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趕回溫府,秋桐望著在暮色中顯得更加灰暗、巨大得可怕的老宅子,恍如隔世。
她眼眶濕濕熱熱,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和思念,以及一絲絲的畏縮。
幾日前,她是信心滿滿出門的,可今天卻以戰敗公雞般的姿態回來,真是情何以堪哪?
「秋桐姑娘,你總算回來了!」老季伯焦急地在門口張望,一見到她下了馬車,站在原地發呆的模樣,不禁又驚又喜地奔過來。「真是謝天謝地,路上還平安吧?沒有遇見什麼意外波折吧?」
「季伯。」她勉強擠出一朵笑,「我沒事,一路都好。老夫人呢?」
「正在屋里等著呢,」老季伯松了一口氣,欣慰道︰「好了好了,這下子大家總算都能安心了。」
老季伯對她的能力和口才太有信心,因此連問也沒問此行是否功德圓滿。
秋桐臉色蒼白,下意識地挽緊了包袱,默默地走進大宅里。
幾日不見,她在一跨進屋里,瞥見了溫老夫人威嚴冷峻的面容時,胸口灼熱內疚的沸騰感更加強烈了。
「老夫人,奴婢回來了。」秋桐愧疚地望著老夫人,心痛地發覺她老人家這幾日又衰老了不少。「秋桐該死,讓老夫人操心了。」
「交辦你做的事都辦好了嗎?」溫老夫人劈頭就問。
老季伯和小雪在一旁不安地望了秋桐一眼,心里暗暗為她難受、抱屈。她這麼賣命地為了溫家產業奔波忙碌,老夫人一開口關心的卻還是「漱玉坊」的生意,難道就不能先安慰個兩句嗎?
雖然為奴為婢做死應該,可老夫人表現得這樣無情,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
秋桐自知罪大惡極,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伏地慚愧哽咽道︰「老夫人,秋桐罪該萬死。辜負了老夫人您的交代……」
溫老夫人臉色大變。「你、你說什麼?」
「秋桐遲了一步,沒能順利購得蠶繭……自知罪無可這,請老夫人重重責罰。」她低垂著頭,淚水已奪眶而出。
都是她的錯,是她流連于安逸,眷戀于男女私情之中,這才延遲多日,以致局勢淪落至無可挽回的地步。
沒能購得蠶繭?
溫老夫人極力想鎮定下來,強抑下怒意,開口問︰「是……蘇杭所有的蠶貨嗎?」
「是。蘇杭所有蠶貨,全在三天前讓「吹雲坊」盡數購了去。」她聲音顫抖的回答。
所有蠶貨全讓「吹雲坊」盡數購了去?
「老夫人,是奴婢該死,路上因病耽擱了幾日,卻誤了大事……都是奴婢的錯。」秋桐忍不住垂淚。「是奴婢辜負老夫人,奴婢願意用盡一切力量去彌補、挽回,請老夫人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再一次機會?」溫老夫人眼前一陣發黑,胸口劇烈起伏著,好半晌終子喘過氣來,卻是顫抖著手指指著她的鼻頭,憤恨地怒罵道︰「你這個……賤人!枉我提拔你為管家,委你予重任,沒想到你和他們都一樣,全都是該死的蠢材!下作的賤胚!」
「老夫人,您別這麼罵秋桐姊姊——」小雪哭了出來。
「閉嘴!沒你的事,給我滾出去!」溫老夫人暴跳如雷,抄起一只茶碗就往小雪方向砸了過去。「都是天殺的賤人!」
小雪驚叫著邊哭邊逃出大門,消失在暮色里。
「老夫人,請您息怒啊……」季伯也急忙上來安撫。
「你也給我滾!」溫老夫人怒不可遏。
老季伯也給轟出去了,偌大屋里只剩下伏在地上默默自責、哽咽流淚的秋桐和狂怒的溫老夫人。
溫老夫人怒瞪著她,腦中思緒翻騰。
所有蠶農們不知怎的聯合一氣,硬是要抬高一倍價錢才肯賣給咱們繭子……蠶農那兒,秋桐姑娘連影子也沒見著……不過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會不會……她拿了「吹雲坊」的好處,故意來個里應外合,連手打擊咱們來著……大掌櫃曾說過的每一句揣度、暗示的話,此時此刻全在溫老夫人腦中爆發了開來。
什麼因病耽擱,也許根本就是內神通外鬼,吃里扒外。
溫老夫人被熊熊怒火遮蔽了理智,越想越恨,過去曾遭受過的背叛與痛苦如夢魘般緊緊描住她的心髒。
「外敵易御,家賊難防……」溫老夫人緩緩拉長了音,憤恨地盯著她。「沒料想我聰明一世,今日卻被你這賤婢給將了一軍!」
秋桐淚流滿面地抬頭,這才驚覺到事態嚴重。
