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甄家少爺續弦的那一天,甄家花轎伴隨著長長的聘禮和絲竹吹打手熱熱鬧鬧地到劉家去迎娶新娘。
四周街道人們萬頭鑽動,人人都來看甄家的迎親隊伍,人們又是羨慕又是松口氣,指指點點著那聘金多麼地豐厚昂貴啊。
新郎一貫的神秘,並沒有親自娶親,但是無損於隊伍的熱鬧盛大,而且也更加滿足了人們好奇與深感神秘的心理。
玉潔蒼白著小臉,在月老祠的後院里靜靜地等候著。
朱老爹緊張地在一旁團團轉,一會兒模模汗濕的手掌,一會兒慚愧地偷瞄著玉潔的神情。
她的表情很沉靜,很憔悴,卻依舊掩不了她瑩然生光的雪肌玉容。
在如此靜謐尷尬的等待過程中,他們倆相對無言,誰也不知道此情此境,還能開口說些什麼話?
事到如今,情何以堪?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懇求代嫁的夜晚——
「冒充……代……嫁?」玉潔驚愕和破碎沙啞的聲音響起,小臉閃過不敢置信,還有對乘機挾恩求報的朱老爹的深深失望和心痛。
朱老爹冷汗直流,心虛又愧疚,他結結巴巴地說完了事情始末,到最後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地跪了下來,「潔兒丫頭,就當是老爹求求你了……」
她也跟著跪下,慌忙地扶住他,拚命地搖頭,淚如雨下,「不……不要……這樣……」
「你不答應?」他一張老臉駭然慌亂,像是要厥過去般。
「不……」她猛搖頭,無聲地哽咽哭泣,「我……」
「我就只有紅屏一個孫女兒,如果她有什麼事,我們朱家斷後,我也活不了了。」朱老爹顫抖地哀求著,「求求你……就當作是老爹求你,而且……而且說不定這真是你的幸福所在,嫁過去之後,甄家少爺會善待你呢!」
如果他們對這段姻緣真的寄予如此的信心,又怎麼會避如蛇蠍,迫不及待找人頂替代嫁呢?
而他的安慰又是多麼地空洞啊?
玉潔心里明白,可是她完全沒有招架和反對的能力。
這幾年來老爹待她的好,她點滴記在心頭;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小時候娘就教過她了,她又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知恩不報?
就算明知道前途堪憂,性命未卜,她又怎麼能不點頭,以報答老爹這些年來的恩情呢?
可是教她怎麼舍得公子?
他和她雖然未交換姓名,卻早已情根深種……她知道的,她知道公子也是待她有心有情,否則他的雙眸不會那麼樣地溫柔深情,他不會在每回要離去前不舍地頻頻回首,更不會不時就到多情橋渡口探看她。
那一天的菱角清香味仿佛還在唇畔,她又怎能背叛他,另嫁他人?
「老爹……可不可以……」她哭了,哭得渾身顫抖,雙腿幾乎無力再撐著身子。「可不可以……想別的……法子……」
朱老爹拚命地對她磕頭,磕得額際青紫了起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孫女兒,老爹在這里跟你磕頭,謝謝你的大恩大德了……」
「老爹……不要……這樣……」她淚如雨下,在那一瞬間,心底的情弦鏘地一聲斷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想起那注定無緣的公子的面容身影,她的心就像被剮了一個大洞,鮮血泉涌流出,卻是怎麼補也補不好了。
「我嫁……我嫁……」她聲聲顫痛地點頭,心知答應了之後,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與身分,從今以後只能是個代嫁的冒牌貨。
說不定她幸運的話,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會給甄少爺打死,了了她這條無希無望、沒有愛也沒有夢的殘命……
她是永遠盼不到杰哥哥再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也盼不著可以永遠跟隨在公子身邊的夢想了。
生命的結束,對她而言或許才是最好的依歸。
這樣也好,倘若甄家真的是她的香魂歸處,那麼在臨死前能還報老爹的恩情,至少她對自己也能無愧於心了。
听到她的答允,朱老爹興奮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陣椎心刺痛。
親人就是親人,血濃於水,是什麼人或什麼事都不能代替的啊……
絲竹喜樂吹打聲遠遠地傳來,驚醒了他倆的思緒。
玉潔臉色越發蒼白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慘然地瞥了朱老爹一眼。
花轎來了!
