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感謝千歲收留他們姊弟在府中吃香的、喝辣的,所以小金在感動之余,決定要做些報答他恩情的事。
一大早,她就起身跑到小廚房,把專門伺候她的廚娘和丫襄請到外頭花園納涼,因為她要挽起袖子做羹湯了。
就听到廚房里叮叮咚咚、乒乒乓乓,直到三四個時辰後,日近中午,滿頭汗水的小金終于開心地捧著三菜一湯一點心走出廚房。
香味撲鼻,色相誘人,就連廚娘和丫鬟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香姑娘,我們公爺真是幸福。’廚娘曖昧帶笑地用手肘輕撞了撞她。‘呵呵呵。’
小金羞得低下頭,‘不要這麼說啦,公爺對我很好呀,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稍稍表達一下感謝之意,你們別想歪了。’
公爺還是第一次帶姑娘回府,不待他宣布,府中上下早就將她視作特別的人物,未來的公爺夫人了。
若不是老爺和夫人半個月前到嶺南訪友去了,要兩三個月後才會回來,香姑娘早就變成公爺夫人,而可愛的小鐵少爺也已經成為舅老爺了。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啊。’看著這個-腆的好姑娘,廚娘也不好意思太促狹。
這樣欺負老實人,良心挺過意不去的。
‘香姑娘,不如讓婢子幫你送去給公爺吧。’丫鬟討好地笑道。
廚娘瞪了她一眼,‘啐,要你瞎攪和什麼?人家小兩口要趁這機會聚聚,你這丫頭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丫鬟吐了吐舌,‘對喔。’
被她們這麼一講,小金越來越尷尬了,她促然難安地道︰‘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們誤會我了。’
‘香姑娘,我們跟你說著玩的,我們當然知道有企圖的不會是你。’
一定是公爺嘛!
小金總算松了口氣,天真地相信了她們的說辭。
‘那我就送飯去了。’她甜甜一笑,小手握緊了食物條盤。
‘公爺現在應該在幽眠居,你快去。’廚娘和丫鬟笑嘻嘻地說。
‘好。’小金端著條盤走出花園。
穿林渡柳,隨花循泉來到了幽靜清清,竹風颯颯的幽眠居。
這是千歲的書房兼游戲房,里頭擺了各式各樣的書和精巧的小東西,有異邦進買的千里鏡,模樣特異古典的小火輪車塑型,還有許多陶土捏就的小猴子,或靈巧或狡猾或可愛或淘氣的造形不一而足。
小金才剛踏進幽眠居前的竹林小園,一眼就看到了身穿淡紫綢袍,頭帶白玉冠,看起來一身英逸風流的千歲。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正在編一具柳條籃子,新鮮翠綠得像是隨時都萌發得出新芽似的,煞是巧致好看。
小金不禁看傻了。
一陣清新的松風拂過,竹葉紛紛搖曳颯響,輕柔怡然得像一首夏日謐涼的詩。
而他,就坐在碧沁的綠影底下,嘴角念著微笑,輕輕地牽動她的每根心弦,讓她幾乎忘了呼吸。
千歲已經發現她的存在,溫緩地放下竹條籃子,對著她招手笑道;‘來呀,過來坐。’
她一震,清醒了過來,臉蛋卻已經俏紅起來。‘我、我做了點吃的,想——想問問你要不要吃。’
千歲一雙鳳眼亮了起來,高興地站了起來,親自幫她端過條盤,‘是你做的我當然要吃!’
他這麼捧場,表情又這麼熱烈,小金更感動了。
她的眼眸里盛滿了激動和開心的淚光,‘公子,你真好。’
聞言,他瞥了她一眼,心底蕩起某種暖暖的、熱熱的滋味。竟然有人這麼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他,還對他的一言一行視作某種天大恩寵。
她簡直把他當成仙一樣崇拜。
千歲樂傻了,在她崇拜信任的眼神中,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某種英雄。
他迫不及待地拿過筷子,朝一盤噴香誘人的醬燒雞柳夾去,‘一定非常非常好吃。’
等到雞柳一入口,他才嚼吃了兩下,突然直挺挺地往後倒——
砰!
‘公子?’
□——□——□
公爵府上下忙成一團,延醫的、求神的,鬧烘烘成一團。
等到千歲從胃痛中醒來,正好看到小金趴在他身上哭成了淚人兒。
‘公爺醒了!’圍在一旁的府中大大小小歡呼。
‘香姑娘別難過了,公爺醒了呀!’
