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艷陽高照,在這北緯二十四度的小城里,秋老虎卯起來散發著它的威力,遠處事物因蒸發的水氣蒸騰而晃動著。
在這里,九月和八月的氣候幾乎是沒差的,只除了太陽會比較早下山,氣溫會因此緩和些。
冷氣馬達嗡嗡運轉著,何桃花站在廚房里,試著專心替蛋糕擠上女乃油,但心神卻始終有些渙散。
自從那天之後,她沒再去偷窺隔壁,怕再被逮到,也怕再有同樣的錯覺。
但是,不看是一回事,不想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天馬行空的腦袋,何況就算她下去看,還是會在無意中在路上看見他、在門口遇見他,似乎不管她再怎麼錯開時間,依然會在她最沒防備時撞見那家伙。
幸好他長得高大又頂著顆光頭,好認得很,她遠遠見著能閃就閃、能避就避。
她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很沒膽又詭異,卻完全無法控制,而且她更怕的是,自己會因為那沒來由的錯覺,而誤認了更多的什麼,然後造成無法彌補的錯誤,讓她自己出更大的糗!
她用鮮女乃油在蛋糕上擠出最後一朵白色的花,把蛋糕旋轉了一圈打量了一下,確定無誤後,便把它拿到外頭展示的冰櫃中放著。
「桃花姊。」
「嗯?」听到阿玲的叫喚,她好奇的回頭。
「-看外面那小男孩。」阿玲皺眉指著隔壁門外的人行道。
「怎麼了?」她走到窗邊看去,店內此外面高,所以不用踩上椅子就能看到圍牆後隔壁一小部分的庭院。
一個金發的小男孩站在人行道上,她一眼就認出是隔壁最小的孩子。
「他好怪,從剛剛就站在那邊。」阿玲有些困擾的道︰「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好久了,有十分鐘了吧?」
那男孩一動不動的低頭瞧著,隔壁和她這邊不一樣,是用矮籬隔開,從這里看出去,她只看得到那孩子站著低頭看東西,卻看不見他在看什麼。
「我去看看。」桃花不見那孩子身邊有人,轉頭再看隔壁店里,依然沒看到有人影,不禁有點擔心他會跑到馬路上,這邊治安雖然不錯,但來往送貨的卡車還滿多的,她解開圍裙交給阿玲就往外走去。
才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陣熱氣襲來,她加快腳步,到了外頭的人行道才發現那孩子低頭盯著一只黑呼呼的東西瞧。
什麼東西?貓嗎?
她皺眉靠過去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那東西果然是貓,卻已經死了,看樣子應該是被車撞了,然後拖著身子爬到人行道上,最後還是掛掉了。而且不知道是死了多久,黑呼呼的尸體在炎熱的天氣下,發出陣陣的惡臭。
她下意識的捂住鼻子,卻發現小男孩依然一動不動的瞧著死貓,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這孩子好像也怪怪的。
有點擔心他,雖然不是很想靠近那只死貓,桃花還是在他身邊蹲下來,微笑開口,「嗨,你好。我叫桃花,住隔壁喔,你叫什麼名字?」
他听到說話聲,終于抬起頭看著她,卻沒回話,也沒笑。
哇,他好象女圭女圭喔,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漂亮。
長長的睫毛、大大的藍眼楮、柔軟飛揚的金發……
之前她遠遠看就覺得他長得很漂亮,現在近看更覺得這金發藍眼的小孩漂亮得驚人,漂亮到可以用精致來形容。
「這是你的貓貓嗎?」雖然沒得到他的反應,她還是繼續微笑,再問。
他還是沒有反應,只是又把視線拉回那只死貓身上。
嗯,那貓真的太臭了,她一陣反胃,卻還是死命忍住,繼續再問︰「你喜歡貓貓嗎?」
他依舊無言,她能得到的反應,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她捺著性子自言自語的說︰「我滿喜歡貓的,可惜-死掉了。」
沒反應、沒反應,還是沒反應。
他仍然低頭看著那只死掉的貓。
不想放他一個人在這里看死貓看到天荒地老,桃花不死心,輕輕伸手踫他,再接再厲的說︰「不然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才剛踫到他,那男孩卻像是被她嚇到,一下子就退了好幾步,還差點跌倒,一張小臉變得好白,藍色的大眼楮萬分驚恐,好象她打了他一樣。
