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鳳揚城
「看你逃到哪里去!」一聲低吼響起。
「專心受死吧你!」一聲嬌斥掠過。
「既然你不識好歹,那麼我也不手下留情了。」
「最後的微笑才是永遠的微笑,你笑得太早了。」
「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砰!
鳳揚城主穆朝陽眉飛色舞,得意地將修長的食指緩緩離開那枚落點精準,直直對上「帥」的「車」。「將軍!」
坐在他對面美艷無雙的苗艷青一聲冷笑,縴縴指尖拈起「炮」,飛越過「仕」,凌厲直取「將」。「將軍!」
「什麼?!」穆朝陽不敢置信地慘叫,瞪大眼楮,眼睜睜看著自己大大的「將」被小小的「炮」干掉!
「嘿嘿嘿!」苗艷青閑閑地端起手邊的翡翠白玉碗,呷了一口冰糖蓮子湯。「你輸了。」
「不對不對不對……‘炮’幾時在那里的?我怎麼沒看見?」穆朝陽拚命抓頭,滿面苦惱。「我已經算好了,我的‘車’下一步就是吃掉你的‘帥’,怎麼、怎麼你的‘炮’幾時跑得比我的‘車’快?」
「願賭服輸。」她笑嘻嘻的,玉手伸向他。「拿來!」
穆朝陽俊臉垮了下來,不甘不願地自懷里掏出了一張紫金箋子獻上。「拿去拿去,我不相信師父還會輸給徒弟的,再來一盤。」
「隨時奉陪。」苗艷青洋洋得意地將紫金箋子放在手邊的珠寶鈿螺盒里。里頭已經滿滿一大疊相同的紫金箋子,但是每張箋子有所不同,分別寫著︰按摩券、洗腳券、彈耳朵券等等。
半個月以來,穆朝陽已經輸了二、三十張券,若再持續輸下去,他恐怕一輩子到死都得天天幫愛妻按摩、洗腳以及被彈耳朵了。
按摩和洗腳他自然是樂意從之,但是彈耳朵……他瑟縮了下脖子。
一想到娘子彈起人的耳朵來,手勁凶狠毫不留情,他的耳朵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到底是誰想出這個整人游戲的?」他嘀咕。
「不就是夫君你嗎?」苗艷青涼涼地道。
「可是我當初寫的明明不是彈耳朵,是舌忝耳朵……」
「貧嘴!」苗艷青雙頰飛紅。
「娘子你就不要客氣了,來嘛……」他壞壞地笑了,大手一勾,就將艷若桃李的心愛娘子抓進懷里。
「穆朝陽……唔……」
接下來自然就是「咿咿啊啊」非禮勿听的橋段了。
此時此刻,春花柳絮兒飛滿天,陶醉溫柔鄉的苗艷青還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五毒教,已經是火燒、雞飛狗跳。
更加不知道好不容易離谷出走的副教主冷如冰,歹命地出了狼坑又掉進了虎穴。
「夫君……嗯……你好壞……」
真真是情易攻,色難守啊!