千歲無視眾人的嘈雜聲,雙眸只是緊緊地盯著淚眼婆娑的小金。
他有氣無力地強支起身子,她的眼淚令他心疼得要命,‘你怎麼了?怎麼在哭呢?誰欺負你了?我整得他哭爹喊娘。’
見他人剛醒就忙著關心她,小金哭得更大聲了。
‘哇——公子,我對不起你啊——’她好不淒慘地痛哭著,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來,惹得他一顆心都擰絞成一團,就連胃痛也給比下去了。
‘噓,別哭,乖。’他想也不想地環臂將她擁入懷里,焦灼心痛地哄慰著,‘有我在這兒,你別怕,到底是誰欺負你了?’
他險些給她毒死還待她這麼好,小金思前想後越是慚愧痛苦,淚水像是瀑布嘩啦嘩啦往下掉。
她哭得千歲手足失措,情急之下大吼一聲
‘齊家,你管的是什麼家?竟然讓我的小金給人欺負了?’他橫眉怒目地瞪向清秀鎮定的管家。
齊家嘆了一口氣,清秀溫文的臉上有著一絲無奈,‘稟公爺,欺負香姑娘的人來頭太大,小人束手無策。’
‘是誰?竟然連你這個公府大管家都料理不了?’千歲難得怒意上眉梢,因此顯得格外今人驚心動魄。‘告訴我,我整死他!’
‘就是公爺你呀。’齊管家慢條斯理的回道。
呃?
千歲愣住,顧不得胃還在抽痛,急急地問︰‘怎麼會是我?你見鬼啦?’
‘誰教公爺的腸胃如此脆弱,又不給香姑娘面子,吃了香姑娘辛苦烹調出的雞柳後就食物中毒發作暈倒,害得香姑娘自責內疚到以淚洗面。’齊家攤攤手,無奈的表情更深。‘公爺是小人的主子,所以叫小人如何為香姑娘討回公道呢?’
‘齊——家。’千歲咬牙切齒的喚道。
這個死小子總是逮著了機會就用這種不陰不陽、不快不慢、不慍不火的態度消遣他,是嫌活太長了嗎?
‘小人在。’他恭恭敬敬地彎腰。
千歲還來不及發作,小金就已經自他懷中抬頭,小小的臉蛋上有著狂喜和不敢置信,‘公子,你能動了,你——你真的沒事嗎?’
‘啊——張嘴,眼楮轉兩下,看這邊,瞧我手指是幾只?’千歲還來不及回答,她已經自動地這邊模模、那邊模模,還不放心地捏了捏他的臉頰,細細檢查起來。
千歲又好氣又好笑,卻有更多的感動。
他輕輕拉下她的小手,將她冰涼的手攢握在掌心里,‘我真的沒事。’只除了胃痛以外。
就在這時,一道小人影鑽進人群,臉上有著不可思議的驚愕。
‘喲,你的身體挺好的嘛,醒得這樣快。’小鐵嘖嘖稱奇。
千歲听出其中玄機,挑起一邊的眉毛。‘怎麼說?’
‘我姊的廚藝很恐怖耶。’小鐵睜圓了眼楮,回想過去仍心有余悸。‘從小我們就是吃外頭買來的食物,有一次姊姊說要做菜給我吃,我高興得不得了,結果那一餐讓我足足昏死了三天才醒過來。’
小金的臉紅了起來,眾人則是一臉愕然。
千歲驚嚇地拍拍胸口,隨即又搖了搖頭,‘不對,小金煮的東西那麼香又那麼好看,一看就是能吃的。’
‘就是這樣才恐怖。’小鐵愁眉苦臉,‘如果煮得焦焦爛爛的也就罷了,吃的人容易有警覺心,可是問題就出在她的手藝太厲害,每樣東西都煮得像是可以吃、並且很好吃的樣子,直到你吃下肚後才知道小命休矣。’
‘小鐵!’小金被批評到頭都抬不起來。‘我——我哪有那麼可怕?而且——而且我已經進步很多了。’
小鐵搖搖頭,‘嗯,他吃了以後兩個時辰就醒來,我倒覺得你是退步了不少。’
千歲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從小鐵認真至極和小金慚愧不已的表情中,漸漸才相信事實。
不過他居然忍不住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一笑,其他人也跟著嘻嘻哈哈笑了。
老實說,畢竟不是每天都會發生這麼驚險卻搞笑的烏龍事件來,虧他們還以為有外敵入侵,存心要毒死公爺呢。
小鐵和小金互覷一眼,兩個人都一頭霧水。
她差點害慘公子,為什麼府中眾人非但沒把他們當犯人看待,還笑得這麼樂不可支?