「老夫人……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辦砸了差事,我犯了大錯……可我不是家賊,我也沒有背叛溫家啊!」
「你住嘴!」溫老夫人怒吼,氣喘吁吁。
「不是家賊,蘇杭各蠶農怎知串連起來哄抬價格,好挾蠶以要挾我們「漱玉坊」?」
「不,他們沒有,他們只是被「吹雲坊」
以高于市面三成價所吸引,這才將手中蠶貨淨賣一空!」秋桐心慌意亂,急忙想解釋清楚。「婢子也正奇怪著,為什麼「吹雲坊」像是知道我們和「麒麟」訂下買賣……」
「不是你通風報信,「吹雲坊」怎會拿得準時機,出手壟斷了所有蠶繭,斷我後路?」
「不是的,老夫人,我沒有……」
「就是你!」溫老夫人恨恨地道︰「不是你出賣「漱玉坊」,還有誰?你!你好狠毒的心啊,我原以為你留在府里真是出自一片忠誠,沒想到你卻是這等狼子野心……」
「我沒有。」她猛搖頭。驚慌又傷心。「老夫人,求求您明查,您素來是知道婢子的,婢子怎麼可能傷害溫家,背叛老夫人?」
「不用說了!我這輩子最恨人欺騙、背叛……」過去的前仇舊恨再度被勾起,溫老夫人胸口怒火狂熾,臉龐因痛楚悲憤而扭曲了起來。
「你給我滾!從此以後,溫家與你再無半點千系……滾!」
「不!老夫人……」她跪步上前,緊緊抱住了溫老夫人的腿,淚如雨下。「您不能趕秋桐走,秋桐打從五歲入府到現在,從來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身分和責任……老夫人,您就是秋桐的天,是秋桐的命,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溫府,死在老夫人跟前,證明自己的清白。」
溫老夫人瞪著她,眼眶濕熱了起來。
是,她還記得初見那個五歲小女孩的時候,她很瘦,瘦得仿佛風吹會倒,可是那一雙圓滾滾明亮的大眼楮猶帶淚光,卻毫不畏懼地仰望著自己。
她喜歡她的勇氣,雖然面對茫然未知的將來,神情難免充滿恐懼,但她的大眼楮里仍舊盛滿希望與勇敢的光亮。
婆婆……請您讓我留在這兒干活好嗎?我會乖,會勤快做事,而且我不會吃很多的……她清甜惑女敕的懇求仿佛還在耳邊。
可是眼前的她已成禍害,跟二十幾年前的……一樣惡夢重演。
「禍水!你們統統都是紅顏禍水,一次又次辜負我的心。」溫老夫人宛如著魔般喃喃,心痛如絞。「我不該給你們機會……我早就知道的……」
「老夫人?」秋桐仰望著她,小臉滿是淚痕。
「滾!」她狠下心來,咬牙切齒、神情冷酷地道︰「趁我沒有改變心意,號召差來將你這忘恩負義、喪德欺主的奴才給押入大牢之前,快滾!」
「我不走,寧死也不走……」她緊緊抱著溫老夫人,泣不成聲,哀哀懇求著。「秋桐要是走了,誰來伺候您老人家?老夫人……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背叛您……」
「老季!老季!」溫老夫人嘶喊著。
「老夫人……」老季伯沒有走遠,他一直守在門外,聞聲急急奔進來,撞見這幕時不禁呆了。
「把她給我拖出去!從此以後,不準她再踏進溫府一步!」
「老夫人,求求您不要……請您相信我啊……」秋桐哭斷肝腸,緊抱著她怎麼也不肯放。
「秋桐是做錯事了,但是真的沒有背叛您……請您再給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吧!」
「拖出去!」溫老夫人厲喝。
「老夫人,請您再給秋桐一次機會……」
老季伯淚汪汪哀聲求情。
「連你也想反抗我了嗎?」溫老夫人怒掃了他一眼。
老季伯頓時啞然無言,難過地低下頭。「不……老季不敢……」
他欠老夫人的,也是一輩子還也還不完的啊。
臨水大宅夜深人未靜。
齊鳴鳳披星戴月地趕回來,才一到家,便得知秋桐人已不見。
他當場大發雷霆,將宅中所有奴僕召至大廳。
于是此刻所有婢女僕人,包括大武和柱子全低頭垂手,驚恐得連動也不敢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繃冰冷肅殺之氣,沒有人敢開口,也沒有人敢抬頭。
「我不是讓你們看著她嗎?,」齊鳴鳳慍怒地環顧著四周,「嗯?」
所有人頭垂得更低了。
齊鳴鳳拳頭死命鑽得好緊好緊,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心慌深深攫住了他,他幾乎無法思考,不能呼吸。
她走了。
她還是走了……天殺的!他沒準她走,她怎麼能走?而且還給他來一個不告而別?