***
談判桌上。
「好,我們約法三章。」冷如冰瑩然如玉的小臉布滿嚴肅。
坐在桌子的對面,路晉抱臂,慢條斯理地微笑。「行。」
「首先,魚幫水,水幫魚,我幫你冒充,你幫我掩飾。他們找的是‘一個副教主’,不是一對男女,咱們倆結伴同行可以掩人耳目,對你好我也好。」
「是。」他點頭。
「再來,我不會甜言蜜語,不會溫柔體貼,我只負責在人前假冒你的未婚妻子,你別以為能佔我的便宜。」她玉手一捏,手里一只杯子瞬間碎成粉末,眼神凶狠。「听懂沒有?」
「懂。」他眼底閃過一抹好笑。
「很好。」她滿意地點下頭,「最後,你不能勉強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例如?」他挑眉。
「等遇到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她玉手一揚,「好了,該你。」
「這二十九天,除了需要冒充我的未婚妻外,我還需要你保護我的安全。」
她想了想,點點頭,「可以,但我不會幫你殺人,我已經退出江湖了。」
路晉注視著她烏黑美麗的長發,還有綰在耳畔的俏麗發髻,一柄白銀賽雪的彎彎月牙別在發髻上,和她雪白淡雅的細致肌膚相映成輝。
「為什麼?」他輕聲問。
她一怔,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什麼為什麼?你當我冷如冰是什麼人?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出賣自己的靈魂當殺手?」
「不,我是問,」他凝視著她。「你為什麼退出江湖?」
五毒教在江湖中地位顯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為副教主該是手掌大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一般男人都很難拒絕可以手握如此強大的權勢,更何況是女子。尤其她又擁有精妙非凡的武功,和出神入化的毒技,為何會願意甘于退出江湖、平淡過日?
他很懷疑,退出江湖是賣話,還是幌子?
冷如冰的不悅消失,白淨的臉龐帶著微微的警戒。「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是不願意?還是不能?」他似笑非笑的問道。
她冷冷地開口︰「約法三章最後一項,你不能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回答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我記得。」他平靜的看著她,「好,我不會再追問你不願回答的問題。」
「好。」她站了起來,「就這麼決定。」
「就這麼決定。」
***
因為身分曝光,左護法也找到這兒來了,再加上路晉的目的地是江南杭州,所以他們便出發往南走。
杭州啊……
冷如冰難掩一絲神往。
雖久居苗疆蝶谷,她也听聞杭州盛名多年,一直很想到那相傳有花有柳有煙雨,有荷有稻有春風的人間仙境看看。
這次多虧了她毅然決然離谷出走,否則還不知道要捱上多久才能實現這個心願。
幸虧在出城前,由路晉出面買了兩匹駿馬,還添置了不少干糧和隨行的用品,這出發二天來,就算他們趕不上地頭,也還能在隱密的林子里落腳過夜。
幾天下來,她發現他還挺出乎人意料的有用。
「我還以為你是個沒吃過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公子哥兒。」坐在一截橫倒在地的粗壯老樹干上,冷如冰一邊啃著干饃饃,一邊看著高大的他身子半跪在地的生火。「可沒想到你還挺有模有樣的。」
路晉動作俐落地將細樹枝和干枯樹葉擱在木頭堆的最上端,然後自懷里取出刀石,打了兩下便燃起了柴火,熱焰迅速竄燒上升。
很難想像,他一雙修長白皙宛如詩人的手,竟然也有法子做這些粗活。
「這有什麼?」路晉的口氣淡然,將一根削尖的樹枝穿過一條自溪里捉來的大魚。「身為男子,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她注視著他,心下迷惘︰他到底是何身分?為什麼談吐氣質就是和尋常漢子不一樣?
還有,那個鐵沙掌高手為何要綁架他?
總覺得眼前這完美俊朗的男人有點高深莫測,滿身謎團。
「你究竟是干什麼的?」她手里拿著吃了一半的干饃饃,朝他一點。
他緩緩將魚斜插在火旁烤起來,「沒干什麼的。」
她睨著他,是不想說吧?
「那麼,那個鐵沙掌高手干什麼捉你?」
「他是鐵沙掌高手?」他微蹙眉沉吟。「原來如此。」
冷如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是蚌殼精轉世啊?口風這麼緊!
「你該不會惹了什麼麻煩的死對頭,怕我毀約不保護你,這才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的吧?」她很早懷疑。
魚兒逐漸飄出了美味的香氣,路晉終于抬起頭,眸光炯炯的看著她,「如果是,你怕嗎?」
怕?
她認真思考了起來。除了怕煩、惱吵、怕黑漆漆的洞穴,以及怕處埋教里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外,她冷如冰可曾怕過誰來著?
