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九皇府出來,蘇府軟轎輕輕巧巧地往城東而去。
坐在轎里的蘇福兒斜靠著柔軟的繡團,嬌潤若櫻桃的唇兒得意往上揚,突然輕晃的轎身停住了,她皺了皺眉,嬌聲輕喚︰「阿全,怎麼了?」
「回大小姐的話,前頭有舞龍舞獅,擠得很,咱府轎子過不去了。」轎夫恭敬稟道。
不需側耳傾听,窗外真是鑼鼓喧天,讓原本熱鬧的大街更加擾攘了。
「走小巷吧。」她忍不住暗暗嘀咕︰「這是怎麼了?今兒又沒哪尊神佛聖壽,也不是哪間客棧開張,還舞龍舞獅咧。」
「。」阿全應了一聲,隨即抬轎轉了個方向。
總算離了大街,幽靜的小巷立時隔絕了不少外頭喧嘩吵雜聲,蘇福兒滿意地繼續靠著繡團,不忘掏出隨身小算盤和帳冊,在小矮幾上算起帳來。
一心多用,利用時間做妥事,是她能將偌大蘇府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原因之一。
可算著算著,算珠子隨著陡然一落又的轎身晃動,登時全亂了。
「嘖,阿全,你們是怎麼抬轎的?害我又得重算了。」她懊惱了一下,只得扶好算盤,俐落的重新撥正滿排算珠。
「對不起,大小姐。」阿全模模糊糊應了一聲。
她撥動算珠的指尖一僵,目光銳利了起來,沉聲道︰「停轎。」
阿全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就是這一剎那的猶豫,令蘇福兒頓時心下全然了悟。
「夠了,我說停轎。」她冷冷地道。
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自簾外響起,轎子果然停住,絳色轎簾緩緩被掀開。
一身白衣勝雪,溫文優雅出現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鳳爾善。
「太子想強搶民女嗎?」她內心驚怒不已,冷淡面容卻看不出分毫。
「我只是想見你。」他一手穩穩抓著轎簾,溫柔地看著她。
「你把我的轎夫怎麼了?」她不必看也知道轎子必定是換人抬了,否則忠心的阿全怎麼可能連聲警示都沒有?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微笑地反問。
「我家轎夫的聲音,我還認不出嗎?」她冷笑。
「你依然聰慧如故。」她笑嘆。
「少拍馬屁。」她仍是不給好臉色。「太子爺,光天化日你到底想干嘛?」
「我們需要談談。」
「不必,沒什麼好談的。」
「哦?」他笑了,促狹地道︰「至少,咱們還可以談談上次你跟我提起的那個交易。」
去他的!
蘇福兒毫不淑女地低咒了一聲,再抬起頭,臉色已然和煦如春風。「殿下想到哪兒談?」
鳳爾善眼底笑意更深了,柔聲道︰「我記得你最愛吃老樹胡同柳嫂子的大鹵面,我陪你去吃可好?」
「我剛在我‘妹婿’,」她故意加重語氣,「也就是你‘皇叔’的府里狠狠吃了個飽,現下是半點東西也吃不下了,如果殿下好興致自管吃去,小女子可以在外頭等。」
「那麼咱們就去綠水煙波樓喝茶吧?你以前總說他們家的——」
「忘了。」她二話不說的拒絕。
「可是你以前——」
「很抱歉,殿下,小女子的記性差,忘性大,很多芝麻蒜皮微不足道的事全給忘得一干二淨了,您若老是跟我提起過去那些我沒做過也不記得的事,小女子我是概不承認的。」
鳳爾善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後,寵溺地笑依了她。「好,都給忘了也好,那依你看,咱們現在去哪兒好呢?」
「太子金尊玉貴之體,恐怕是不方便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省得惹來左一個刺客、右一個殺手的,連帶累及一旁的無辜女子——也就是我。」她說話便說話,還是忍不住小小諷刺了他一下。「所以小女子前思後想,還是城郊的菩提寺地方清幽,也方便說話。」
佛門淨地,專鎮妖邪,料他也不敢在佛菩薩的地盤上色心又起,獸性大發。
鳳爾善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可在被她逗笑之余,卻也不免有一絲嘆氣失望——那就不那麼好玩了。
「就菩提寺。」
☆☆☆
古松斜飛,郁郁蒼蒼,偶有山風路過,送來陣陣清涼。
鳳爾善凝視著面前宛若白玉雕就的玉人兒,輕抬皓腕低頭啜茶的飄逸動人模樣,不禁有些恍神。
依稀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那時她還在宮里,在他身邊。
中間隔著的這兩年浩瀚遙遠如海洋的辰光,好似不曾存在過一般。
他多麼希望時光能倒轉回兩年前,能來得及阻止自己做出令他失去她的那些天殺的蠢事……
鳳爾善忍不住苦笑。
蘇福兒冷冷注視著面前爾雅俊秀的男子,心底何嘗沒有淡淡的惆悵和深深的酸澀?
