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多情樓 第一章

作者 ︰ 蔡小雀

誰伴明月獨坐我共影兒兩個燈盡欲眠時

影也把人-躲無那無那好個淒惶的我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輕柔晚風吹過林間,美麗的中國式小樓,籠罩在一片迷蒙中。

許是山上夜霧重了,盡管房里已亮起燈火,卻還是消減不了那深深的寂寥寒意。

元懷墨緩緩走向落地窗,神色哀戚地望著窗外。

陽明山的黑夜沉沉,四周的蟲聲唧唧。故人已逝,景色雖然依舊,卻掩不了他那淒

愴惶然的心。

他旋身坐回書桌前,深邃的眼眸黯然。

桌上的咖啡已經冷透,再怎樣也溫暖不了一個人,一顆心。

今夜,又要孤獨了。

位于台北某鬧區一棟兩層樓高的公寓,陽台上掛滿了盆栽,嬌艷的花朵和茂盛的葉

子,明白告訴過往路人春天到了。

一樓的門扉前,垂吊著一塊鏤刻著幾個大字的古銅招牌。

若沒有仔細看招牌上的字,還以為這是一間氣氛優雅的咖啡館呢!可是上頭「風靈

月顧問坊」卻令人平添了幾分迷惑與好奇。

顧問?是哪一類的顧問?

那扇掛著一個聖誕紅櫻果環的玻璃門,倏地被人推開。

一個珠光寶氣卻稍顯老態的女人推門而入,眼神緊張兮兮地探視四周,最後停在一

個嬌小的女人身上。

屋內掛滿了充滿中國與異國風味的裝飾品,那個女子坐在擦拭得發亮的楓木太師椅

和古典書桌後面。

桌上擺著一壺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玫瑰茶,襯著女子的巧笑嫣然,這場景活月兌月兌就像

某種茶品廣告片。

嬌小的女子有著一雙靈氣流轉的大眼楮,櫻桃般的小嘴和一張古典的鵝蛋臉。身上

穿的不是普通的服飾,而是揉合了中國與吉普賽味道的衣裳,輕軟飄逸,並掛滿銀色珠

煉。

她柔軟小巧的耳垂上有一對小小的翠玉耳環,在這樣充滿奇異氣氛的屋里,顯得神

秘而動人。

恍若自遠古而來的精靈女子,這模樣讓甫入內的女人看得怔了。

「你是風老師?」女人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道。

「我就是風靈月,請坐。」靈月臉蛋上漾著熱情,伸手請她在對面坐下。

那女人依言緩緩落坐,有點遲疑地道︰「你真是風老師?可是你看起來這麼……」

「年輕?」靈月笑吟吟的接口。

「呃……對,而且看起來……」

「弱不禁風的?」她笑得更甜了。

又一個被她外表欺騙的人!

事實上靈月的性子就像根爆竹一樣,沖動得不得了。

那女人更吃驚了,「你怎麼知道我要說的話?」

「運氣,做我這行的總是需要大量的運氣,」她微笑的解釋,「當然,還要有一點

智能。」

那女人深吸口氣,俯身向前熱烈地說︰「我朋友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靈媒,擁有

超能力!」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只是我的能力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靈月頓了頓,又補上一

句︰「我多半是用我的腦筋幫客戶解決問題的。」

「我听朋友說你善于解決各式疑難雜癥,我之前還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可是你看

起來真的很厲害!」那女人壓根沒把她的解釋听進去。

「太客氣了,我甚至還沒開始幫你什麼呢!」靈月受寵若驚的回道。

「你一定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事來找你的,對不對?」那女人充滿希冀地問道。

「我不是個神仙。」靈月笑著搖搖頭,眨了眨大眼,「就算我擁有一些常人所沒有

的能力,但我還是個平凡人,沒有掐指-算天機的本事。對了,還未請教你貴姓?」

「我是李太太。」說著,她的眼眸陡然蒙上一層苦惱,「我真希望你是個半仙之類

的,這樣就可以幫我解決問題了。」

「你的問題是什麼?」靈月不需要有特別的能力,也能感覺得到她有困擾。

「我快瘋掉了!」李太太緊握成拳,手指上大顆的紅寶石閃爍著光芒。

靈月一怔,「咦?」

「我家有鬼……」李太太打了個寒顫,「一到半夜就出來,我還看見了……噢,我

不想再講了。」

「鬼?」靈月的好奇心大起,她自己也經常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靈異與超異

能等現象早已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是能真正親眼看見,而不只是感覺靈魂的存

在,這樣的誘惑是她無法抗拒的。

熱中于研究超異能的現象,自己也算是半個通靈人的她,怎能錯過這次的機會?

