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觀光漁港後,雨剛好停了,空氣顯得清新微涼,加上自海面上徐徐吹來帶有咸香的海風,戴春梨很想立刻跳下車去看海,可是她的腳都軟了。
以後她絕對再也不搭他的車!她寧願跳上失控的火車或是連續坐三個小時的雲霄飛車……「發什麼呆?」雷行雲繞過車頭幫她打開車門,臉色也不太好看。「不是要吃午飯嗎?我餓死了。」「對對對。」听見他熟悉的不爽聲調,她瞬間像是關節裝了彌簧一樣,飛快跳了出來。「吃飯、吃飯。
「慢吞吞的,快點。」他根本不想承認自己愛上這個笨笨俗氣又小他七、八歲的女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跟個鬧驚扭的小男孩一樣,徑自往漁港餐廳的方向大步走去,不理會小跑步追在後頭的她。
「是──」天哪。他隨隨便便跨一步,她就得跑三步。
而且通往漁港餐廳的路上不時有小石子,還有一圈圈收好擺在岸邊的船繩,所以她也是閃得很辛苦耶。
他十幾個大步就走到餐廳門口,不耐煩地回頭,卻看到她還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柵欄。
真是烏龜轉世……他索性又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輕輕松松地跨過那些阻擋汽機車進入游客步道的鐵柵欄。
「老板……」戴春梨驚呼一聲,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襯衫免得摔下去,小臉迅速飛紅了起來。
大、大家都在看他們了!
「閉嘴。」他真是痛恨極了她每天就只會叫這兩個字,「我叫雷行雲。」「我知道你叫雷行雲啊。」想當初這個名宇可是被她一路從梨山詛咒到台北,真是刻骨銘心。
她突然有點內疚心虛起來……但是,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把她放下來?不是已經到餐廳門口了嗎?
「記得就好,以後叫我的名字。」他冷硬道。
「啊?」她瞬間掉了下巴。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誰生氣,英俊的臉龐鐵青還咬牙切齒。
「叫我行雲。」他憤然的重復。「听懂沒有?」「啥?」她耳朵肯定有問題。
「還啥什麼啥?」他重重敲了她頭頂一記,雙眉皺得緊緊的。「听、懂、沒、有?」「有有有。」她痛到眼淚差點掉出來,為了怕被K成腦震蕩,只好拚命點頭。
老板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要她叫他的名字?她不是長工嗎?
雷行雲瞪著她驚疑不定的小臉,突然又想笑,嘴角不自覺往上揚。「干嘛眼楮睜得那麼大?見鬼了?」「有一點。」她訥訥的回了句。
「笨蛋。」他笑得更愉快了。
唉,戴春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本來就笨啊,不然怎慶會陷入這團混亂里,越來越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干什麼了。
如果不是笨,怎麼會越來越食圖他的笑容、他的目光?
他的胸膛是如此強壯溫暖,他的雙臂彷佛可以為她撐起這片天……就算她笨好了,雖然他可能只是一時興起,她還是好眷戀好眷戀他離得的溫柔。
唉……「嘆什麼氣?吃飯了。」他打算這樣把她抱進餐廳。
「老板,大家在看我們了,你先讓我下來。」她情急地叫道,推了推他強壯的胸瞠。
「老板?」他濃眉危險地挑起。
她悚然一驚,連忙噤聲。
「我叫什麼名字?」他執拗追問。
「雷行雲。」她像個小學生背書般乖乖回答。
他哼了一聲。勉強滿意。「嗯。」「先讓我下來啦。」戴春梨臉紅得跟熟透的西紅柿一樣,尤其是四周游客好奇驚異竊笑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月兌光光在大街上果奔。
雷行雲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駝紅可愛的臉頰,有股衛動想偷偷地親下去。
「老……雷……」她懇求的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一方面是有人在竊竊私語,另一方面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誰是老雷?」他啼笑皆非,最後還是取從地把她放了下來,大掌卻依舊穩穩地搜著她的腰。
「就……」她尷尬地笑笑。
他微笑著揉亂她的頭發,「走吧。」 結果,他們的午餐搞到下午三點半才吃完。
但是海鮮真的美味極了,戴春梨這輩子還沒吃過那麼大只的龍蝦,那麼肥美的螃蟹,還有那麼鮮甜的干貝。
吃完這餐,她覺得就算膽固醉直線上升到爆掉也值得。
好幸福喔,尤其最幸福的是他就坐在她身邊,還夾菜給她吃。
「呵呵呵……」雷行雲奇怪地睨了她一眼,這丫頭打從萬里回台北的一路上都樂得跟傻瓜一樣,他甚至故意踩下油門飆到一百二──不敢觀到兩百是怕又嚇到她──想著要測試一下,可是她居然沒反應?