尤其是頭號受害者伍千歲,更是笑到完全沒形象可言,頻頻狂拍床板。
‘小鐵,你剛剛說了什麼笑話嗎?’她傻傻地問著弟弟。
小鐵驚愕的程度不下于她,他小嘴微張,一臉的驚訝,‘別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可能是皇親國戚的某種怪癖吧?這就不是他們平民百姓能理解的了。
‘好了,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千歲拭去眼角的淚水,勉強恢復平靜,笑吟吟地道。
眾人放心地退下,包括低著頭沮喪得要命的小金。
驀地,她的小手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抓住。
小金驚愕地抬頭,卻望進了一雙深邃明亮的含笑眸子里。
她胸口怦然一悸,臉頰不爭氣地緋紅了,‘公——公子。’
‘你要去哪里?’他笑語溫存。
‘面壁思過。’她滿臉慚愧。
他輕輕一用力,她就被拉回他的懷里,‘不準。’
‘為什麼?我害得你受苦受罪——’她吸吸鼻子,眼眶又濕潤了。
他伸出一指溫柔地撫平她打結的眉心,輕輕地道︰‘別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肯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
她待他的好,一點一滴絲絲扣入他的心房。
小金天真如小鹿的大眼楮里盡是自責,‘我根本是下毒,不是下廚。’
他噗哧一笑,伸手輕捏了捏她女敕女敕的臉蛋,‘傻蛋,我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毒倒?你知道我的親友們都戲稱我什麼嗎?’
她搖搖頭,很是迷惑。
‘他們稱我禍害五千歲。’他有點莫可奈何的說。
她瞪大眼楮,忍不住忿忿不平,‘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說你?公子是天大的好人,他們都誤會你了!’
‘我也是這麼想。’他又樂了起來。
呵呵,他的小金就是這麼貼心可人。
‘公子,你人這麼好,為什麼不澄清這個誤會,不對大家解釋呢?’她認真地望著他,替他遭到‘毀損污蔑扭曲’的名譽感到不平。
‘談何容易。’他都已經說了幾百次他不奸詐,只可惜那些人太了解他了,根本連信都不信,唉!
‘公子,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嚴正地告訴他們,公子其實是大好人,請他們別再誤會欺負你了。’她正氣凜然道。
‘我就知道我的小金待我最好了。’他笑眯眼喜開懷。
‘我的小金’他是說得越來越順口,小金卻听得越來越窩心,含羞帶怯地低下頭。
‘公子,這是小金應該做的。’她的心兒好甜好甜,小手緊張地玩著他襟前的紫色衣帶,‘真的——沒什麼。’
他低頭凝視著她羞煞可人的模樣,心頭一陣悸動,不禁有些神魂顛倒了。
‘小金。’他低喚一聲。
‘嗯?’她輕哼,依舊不敢抬頭,心兒跳得好急好快。
‘為什麼不願抬起頭看看我?’他的鳳眸蕩漾著如水柔情。
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的似水柔情,澎湃洶涌激蕩著。
‘我——沒有不敢。’她鼓足勇氣,微微輕顫著要抬起頭。
有件奇妙的事將要發生,她有直覺——就在她抬起頭欲迎視向他的眸光之際。
就在這個緊繃的、漸熱的,兩個人都悄悄屏息的一刻,門外響起一聲壓抑過的笑意和恭敬。
‘公爺,老爺子駕到。’齊家稟告道。
他的聲音打破了這悸動熾熱的一刻,也消除了兩人之間奇異的魔咒,兩人同時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千歲隨即低咒一聲。
‘該死。’他咕濃著,也不知是罵人還是罵己。
小金則是臉紅心跳,急急忙忙自他懷里跳了開來,慌得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呃,公子有事,我就先下去了。’
齊家恭謹地打開大門,對于小金以同手同腳僵硬不自然的姿勢離開,非常禮貌地沒有露出絲毫笑意。
千歲瞪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出口也沒有笑出來,但他豈會不知道齊家心里在想什麼?