雖然鑒定鬼魂不算是她的正職,她手上還有一大票失貓、失狗待查,但是……管他

的,失貓、失狗可以等一等,她需要這個考證研究靈魂的機會!

「上次陳太太說你運用超能力幫她找到失蹤的貓,汪太太也說你幫她找到了不見的

首飾盒,她們都堅相你有超能力,所以一定能幫我捉鬼。」李太太一口氣說完,充滿求

助地道︰「你是個靈媒不是嗎?電影里面,靈媒能跟鬼魂溝通,你一定要幫我。」

盡管靈月早已按捺不住躍躍欲試,但她仍勉強控制住興奮的心情。「嗯,理論上是

可以試一試,但是……」

「但是什麼?是錢的關系嗎?你放心,多少錢都無所謂,只要能把它趕跑,拿再多

的錢出來我都願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怎麼會想來找我?這種捉鬼的事,一般人都會先找道士

或法師呀!」再怎麼說,她外頭掛著的招牌並不是‘風靈月捉鬼中心’吧?

「我沒有認識的法師,也不相信陌生人,可是我的朋友說我絕對可以相信你。」李

太太熱切道︰「事實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絕不是神棍,你不會騙我!」

這……靈月面對她的全然信任,既感動又有些汗顏。

有興趣歸有興趣,可是她無法向她保證可以揪出什麼鬼來,她只是一個擁有與常人

不同能力的女子,既沒有法術也沒有什麼足以降妖伏魔的法器。但是李太太眼中的懇求

與自己強烈的好奇,驅使她說什麼也得接下這樁差事。

「李太太,我很願意幫助你,只是我無法向你保證,一定可以揪出什麼妖魔鬼怪。」

她誠懇溫和地解釋,「我會去看看,倘若能有任何的聯系和溝通,我一定會全力一

試。」

李太太的眼楮倏然一亮,「那就拜托你了,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去我家看看?」

「首先,我需要你描述一下情形,比方說事情是從何時開始發生的?」

李太太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眸內淨是驚懼,「大約三個月前……我們搬去那棟

房子沒多久。都怪我那個蠢老公!陽明山上一大堆新別墅不買,偏偏選了間看起來頗有

年代的日式老房子,看起來陰陰沉沉的,要不是醫生說新鮮空氣對我有益,又說大一點

的空間可以讓我比較不容易那麼緊張……」

靈月聞言,腦海閃過一抹念頭,她微蹙起眉頭的問︰「醫生?李太太身體有什麼不

舒服嗎?」

「我有憂郁癥,皆生說我再不敞開心過日子,也不按時吃藥的話,病會加重,不過

我可不是神經病喔!」李太太緊張兮兮地抓著她的手,語氣慎重道︰「我不是,你別誤

會。」

靈月露出安撫的親切微笑,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你不是。」

現代人精神壓力大,心理上容易出狀況是很正常的,只不過看李太太的模樣,好象

還有一些精神衰弱的現象,她的手被她抓得死緊,讓她感到有些疼痛。

她沒有忽略恐懼對李太太所造成的影響,顯然鬧鬼這件事已經加重了她的病情。

「風老師,你知道我沒有什麼病的,只是精神沮喪了點,容易緊張,對不對?」

「嗯。」靈月微微一笑,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是怎麼

發現屋子有異狀的。」

「我們搬進去不久後,我開始覺得屋子里好象有別人在,樓上常常會听到嘎吱聲,

半夜時還有很奇怪的木屐聲。一次兩次還不覺得,可是自從我先生常出去應酬加班後,

這種情況越來越常發生,有一次我還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飄過床前!」

李太太臉色變得蒼白,眼神流露出濃濃的恐懼,靈月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輕柔卻堅

