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蓮高主動到天下第一大客棧報到。
「掌櫃的,請問……」
「哎呀!我的媽呀!」掌櫃看到她,暗叫不好。
他這外號「定婚店」的客棧出出入入的若非俊男即是美女,不是蓋世英雄也是一代佳人,所以他才能夠借機牽紅線賺賺名聲,可是今天來的這只妖孽……呃,猴兒……哎呀,總之就是不像美女的女人就對了。
她會破壞本店的名聲呀!
蓮高還未問出口,掌櫃就已經急忙擺手了,「沒有、沒有,我們這兒沒有你要找的那個人,你到別處找去。」
「可是我……」她連要找誰都還沒說呢!
「沒有就是沒有,就算有也不在,就算在也還沒睡醒,就算醒了也不見客,就算見客也不見妖怪……呃,我是說,反正我們店里沒有你要找的人就對了。」
她又好氣又好笑,容貌當真差這麼多嗎?她現在總算知道容貌不美的姑娘是怎麼受歧視的了。
「很抱歉,但是我找的人偏偏住這里,他偏偏在,偏偏睡醒了,偏偏願意見我這只妖怪……」蓮高沖著他咧嘴笑,「怎樣?準不準見?」
哎呀,好厲害的一只妖……呃,不是,是好厲害的一個女的,竟然三兩句就駁了他的話。
掌櫃不敢相信以他開店二、三十年磨練出來的嘴皮子會輸給面前這只花枝招展的妖精,深深吸一口氣——
「就算他人睡醒願見客見妖怪,我也不能讓你糟蹋砸壞打破損害我天下第一大客棧別名定婚店的金字招牌!」他一口氣說完,邊喘著氣邊得意洋洋看著她。
要跟她比腦筋快嘴巴靈活?這種事不是看資歷而是講天分的。
蓮高輕輕一笑,話聲如珠串般玲玲瓏瓏飛出,「就是他人在睡醒見客願見妖怪,所以才不會讓你糟蹋砸壞打破損害自己天下第一大客棧別名定婚店的金字招牌。」
掌櫃眼楮都直了,指著她的鼻頭,「你你你……你究竟是什麼人來著?存心與我過不去嗎?」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嬌柔地道︰「老掌櫃,是你攔著我不讓我找人的,又怎能怪我跟你過不去呢?只要你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就是了。」
「不行。」他有責任保護客棧里的客人不被騷擾。
「我找的是天字第一號房的郎若葉郎公子,你之前還跟我說過他住這兒,要我有空常常來的。」那是她幾天前假裝是郎著葉表姨的女兒的堂妹家隔壁賣貂皮的好朋友的妹妹,當時的她身穿苗疆姑娘的服飾,淡掃額眉長發成辮,掌櫃那時還看到傻眼,她連叫了第七聲才應了話。
素聞天下第一大客棧的掌櫃喜當媒人牽紅線,果然沒錯,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要留下她的名字聯絡方式外加興趣為何,好像是想要節錄成姻緣冊,沒事拿出來配對一番。
可現在他看到標準以下的姑娘來找郎公子,就立刻換成了這模樣,表示他這個媒人還挺有職業格調的,不會隨便亂點鴛鴦譜。
想到這里,蓮高還真是很難對他生氣了。
「耶?你幾時來過?我幾時跟你講過話?」掌櫃愣了愣。
如果有的話,他一定記得的。
「那是幾天前……唉,算了。」她露齒一笑,「我今日真的與郎公子有約,要不,煩勞你上去問一聲,他一定會見我的。」
掌櫃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是真的嗎?」
「當然。」她玩心一起,索性對他拋了個大媚眼,畫得超出小嘴的胭脂唇噘了一噘,表露出很性感的模樣。
掌櫃差點暈過去,他抑制著喉頭拼命上涌的濁氣,勉強地道︰「你可不要騙我,待會要是郎公子怪罪下來,你自個兒對他交代去。」
「行了、行了。」她故意不耐地揮揮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掌櫃在心底念了聲阿彌陀佛,邊皺眉頭邊上樓去。
蓮高看著一側擺放著給客人正衣冠的銅鏡,差點笑了出來。
真是不能怪掌櫃,因為她今天畫得更夸張,不但把彎彎的黛眉畫成了粗粗的兩道,連臉頰都故意涂成兩酡圓圈,嘴巴猶如超大的櫻桃,發上還簪了兩朵紅花,團髻高聳入雲……真是俗到了極點。
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故意在挑戰郎若葉能接受的極限到哪里;再說,給他驚嚇越大,屆時驚喜才會越大呀!
