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動心 第一章

作者 ︰ 蔡小雀

夠了!

真是夠了。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任何一個有腦袋的人都該拒絕這種過分、夸張、離譜到人神共憤的行為──

梅怎漾低頭死命盯著面前白瓷盤里堆得小山高般的美食,幾乎快脹破的肚子警告著她,這件新買的緊身洋裝已經太緊了。

早該知道踏進這種吃到飽的「巴肥」──BUFFET巴不得你肥──的餐廳,只要嘴巴打開就不會只吃到飽便停下來,通常會自我催眠般的吃到撐、吃到爆。

「呃,你……你的食欲真好。」坐在她面前的斯文男人強忍驚嚇,試圖客氣地道。

「是啊。」她不著痕跡的用餐巾遮住自己微微凸出的小月復,但是想了想又把餐巾拉掉,故意再挺出來,「這個-烤扇貝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

她的鐵血娘子阿姨警告過她,多動牙齒少動嘴巴,飯能多吃話不能多講,所以,她只好用美味的食物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呃,不、不用了,我吃飽了。」斯文男人吞了口口水,優雅卻微微顫抖地端起咖啡杯啜飲著。

飽?他剛剛只吃了一杯海鮮濃湯和兩球薯泥。

來這間貴死人的五星級豪華餐廳,BUFFET人要兩千塊,卻只吃那一點鳥吃的食物,他是真的有錢到腦袋壞了還是浪費成性?

因為不爽,怎漾瞬間將阿姨的警告遺忘在爪哇國──

「你喝黑咖啡嗎?這樣很傷胃耶。我記得我小時候有個表叔最喜歡喝黑咖啡了,表嬸天天煮最好喝的咖啡給他喝,每天早上睡醒先來一杯,中午再灌一杯,晚上睡前再嗑一杯……唉!真傷胃呀……」她搖頭嘆氣,「三年後他就英年早逝了。」

「呃,這、這樣啊。」斯文男人僵了一下,已入口的咖啡梗在喉頭兩秒才遲疑的吞下去。

「是啊,那真是悲慘的一天,表嬸哭得半死,把肇事的司機告到傾家蕩產,只剩下一條褲子呢。」她說完又叉了枚干貝球塞進嘴巴。

「肇、肇事?」他一臉困惑。

真是的,這些男人究竟懂不懂說話是一門藝術?老是重復別人的話是多麼不禮貌的行為。

言語無味、反應遲鈍、浪費成性、矯揉造作……她很惡劣地記下他一拖拉庫的缺點。

怎漾忍住笑意,嚼著干貝球,語音模糊的道︰「對。肇事,肇事的肇,肇事的事。」

「可是你不是說你表叔的胃……」

「我只有說他喝的黑咖啡很傷胃,可沒有說他是因為胃病死的。」

嘖嘖嘖!到底有沒有在認真听人家說話?

在吃大餐的時候,沒有比遇到一個乏味、無聊、不受歡迎又搞不清楚狀況的食伴更教人沮喪的了。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塞了過多食物的胃開始不爽的翻騰起來,而在這之前,她還想吃光這盤之後,再去拿第七盤的食物的。

唉,今天真是不順的一天。

偏偏她要是沒有來赴約,阿姨鐵定會把她的頭放在砧板上測試新買的菜刀有多利。

「可是你剛剛說……」斯文男人被她的話攪得頭暈腦脹,「你明明是說那個胃……」

「陳先生,很抱歉,我想我們真的不適合,因為你似乎听不懂我在說什麼。」怎漾放下叉子,認真地看著對方,表情無比誠懇。「我也覺得我無法勝任當你的女朋友,不如就讓我們在吃完這頓飯後,轉身離開把這一切全忘了。」

「那是因為你語無倫次。」陳先生眼角抽搐,作夢也沒想到優秀的自己居然會被拒絕,他咬牙道︰「你讓我看起來像白痴!梅小姐,你是故意耍我的嗎?」

「你言重了。」她望著他,一臉無辜。

「我問,你是故意耍我的嗎?你根本沒有誠意跟我相親。」陳先生額上青筋微凸。「從剛剛你就一直用狂吞猛吃來回避我的問題,你是豬啊!嘴里沒有塞東西會死嗎?還敢拒絕我?我沒有在一見到又矮又丑身材又差的你掉頭就走就算是客氣了,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林志玲嗎?」

