東西,我該寄到哪里?她忘了留地址,只留了電話。」
「前幾天?」女人愣了一下,「你前幾天和初靜在一起?」
「沒錯。」若不是想見她的渴望如此深,他幾乎想把電話掛了。
「抱歉,我可以請問一下,你人在哪里嗎?」
他一怔,這女人為什麼問他人在哪?
她家的人,不是應該知道他人在哪嗎?
一股不安的感覺,霍地爬上心頭。
她匆忙的離去、那個不像哥哥的哥哥、綁架未遂的犯人、緊張壓抑的家人!
驀地,所有的訊息在腦海里拼湊起來。
那一天,她甚至沒有回屋子收拾東西,只是就這樣走了,什麼都沒帶,也沒有再來敲門;那個小女人是如此頑固,他領教過她的執著,轉身放棄根本不是她會有的行為。
那個哥哥!
他的心,陡然一寒。所有的思緒在他腦海里轉瞬電閃,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沉聲改問。「屠震在嗎?」
「你認識屠震?」女人再一愣。該死!這個女人不知道他見過屠震!事情該死的不妙!
他慘白著臉,道︰「我不認識,但我見過,七天前,一個自稱屠震的男人出現,將她帶走了。」
驚呼聲和咒罵聲,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女人掩住話筒,喝止顯然在她身後偷听及喧嘩的其它人,然後才道︰「伊拉帕,屠震這兩個月都在這里,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不是他,是另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人,他叫約翰-麥德羅。初靜在兩個多月前就失蹤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有她的行蹤,我想綁架她的,就是那個男人。」
雖然已經猜到,但他依然感覺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嗎?」
深吸了口氣,他告知對方︰「兩個多月前,她坐的直升機掉下來,我將她帶回家療傷。」
「這兩個多月,她一直和你在一起?」
「對。」他嘎聲開口,心頭抽緊,只看見她含淚的小臉。該死,她當時一定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但是不想牽連他,所以才會走得如此匆忙。他閉上眼,不敢相信自己會犯下這種錯誤,啞聲道︰「我住的地方沒有電話,她一直想和你們聯絡,但風雪太大,我們被困住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地方?」
「安地斯山。」他嘎聲道︰「我在南美洲的安地斯山脈。」
聞言,那女人立刻反應過來,改以西班牙語和他對話︰「那里是在智利,還是阿根廷?」
「阿根廷西北方。」他跟著報出村莊和牧場的詳細位置。
「謝謝你,我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請你不要移動,我們公司已經有人在南美洲了,他們會馬上趕過去,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邊的電話嗎?」
他把電話號碼報給她,又問了她幾個問題,然後才掛上電話。
瞪著鏡中那臉色蒼白的男人,他只覺得血液都像是在剛剛那幾分鐘,全部被人抽走。
老天,他做了什麼?他當時就應該看出來她的不對勁,他根本不該讓她離開。雖然很想立刻沖出去找人,但除了那個該死的假哥哥,他沒有任何線索,而她的家人顯然很清楚抓走她的人是誰。他必須等她的家人趕來。
屋外,風雪狂亂的吹著,這場暴風雪不知道還要吹上多久。
他懷疑她的家人究竟要多久才能趕到這里,或許他應該主動下山去找他們。
但剛剛那個女人說,他們已經出發了,若他和他們錯過,只會耽誤更多的時間。
他握緊了拳,只能要自己耐心的等待。
他不能再犯下錯誤,他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接下來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須正確,不能走錯,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所以,即便心急如焚,他依然只能坐下來,開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