「公子……對不起。」大武囁嚅開口,深深內疚。
她究竟有沒有拿他的話當話听?那個笨蛋,難道就那麼迫不及待要回去做牛做馬嗎?
還是她寧願在溫府為奴為婢,也不願意做他的女人,享盡榮華富貴?
「大武,柱子。」他猛然轉頭,陰沉地注視著他倆。
「是!」大武緊張地答應。
「在!」柱子連腿肚都嚇到抽筋了。
「備馬。」他命令,眸光冷冷一閃。
「啊?」他倆一愣。
現在?都已經三更半夜了。
「我說備馬,現在!」他知道她的行程,知道她的目的地,他要去把她捉回來!
「是。」大武和柱子火燒般連忙沖出去。
見他倆難得手忙腳亂的模樣,惹得其它奴僕忍不住有點想笑,卻在瞥見主子凶狠陰郁的眼神時,又發抖著吞了回去。
片刻後,齊鳴鳳躍身上馬,奔馳出宅子。夜已深,路上行人未見半個,只有那高懸在天際的皎潔明月,幽幽映落著湖面,鄰鄰生光。
健健馬蹄聲踏碎了靜謐的夜晚,也踏亂了一地月色。
馬蹄翻飛如雷馳電,和一個瘦弱如孤魂般的縴細身影擦身而過……「吁!」齊鳴鳳猛然警覺,急急勒住馬,修長身形迅速躍落下來。
那個清冷瘦小的身影絲毫不覺,依舊麻木地跟槍前進。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沒有思想……秋桐慘白的小臉面無表情,只是慢慢走著。
「秋桐!」他沙啞而熱切地喚著她,英俊臉龐難抑喜色,隨即不悅地一沉。「不是說了不準你走的嗎?你究竟有沒有拿我的話當一回事?」
失魂落魄的秋桐停下腳步,呆呆地抬頭望著他,張口囁嚅了一句什麼,卻輕飄飄微弱地消失在夜風中。
「怎麼了?,」他終于發覺她毫無血色的小臉,胸口一緊,忙放柔了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怔怔地望著他盛滿關切心疼的焦急眼神,強忍多時的情緒終于崩潰,淚霧瞬間狂涌而出。
「秋桐?」他嚇了一跳,將她一把抓進懷里,緊緊摟住。「別哭……別哭,發生什麼事了?
誰敢欺負你——我殺了他!」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她的淚水撲簌簌直掉,小臉滿是茫然和傷心,像個迷了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孩子,語音瘠痙而哽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無助過……齊鳴鳳心痛到了極點,將她擁得更緊,安慰道︰「不怕,有我。我在這里,我都在。」
「老夫人不要我了……她要我滾……可是我怎麼能離開她?」她偎在他溫暖的胸口,不斷重復喃喃,臉色慘然。「老夫人不要我了……她恨死我了……可是我不能離開她……她需要我……」
他听得心疼難受又憤慨,忍不住恨恨低吼︰
「她把你趕出來了?她還是把你趕出來了?該死的!這個天殺的老太婆——」
「你別罵我們家老夫人好不好?她其實好可憐的,是我的錯,這統統都是我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暈了過去。
「秋桐!」
該死!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暈倒,而他恨極了這種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昏厥在懷里的心痛。
這一切,全都是「她」造的孽!