腦袋又泡在漿糊里了嗎?
他又想笑了。
「你笑了耶!」戴春梨回過神來,像夜現新大陸般驚喜地看著他。
雷行雲這才發現自己真的笑出聲來了。
「你眼花了。」他清了清喉,一本正經道。
「才沒有,你真的笑了。」她戀慕的眸光痴痴地望著他,心里莫名感動。「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好看……」他接觸到她溫柔又盼望的留戀眼神,心頭驀然鼓蕩悸動了起來,覺得車內空調壞掉了,他煩躁難當地狂按冷氣鈕,一下子就開到最大。
戴春梨差點被車內熊熊冒出來的「寒流」給凍僵。
老板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而且……他好像又生氣了。
她臉上的幸福和笑容悄悄地不見了。
從那一天不知道算不算是約會的約會後,戴春梨發現老板……呃,雷行雲對她的態度有點不一樣了。
雖然她不小心忘記吃飯或是偷吃泡面被他抓到,還是會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但是其它時候,他不是常常盯著她失神大半天,就是會揉一揉她的頭發,然後什麼話也不說就嘆氣上樓去了。
她真的一頭霧水。
雷行雲做的一切行為都是那麼的令她想不通,但老實說,自從那一天他突如其來地吻了她之後,他們之間就像有某種東西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是……愛嗎?」在廚房煮消夜的戴春梨邊把金黃色滋滋作響的蛋皮翻面,邊神思恍惚。
可是怎麼可能呢?她沒忘記此刻兩人尷尬矛盾的「對立」和「主僕」立場,更沒忘記彼此懸殊到不行的身世背景。
他那麼英俊出色外加多金,怎麼看都是當言情小說男主角的料,可是反觀她自己,從頭看到腳也就只有勉強湊一腳當女佣的份。
可是他真的很關心她呀,雖然他嘴巴上都不說,但行動和表情完全表露無遺。
不過,就是這樣了嗎?
她關掉爐火,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相處情況曖曖昧昧的,看似有什麼,伸出手卻總是觸踫了個空。
就像漫畫「薔薇之戀」中的一段話︰這樣的愛,像是觸模不到的雪,凝結成的花束,它純白,閃閃發光,卻又令人苦惱,因為只要一踫到它就會融化……這美麗的花束,是收不到,也送不出去的花束,雖然真的存在這世上,但是要送人,要接,都是不可能的……她和他之間發生的一切,就是這雪凝成的花束,怎麼踫也踫不到,因為害怕它會就這樣融化了,所有的美麗,都會消……她怔怔地盯著平底鍋里的蛋皮,心越來越酸。
「好了沒?」雷行雲高大的身子倚在廚房門邊,皺著眉頭撫著肚皮問道。
「哦。差不多了。」她一驚。心亂如麻地低下頭。「再、再等我一分鐘就好了。」戴春梨收回心神,把蛋皮放在抹了美乃滋的酥烤吐司上,加上火個和翠綠的高麗菜絲,再迭上一片吐司,對切成了四等份。
雷行雲走近她身邊,抱臂看著她將三明治放在玫瑰金邊的瓷盤上,輕巧地將隻果片和嬌紅的草莓放在盤沿,然後利落地將飄散著濃濃香氣的麝香貓咖啡倒進皇室骨瓷杯里。
她穿著粉黃色小圓點圍裙,動作熟練地洗著平底鍋,擰干抹布擦淨流理台,清秀小臉上專注認真的模樣有種教人怦然的心動感。
他屏住呼吸,那種暈車的感覺又回來了。
可是他明明沒有在開車,這輩子也只有小時候搭奔馳去幼兒園上課的第一天才暈過車。
「好了,我幫你端到書房去吃吧。」她溫柔一笑。
沒想到他動也不動,只是突然問︰「你呢?」「我把廚房整理一下就睡了。你吃完就把杯盤放在書房里,我明天一早會去收的,請不用擔心。」「我有必要擔心這種芝麻小事嗎?」他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嗯,也對。」她笑笑。
他看著她端起放著三明治和咖啡的托盤就要走出去,臨時改變主意了。「我要在這里吃。」「這里?」她睜大眼楮。
「對。」他伸手搶過她手中的托盤,端到廚房落地窗邊的柚木長桌上,自顧自坐入其中一只高腳椅。
這長桌平常時候就只是擺放著一大只銀雕盆的水果,還有一大束盛在水晶瓶子里怒放的玫瑰花,偶爾還有幾條老杜親手揉制烘焙的英式雜糧面包。