定地擁住她,給予她最溫暖的支持。

「沒事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她柔聲地安撫她,右手拍著她的肩。

靈月能了解她的感受,一般人的確難以接受這種靈異與駭人的現象,就連她,有時

的感應也會教她痛苦得難以自持。

但自從知道自己擁有這種能力後,她就明白這是一種宿命和責任,逃避不是她的習

慣,自憐自艾更不是她的性格,唯有積極迎戰才是她的天性。

從小到大,在旁人眼中是個怪胎的她,早就被迫發展出一套屬于自己的生命哲學了。

由于經常遭受到異樣與輕視的眼光,所以她學會了要用縴細敏感的心去體恤、關懷

別人。世上沒有人有權利去傷害另一個人,每一個人也都應該有免于恐懼的權利。

靈月真摯的擁抱顯然有效,李太太顫抖的身子緩緩平靜了下來,眼里的害怕也稍褪

了些。

她羞赧地輕輕推開靈月,「謝謝。」李太太吞了口口水,期盼地看著她,「呃,不

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去看看我的房子?」

「當然是越快越好!」她素來是行動派的。

「那明天可以嗎?」

「好,你把地址留給我。」

李太太留下了地址,盯著靈月道︰「不知道為什麼,把事情托給你以後,我的心情

覺得輕松好多,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幫我的,我知道。」

「我會盡我的全力。」靈月笑得燦爛。

李太太輕吁口氣,掏出支票簿來,「那你的酬勞應該多少才夠呢?」

「我先取百分之三十的訂金,完成任務後再收尾款。」

銀貨兩訖、童叟無欺,她做生意最是公道。

「我一次給你,省得分兩次給麻煩。」這時李太太露出她貴夫人的一面,手指上的

紅寶石閃閃發光,彷佛在宣告著女主人的富有。「一共多少?」

「呃,一萬元,不計天數,也不另收取額外支出,直到事情辦完。」

「便宜。」李太太眼也不眨,事實上她還覺得便宜得有點離譜。

「那麼我明天下午就過去拜訪你。」

「請你一定要來。」李太太又不由自主地咬起下唇。

「你放心。」

元氏國際貿易大樓

寬闊明亮的會議室內,空調設備將室內溫度維持得舒爽宜人。

可是對在場的眾人來說,此時的空調好象早失去作用,因為四周空氣凝重僵冷得會

令人窒息,好象只要呼吸用力一些,冰渣子就會隨著冷空氣鑽入心房。

這一切的現象都源自于那個男人。

元懷墨冷漠的臉龐上毫無表情,如鷹隼般的眼眸淡淡地掃過眾人的臉,接觸到他眸

光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還沒有開口,所有的人早就被他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高級主管們開始在心里念阿彌陀佛。看來這回若能逃出生天,大伙一定得多做善事

廣加布施,因為在總裁怒氣底下還能全身而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眾人悄悄地互瞄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懼和自求多。

坐在懷墨身旁的斯文男子卻略顯憂心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次的案子,明明就是穩操勝算,怎麼還會失誤?」坐在首座的懷墨,聲音似

寒霜地響起。

負責這一次競標的工程部張經理汗水涔涔,「報告總裁,這是因為……」

懷墨眸光投向他,唇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因為至勝公司對你款待有加,你不

好意思不讓標?」

其它人倏地吸了一口涼氣,不約而同瞪向張經理,眼底聚滿了怒意和同情——他完

蛋了!