她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錯,連忙舉起雙手,擺出投降姿勢,「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惡意,你別怕。」
藍色大眼楮依然瞪得老大,她努力擺出和善的微笑,這時才慢半拍的想到這孩子可能听不懂中文。
「啊,慘了,我英文很爛耶。」她干笑咕噥,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突然听到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怎麼回事?」
她猛一回頭,看見那光頭男人站在她身後,像朵烏雲一樣擋住了炎炎烈日。
「我沒打他哦!」她嚇了一跳,趕緊跳起來澄清,急急忙忙的解釋,「呃,我是看到他在這里站好久,出來看看才發現他在看死貓,這貓已經在發臭了,所以我才想說把-處理掉可能會好一點,而且你怎麼可以放小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這邊,要是他跑到馬路上被車撞到了怎麼辦?還有,我只是不小心踫了他一下,我不是故意要嚇他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對他怎樣——」
「我沒說-對他怎樣。」海洋打斷她落落長的解釋,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一看到他叫自己,立刻走了過來。
他用英文對那男孩說了一長串。
男孩搖搖頭。
他再問了幾句。
男孩有時點頭,有時搖頭,有時會說出一兩個單宇。
後來,他又說了一句話,男孩就自己定到屋里去了。
從頭到尾,她一個字都听不懂。
他不嫌髒的抓起貓尸的脖子,拎著死貓就走進院子里。
好奇得要命的桃花本來還站在原地掙扎,最後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喂,你要把那只貓帶到哪里?」
「埋掉。」他說。
「啥?」她愣了一下。
「埋掉。」他淡淡的重復,走到院子里的角落才停下來,手里依然拎著那只死貓。
她避開那只貓,站在另一邊,仰頭看他,壓下住滿腔好奇的問︰「那孩子是怎麼回事?他剛剛干嘛一直站在那邊看死貓?」
他低頭看著她,像是在考慮什麼,好半響才說︰「他不知道貓死了,以為-在睡覺,他在等-醒過來。」
她微微一愣。
不知道-死了,在等-醒過來?
「不會吧?」她訝然月兌口。
「那幾個孩子在一般事物的認知上都有點問題。」
他話才說完,小男孩就拿著一把小鏟子跑出來。
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蹲下來接過鏟子,兩三下就挖了一個大洞,把死貓放進去,沒幾下就又把洞給填平了。
他把貓埋好之後,拿了顆石頭放在土堆前當記號,大手在上堆上拍了拍,然後雙掌合十的拜了一下,桃花見了,不自覺也雙手合十,對小小的貓墳拜了一下。
小貓啊,希望你下次投胎到好一點的人家,到時記得別再亂跑了哦。
她默念祝禱著,一張開眼楮,就看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那光頭,忽然也伸手學他在土堆上拍了拍,雙掌合十的也拜了一下。
啊啊啊,他的動作好可愛喔!
桃花看了,不禁微微一笑,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那光頭,要他看那孩子。
誰知他沒看那孩子,卻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她沒來由的一慌,紅著臉開口就問︰「你看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依然蹲在地上死盯著她看,看得她開始覺得自己是頭上長角,還是衣服沒穿好,誰知他卻在這時突然站了起來,抓著鏟子就往屋里走。
小男孩見了,抬頭看她一眼,又看看那光頭,沒有多想,很快的小跑步的跟上,沒多久,那一大一小就消失在那間奇怪的啤酒屋里了。
「搞什麼?」
看著頭也不回消失在門後的家伙,她無端一陣惱火,氣得一跺腳,掉頭走回自己店里。
沒禮貌的家伙!
哼,那一天她所感覺到的,果然是錯覺、錯覺啊——
可惡的死光頭!沒教養的王八蛋!