可是自從戴春梨來到這個家之後,她一眼就愛上了從這兒望出去的郁郁森林和山形起伏寒煙籠翠的美好景致。
老杜告訴過她,落地窗外盡收眼底的大片青翠美景都屬七星山的範圍,可是她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梨山。
因為這份濃得化不開的思鄉幽情,所以她索性搬了兩把高腳椅放在這兒,忙完家事以後就泡一杯錫蘭紅茶,坐在這里發呆,或是想想自己的事,想著他和她之間的糾葛不清。甚至揣度梨山現在是不是也開始下起了迷迷蒙蒙、纏綿如絲的雨?
可是他是雷宅的主人,他怎麼能坐在這里?
「不如我幫你端到餐室去好了。」她提議道。
「我要在這里吃。」雷行雲堅持,拿起一塊鮮蔬火腿蛋三明治咬了一口。「你可以繼續整理廚房了。」她納悶地看著他,他真的開始默默吃了起來,不時啜飲著香濃的熱咖啡,一副自在的模樣。
真奇怪,他當真要在這里邊吃邊看她整理廚房?
戴春梨滿腦子都是問號,但還是很快刷洗好鍋子,擦干淨流理台和水槽。她忙碌卻輕快的背影看在雷行雲眼里,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
「咦。你還沒吃完嗎?」等到她都整理好後,回過頭來卻發現他盯著自己出神,三明治才吃了四分之一,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卻始終端在手上遲遲不放下。「怎麼了?不好吃嗎?」他直直注視著她的雙眼,開口問︰「你住在這里快樂嗎?」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她有一些措手不及,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住這里快樂嗎?
如果沒有忽然想起高麗菜田即將夷為平地,上面會蓋起一間私人度假別墅,她和她爸爸即將面臨無家可歸的命運……如果沒有這一切橫互在中間的話,她絕對會想也不想地說她在這兒非常快樂。
因為能夠看著他,能夠呼吸到和他相同的空氣,她就覺得生命變得很完整,很滿足、快樂。
「快樂。」她溫和地回答,遲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氣迎視他的眸光。「但是我並不屬于這里,你知道的。」聞言,雷行雲杯中的咖啡幾乎飛濺了出來,臉色陡然一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會收回買我們家高麗菜田的決定嗎?」她靜靜地看著他。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挑起一道濃眉,不舒取地道。
「不是。」她借著整理水果籃的動作,努力說出自己讓在心頭好久好久的話。「我只是說出事實,其實不管你放不放棄買我家的地,等到這件事結束以後,我還是得離開這里,回到屬于我的地方。」情感的毛線球已經糾結纏繞得誰也解不開了,她想通了,與其繼續在這兒只能痴痴望著他的背影,越沉淪越深,還不如放開手,離開他,離開這一切。
她不想再忍受著只能把他當主人,自己卻已經無可自拔愛上他的事實。
總有一天她會貪心到失去理智,忘記自己只不過是個有求于他的卑微女孩,只是他的一個雇員。
雷行雲心一驚跳,慍怒道︰「什麼是屬于你的地方?梨山嗎?難道你不怕我真的執意履行合約,把你家的地納為己有?還是你寧可我控告你們蓄意以產權不清的土地訛詐買方?」她當然不顯意,她也很怕他會這麼做,但是她在萬籟俱寂的這個深夜,突然領悟到了一件事──不管她想怎樣,不想怎樣,決定權永遠不在她手上。
所以盡管她再怎麼百般不願,再怎麼難過,也阻止不了注定會發生的事實。
阿爸一定會答應媽媽,媽媽一定會賣地,雷行雲一定會買了她家的地,陪伴著她從小到大的高麗菜田也會消失。
「我不準!」他砰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猛然站了起來。
「啊,瓷杯破了。」「天殺的一個破杯子有什麼重要?」他又驚又怒又莫名恐慌,逼近她怒吼︰「我不準你離開,我不準!