‘老爺子怎麼突然想到要來?’他揉著隱隱作痛的胃,面色不善地下床。
‘或許是听到風聲。’齊家斂眉回道。
千歲的動作微微一頓,嘀咕道︰‘可惡。’
□——□——□
慈眉善目清瘦英逸,年屆六旬的皇帝縱然一身布衣打扮,還是掩飾不了渾身上下的器宇軒昂和尊貴氣勢。
兩名頂尖的大內高手垂著手忠心地隨侍在側,在看到千歲跨進花廳大門時,微上前一步行禮,‘公爺。’隨即回到皇帝身邊,依舊貼身不離。
千歲對他倆微微一笑,隨即對皇帝半跪行了大禮,‘微臣參見皇上。’
‘起來、起來。’皇帝笑咪咪的對他招招手,‘來,讓朕瞧瞧你——喲,最近氣色真好,面色如此紅潤,呵呵呵,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不是喜事近了呀?’
面前這位可是萬年修煉成精的‘龍’,他這只千年小狐狸算得了什麼?
千歲還是笑得很愉悅,‘皇上,您聖明燭照,必定已經「照見」了什麼蛛絲馬跡,否則今日怎會撥冗前來微臣府中?’
皇帝不經意地揮揮手,‘哎呀,你怎這麼冤枉朕?枉費朕這麼想念你,你也真是的,連續七、八天都沒有進宮,害朕思念得緊,所以今日才迫不及待來找愛卿。’
‘謝皇上關心,臣受寵若驚。’哈,他一個字都不信。
皇帝含笑精明的眼楮這邊瞧瞧、那邊看看,暗示道︰‘那個——愛卿,最近府中不是有貴客嗎?’
‘哎呀,皇上,您不問微臣還差點忘了說。’千歲故作天真,‘托皇上的洪福,微臣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願廝守終生的女子。’
‘在哪里?在哪里?’皇帝興奮得不得了,什麼一國之君的尊貴瞬間拋在腦後,興高采烈地問︰‘可不可以讓朕瞧一瞧?這個能夠得到愛卿垂青的女子必定是很不凡︰說到你們這些小子,一個個听見成親就推搪得跟什麼似的,若沒有朕逼哪行啊?你看看,朕還是挺有用的,三兩下就真給朕逼出一個心上人了!’
皇帝在那里樂和著,千歲則是暗暗竊喜。
姜是老的辣,辣椒卻是小的嗆哩。
‘皇上,她害羞怕見人,而且以君就臣實在不成體統,改日微臣一定帶她進宮見皇上,讓您老人家好好看個夠。’
‘是真的嗎?’皇帝雖然高興,卻也沒有降低警覺,‘你該不會是騙朕的吧?這麼搪塞可拖不了多少時間喔!’
‘皇上,微臣是說真的,哪敢在您面前玩花樣呢?再說您今日聖駕光臨,我那小心上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九五至尊親自邀見,您要嚇死她呀?’他這話有一半是真的。
小金那麼怯怯可人,萬一真給皇上嚇住了怎麼辦?
到時候淚成江海,心痛的又是他。
皇帝想想也有道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嘟著嘴,勉強答應回宮。
‘在回宮前我還要去從軍和辛聞那兒逛逛瞧瞧,他們倆實在太別腳了,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好消息給朕,朕非得去罵罵他們不可。’皇帝不忘千叮嚀萬交代,‘你也是,千萬別哄朕,改日一定要帶她進宮喲。’
‘微臣遵旨。’
好說歹說地送走了皇帝,千歲忍不住輕吁一口氣。
看來這件事要速戰速決,趕緊擬出賓客名單,張羅婚禮事宜,身為一等公,他的成婚大典如果要逼真到今眾人相信,那麼一切都不能馬虎,只是這樣起碼得花上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的時間成親,成親後就捺著性子等,等皇上不那麼緊迫盯人了,他再佯稱新娘子要回‘遙遠的娘家’,然後將小金姊弟送至遠鄉妥當安置,事情就大功告成了。
呵呵,這樣就算皇上也挑剔不了了吧?
不知為何,他的胸口掠過一絲痛楚,得意洋洋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莫名其妙地模了模心口,‘奇了,怎麼有些抽疼起來?我平素沒有心絞疼的毛病啊。’
心痛的感覺一閃而逝,他沒有多加關注,復又笑吟吟地打開扇子,悠哉游哉地煽起陣陣清風。
‘我真是個天才。’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