氣歸氣,日子還是要過。
她回到店里,一忙起來,倒也沒時間再去多想隔壁那討人厭的家伙。
晚餐時間客人來來去去,她和晚班的工讀生妹妹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過了用餐時間,客人也終于一一離去。
十點時,小娟洗完了所有的碗筷和杯盤時,外場就只剩一桌客人了。
見時間不早了,今天人又比較少,她看小娟累得眼皮一直往下掉,便要她先回家休息。
「可是還沒十一點啊。」小娟猛然驚醒。
「沒關系,今天人比較少,-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下我自己來打烊就好了。」她微微一笑,要她安心,「放心,不會扣-薪水的,瞧-都快站不住了,快回去睡覺。」
「真的嗎?」小娟還是有點不安。
「去去去。」她月兌下小娟的圍裙制服,伸手趕她,笑著要她回家去。「明天記得別遲到就好了,回家路上騎車小心點,知不知道?」
「嗯,好,謝謝桃花姊。」見她是說真的,小娟開心的露出笑臉,和她揮揮手,便高興的抓了自己的包包回去了。
看著女孩騎上車,臨走前還和她揮了揮手,她不禁又露出微笑。
其實,她還滿會看人的嘛,找了兩個工讀生,兩個都又乖又靈巧。
早班的阿玲胖了些卻很聰明,晚班的小娟雖然比較不會說話,做事卻同樣認真,而且長得溫柔賢淑果然是有差的吧?
這幾天她看有好幾個年輕弟弟就是沖著小娟來的,不過她看小娟在這方面好象特別少根筋,除非有人直接當面和她說,否則她大概過好幾年都不會曉得人家喜歡她吧?
桃花自顧自的笑了笑,把櫃台和廚房里,能收的東西先收一收,又過了半個小時,最後一桌的客人終于結帳走了,見不再有客人上門,她也就關上招牌燈,提早打佯了。
洗完了最後一桌的杯盤,她將垃圾收一收,先打包好放到前院的桶于里,明天等垃圾車來收,直接提出去就比較方便。
誰知道她才剛放下垃圾,突然看見一個男人跳過她那低矮的白色柵欄,一下子就將她撲倒在地。
對方來得太突然,她完全沒有防備,整個人直接被撲倒,後腦勺撞到草地上,撞得她一陣暈眩。
她還在暈,就發現那男人壓在她身上,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竟然抓住她豐滿的左胸一陣亂揉。
她第一個反應是好臭!第二個反應是痛死了!第三個反應才是驚恐!
發現對方想強暴她,她右手一握,一拳就往那家伙臉上招呼。
沒想到她會反抗,男人被她打得正著,整個人往後仰了一下,見他松了她嘴上的手,她馬上掙扎起來放聲大喊。
「救命啊!放——」
誰知道她那一拳夠力是夠力,卻不夠有用,對方依然坐在她身上,她使盡全身的力氣仍然逃不開,而且他挨了她一拳後更是凶性大發,抓住她的手,反手也揍了她一拳,打得她又是一陣頭昏,更是打斷了她的求救呼喊。
「閉嘴!閉嘴!」男人再次捂住她的嘴,低下頭,用那酒氣沖天的嘴,開口威脅,「我只是想爽一下!-敢再亂叫,我就把-宰了!」
天啊,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
雖然白色柵欄外就是大馬路,但夜深入靜,除了偶爾會有卡車經過,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里,她店的右邊的那家子全都住台北,這里只是度假用,平常根本沒人在,店的左邊是那光頭佬的店,但他店里這時候根本不會有客人,就算有人,兩家店之間也有高牆擋著,她又被壓在死角,除非他在二樓又剛好往這邊看,否則根本就不會曉得,而且他搞不好壓根就不在家里!
她必須靠自己才行!
她瞪著那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臉的男人,只覺得想吐。
何桃花,冷靜點,別反抗他,等他放松下來再攻擊他!
她害怕的喘著氣,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對了,嘿嘿,就是這樣,安靜一點,老子只是想爽一下,爽完就放-走!」男人欲火焚身,伸手解自己的褲頭,跟著微微起身就要掀她的裙子——
她在那瞬間,突然抬起膝蓋,用盡所有力氣往上一頂。
男人慘叫一聲,痛得往旁倒下,她手腳並用的連忙爬開,卻被他反手抓住小腿!
「媽的,臭婊子!-欠揍!」他窮凶極惡地一手捂著自己受傷的小弟弟,另一手硬是將她往回拖。
「放開我!你這王八蛋!放手——」她嚇得卯起來抬起另一只腳對著他的頭臉就是一陣猛踹。
那男人雖然被她踹了好幾下,卻仍緊緊抓著她的小腿,她根本連站都沒辦法站起來,就被他給拖了回去,眼看他另一拳就要揮下來,她萬分驚怕的連忙抬手護住頭,閉眼要硬接他那一拳。
誰知道,那拳遲遲沒有落下,下一秒,本來又被重新壓住的雙腿突然壓力一松,她一愣,睜開眼,不忘乘機手腳並用的往後爬了兩步。
卻在睜眼同時,听到前方傳來數聲砰砰撞擊聲,她睜開眼後,哀號聲也跟著傳來,那時她已經爬退到牆邊了,只見到前方那剛剛想強暴她的混蛋,被一名高大的巨人打著玩。
是隔壁的光頭!