你听到沒有?」「我媽媽一定會讓我爸爸答應賣地的。」她沒有害怕,只是落寞悲哀地低聲道,「算了,我認清楚事實了。」「我也可以不買。」他的聲音里出現了罕見的緊繃和恐懼。
「謝謝你。」她的臉上卻沒有歡容。「但是我想通了,沒有用的。」媽媽還是會把地賣給別人,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她真的很笨很笨,早該想到了。
「為什麼沒用?你不是一直要我改變心意的嗎?如果我不買你家的地,事情不是就解決了嗎?」他-把抓住她的手婉,握得好緊好緊。
「你弄痛我了……」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狂猛怒氣嚇到了。
雷行雲心一緊,手稍做松開了一些,卻還是牢得她掙月兌不開。「好!你贏了!你成功了!我放棄買你家的地,這樣你滿意了吧?」看他憤怒得像頭狂獅,可是嘴里卻咒罵般吐出她期盼已久的話。
他放棄買她家的地了!
一陣暈眩襲向她,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為什麼她卻沒有期待中的高興和狂喜呢?反而胸口好似突然空了一個大洞,害怕、茫然,失落得不知所措。
他已經答應不買她家的地了,她來台北的目的完成了,她應該要很欣慰、很開心才對。
「謝謝……」戴春梨勉強振作起精神,擠出興奮高興的笑容。「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我一定會回報你的大恩大德……」「該死的!誰要當大好人?誰希罕你的回報?」他想要听到的是她留下來,不走了。
「我回去一定會設法讓我媽媽把訂金還給你。」她做出保證。
就算以後媽媽會再把地賣給別人,她還是很感激他這次肯收手,肯放過她家的高麗菜田。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很凶、很冷淡,還常常發脾氣,但是完全掩飾不了他其實是個善良完美的好人。
她會永遠記得他的。
「去他的訂金!」雷行雲咬牙切齒的把話擠出來,「你欠我-份情,所以就算你已經達到目的了,還是不能離開這里,不能走!」她不懂,「可是當初說好──」「忘了我當初說過什麼,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他神情冷硬,語氣霸道的說︰「我可以不追究訂金,我也可以不買你家的地,所以你欠我,你得留下來直到我要你走的那一天為止!」戴春梨心一痛,留下來直到他要她走的那一天為止?
那麼她還是注定得離開他的,他現在只是為了要她償還人情,所以才不準她走的。
他不愧是精明干練的商人,絕對不吃虧。
但她還是很感謝他,因為比起他給予她的,他損失的更多。
「我已經開出我的條件了,你怎麼說?」雷行雲的眼神有一絲急切。
「你希望我留下來,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她鼓起勇氣試探。
「當然。」他斷然道。
不能讓她看出他的恐懼,不能讓她嘲笑他該死的脆弱!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願意保持冷酷,不屑一顧,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天殺的沒有辦法「……好。」她心軟了,深深地凝望著他。
「好?」他有點昏眩。「你說好?」「我說好。」她乖順地重復。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她的大恩人,而且她想騙誰呢?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好希望可以永遠永遠不要離開這里,離開他的身邊。
就……待到他不再需耍她的那一天吧。
雖然明知道她一定會後悔,她最後-定會因為為開他而心碎……「那就好。」他因過度強烈的釋然而身子微微晃了晃,隨即又站穩了腳步,表情冷淡地道︰「我要去睡了。」戴春梨不是沒有把他失常的反應看在眼里,但是他對她就算有在乎,還是沒能強烈到突破他內心築起的驕傲高牆。
也許有一天,會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子,能夠真正融化他心底的藩籬和盔甲,能夠讓他愛到失去理智也要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一生-世也不願放開……「但不是我,那個女孩一定不會是我……」她低下頭,眼眶濕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