曾經,她為了這個男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怎麼會笨成那樣?一點都不像她蘇福兒的為人。
由此可知,普天之下唯一能將聰明人變笨蛋,笨蛋變成蠢豬的東西,莫愛情為甚了。
「福兒。」他終于開口。
「怎麼?」她眼底那抹蒼涼與依戀之色一閃即逝,快得就像從未存在過,語氣平靜。
「你還是不願原諒我嗎?」
原諒?
「這兩個字怎生寫法?」她冰冷地反諷。
「我知道當年我是愚不可及地鑄下大錯——」他的嗓音里透著濃濃的懊悔與悲傷。
「你沒有錯。」她面無表情的回了句。
「福兒——」
「錯的是我。」
兩年前,從她踏進皇宮的那一天起,她就徹頭徹尾的錯了,至今還在為當初的錯誤付出代價。
若不是因為這樣,她又何須賠上一個妹子和心月復丫鬟,就為了匡助他鳳家的江山基業?
可現下她是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他憑什麼再來擾亂她的心神,口口聲聲要她的原諒?
有些事談原諒,只會像多摑了她一個巴掌!
「福兒。」他嘆息,喉頭苦澀難咽。
她冷冷一笑。「太子爺,現在的蘇福兒既沒精神也無興致和你話當年,不管誰被誰辜負,或是誰被誰糟蹋?我是記不得也不想記,現在福兒只不過是欠殿下您一個履諾,可我答應過的事就必定會做到,就請您不要再多費唇舌、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了。」
鳳爾善注視著她,柔軟的眸光里透著深深的悲傷。
她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神,努力不去看他的臉,努力不讓胸口隱隱的痛楚逐漸失控擴大開來,危及她極力保持的冷酷與平靜。
「說吧,」她淡淡地開口,「你要什麼?」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太子莫忘了,當初談條件的時候,福兒就已說得一清二楚,」她嘲諷地輕揚柳眉,「我答應會做到任何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給你。」
「我知道你對太子妃一位避若蛇蠍,我也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可是我只想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罪。」他滿眼痛楚,聲音卻溫和若水。
贖罪?