他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扎實的打在對方身上,打得那家伙血流滿面。
他又揮出一拳,瞬間,塵土飛揚、鮮血四濺。
她從來沒看過那麼暴力的場面,嚇得她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混蛋本來還滿嘴髒話,罵她胸大下賤、穿得這麼少根本欠人操,但他每罵一句,就被打一拳,到最後他改口討饒,隔壁的光頭卻照扁不誤,扁到最後那人趴在地上吐血,他依然沒有停手的打算。
她看得心驚膽戰,知道再打下去會出人命,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奮力站了起來,跑過去抱住他的右手。
「夠了!住手!」她驚慌的抬頭制止他。
他差點停不下來,甚至將她整個人往前拖了一小段才停住。
他低頭看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一雙眼黑得嚇人。
她緊緊抱住他蓄積著飽滿力量的粗壯手臂,不自覺屏住呼吸,瞬間冷汗直冒,卻仍鼓起勇氣顫聲開口,「再打下去……會死人的……」
他一動不動的瞪著她,全身肌肉依然緊繃著。
她心驚的仰頭看著他,試著再開口安撫說︰「我們……報警就好了……他跑不掉的……」
他听了,還是沒動。
她萬分緊張,不敢亂動一下,兩手仍緊抱著他的手臂,心跳猛烈地在胸中跳動著,就在她想再開口勸說時,感覺到他賁起的肌肉總算放松下來,然後他把手放了下來。
她松了口氣,確定他不會再揍那家伙後,才跟著放開他的手,強扯出一抹微笑道︰「呃,你看著他,我去打電話報警。」
他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接下來的時間她到底是怎麼撐過去的,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後,把那強暴犯送進醫院,又將他們兩個帶到警局里做筆錄。
雖然那人被打得差點斷氣,但因為她的狀況十分狼狽,臉上和身上被揍的傷十分明顯,連上衣和裙子都被扯破,那人的酒精濃度又過高,還是強暴慣犯,才剛放出來沒幾天,沒想到這次又再犯,所以警察並沒有多加為難,筆錄做完之後,很快就讓他們回來了。
但等兩人回到店里,也已經半夜一點多了。
他把車停好,和她一起下車,她回過身本是要和他道謝的,可是-那間,不知道為什麼,她才張嘴,還沒出聲,淚水就奪眶而出。
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抹去眼淚,不好意思的忙道︰「抱歉……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誰知不說話還好,越說她淚掉得越嚴重,根本止都止不住,眼看自己就要嚎啕大哭起來,她連忙轉身就想跑回店里,卻被他伸手攬回懷里。
「放開我——」她開口抗議,卻發現他只是輕輕的環住她,他模著她的頭,將她壓在胸膛上,只說了兩個字。
「哭吧。」
她聞言喉頭一哽,下一瞬間,她就只能緊緊揪著他的T恤,在他懷里放聲大哭,任淚水放肆奔騰。
她好害怕、真的好怕,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怕得連到現在都還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雖然她從小就是一個人,雖然她長這麼大也吃過不少苦,但她一直以為這世界是安全的,至少她只要小心一點,就應該是安全的才對。
她曉得這世界上有壞人、有強暴犯,但那似乎只存在于新聞里、故事中,她是遇過一些,但多數都是嘴巴上說說,頂多毛手毛腳,卻從未遇過強暴犯,她從來沒真正踫見所謂的壞人,從來沒見過那些人會無緣無故的動手打人,甚至是傷害別人——傷害她!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所有的恐懼直到這時才釋放出來,卻因為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精神放松下來,兩腿也跟著一軟,差點又坐到地上,卻在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滿眼都是淚,繼續埋首在他身上嗚咽著,任他將她抱進店里,上了樓梯,到了她的房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信任他,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也或者是因為如果他想對她怎樣,她根本無力反抗,而且早就哭到無力,所以干脆就什麼也不管了。
他把她放到床上,到浴室拿了沾濕的毛巾給她。
桃花眼眶紅紅的縮在床上抽泣,手里抓著他拿來的毛巾擦淚,好半晌才終于平息下來。
他不見了一下子,再出現時,手里拿著一杯熱茶。
「喝下去。」他說。
她喝了,一點反抗的念頭也沒有。
「去洗澡。」他說。
她去了,可是到了浴室門口又不安的回頭看他。
「我會在。」他說。
得到他的保證,她顫巍巍的走進浴室,抖著手月兌掉早就被扯壞的衣服,轉開水龍頭,她將全身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到皮膚都被她搓得發紅,還無法停下來,蓮蓬頭不斷的灑下水來,她忍不住蹲在浴缸里哭了起來,直到敲門聲響起。
「出來。」他站在浴室門外說。
熱水沖刷著全身,她環抱著膝頭嗚咽掉淚,一點也不想動。
「出來。」他淡淡的再說了一遍。
一瞬間,她好想拿東西丟門,好想叫他滾出去,好想叫他別管她,讓她在這里爛掉算了!