喔唷,號稱品行優良、擁有完美三高條件的男人也不過如此。

真傷人。

她眉毛一撩,正打算將被迫畫了該死的芭比女圭女圭妝、穿上九-會摔死人的高跟鞋,以及被肚里食物撐得半死的痛苦全數砸回他臉上時,驀然,一個低沉的男聲已在他們頭頂響起──

「收回你的話!」高大威猛粗獷又迷死一大票人的燕如翼在蹙起一雙濃眉時,那股氣勢連七級強台都嘆為觀止。

怎漾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心卜通卜通的狂跳,胃開始敲擊著無關饑餓的饑渴鼓聲,熱力奔放得像是狂野的非洲舞。

但是左邊胸口狂涌起的甜蜜和驚喜滋味隨即迎頭趕上,和胃部的激動交織成了令人酥軟戰栗的熱流。

她就知道能夠信任他!她的獅子王、她的騎士、她的亞拉岡……

「呃,你、你是誰啊?」陳先生臉色嚇得發白,卻又下意識想振作起男人的尊嚴。「憑、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是‘勝泉建設’的小開,我──」

如翼只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喉管,陳姓小開發出了殺雞般的尖叫聲。

「道歉。」他臉色一沉,「我說,跟小梅道歉,否則我讓你這個侮辱男人名聲的混蛋,下半輩子都只能當一個人妖!」

「我我我……」陳姓小開眼淚鼻涕全嚇了出來,在如翼松開指尖的那一剎那驚慌到快翻白眼暈過去的模樣,讓怎漾也忍不住萌生起同情。「對不起,梅小姐,對、對不起,都是我說錯話了,我的態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別放在心上。」她喃喃。

不是她想當虛偽的爛好人,而是任何一個人在看到一只蟑螂被一頭熊獅踩住了,都會本能的可憐起它來。

「滾!」如翼甚至不用提高聲音,陳姓小開立刻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五星級的餐廳里,突然降臨的沉默氣氛就在高大又氣勢逼人的他緩緩坐下來後,這才稍稍恢復正常。

「嗨!」怎漾笑得好不開心。

「下次,」他沒有笑,反而很不爽的怒瞪著她。「我絕對不會再救你月兌離相親宴,不管多麼慘不忍睹。」

「不要這樣嘛!」她的笑容有一絲絲垮掉,隨即又笑得更燦爛。「我再度自願無條件提供你在‘貝果’免費享用晚餐,而且是一整年度哦!」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心軟。」他挑了挑濃眉,嚴峻的語氣終于有些松動。「還有,剛才那個渾球是誰找來的?」

「他是我阿姨江秀麗女士參加的慈善基金會會長的兒子。」她悄悄推開裝滿食物的盤子,並且試圖吸氣猛縮小月復。

她不想讓如翼發現她的不完美。

雖然他從來沒有在注意她……這點再度讓她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你阿姨可不可以別再胡鬧了?要幫你找丈夫,眼楮也得睜大一點,什麼阿貓阿狗王八蛋統統推過來。」他皺眉瞪她一眼,「你也是,究竟什麼時候才懂得說不?」

「你也認識我阿姨,應該知道她從來不接受‘不’字。」她苦笑道。

也就是這樣,她才必須面對這種麻煩又討厭的相親,一次又一次,活像她是賣不出去的陳年貨,被清出去堆在騎樓還九十九元起跳。

她曾經站在穿衣鏡前,認真又仔細的研究了自己一個小時,就是不知道臉蛋白白女敕女敕的,一頭清爽的短發,身材不算好也不太壞的她為什麼沒有男人緣?

也許原因就出在她那永遠比那些身材縴細的女人多上兩、三公斤,顯得豐潤柔軟的身材,還有怎麼也戒不了的嘮嘮叨叨和自言自語的習慣,以及過分快樂的食欲吧。

但是她今年二十一歲,還成功的經營一家溫馨又受歡迎的輕食咖啡館,她性格光明、身心健康、談吐幽默,這難道不比美麗的容貌和身材受喜愛嗎?