沒有。
「不。」她最後承認。「不怕。」
她連教主苗艷青都不怕,對鳳揚城主更不屑——誰教他拐走她家教主——所以放眼黑白兩道,她還真不曉得自己應該怕誰。
「那就得了。」他替魚轉了個方向,繼續烤。
嘖,這樣就想打發她?
雖然感到有些不悅,可平素就很少與人深入交談,也從不愛和人閑談聊天的冷如冰,索性也別過身去,對著一大片幽暗的林子啃她的干饃饃。
「你不愛搭理我,我也懶得搭理你呢!」她冷笑。
誰怕誰?
路晉邊烤著魚,邊望向她負氣背對的縴巧身影,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躍上眼底。
五毒教里令人聞風喪膽的冰山美人冷如冰,在那冰冷無情的名聲底下,其實躲著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
他凝視著她娟秀的背影,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
只是……將她卷入這些事,公平嗎?
***
半個月前皇宮
百花盛開若錦繡鋪地的御花園里,處處蜂飛蝶舞,花香濃郁彌漫。
容貌俊朗、笑臉迎人的靈豐帝坐在路晉面前,舉起象牙瓖銀箸,夾了一筷子五柳魚片擱進他碗里。
「朕听說,你要造反。」
坐在他對面的路晉眉抬也未抬一下,逕自將五柳魚片放入嘴里,咀嚼了幾下再吞入月復里後,才緩緩開口。
「皇上以為呢?」
「朕以為……」靈豐帝笑吟吟的,「那是個屁。」
路晉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吃著御膳。
會無好會,宴無好宴,皇上今日召他進宮,在御花園里的桃花樹下共進午膳,自然不會單純只是要他嘗嘗御廚的新菜色。
「朕還听說,你平時對朕竊據皇位多年,大為不滿。」靈豐帝笑容可掬,繼續煽風點火。
這回路晉連反問也懶得問,干脆沉默。
靈豐帝見沒人隨之起舞,不禁好生失落。「麻煩有點表情好嗎?這樣朕很沒有成就感哩。」
「皇上希望微臣做出不勝惶恐之情嗎?」他挑眉。
「沒,朕的要求沒那麼嚴格。」靈豐帝是很懂得做人分寸的。「只要做出拍桌子,追問朕,究竟是誰在那兒空穴來風、誣陷忠良的氣憤模樣就行。」
路晉放下銀箸,好整以暇的看著皇帝。「皇上,何不直說您想做什麼?」
「用下聖旨的強迫行為,那就沒意思了。」靈豐帝見事機敗露,半點慚色也無,依舊笑咪味的。「朕是何等人也,自然希望你是發自內心深處為朕抱不平,為朕出頭,為朕……」
「該抱不平的是微臣才對吧?」路晉微帶輕諷地揶揄道︰「畢竟被奸人誣陷要造反的人,是微臣。」
「這就對了!」靈豐帝這下子又跟他同仇敵愾起來。「居然有人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朕最心愛之股肱,朕一定要嚴辦!一定要懲戒!但是最重要的,朕需要你表現給那些人渣看,你其實是忠君愛國的好男兒。」
他皺眉瞅著皇帝。
「你可以向天下人證明你就算姿儀美、體魄妙、能力好、智慧高,但是你永遠不可能威脅到朕,也永遠不會犯下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皇上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一絲無奈。
「朕想說的是……」靈豐帝笑得好不詭異。「你一定要讓那些膽敢誣陷你的人好看,讓他們閉嘴。」
他聳起一道濃眉,靜待下文。
「以官方說法就是︰要以行動杜天下悠悠之口。」
路晉嘆了一口氣,不是很起勁地問︰「那麼皇上建議微臣怎麼做呢?」
「很簡單,就是使用一項霹靂超級絕對無敵利器——」靈豐帝石破天驚地宣布︰「你青春的。」
從剛剛到現在,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路晉倏然變臉,嘴角微微抽搐,「勞煩……再、說、一、次。」
「啊?」靈豐帝趕緊陪笑。「就是……哈哈!你知道的嘛,最好用的那一種……快又有效……」
他知道路晉最痛恨別人拿他美麗如天仙的容貌和玉樹臨風的身段取笑,也知道路晉已不止一次威脅要自行毀容,好杜絕這多年來的紛擾與困擾。
可是事到如今,他還是得面對殘酷的現實啊!