郎若葉緩緩下樓,身上一襲玄鐵色勁裝,看起來挺拔神秘極了。
他見到她就是微微一皺眉,不過她感覺得出他只是傷腦筋又遇到她,而不是她怎麼長得這麼丑。
「郎公子,我來了。」她笑咪咪迎上前去,眼角余光瞥見大廳里的客人驚嚇的表情。
這個表情不會錯,他們一定是在驚駭俊美若冰玉的他,為什麼被妖怪給纏上了?嘻!
他依舊面無表情,「走。」
掌櫃彎腰侍立在旁,聞言興奮地斥喝道︰「听見沒有?郎公子根本不認識你,他叫你走!」
蓮高噗哧地輕笑,好整以暇地看了若葉一眼,「真的是這個意思嗎?啊,我記得轉角就有一家信鴿店,他們的鴿子據說飛得奇快無比,保證送達……」
他神色閃過一絲懊惱,「好了,走吧。」
在紛紛嚇掉了下巴的眾人面前,蓮高親親熱熱地挽起他的手臂,愉快地環視大家一眼,最後眸光落在兩眼凸出的掌櫃臉上。
「掌櫃的,我們先走了。」
呵呵呵,他們人還未踏出大門門檻,就听見背後咚地一聲,有人打階梯上滾下來的聲音。
她頭也未回,輕笑著高聲道︰「掌櫃的,您要保重啊!」
她身畔面色僵硬的若葉忍不住微挑眉毛,略略回頭瞥了一眼,難掩詫異地道︰「你怎麼知道……」
蓮高輕巧巧地眨了眨眼,笑意著花,「猜的。」
從他的神情看來,她應當沒猜錯吧!
「以一個女子來說,你推斷得……很不錯。」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
她笑了起來,聲若脆鈴清響。
他微微一震,仿佛想要看穿她眸底深處……她懂得放蠱嗎?因何他見到她的眼楮、听著她的笑聲時,胸口總會升起一縷異常的煩擾?
這種穿透防備的滋味有一絲絲危險。
「你吃早飯了沒?」她突然問道。
若葉一怔,搖了搖頭。
「我帶你到城西一家有名的燒餅鋪子,那兒的燒餅油條吃來既香且脆,冰糖豆漿更是一絕。」她熱切地仰視著他,「好嗎?」
他遲疑了一下,毫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現在還有得選擇嗎?
蓮高好開心,她自自然然地挽著他的手,往城西走去。
一路上,若葉一直想著自己為何屢次無情相待都逼不走她?
他究竟是如何讓事情演變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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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著薄脆香酥的油條,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大大笑靨。
嗯,好吃。
若葉只喝了一碗冰糖豆漿,他靜靜地坐在她對面,看著搽滿鉛華脂粉的她快快樂樂吃東西的樣子,突然有一絲迷惑。
「為何要把臉涂紅?」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頰上不自然的妝彩。
她一怔,差點被滿口的油條屑噎到,「咳……嗯,我的臉……涂紅好看哪!」
她總不能說是為了要掩飾本來面目吧!