答案是顯然沒有。

否則她愛慕了那麼多年的男人,為什麼總像是瞎了眼般的看不出她的滿腔愛意?

「我火熱的渴望眼神足以照亮整個台北縣市,為什麼他就是視而不見呢?」她沮喪地嘆氣。

「你說什麼?」他沒听清楚。

「沒有。」她心虛的忙搖頭。

「小梅,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江總,她挑選男人的眼光差勁到極點?」如翼黑亮到近乎深藍的雙眼凝視著她,總是能令她心跳加速。「下次挑一些正直的,誠懇又適合你的男人。」

怎漾一怔,神情有點黯然。「我……我會轉告她的。」

再一次,他還是不會考慮到自己,唉……

「我要喝咖啡。」他脾氣暴躁的皺起眉頭,「肯亞咖啡豆,深度烘焙的。」

「沒問題。」她露出了笑容。

至少現在他是在她身邊,這樣就足夠了……目前為止啦。

************

「昆侖」連鎖保全公司的總部位于市中心,樓高二十七層的玻璃帷幕大樓,包含了業務與電腦部門,里面還有專門的武術道館,訓練著每一位出色且身手矯健的保全人員。

「昆侖」同時也是業界最權威也最頂尖的,不止在亞洲各大都市擁有業務量驚人的分公司,在去年初也在美國舊金山和紐約開設了美洲的分公司。

許多政商名流和電影巨星都指名「昆侖」的保全來捍衛自身的安全,生意好到歐洲方面都透過關系希望「昆侖」也能在當地設點。

但是如翼還在考慮中,因為人手不夠。

所有精良的保全人員全是在總部訓練的,通過層層嚴格的關卡和考驗才能派駐到分公司,並且由資深優秀的教練級主管管理,客戶的安全與隱私都由他們守護,絕對不容許一絲疏失。

他喜愛如同深海鯊魚般吞噬掉每一個競爭者,但前提是消化系統絕對不能出狀況。

一早,如翼就親自參與了訓練的課程,換上白色的空手道服,和幾名教練示範而流了一身的汗,他邊擦著汗邊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喂,你有沒有看到我們老板?噢,他流著汗的樣子好帥喔,全身上下充滿濃濃的男人味,好有男兒氣概哦!」秘書A忍不住湊近秘書B竊竊低語。

「就是說呀,雖然老板的脾氣火爆了點,性格頑固了點,但是他身上的費洛蒙可是其他男人的好幾百倍以上,天哪!每次我看到他的胸肌……他結實修長有力的大腿……他倒V字型的寬背窄腰……那緊實的翹臀……」秘書B拚命以手扇著滿頭熱汗,「吁……」

如翼皺著眉頭走進辦公室,裝作充耳不聞。

這年頭的女孩子是怎麼回事?大醒覺,性自主觀念爆炸……到底還有沒有人知道「矜持」這兩個字怎麼寫?

一踏進辦公室,他微微一頓──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又習慣性地皺起眉頭。

「逃難。」怎漾穿著亞麻洋裝,腰間系了條橘紅色的帶子,腳上穿著白色球鞋,俏麗的短發被她抓爬得亂七八糟,矮桌上攤開來的進貨單和筆記本顯示她已經窩在這里一段時間了。

「江總又找你麻煩了?」他看著她可憐兮兮的臉蛋,有點想笑,又忍住。「你覺得躲在我這里有用嗎?」

「世上還有什麼地方比‘昆侖’的總部更安全?」她目光熱切地看著他。

該死的!真希望她眼底的熱切可以稍微掩飾住,因為就連五百公尺外落地窗邊正在洗窗戶的工人八成都能看見她滿面的傾慕光芒。

但是按照慣例,如翼什麼反應也沒有,這就像是一顆蓄滿電力的電池遇上電緣阻隔器。

「有道理。」他性感的嘴唇微微上揚,難掩驕傲自信。

「所以-!」她自粉藍色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只大的保溫壺,遞給了他。「為了感謝你的大力幫忙,我煮了韓式海鮮涼面。在這麼熱的天氣里,還是吃點辣辣的比較能刺激胃口。」