朱老爹對她始終有著深深的歉意和內疚,他驚跳了起來,訥訥地道︰「呃,花……花轎快到了。」
她點點頭,心亂欲碎。
此去前途茫茫,未來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她不知道,也無能為力且束手無策。
玉潔仰頭看著藍藍的天,雲多白呀。
倘若今日她是帶著深深的愛要嫁入心愛公子的家門,她會有多麼喜歡這晴朗的天啊!
只是今日天晴日暖花醺然,對她的心境卻像是一種諷刺。
「潔兒丫頭,這一切……都拜托你了。」朱老爹尷尬地道︰「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這事很危險,隨時都有被拆穿的可能,但是請你體諒我們祖孫倆,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阻止這樁婚事了……」
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
「我想甄家是大門大戶人家,就算他們發現了也會有度量接受的,畢竟這事鬧開了大家都不好看……」朱老爹越講越訕然。
玉潔不想去思索事情有多麼容易漏餡,也不去想甄家是否真能接受冒牌新娘,她只是覺得……老爹好可憐。
他們都是一樣的可憐人,在命運的波濤中,試圖扭轉乾坤,就算姿態難看,私心過重,也都是可以諒解的。
誰不是這世上的棋子?大部分時候為溫飽、為名利、為情開而身不由己?
玉潔這麼想之後,心也平靜了下來。
她凝望著朱老爹慚愧到幾乎不敢迎視她的神情,主動地握住他乾瘦的手,溫柔地微微一笑,
「老……爹。」她努力地擠出聲音。「請……祝我……幸福吧。」
朱老爹接觸到她沒有怨恙、沒有責怪,只有溫柔與寬諒的眼神,心頭一熱,不禁悲從中來,失控地緊緊抱住她。
「潔兒丫頭,都是我對不起你啊……沒想到你一點都不怪我,還如此諒解我……你有這麼好的心腸,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的,我一定會每天燒香祈禱老天爺庇佑你的。」他放聲大哭起來。
她胸口也熱熱的,眼圈再度紅了起來,「老爹……你多……保重。」
「我會的,丫頭,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他抹著鼻涕和眼淚,鼻頭也紅了。「還有,倘若真的瞞不過去了,你還是可以回來這里,老爹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大門也永遠為你敞開著。」
她含淚點點頭,但情知是不可能了。
無論嫁入甄家幸福與否,她都沒法子再回到過去,她的胸口注定破了個大洞,再也補不起來了。
公子……忘了我吧,是潔兒狠心斷情……
迎親花轎已經進了月老祠,吹打手音樂甫歇,就看到一身大紅嫁衣的紅屏邊跑邊抓下喜帕,急急叫道︰「快快,快換過衣裳。」
就在她們倆換衣的同時,紅屏一副施恩的高傲表情道︰「我已經打點了我的貼身丫頭,她會跟你進甄家門,在拜完堂後就假裝生病回鄉下,這樣既可以避免你們倆相處上的不自然,又可以在我外公那兒裝作她什麼事也不知道,這樣她日後也避了被責罰的危險。」
「瞧紅屏處理得多麼圓滿啊。」朱老爹忍不住夸證自家的孫女。
玉潔冷眼旁觀,心知劉紅屏是將一切責任和問題統統推給她了。
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沒有個依靠或見證……她怎麼會把自己置入這樣的境地里呢?