她臉上的笑容微微扭曲了一下,隨即款款起身。「看來,今天咱倆還是談不出個什麼結果了,請容小女告辭。」
「不。」他倏地抓住她的手,大掌熾熱而有力。「我不許你走!」
她想掙月兌他的掌握,又惱又怒。「太子殿下又要像前日那般羞辱福兒嗎?」
鳳爾善像燙著了手般,霍地松開,英俊臉龐閃過一絲愧疚和心疼。「對不起,我從沒想過羞辱你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蘇福兒冷冷地重復,「你想我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沉默降臨在他們之間,山風習習,松林沙沙,古寺悠悠鐘聲低沉回蕩。
可原本是佛籟天音的暮鼓晨鐘,對映此刻,不知怎地卻添加了幾分肅殺之氣。
終于,鳳爾善還是開口討了他的條件——
☆☆☆
「去他姥姥的十八代!」
一路保持著甜美柔媚笑容的蘇福兒一回到相府,一關上房門,立刻狂飆國罵。
管他太子的姥姥可是太後還是太皇太後,總之,誰教她們倒霉,有了這種灰灰灰孫子禍害人間。
原本趴在床上的虎子被她的怒氣嚇得弓起身子,發出呼嚕呼嚕的低聲咆哮。
「怎麼,造反啦?」她睨了它一眼,明明聲線也沒抬高,可虎子立刻識相地過來,磨磨蹭蹭地撒嬌。
「嗷。」它毛茸茸大頭拚命在她身上亂鑽。
「唉。」她想板著臉,最後還是忍不住心軟地一把將它撈入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模著,長長吁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今兒個心情不好,遷怒你了。」
虎子仰起頭,朝她詢問地嗷嗚了一聲。
「是啦是啦,」她晶亮的眸子對上大貓滾圓的眼楮,無奈地道︰「我知道不該對他心軟,當初我根本連理都不必理他們這幾個亂國殃民的男人禍水,管他政權輪替皇帝換誰當。可是當年皇上待我也是不錯的,雖然他老搞不清楚我不是他流落在外頭的無緣私生女,我只是他無緣的兒媳……」
「哦?」
「對啦對啦,反正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險惡復雜,個中內幕會嚇到你貓皮疙瘩掉滿地。」蘇福兒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現下最最頭痛的還是那個不要臉的家伙所提出的要求。「可總歸一句,都是鳳磬碩惹出的麻煩,要不是他腦袋裝大糞,遲遲不肯認清事實,早早把我妹給娶了,我也犯不著使出這等玉石俱焚之計。」
瞧,好人做不得吧?稍稍心存寬厚,就立刻被人得寸進尺欺到頭上來。
不過,她素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她的一個也跑不掉就是了。
「噗吱!噗吱!」
就在此刻,門外突然響起鬼鬼祟祟的聲響。
她抬起頭,疑惑的開口︰「爹?」
偷偷模模在門外發出怪聲的可不正是當朝文名鼎鼎的宰相大人?
「福兒,麻煩你出來一下。」
蘇宰相自從毋須擔憂亂臣賊子的困擾後,只快樂了三天,隨即又開始找事來憂國憂民,而剛剛出現在相府大門外的事情,毫無例外地立即成了他老人家關注的目標。
「怎麼了?」她抱著越來越嫌沉重吃力的大貓,前去打開門。「您怎麼這個表情?」
「外面有人找你。」蘇宰相還是那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既是找我,爹又操什麼心呢?」她笑了笑,習慣性地安慰著他。
「可……」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憂心忡忡。「是御林軍總教頭邢大人。」
來得這麼快?
「那個混——」她及時吞下突然上涌的怒火,硬生生擠出一朵甜笑。「呃,女兒的意思是,就是那個常混跡于太子宮的邢狩邢大人嗎?」
「是呀,不過你千萬別在邢大人面前這麼說,」蘇宰相還不忘教導女兒,「‘混跡’這個詞不是敬語,不適用于令人尊敬的人事物之上,正確的說法應該是——」
「爹,幫我抱一下。」蘇福兒突然將虎子塞給他,轉身揚聲道︰「來人,幫我整理行囊。」
「整……整理行囊?」蘇宰相傻傻抱著貓,一臉錯愕。
「爹,女兒應皇後娘娘之邀要到宮里住上一個月,」她笑得好不咬牙切齒。「就從今天開始。」
「什、什麼?皇後娘娘?」蘇宰相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天大皇恩聖眷給當頭砸中,登時頭昏眼花。「怎怎怎……怎麼……」
「女兒會把所有開支帳項和家里的一切雜務都先交給管家,爹一樣上您的朝辦您的事,半點都不耽誤的。」臨離開前,她還不忘安撫地拍了拍滿臉茫然的父親一下。「記得,不認識的人上門來自稱是您門生要謀事,別說‘不’,要說‘滾’,效果比較好,知道嗎?」
「爹記得了,可是你怎麼……皇後娘……」可憐的蘇宰相突然得了口吃。「你……她……」
「喔,對了。」她吩咐下人索性將幾只紅木五斗櫃全給抬了出去,一轉頭,自他懷里抱回虎子,燦爛一笑。「爹,您要是寂寞,就叫滿兒回娘家來陪你十天半個月的吧,反正她也好久沒回娘家,您也好久沒有見著她了,對不?」
「啊,說得是,爹爹真是想死了小滿兒!爹馬上就修書一封到十九皇府,讓滿兒回來給爹瞧瞧是不是瘦了……」愛女情深的蘇宰相立刻把其他事全忘到九霄雲外,興高采烈地寫信去了。
蘇福兒再度輕輕松松地轉移父親的注意力,只是當她望著父親快樂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滲入了一絲澀然的落寞。
爹爹最擔心最關心最疼愛的,她永遠也排不上第一位。
誰教她自小就精明活潑、口齒伶俐、心思縝密,長大了後更是長袖善舞、手腕靈活、老奸巨滑,從來就只有她算計別人的份。
所以她是這世上最不需要被心疼憐惜關懷照顧的女子吧?