是連本帶利討回來的時候到了。
第二天,齊鳴鳳冷冷地對躬身敬立在面前的傳掌櫃命令。
「準備收網。」
「是,屬下知道了。」精干老練的傳掌櫃目光炯炯,沉聲應道。
溫老夫人一夜未睡。她遭此打擊,整個人仿佛頓時又衰老了十數歲,神情枯槁灰敗,但眉宇間的陰鷥之色卻更加深沉可怕。
老季伯輕輕敲了敲門,推開,捧著的托盤上放了一碗大米粥,兩樣小菜,卻是他清早被燙了無數次、煮焦了好幾回,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飯菜。
秋桐被趕出去,小雪也哭著走了,偌大的溫府,只剩下他們主僕倆。轉眼冬天就要來了。
「老夫人,用早膳了。」老季伯輕聲細語,小心翼翼地將飯菜擱在她手邊的花幾上。
溫老夫人緩緩望向他,聲音冷淡蒼老。「樹倒猢猻散,就只剩下你了?」
「老夫人,您別想那麼多,保重身子要緊。」
老季伯替她吹涼了大米粥,強顏歡笑。「奴才手腳粗慢,做得不好,老夫人您勉強吃些,待會兒奴才再去街市上幫您買些炸果兒、長生掛面……」
「老季,」溫老夫人注視著他,眼神嚴厲。
「你也當我們溫家真要敗了吧?」
「不,不會的,奴才心里從來沒這麼想過。」
老季伯有一絲心慌,急急安慰道︰「您就別勞神操那麼多心了,也許大掌櫃和二掌櫃已經想到什麼好法子,好幫咱們溫家度過這一劫呢。」
「我對他們倆的能力是不敢有太大寄望了,不過他倆手腳還算俐索,現在也只好指望他們能辦事了。」她吁了一口氣,雖不滿意卻也勉強接受,沉聲道︰「我想了一整夜,事到如今,還是得上陸州販繭去。」
「上陸州?可陸州路途遠,這一來一回,時間上趕得及嗎?」老季伯有些遲疑。
「還有貨運飽費用,沿途打點各州縣通關衙口的銀子,老夫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呀!」
「能如期趕出絲貨交付最重要,其它也顧不得了。」她通宵苦思籌劃,得出了這最後一條活路。「我決定孤注一擲,把府里能賣的古董,還有外頭放租的宅子和田地全數變現,再不足,絲場、蠶房和繡坊的地也值好些銀子,先將地契押出去套現款。」
「老夫人,這、這……」老季伯大驚失色。
「這會不會太冒險了?這等于是將咱們溫家所有的根基全數押下去了,萬一要是不成的話……」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就賭這最後一局。」
她眼神深沉而危險,冷冷一笑。
「成!我老溫家風雲再起︰敗!我溫家轟轟烈烈奮戰到最後一刻……就算我死後面對溫家歷代先祖和映月公,也不丟臉了!」
「老夫人,您何必這樣說呢?」老季伯突然眼眶紅了起來。
她瞥了他一眼,詫異地道︰「老季,掉什麼眼淚呢?再怎麼說你不過是這府里的奴才,就算最後溫家輸得一敗涂地,也不至于虧扣你的工錢,讓你連口飯都吃不上,你就放心吧。」
「老夫人,老季難過不為這個……」老季伯淚潸潸,欲言又止。「老季是心疼您老人家,臨老未能享清一福,還得操心生意上的事。」
溫老夫人眼里有說不出的深郁,喃喃道︰
「「漱玉坊」是溫家的一切,我的全部,為了保住祖業,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後悔……就算是眾叛親離,後侮。」
老季伯悲傷地望著她。
是嗎?為了溫家這塊招牌,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被犧牲的嗎?
保括秋桐,包括他,甚至……她自己。
秋桐坐在涼亭里,薄衣不勝寒苦,怔怔地對著一池煙波清霧發呆。
一旁的小丫頭擔憂地看著她,手里抱著一件柔軟溫暖的雪貂襖子,遲遲就是不敢幫她披上。
因為她看起來好憂傷,好脆弱,仿佛一觸踫就會碎了似地。
齊鳴鳳一走進花苑,第一眼就看見了她淒清寂寥的瘦小身子幽幽獨坐風中,他心髒猛然一緊,隨即熱辣辣劇痛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兩三個箭步向前,微帶慍怒地低吼一聲︰「笨蛋!為什麼坐在這兒吹冷風,連件襖子也沒穿上?」
她微微一震,怔仲地抬起頭,他已迅速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緊緊將她包裹住。
這件大氅還猶帶他身上暖烘烘的余溫,還有他身上獨特醇厚好聞的味道……她像被他整個人包圍著一般,剎那間所有的寒意蕭瑟驅盡一空!