換好了嫁衣,玉潔戴上了沉重卻美麗的鳳冠,朱老爹顫抖著手替她蓋上紅色喜帕,她的眼前登時一片艷艷的紅光。
她就這樣被迫地帶上花轎,心疼如絞,坐在花轎里,搖搖晃晃地被抬向她未知忐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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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拜過天地和高堂後,喜炮燃放得震天價響。
玉潔茫然地坐在柔軟的紅眠大床上,怎麼也控制不了從心底深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恐慌。
房里有著喜燭高燃的味道,隨著窗外清風徐徐送爽,她驚喜地發現有著淺淺淡淡的荷花清香和水芹花的味道。
好香……好舒服的清甜氣息……
就沖著這份雅,甄家少爺不至於太蠻橫粗暴吧?她躁亂緊張的心被這花香味撫平了不少。
其實,她一直很懷疑那越傳越離譜的謠言,今晚她就可以揭開傳說中神秘粗莽的甄家少爺面紗……
只是她依舊難掩心頭的忐忑和痛苦。
就算甄家少爺英俊非凡,性情溫和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暗許了公子,就算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依舊補不了她空蕩蕩的心房。
她想哭,卻拚命搖頭告訴自己︰從今以後還是要靠自己了,不許哭,不許脆弱!
屋里好靜,有著酒菜的食物香味。
今天一整天玉潔緊張得什麼都吃不下,直到現在,她聞到了食物的香氣,突然感覺到有些饑腸轆轆了。
她得在這兒坐到什麼時候呢?
對於新娘子在新婚之夜該做些什麼,她是茫茫然然的。她娘很早就出家了,這些年來的顛沛流離,也從沒有人教過她女兒家成為新婦的常識。
所以她一直想著,究竟什麼時候新郎才會進洞房,揭開她的喜帕,與她喝交杯酒,結束這一切……至少可以讓她稍微喝點水,吃幾口菜填填肚子吧。
正在胡思亂想間,年輕男孩的聲音驀地響起,差點把她嚇得跳了起來。
「少夫人,少爺要如意來跟你說一聲,他今晚有事,會在書房歇息,請少夫人吃完酒菜後休息,明兒個好早起跟老爺請安。」
玉潔一怔,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有滿肚子的疑惑想問出口,可受迫於粗啞難听的嗓音,只能傻傻地站著,半句也問不出來。
不過她心頭有一絲如釋重負。
那個名叫如意的小男僕很是善良親切,他沒有傳完話後就走人,反而模了模頭,訕訕地道︰「呃,少夫人……我想少爺可能是被灌酒灌得太厲害了,怕一身酒臭味燻了你,所以才會……不進房來的,少爺平常最是體恤人了,他很好很好的,只是比較不愛說話,長相又威武,看起來像是很凶……不過他跟外頭謠傳的完全不一樣,是真的,如意在這兒拍胸脯跟你保證。」
听著小男僕結結巴巴的解釋,玉潔一顆慌亂的心至此已經完全被撫靜了。
有這樣可愛好心腸的僕人,他的主人還會壞到哪里去呢?
她拉下頭上的喜帕,露出一張清麗的小臉,對著站在蘇繡屏風旁的清秀小男僕微微一笑,感激地點了點頭。
少夫人長得好好看呀!
如意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露出稚氣和驚艷的笑容道︰「少夫人,你真美!哎呀,少爺喝醉酒真可惜,沒能見到你這麼美的模樣……不過不打緊,漂亮的人兒就算荊釵布裙也是很美的,根本不需要脂粉矯飾,這是少爺說的,很有道理對不對?」
她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再點點頭,心下難掩對這位少爺的好奇與激賞。
听起來甄家少爺是個很有內涵有思想的男子,怎麼外頭謠言會傳得如此夸張難听呢?
如果她的能夠陪伴在這樣的一個男人身旁,也是一種幸福吧?