「你臉上有疤?」
蓮高疑惑地看著他,防備地問︰「為什麼這麼問?」
她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若葉直覺聯想到她的確有不欲為人見的微瑕,這讓他心底驀地掠過了一絲憐惜的情緒。
無怪乎她必須借重他人的人情來為自己擇夫了。他的眼神有一些些柔和,「沒事。」
蓮高卻是好心虛,還以為他看出什麼破綻來了。她匆匆地喝下小半碗的冰糖豆漿,「郎公子,我們可以到戲清塘走走嗎?」
戲清塘煙波渺渺,塘上有古代所築塔樓一座,晚荷處處藕香十里,是游人們最喜歡游賞的風景之一。
那兒氣氛很好,還可以避免他直盯著自己的臉看,看出了什麼不對勁之處。
她的邀約來得突然,若葉直覺要拒絕,可是不知是因為剛剛「發現」了她臉上有瑕的關系,他竟拒絕不了她的提議。
他心底有一抹奇異的愧疚與憐惜感,居然說不出回絕的話。
若葉稍嫌艱難地、遲疑地點了點頭。
蓮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雙眸發出亮光來,唯恐他後悔,急忙拖著他,「那我們……我們走。」
她大高興了,以至于聲音都有些發抖。
若葉決定還是不要多說什麼,免得又說了,做了一些事後恨不得殺了自己的蠢事來,例如跟女人游塘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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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清塘果然游人很多,尤其在這夏末陽光熾艷的時分,人人都想到綠波蕩漾的水畔玩玩水,感受涼風掠過湖面襲人而來的清爽滋味。
他們緩緩踏上曲廊橋,蓮高時時可以感受到有人投來異樣驚嚇與惋惜的眼光,她掩不住心底的好笑。
甚至有三三兩兩的姑娘家用四扇掩住了嫉妒到嫌惡的小臉,卻掩不住聲音里的氣憤與輕咒。
「你瞧瞧,這麼俊俏迷人的公子竟然被一個丑巴怪給纏住了,我真為那位公子叫屈。」
「是啊,看她那副俗到極點的裝扮,要是我做了這一身打扮啊,非把我爹娘的臉丟盡不可。」
「還有,那個俊公子連笑都不笑,神情漠然,一定是被逼著陪這個丑女出來的關系。唉,可憐的公子,這叫他怎麼笑得出來呢?」
「姐姐,話說回來,那位公子真是太迷人了……」
「是啊……」
這句話引起了眾妹的同聲共氣,一致贊同。
她們的竊竊私語雖然小聲,但若葉和蓮高部听見了。
他眼底微現懊惱不平之色,一方面又有些擔憂她受不住這麼直接的詆毀與批評,在投去了凌厲到足以令她們噤若寒蟬的一眼後,隨即低頭俯視著她。
他生硬地正想安慰一句,卻驚奇地見到她在笑,還笑得好不暢快。
「你不生氣?」他好驚詫。
世上有哪個女子有這般的雅量接受這類的惡評?
她嫣然一笑,「我雖然沒有戰國時代齊國王後鐘無艷的度量,但是她們的話還沒嚴重到足以刺傷我。」
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難以想見她當真絲毫不引以為忤。
「你……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批評嗎?」他盯著她。
她偏著頭想了想,「老實說,這樣的評語對我挺新鮮的。」
因為以前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听在若葉耳里,以為她以前听過的是更不客氣的批評,他驀地有一絲怒氣萌生。
「不可以這樣。」
她訝然地望了他一眼,「怎樣?」
他眉心緊蹙,「不可以再如此消極下去。」
「我沒有消……」她這才看出他眼底的關切和不悅,話鋒急急一轉,「只是容貌如此,習慣了。」
「女子首重品行高潔,何需掛意容貌。」他堅定地道。
她詫異地望著他,「你一點也不在意容貌嗎?難道你不覺得長得美麗的姑娘比較受人喜愛?」
「我說過,何需掛意容貌。」他淡然的重復先前的話。
她突然感動了起來。
「累嗎?」
蓮高微微一愣,「嗯?」
「要不要……到那頭坐坐?」他有一點僵硬和尷尬。
或許是一種憐弱惜小的心情吧,他發現自己很難對她繼續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過話說回來,從昨日到現在,他幾時能順利將她拒之于千里之外?他在心里苦笑一聲。
蓮高被他的關懷感動得差點流出淚來,她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
他們在一旁的橋墩上坐了下來,輕風習習,嬌紅粉女敕的荷花姿態各異,盛放在塘面上。
快到夏末了,朵朵荷花無不趁此良機展現最後姿妍,送夏日最後一抹風采離開,接下來,就是初秋香花們的天下了。
若葉靜靜看著塘面,「京城景致與漠北截然不同,漠北難得見到荷花」