但下一秒,她瞪著自己發紅發皺的腳趾頭,還是強迫自己關掉水,擦干身體和短發,套上寬大的T恤和短褲走出去。
「過來坐下。」他站在床邊,看著她。
桃花吸吸鼻子走過去,乖乖的听他的指示在床上坐下。
他不知怎麼找到了她的醫藥箱,拿了酒精和棉花,幫她臉上和手腳上的擦傷消毒,當酒精踫到她眼角旁兩寸的擦傷時,她痛得縮了一下。
他停了一下,才又繼續幫她消毒,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若非酒精的刺激,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移動,消毒後,他又替她在較嚴重的擦傷上抹上藥,在這之中,他完全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
看著他替她擦破皮的膝蓋貼上OK繃,她喉頭沒來由的又是一哽,不禁抓緊了床沿。
海洋見她的傷都處理好了,一抬頭卻發現她低垂著螓首,烏黑濕亮的鬈曲短發俊,她眼睫懸掛著淚珠、貝齒咬著粉女敕的唇。
她在輕顫著,雙手緊緊的抓著床沿,他一看就知道她又快哭出來了。
她白皙手臂和雙腿上已經開始浮現淤青,被打的左臉也腫了起來。
看著眼前嬌小脆弱、傷痕累累的女人,看著她死命忍淚的模樣,看著她原本姣好,此刻卻青紫紅腫的左臉,一瞬間,那股被壓制住的暴力沖動又再度浮現。
他應該把那雜碎給宰掉才對!
怕再嚇到她,他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才將胸中那股憤怒給強行壓下。他轉身拿起之前準備好的冰塊,包在干淨的毛巾里,重新蹲下,小心翼翼地用包了冰塊的毛巾踫觸她腫起來的左臉。
冰冷的感覺讓她畏縮了一下,抬眼看他的同時,一滴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敷著。」看著她蓄滿淚水,萬分不安的大眼,他胸口沒來由的一緊,不禁開口補了一句︰「明天會好一點。」
她伸手覆住毛巾,卻踫到了他的手背,不自覺縮了一下。
他黑瞳一暗,卻只是把包了冰塊的毛巾放到她手上。
她把冰塊毛巾數回左臉,試著想微笑,另一滴淚珠卻又落了下來。
無法再忍受看她落淚,他起身,把東西收好,轉身就要離開。
見他要走,她沒來由的慌了起來,連忙起身,有些踉蹌的追了兩步,「那個……」
他聞聲在樓梯口停住,轉頭看她。
「我……」桃花無措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可是現在這麼晚了,他和她非親非故,只不過是她鄰居,人家也是要睡覺的,這男人救了她,又陪著她跑警局、幫她擦藥,已經很仁至義盡了,總不可能要他陪她一整晚!
但是她……她真的好怕……
似乎……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那男人在黑暗中壓在她身上,揮拳揍她的景象……
見她俏臉發白、雙唇微顫著,一雙黑眸求救似的看著他,海洋握緊了樓梯扶手,明知道不該再多管閑事,但她那樣看他,教他實在無法扔下她不管。
「啤酒。」他說。
「啤……啤酒?」她愣了一下。
他趁自己還沒來得及後悔前,看著她開口提議,「-還沒喝過我店里的啤酒,要不要來試試?」
她眨了眨眼,呆了一呆。
見她沒反應,他胸中一郁,本要說算了,卻見她突然飛快的跑了過來。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