張經理臉色陡地慘白,素來舌粲蓮花的口才此刻偏偏不管用了,他結結巴巴的說︰

「不,總、總裁……絕無此事,我是被冤枉的,公司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能……」

「你大概忘了,公司擁有一流的調查部門。」懷墨冷冷地道,「一個星期的夜夜笙

歌與三百萬,就可以買了你的忠誠?」

張經理倏然呆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總裁,我可以解釋的!」

懷墨拿起桌上那疊調查部呈上的報告,「不用了,已經有人替你將所有的情況解釋

得很清楚了,你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或許是調查部弄錯了……」

與會的主管們听到他這句爭辯的話,不約而同嗤笑一聲。

他挑起劍眉,冷聲道︰「你是指阿奇會弄錯這些?」

阿奇是調查部的負責人,是個科技犯罪調查的鬼才,幾個月前由美國被挖角回台灣。

他原本是國際特警組織商業犯罪調查科的菁英,自從來到元氏後就為公司立了不少

大功,只要是他調查的事情,無不立刻一清二楚。

張經理嚇了一跳,訥訥地開口,「我……我……」

「或者,你要不要看看這些調查報告呢?」懷墨的口氣危險至極。

張經理哭喪著臉,「不,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只是一時的鬼迷心竅,我發誓下

次我一定不會再犯錯了,請總裁再給我一次機會!」

至勝公司的人保證這事絕不會泄漏,他絕對可以撇得一干二淨,要不然就算有天大

的膽子,他也不敢動這手腳,只是他沒想到阿奇會親自出馬調查。

老天!他的未來、他的前途……該死,他為什麼要這麼貪婪、這麼短視?在元氏的

發展和獲益是遠遠超過三百萬的。

可惡!

「給你機會?」懷墨環視眾人,在所有人的臉上看到憤慨和不屑的神情,「那誰給

元氏機會?」

「可是……可是對公司來說這只是一個小案子,可有可無……」張經理試圖淡化這

件事的嚴重性。

元氏的資產上百億,在國際間更是數一數二的大企業,這個小錯誤對元氏來說根本

算不上什麼損失。

「三千萬的案子對元氏來說的確只是小案子,可有可無。」

眾人听到總裁如此接口,不禁微愕。

張經理神情一松,簡直不敢相信有這般的好運氣。「總裁,那麼……」

「三千萬算什麼?」懷墨突然微微一笑,但笑意並未到達眸里,「三千萬就可以釣

出公司里的一條害蟲,算算還太便宜了點。」

「總裁……」張經理這才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

眾人唇邊不約而同泛起一抹笑來。公司絕不允許有害群之馬,這是上自總裁下至員

工的共識之一。

「商場如戰場,想要詐就得手段高明點。」懷墨有點厭倦地揮揮手,「你和至勝之

間違法交易的證據已經交給有關單位,如今你不再是元氏的員工,你就自求多福吧!」

「不,總裁,求求您,請您再給我一個機會,看在我效忠公司多年的份上……」張

經理老淚縱橫的懇求。

「若非看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早就讓律師直接向你求償三千萬的損失,

一次毀了你。」懷墨緩緩起身,冷冷道︰「散會!」

「總裁,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死也不敢再背叛公司了,求求您!」張經

理面如死灰的哀求。

隨著懷墨的離去,眾人也紛紛起身離開會議室。平素看不慣張經理作風的人,皆投

以輕蔑與不認同的眸光,而那些與他有交情的人,卻是對著他搖頭。

「老張,你也太過分了,弄成今天這種局面,我們也無力幫你了,總裁的性子你又

不是不知道,尤其是這麼大的錯誤……」

大伙搖著頭,張經理則是痛哭失聲,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是我老胡涂了,一時貪

那三百萬,真是該死!」

眾人嘆息離去後,偌大的會議室內,只剩張經理懊恨的哭泣著。

「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一個戴著金邊眼鏡,一派斯文儒雅的男人關切地開口。

「想要我為他生氣,他的道行還沒有這麼高。」懷墨低頭批著公文,語氣淡然地回

道。

「我只是關心你,自從……」紀超勉強吞下那個名字,「你把自己壓抑得太久了,

再這樣下去,你若不是胃潰瘍發作就是心髒病發,這兩種情況都是我不樂見的。」

「這樣一來,你這個副總裁正好可以理所當然地得到元氏企業了。」

紀超臉色微變,「懷墨,若非看在我們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會為你這句話揍你一頓

的。」

懷墨眸中閃過一絲後悔的色彩,「我為方才的話道歉。」

紀超輕嘆口氣,「懷墨,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不該再沉浸在痛苦中,她不會願意

看到這樣痛苦的你。」

懷墨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依舊冷硬。

「唉,你這是何苦呢?」

「紀超,那件凡美爾公司的案子你進行得如何了?」懷墨淡然地問道,擺明不願再

多談。

身為公司副總裁和他最好的朋友,紀超自然明白他的脾氣,他也只能在心里嘆口氣,

開始報告進度。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投入繁重的公事中,沒人再提起其它的私事。

只是那道影子始終縈繞在懷墨的心中,不時狠狠戳刺幾下,而那痛……早就烙印在

五髒六腑。

面對好友的關心,他能說什麼?她是他這輩子的最愛與遺憾,這種心痛無人能懂。

他的生命已開了個缺口,怎麼補都補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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