只是當她想起「公子」的容貌談笑時,胸口卻是一陣難忍的疼痛——不可能會幸福了,她的心早缺了個大口,縱有再多的幸福裝進來也會漏光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少夫人,想必你一定肚子餓了吧,我們家廚娘慶嬸的手藝非常好,外頭酒樓的大廚們不時來跟她請教呢,這一桌酒菜是慶嬸特意為你和少爺準備的。」說著說著,如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總之……少夫人一定餓了,你快些用飯吧。」
她再點了點頭,笑容里滿是感激,眼神溫柔得讓如意情不自禁心頭怦怦亂跳。
雖然他今年才不過十五,但是已經懂得欣賞漂亮的女孩了呢。
他覺得他們家新續娶的少夫人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兒。
如意暈陶陶地出了臥房,留下玉潔一個人在房中。
玉潔松了一口氣,拿下壓得她鬢邊隱隱作疼的沉重鳳冠,不忙著吃飯,她努力振作一下酸澀的心情,提起精神觀察這間新房。
雖然到處都結了粉紅與喜紅色的紗帳和羅緞,但是乾淨清爽的臥房擺飾依舊看得出很男性,牆上還斜懸著一柄古樸的寶刀和兩幅畫,更是襯顯出一絲颯颯的英氣來。
她來到已被推開的圓框吉祥窗台邊,靜靜地望了出去。
今晚月色很美,皎潔明亮地灑落大地,像是在各處敷抹上了淡淡閃亮的銀粉般,煞是夢幻美麗。
她歡然地發現從窗口望出去有一大片荷花湖,上頭還有一座水榭台……這就是她未來的家嗎?雅致得像是在夢里或是仙境一樣。
這一切對她來說真的模糊朦朧卻又美麗得像是在作夢。
她害怕與想像中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相反的,這一切美好得完全不像是真的。
玉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花香沁甜地鑽入鼻中,她緩緩地吁出氣來,心緒穩定了些。
她唯一的困惑與好奇就剩下那個神秘的甄少爺,
他今晚在書房睡嗎?是喝得很醉了,或是另有隱情?
不過無論如何,她無心也顧不了他的隱情,對於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她唯一能付出的只有忍耐與關懷,其他的,她也無能為力了。
玉潔坐入椅內,望著滿桌美味可口的菜肴,拿起筷子吃著滿口撲香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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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應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他應該要在新房中陪伴他的續弦新娘,並且極盡纏綿之能事……
他的確喝了很多酒,但這並不是他拋下新娘,靜靜坐在水榭台上的原因。
他不想回新房,跟劉家小姐虛以委蛇,認命接受他擁有了一個妻子的事實。
這個新娘他是為爹而娶的,事實上,他心里一點歡喜的感覺都沒有。
尤其他眼前不時浮現那張溫柔含笑的笑臉……他的胸口隱隱痛楚,背叛與止不住的心傷不住地啃噬著他的心。
可惡!他不是說好了要忘了她嗎?
他跟她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不過就是見了幾次面,吃過幾次飯,撐過幾次船罷了……
不!他騙得了誰?他連自己都騙不了,他就是忘不了她。
只怕今生今世他都忘不了她。
但是……現在他已經成親,再也沒有臉見她……
該死的!
秦關挑起放在椅邊的酒壇,一手執著灌了一大口。
火辣甘醇的液體一路滑下他的咽喉,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楮。
驀地,一陣輕巧細碎到幾乎听不見的腳步聲踏上曲橋,緩緩由遠至近,接近水榭台來。
他放下酒壇,虎目閃電般地瞥向來人。
一見之下,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玉潔的驚愕不比他的小,她緊緊揪住衣襟,睜大了雙眼。
老天,她是想念公子想念到昏頭了嗎?她怎麼會在這里看見他?這怎麼可能?
秦關也以為自己把腦海浮現的面孔幻化出現在面前,他揉了揉眼楮,難掩震懾之情。
「你……」
她又听見了再熟悉不過的低沉聲音了,玉潔捂住嘴巴,卻難忍住一聲哽咽。
他怎麼會來?他怎麼知道她代嫁進甄家?他是來救她的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不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事,那麼……
她悚然一驚——他一身的紅袍喜服,難道……他就是甄家少爺!?