她的身子開始暖和起來,被凍得冰冰的鼻尖也逐漸紅了,頓時有垂淚的沖動。
「鳳公子……」
「我叫齊鳴鳳。」他臉色還是很難看,可是修長指尖在替她系起領口的衣帶時,動作卻好不溫柔。「不是鳳公子,鳳公子是給別人叫的。」
她喉頭哽住了,心兒又暖又燙,忍不住淚汪汪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我就是喜歡待你好,你咬我啊?」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皺著眉頭專心系好帶子,然後溫暖的大掌搭在她冰涼的額頭上測量了一會兒,不禁松了口氣。「還好,沒發燒。」
「我沒生病啦。」她鼻頭紅紅的,眼眶熱熱地望著他。
雖然他說話還是很凶,很不客氣,但是一舉手一投足卻掩不住對她的憐惜和疼寵。
可認真想來,她既無德也無才,做人又失敗,也沒對他做過什麼好事,卻常常和他頂嘴抬杠唱反調,她哪里值得他如此關懷眷顧照拂呢?
他越對她好,她不知怎的就越慚愧、越不安起來。
秋桐低下了頭。
「要是你瞧見自己現下的臉色,就不會說得這麼篤定了。」以他稍嫌嚴苛的眼光看來,她的臉色還是太過蒼白了。「早上的參湯喝了嗎?」
「我喝不下。」她越講越小聲,不敢接觸他的目光。「……苦。」
「你過去吃過的苦還少了嗎?」他火大,轉頭對一旁侍立的小丫頭吩咐,「銅兒,去泡一杯參茶來,再讓廚房炖一鍋當歸老參雞湯,把雞湯拿來熬碗銀絲掛面,準備著給小姐當點心。」
「公子,婢子馬上去。」銅兒熱切地猛點頭。
「不不,我不餓。」她真是當不起這樣殷勤周到的伺候,急忙抓住他的手︰「你就別讓她們這麼忙了吧,這樣我心里會過意不去的。」
「去。」他對銅兒一不意,隨即回頭凝視著她,溫和地道︰「你最近真的沒有好好照過鏡子對不對?都快瘦成紙片了,還在那邊跟我嘟嚷。」
她小臉微微一紅,心兒坪坪然。「可是……可是你真的不用把我奉為上賓的,因為……因為我也不過是個丫頭而已。」
「我要你當我的女人。」他低沉有力地道,眼神似笑非笑。「你又給忘了嗎?」
「我說過了不能的。」她臉頰紅燙似五月榴火,結結巴巴。「鳳公子……我們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知道嗎?」他忍不住曲指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揶揄道︰「每當你這麼謙遜卑微地同我說話,我就渾身不自在起來……真不習慣。」
她一怔,忍不住害羞又懊惱地白了他一眼。
「我本來就很謙虛,以前還當選過我們府里的優良模範奴婢昵,那時候老夫人還夸我……夸我……」
秋桐的聲音倏地消失,怔怔地,又泣然欲泣了。
「可惡!」他胸口又緊又悶又痛,眼神凶猛了起來,低沉粗嘎地道︰「把她忘了!她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傷心流淚……她不值!」
她拚命想忍住淚水卻徒勞無功,只能哀求地望著他。「你別生我家老夫人的氣了,完全不是她的錯,全怪我沒把事辦好……我會傷心是因為我自己的無能,我是氣我自己啊!」
齊鳴鳳凝望著她,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要是她知道了事情全部的真相,她會怎麼想?
她會生他的氣嗎?或者是……恨他?
他英俊的臉龐倏然蒙上了一層陰影,胸口的志下心越發凝重︰
不,他不會讓她發現這一切,更加不會讓她目睹所有的丑陋、亞心意、殘酷。
因為心慌,也因為胸口陣陣不祥的不安定感,他一把將她擁入了懷里,沉默而用力地緊摟著不放。
「鳳公子?」秋桐被他抱得有一絲喘不過氣來,微微困惑地嬌喘著。
「噓。」他在她耳畔低聲道︰「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準離開我。」
「啊?」她被他溫暖有力的男性臂彎摟得渾身酥麻發軟,耳朵發紅,腦子發昏成一團漿糊。
「會發生……什麼事?」
「你答應我。」他固執地道,「我要你答應,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離開我!」
她雖然腦子亂烘烘,暈暈然,怎麼也想不明白,但是他嗓音里的熱烈迫切卻讓她熱血洶涌澎湃,深深感動了。
「好。」她心里盛滿了濃濃的保護欲,有些遲疑卻溫柔地環上了他結實的腰背,輕輕允諾,「好……不離開你,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齊鳴鳳緊緊地抱著她,把臉埋入她馨香柔軟的頸窩。
生平首次,他感覺到了幸福,原來是比吃冰糖葫蘆還要甜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