蘇福兒緊緊摟著懷里的大貓,把臉深深埋進那團毛球里,藏住了突然涌上眼眶的灼熱與濕潤。
☆☆☆
那好,咱們就來談一場交易吧。
什麼樣的交易?
是你絕對無法拒絕的交易。
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假裝娶我妹,並且還要敲鑼打鼓,搞得天下皆知。
那麼你要以什麼來做交換?
我答應你做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給你之外。這交易,你可是半點也不吃虧哪。
一言為定。
她早該知道,鳳爾善不是一個能被輕易算計了去的人。
但她想過他各種可能性的下流想法,包括要她大跳艷舞,或者陪睡一夜,還是要五音不全的她當著眾人的面丟臉地唱曲兒,甚至要她替他疊床鋪被充當使喚的丫頭……
可是住進太子宮里一個月?這可惡的家伙未免也太厚臉皮,太獅子大開口了!
坐在轎子里,蘇福兒越想越火大,忍不住冷笑連連,「鳳磬碩,這都是你的錯!我讓滿兒回娘家,教你孤枕難眠個十天半個月的,已經是太便宜你了。」
哪天真讓她發起狠來,就把滿兒送去大漠找小寶,讓伊格猛好款待她個三年五載再放回來!
「福兒小姐,已經到了。」邢狩恭敬的稟道。
她略一回神,如花似玉的臉蛋微微一皺,隨即笑意蕩漾,和顏悅色地道︰「有勞邢大人了。」
「福兒小姐客氣了,此乃下官分當所為之事。」
是啊,當打手,押犯人,他邢大人干得可真趁手。
蘇福兒忍住欲月兌口的冷嘲熱諷,微笑道︰「不知邢大人今年貴庚,可娶妻否?」
邢狩一怔,有些防備謹慎地問︰「下官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親,不知福兒小姐這番相問是為——」
「沒什麼,不就是隨口關心罷了。」她甜甜道。
邢狩迷惑了一下,一個清雅含笑聲音已然介入——
「福兒是想為你作媒。」
隨著好听的男性嗓音響起,轎簾也被輕輕往上撩,鳳爾善笑意吟吟地望著她。
蘇福兒心髒不爭氣地跳快了一拍,隨即若無其事地嫣然一笑。「怎敢勞煩太子殿下親自相迎?倒真是折煞小女子了。」
他目光溫柔地笑看著她,朝她伸出手。「來。」
她眼神有一絲警戒地盯著那只修長的大手,熟悉、溫暖,卻又冷酷。
剎那間,蘇福兒有立刻轉身回家,逃離這舊有地快樂與痛苦、悸動與悲傷、幸福卻又心碎……種種夢魘的沖動!