秦關也看見了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失聲叫道︰「你……就是新娘!?」
天啊!他真的是甄家少爺,她的夫婿,她的……
玉潔愣住了,狂喜的心緒驀地一涼,立時又倉皇了起來。
她只是個冒牌貨,根本不是他要娶的劉紅屏……一陣強烈的心痛襲來,她緊緊憋著呼吸,深怕一松懈,淚水就會忍不住落了下來。
秦關像是作夢般地搖搖頭,笑容里有深深的狂喜卻也有著濃濃的困惑,他倏地起身大步來到她身邊,想踫觸她,卻又有些遲疑。
「你是劉家小姐?」他擰起濃眉,難以相信。
劉家小姐怎麼會落魄到必須要日日撐篙渡船過日子?可如果她不是劉家小姐,這一身的嫁衣又要做何解釋?
玉潔又是心慌又是惶亂,她咬著下唇,後退了一步。
「當心!」他見她險險要撞上欄桿,心猛地一跳,急忙伸臂一攬,將她摟回寬闊的胸膛前。
她緊緊攀著他的胸口,小臉略顯蒼白,在站穩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害臊地貼靠在他胸前,臉兒瞬間飛紅了,急急又要退後。
他緊緊地抱著她,將她嬌小柔軟的身子環在臂彎里,低下頭在她耳畔輕聲開口,吐出來的氣息撩撥趄她陣陣的戰栗,「你想要再三考驗我心髒的承受力嗎?」
她只覺臉兒好熱,敏感的耳垂被他輕若和風的吹氣撩逗得幾乎全身癱軟了,只能被動地緊攀著他,拚命搖著頭,心跳急擂得讓她震耳欲聾。
他一定也听見她狂跳的心跳聲了,哎呀,真羞人。
「我還以為我在作夢,夢見你是我的新娘。」
他有力地摟著她,讓她的頭緊貼著他的胸口,她可以感覺到他穩定的心跳聲,怦怦,怦怦……她也可以听見自己的,在這教人臉紅心跳意亂情迷的瞬間,兩心怦然,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抑或是她的心跳了。
她顫抖著閉上雙眼,真希望這是一場美夢,又怕這只是一場美夢……
「你是劉家千金小姐,為什麼還要天天去撐篙渡船掙錢呢?」秦關深吸一口氣,稍稍勒住了狂奔的,執意要問個明白清楚,否則他心難安。
玉潔自甜蜜的迷霧中驚醒過來,怔怔地仰望著他,手腳頓時冰涼了起來,僵硬地輕掙開他的懷抱。
他熾熱的眸光凝視著她,等待著她的解釋。
只要一釋他的疑惑後,他就可以再無顧忌地投入這份令人難以置信的驚喜大禮中。
他的新娘居然是她……他有股沖動想仰天大笑,膜拜並感激老天。
秦關再也騙不了自己,他對她不只是知己或是友情而已。
玉潔想要告訴他一切事實,她想要坦白自己的身分,可是理智和原則卻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不可以告訴他,絕對不可以漏餡!
一旦知道真相,他還會要她嗎?甄家會輕易罷休,甘心讓尊貴的少爺錯過一個千金小姐,去娶一個船娘嗎?
再說朱老爹千叮萬囑,諸多拜托又該怎麼辦?
而且……而且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私心冒了出來,她吃醋,她瘋狂地吃醋。
如果她坦白了這一切,她就不會是他的新娘了,他們會把她攆出甄家,並且找回真正的劉紅屏和他配鸞鳳。
玉潔小臉一白,不不不,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失去他,所以她只好咽下真相,說出謊言,死守這一切。
可是她在發抖,無法自抑地發起抖來。
她沒有說過謊,更沒有欺騙過人,可是如今橫置在她面前的這樁事實在太大了,她不想瞞,卻不能不瞞,只是再怎麼欺瞞也瞞不過自己的良心。
玉潔顫抖地伸出食指,在他掌心寫下句句謊言——
我們家雖然有錢,但是家訓嚴明簡樸,我們劉家子子孫孫依舊要做事,萬知生活艱苦、錢財難掙,這才不易浪費奢華。
老天,她會被雷公劈死的!