「不。」他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靈豐帝的笑容有些尷尬、「啊?」
「不。」他咬牙切齒。「微臣不願意。」
「可是朕還沒解說清楚……」
「請皇上毋須再提。」路晉倏地起身,「皇上有文武百官,有萬千智囊,有無數高手精英為您懲奸除惡,宣揚聖德,貢獻腦力和‘體力’來封某些人渣的口。所以,請恕微臣才疏學淺,不足擔此重任。」
「等等!可此重任非你莫屬。」
「或許皇上沒听清楚……」他眯起雙眸,冷冷道︰「臣,不賣身。」
雲豐帝忍不住瑟縮了下。「不要講得那麼難听嘛,其實這種事有種婉轉點的說法……」
「皇上是真想逼微臣造反?」路晉眼角殺氣一閃。
「這……倒也不需要搞得這麼嚴重……」靈豐帝一吐舌。
糟,真的惹火他了。
「微臣告退。」話說完,路晉拂袖而去。
「皇上請息怒。其實呀……事情也沒這麼不可收拾的,奴才是想啊……」在一旁伺候的梅公公冷汗直流,趕緊出來安撫主子。
「大喜。」靈豐帝突然喚梅公公的名字。
「奴才在。」梅公公戰戰兢兢應道。
「你跟在朕身邊幾年了?」靈豐帝忽然對著他笑。
梅公公愕然,心下有點毛毛的。「回皇上,二十年了,打皇上六歲受封為太子起。能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奴才覺得很是榮幸。」
皇上怎麼突然問這個?莫不是……莫不是要他回家吃自己了吧?
「所以你——」
「皇上呀!」梅公公忽然呼天搶地,痛哭流涕起來。「奴才知罪,奴才多嘴,可請皇上看在老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再給老奴一次機會……老奴雖說沒有用狸貓換過太子,也沒有把黑桑葚讓給皇上吃,但是奴才對皇上的這片心,唯天可表呀,皇上……嗚嗚嗚……」
靈豐帝啞口無言。
這梅公公什麼都好,就是歷史讀得亂七八糟,故事記得顛三倒四,還有想像力太豐富了點。
他永遠記得他小時候的床邊故事都是梅公公講的,可也因為這樣,他從小就以為嫦娥是因為後羿劈腿偷腥,才一怒之下飛向明月;孫叔敖大戰雙頭蛇後力竭而死,被村人立為銅像以茲紀念;還有皇宮後頭的上林苑里有三只小豬,私自拓展地盤,侵佔皇家土地蓋了豬窩,因此被御廚捉來做烤乳豬、三杯豬和蒜頭豬,以敬效尤。
諸如此類的故事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害他還得意洋洋地說給其他皇堂弟、皇妹听,卻當場被訕笑,大大地丟了太子顏面。
「唉。」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拍了拍梅公公的肩膀。「老梅呀,朕真是被你害得好苦啊……」
「皇皇皇,皇上,奴才該死,奴才不敢……」梅公公嚇得魂飛魄散。「奴才……沒有哇……」
最後因為梅公公哭得太激動而昏了過去,所以搞得靈豐帝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梅公公,其實最初他也不過想問問︰梅公公,你都已經伺候朕這麼多年了,幾時見過朕「龍顏大怒」呀?
他為人之親民和善,可是眾所周知,有口皆碑。
當然啦,身為天子,他也不是沒有缺點,最多只有一些受害者會說,被他給整到敢怒不敢言,敢氣不敢扁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