但,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蘇福兒了。
現在的她,已然練就鐵石心腸,不會逃也不許敗。
他休想再左右她的七情六欲、一舉一動。
她伸出女敕若玉蔥的柔荑,穩定地交到他手上。「謝謝。」
終于,再度握到她柔軟的小手了,可是這小手微冰的觸感卻令鳳爾善心下一疼。
兩年前那一場大病之後,她的身子一直都沒有調養好吧?竟連初夏時分也虛寒如斯。
他心頭一陣悸痛,沖動地一把將她攬入懷,打橫抱起。
「太子!」她震驚不已。
「地上髒。」他強壯的雙臂有力地抱著她,只是簡短地以三個字做解釋。
「再髒我也能自己走,請太子放開——」她掙扎著,心兒又驚又怒又怦然狂跳。
再回到這熟悉的宮殿已令她幾近抓狂,再偎在他溫暖堅實的懷里,更激起她莫名心慌和恐懼……肌膚酥酥麻麻刺刺,心驚急如擂鼓。
不,她不想再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和他有力的心跳,她只想跟他拉開距離,有多遠隔多遠的好。
「你怕會再度愛上我嗎?」頭頂上那可惡的家伙開口。
「笑話,」蘇福兒停止掙動,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我又不是吃撐了沒事找事做。」
「那你何必處處回避我?」他眼底有著笑意。
「錯。」她一點面子也不給的反駁,「我是在捍衛貞潔。」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也是啊。」
「你也是?是個大頭鬼啦!」她再也忍不住沖口而出︰「婬魔!」
蘇福兒是直到感覺到四周突然靜悄悄得很不尋常,這才發現自己在一怒之下竟然吐出「侮辱皇室」的話來。
更糟糕的是,皇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臉興味地看著戲。
蘇福兒眼皮抽搐,嘴角擠出一朵希望是時猶未晚的笑容。
「皇後娘娘吉祥。」
☆☆☆
儲秀宮
牡丹團錦,花香陣陣,雖是母儀天下的鳳殿主宮,卻除了繽紛百花和少許典雅珍罕的擺設外,再無其他的流金璀璨的俗物。
蘇福兒恭敬坐在下位,縴手捧著溫暖的參茶,臉上綻出一抹守禮謙遜的笑,晶光流燦的眸子低垂著,而胃,莫名糾結。
「本宮並不想知道,為何太子會對蘇姑娘做出如此不合宜之舉。」鳳後溫柔的容顏帶著微笑,「本宮只是好奇,蘇姑娘因何會答應再重返宮闈?」
她心下喀登了一下,握杯的手略微一緊,抬起頭,笑意卻好不嫻柔。「回皇後娘娘,是福兒的錯,福兒與殿下打賭賭輸了。所以才……」
「蘇姑娘,」鳳後笑了笑。「你聰明伶俐,心思巧致,本宮極為喜愛你,也希望你時不時能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但是當年你答應過本宮的事,希望你至今猶未忘吧?」
當年,福兒婉言拒絕了她的出面求情,執意要離宮,要離開善兒的生命,寧可玉碎不願瓦全。
所以她在兩難之下,只得要福兒不得後悔自己的決定,一旦離去,就不得再回頭。
福兒微笑著答應了,後來就真的再也沒有出現在宮里,出現在善兒的生命中。
只是她的離去也帶走了善兒的神魂。
這兩年來,鳳後將兒子的痛苦與失魂看在眼里,可心病唯有心藥能醫,但這心藥……
唉!