秦關臉上有一絲恍然,但是並沒有完全釋疑。「我倆幾次相遇,你對自己的出身並不是這樣說的,為什麼?」
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厲然,生平最痛恨被欺騙,所以他都會先給對方一個清楚解釋的機會。
她瑟縮了一下,舌忝了舌忝乾燥的唇瓣,繼續在他掌心寫著︰劉家名聲依舊在,我們謹遵叮囑不可對外暴露身分,做什麼像什麼,所以不能拿劉家名號四處招搖,請原諒我,對不起。
她後頭的懇求語帶雙關,句句哀傷而真心。
他心底多多少少有一絲受捉弄後的不舒服,但是她可貴的「情操」和今日乍見的大驚喜很快將那絲隱隱的不悅沖刷得消失無蹤,他完全釋懷了,內心充滿了無法自抑的喜悅。
「我並不怪你。」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在月光下凝視著她,「別跟我道歉了,只是我很好奇,你事先就知道我是你即將婚嫁的夫婿嗎?」
雖然現在吃這門莫名其妙的飛醋是沒有必要的,但他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奉父母之命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他就忍不住冒冷汗與濃濃的醋意。
玉潔回視著他專注的眼眸,老實地搖了搖頭,又捧起他的手掌寫著︰這一切來得太急太快,讓我措手不及,我並不想接受這樁婚事,但是無可奈何。我也曾想過你,只要一想到將來再也無緣見到你,就不由自主地心痛起來。
她的話字字刻畫入他心底,秦關心神激蕩地俯視著她,「是嗎?你也是想著我?並沒有一轉頭就完完全全忘了我?」
我但願自己能忘了,那麼想起來胸口就不會這麼地痛。
也許是月光,也許是花香幽然的這個夜,她突然放開了自我的約束,輕輕地傾吐出心里深處的真正感覺。
公子,我想我是在作夢吧,夢這麼美好,醒過來的時候該會有多麼地淒冷寂寥?可是在夢里總比在夢外好,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夫妻。
他被她的話深深地撼動了,她字里的寂寞和憐人渴望像是條絲繩,緊緊地將他一顆心纏繞、包圍住了。
秦關胸口掠過一抹細細的疼,還有濃濃的憐愛,他溫柔地將她嬌小的身子納入寬大的懷抱中,聲音低沉有力地在她耳畔保證——
「這不是夢,我們已經拜了堂、成了親,是鐵打一般的夫妻了,你放心,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守著你,保護你,寵著你,讓你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柔柔地道。
玉潔止不住一陣輕微的顫抖,像是激動,也像是害怕,更似深深地感動。
可是她真的能夠就此放心接受他的疼寵眷戀嗎?
她始終是個冒牌貨,不知道哪一天會被拆穿……
天啊!她怎麼會把自己陷入這個進退兩難,不能抽身也不願抽身的境地里?
但就算她終有一天會面臨被拆穿身分的危險,她依舊要緊緊地抓住眼前這一刻。
她緩緩地閉上雙眸,輕輕地嘆息一聲,將他堅實的腰環得更緊。
這一夜,洞房春宵不在新房,而是在有著晚風飄送的水榭里,在兩顆相互尋覓已久的真心熨貼的瞬間,秦關溫柔又狂熱地吻遍她雪白柔女敕的每一寸肌膚,在她輕顫害羞又怯然的青澀反應中,傾注熱情痴狂的熱浪,讓她真真正正地成為他的女人。
花月良宵,香荷為媒,晚風似羞似喜地低低呢喃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