「我听說大漠變化多端,幾乎是無情的,然而綠洲卻又像天堂,生活在那樣的地方,想必是極特別的。」
「漠北……」他的心神飛向遙遠的大漠。「的確是很不一樣。」
駝鈴風沙羊女乃酒,豪邁的漢子、熱情的人們,大漠可說是最最無情又最最多情的一個世界。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很想到大漠走走。」
他驚異地瞥了她一眼,「大漠不是嬌弱女子去的地方。」
「為什麼?大漠也會有姑娘,不是嗎?」她挑眉看著他。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她不服氣地道︰「難道我看起來像病貓,一看就是受不了大漠多變天氣的人嗎?」
他猶豫地道︰「你的身材大瘦小,不適存于大漠。」
「維吾爾的姑娘里也有身材嬌小玲瓏的吧?」
「不一樣。」他搖搖頭。
「哪里不一樣?」她追問。
若葉眉心打結,「她們打小騎馬牧羊長大,早已習慣惡劣的環境。」
「我也可以習慣。」她在心底添了一句︰為了你,什麼都可以習慣。
「你不是想嫁人嗎?」他提醒她,「嫁雞隨雞,不能任意行動。」
「反正我已經……」她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咽回去,「我可以挑一個願意陪我到大漠的夫婿啊!」
「在京城這里?」
「有什麼不對?京里也有不少大漠人氏或是要到大漠經商的人吧?」
「總之你想嫁大漠人氏?」他有一絲絲釋然,「刀劍如夢閣里八十二騎高手,由你挑一個。」
「我才不要。」別以為隨隨便便塞個手下給她,就可以打發她了。
她的目標是更高更遠的對象,他別想逃得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人。」她似真似假地道。
「大漠也有經商養駝馬,其他行業人氏。」他急急要把她這顆燙手山芋丟出去,了個人情債。「這好辦。」
蓮高一時氣結,怎麼他就這麼急著把她丟給旁人?
十日之約她可記得牢牢,在他還未愛上她前,她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爭取的機會。
「怎麼個好辦法?你該不會想要修書一封,叫我自己拿著前進大漠,然後交給刀劍如夢閣的總管之類的人,讓他幫我隨便挑一個丈夫吧?」
若葉臉色有些尷尬,顯然是給她猜中了。「至少……我會雇一名領路老手帶你進大漠,平安進人刀劍如夢閣。」
「啊,我記得這附近也有人在賣上好飛鴿喲!」她舉目四望。
他神情懊惱,「慢著。」
她故作天真地望著他,「你要把我隨便丟給一個人,我總得飛鴿傳書給戴公子知道,因為是他要我來找你的,得先跟他打個招呼才是。」
「你是故意的。」他氣惱地看著她。
她傻笑,「故意什麼?呀,你看那邊有一個小販走來走去,不知道他會不會就是那個常來賣鴿子的人?」
「夠了。」他揉著眉心,再次咒罵那個逍遙他鄉還不忘害人的禍害精。「還有八天,我答應你就是了。」
她笑意盈盈,「做人要甘願。」
「這筆帳我會讓嚴人還的。」他低咒。
「你們是好朋友,你不會跟他討這筆帳的。」
他陡地緊盯著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感覺得出來。」她微笑以對,「否則你昨日就不必接下我這個瘋女人的無理要求了。」
若葉心下微微一震,不可思議地凝視著她。
「你真是個好人,換作是別人,恐怕先一腳把我踹到十里外再說。」她語氣輕快地道。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綻出了一抹淺淺的笑,「相信我,一開始我也很想這麼做。」
她屏息地凝視著他春風般迷人的笑容,心窩蕩漾起一股溫暖和痴醉。
蓮高不敢告訴他,他笑起來有多動人,害怕他就此警覺收起了他的笑;她輕輕地喘了一口氣,突地羞澀低下頭來。
他一怔,「怎麼了?」
「沒有。」她急急搖頭,抬頭巧笑嫣然,「我在感謝你沒有當真一腳把我踹飛出去。」
他釋然了,「不客氣。」
他倆相視而笑。
蓮高真是太感謝老天了,才只第二天,它老人家就給了她這麼大的祝福,給了她這麼大的進展。
「對了,你打關外進京,是來找人還是辦事?」她曾听紅芷提過,他們三個人在兩個月前就齊聚京城了。
能夠在京城待這麼久不容易,不過這也該感謝老天,讓他沒有在參加完冶素行和紅芷的婚禮後就離開京城。
他眼連眨都沒有眨一下,「參觀。」
「你純粹來參觀京城的?」
他頭點得很快。
「該不會很快就要回關外去了吧?」她有點擔心。
「不會。」他的眼光游移到遠處的某一株楊柳上。
「那就好。」她大大松口氣。
這樣她就可以用盡一切借口和方法死拖活拖、左賴右賴,直到他束手就擒為止。
嘻,她覺得逃離「酒家」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