「娘娘的教諭,福兒從未有一刻或敢忘懷。」蘇福兒淺淺地笑了,姿態更低。
「本宮相信你。」鳳後美麗的眉毛輕輕一揚。「你就像本宮的義女,本宮對你是深有期許的,所以千萬別讓本宮失望才好。」
「福兒明白娘娘一片苦心。」她的笑意里有一絲苦澀。
鳳後凝視著生得國色天香、嬌媚慧黠的蘇福兒,眼神柔和了些許,低低喟嘆一聲。
「蘇姑娘,本宮著實是真心愛憐你的,只不過身為一國之後,又是一位母親,不能不顧全大局,多做打算。」
她微笑點頭。「福兒懂。」
「你明白本宮的苦心就好。」鳳後輕輕一擺手,慈藹道︰「去吧,太子還在外頭等著你,別讓他久候了。」
「謝娘娘恩許,福兒告退。」她躬身欲退。
「福兒。」鳳後改口喚著她。
她迅速抬起頭,詢問地望著皇後。
「別教本宮失望。」
蘇福兒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綻放出一朵嬌艷的笑容來。「福兒遵旨。」
踏出儲秀宮的大門,那個玉樹臨風、挺拔頎長,立于階上的高大身形,立刻映入她眼簾。
微帶焦急的目光在觸及她臉的那一剎那,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鳳爾善迎上前,溫柔而關切地問︰「母後沒有為難你吧?」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雍容大度,又怎麼會同我一個小小文臣之女為難?」她似笑非笑的說。「再說了,小女子可是有名的小妖女,殿下該問的是皇後娘娘有沒有被我鬧得頭疼才是吧?」
「福兒,別說笑。」他微皺眉,關懷地檢視著她全身上下。「真沒事?」
「殿下,您怎麼會以為我會有什麼事呢?」她進宮面見皇後也不是一兩次了,他沒理由現在才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
「我知道母後向來疼愛你,可是方才……」他想起她痛罵自己婬魔時,不禁又好笑了起來,卻又難掩一抹憂心。「總之,我擔心母後會拿它當一回事,順口訓斥你幾句。」
「皇後娘娘深明大義,又豈會為了一句失言而責任小女子呢?」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鳳爾善目不轉晴地注視著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可是從她巧笑倩兮、皮里陽秋的態度看來,卻又察覺不出異狀。
「福兒,你有事別再瞞著我好不?」半晌後,他低嘆一聲。「我知道你總愛把事一肩扛,就算再沉再重再苦也不讓人窺見得知。但是見你這樣……我會心痛。」
蘇福兒面色微僵,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罐般,酸甜苦澀辣齊涌上心頭。
是呀,他肯定會心痛的。
只不過讓他心痛的對象實在太多也太廣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所以又怎樣呢?
「太子今日這麼閑,不必到侍秀苑去和眾佳麗聯絡聯絡感情嗎?」她笑咪咪的提醒他,「至少,您的寧妹妹定然是等候您去陪她說說話、放紙鳶很久了吧?」
侍秀苑里住著的都是王公大臣家精挑細選出來的秀女,共有百名,再從這些佳麗中的佳麗里,擇美貌與賢德為上品,列出十名供太子從中選出太子妃。
汝陽王的郡主、汾壽王的郡主、左侍郎的千金、軍機陸大人的小姐等等皆如是,而其中,呼聲最高的莫過于當今皇後的外甥女,也就是平南將軍的親妹司徒寧靜了。
他們不早已洞房了嗎?怎麼至今他還沒把人家正名立為太子妃呢?
「福兒,你明知我當初所做的一切,從來就不是因為愛上寧妹的緣故。」鳳爾善心一緊,正色解釋,「我知道你仍不能諒解我,但我要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就算兩年前他已與寧妹合歡,但是自從她離去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踫過侍秀苑里的任何女子。
他,已經不再顧慮那些王公大臣、世家大族是怎麼個想法了。
無論如何,他再也無法違背自己的心、自己的身體,去擁抱去踫觸不是福兒的女人。
他會給她們該有的名分與榮耀,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為福兒守身如玉,已經成為他生命里最堅定不移的原則之一。
他並不想將這些事攤在她面前,藉此感動她,因為他不值得因此被原諒。
他希望是他的真心與誠意一分分、一寸寸感動福兒的。
只是福兒才智過人又性烈剛強,想要求得她的原諒,絕非一朝一夕可成啊。
「殿下這話說得出奇,你與司徒小姐是何種關系,又與小女子什麼相干呢?」她嫣然輕笑,閑閑地道︰「您又何須多做解釋?」
「福兒……」
「殿下,福兒累了。」她截住他的話。「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福兒想先行安置歇息。」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抑住了感慨的嘆息,柔聲道︰「也對,你病體初愈,是該多休息才是。待你醒了,晚膳時分我倆再共進佳肴可好?」
對著他溫柔得令人咬牙的眼神,她怕她會吃不下!
「謝殿下。」最後她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欠身為禮,在宮女的簇擁下離去。
鳳爾善望著她嬌弱清瘦的淡紫身影緩緩消失,憂傷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堅定之色。
「福兒,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開了。」
他們之間已經浪費掉太多的機會,蹉跎去太多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