如翼笑了,接過保溫壺,在她身邊的沙發坐了下來。

寬闊的肩膀和濃濃的男人味,以及不斷輻射而來的暖熱體溫……啊!冬天的時候窩在這個男人的懷里一定是天堂般的享受。

只可惜他懷里和腿上的位子早就被預訂了。怎漾悲慘地想著。

因為很熟,也因為認識他很久很久──簡直有一生一世之久──她也知道關于朱老爺子交付給他們三人的艱難任務;那個可惡的,害她哭了三天三夜眼楮腫得跟核桃一樣的任務。

她沒精打彩地把桌面上的文件收一收,放進袋子里。

見他一次就心酸酸一次,偏偏還是沒辦法控制不來找他,怎漾覺得自己真是個自虐狂。

「你要去哪里?」

「回店里。」

「不是來我這里避難的嗎?」他濃眉微挑。

她眼兒一亮,「你舍不得我走呀?」

「不會。」他想也不想地月兌口道,「出去的時候記得幫我關上門就行了。」

「你講話就不能婉轉一點嗎?」她氣餒了下來。「安慰我一下會死啊?」

「虛偽從來不是我的風格。」他有些想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去吧,我還有事情要做。」

「等一下,你都不想知道我阿姨是怎麼罵我的嗎?」怎漾不死心,想盡辦法巴留在這里。

「很重要嗎?你現在人還活著,還站在這里,表示她沒有真的剝了你一層皮。」他還是笑了。

「但是她威脅我下次再不好好表現,讓她安排的相親對象有好印象的話,她就要把店收回去。」她沮喪道。

那是她的店,也是她的命根子,更是她實現自我的天堂,沒有了溫馨的「貝果」,她什麼都不是。

阿姨永遠知道她的弱點,只除了還不知道燕大哥對她的重要性,如果讓她知道了,他明天一早打開家門就會看到婚禮樂隊對著他演奏結婚進行曲。

「江總愛你,她不會這麼做的。」如翼忍不住捏了捏她軟呼呼的臉頰。

她痛恨他的舉動總是帶著一絲疼愛小妹的意味,她不要當他的妹妹,要當他的愛人!

惱怒和失落感交相攻擊著她,怎漾月兌口而出︰「你一點都不在意我去相親的事嗎?」

他怔了一下,被她突然激動的反應搞懵了,隨即失笑。「我為什麼要在意?如果有好對象,我會放心把你交給他的。」

「你又不是我爸,什麼放心交給他?」她忍住涌上鼻頭的酸楚感,別過頭去,藉著拎起袋子的動作掩飾掉難過。「算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讓公司的車送你,不要再獨自搭計程車,現在社會很亂,容易遇到危險。」

「不用了。」她故意鬧別扭,背起袋子就往門口走。「還有,我會記得關上門的。」

如翼有些好笑又有些傷神地看著她嬌小的背影消失。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搖了搖頭,噙著笑意打開了保溫壺。

************

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神情落寞的怎漾想起了很多事。

相親……「貝果」……阿姨……婚姻……燕大哥……人生……

「人生真的很辛苦啊,梅怎漾。」她自言自語,感傷道︰「想要的東西要不到,不想要的東西拚命來,明明看起來像是很獨立,卻還是不斷被別人左右。偏偏名字取作‘沒怎樣’,只好一直裝作真的沒怎樣,為什麼總是沒有人把我的話當真呢?」

她還記得,她的人生第一次感覺到最屈辱的一天,也是正式遇見燕大哥的那一天──

陽光很溫暖,暖到近乎發燙。

那是一個上流社會的午後餐會,在江秀麗位在陽明山的別墅里舉行,別墅外的花園里有座游泳池,還有綠油油的橡樹,在數支白色的太陽傘下,熱鬧的自助餐正在進行著。

大人們衣香鬢影,就算是大白天也穿著正式整齊,深紅色、黑色、白色的緊身洋裝和小禮服,搭配著深藍色、黑色、白色的西裝,手上拿著高腳杯,克魯格香檳不斷在杯里冒出金黃色的細致氣泡。

怎漾當時十五歲,正是尷尬的年齡。離成為大人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卻又已經遠遠甩開了小朋友的階段,穿著阿姨硬要套在她身上的白色小禮服,圓圓可愛的臉蛋掩不住一絲清秀……但是她正在鬧別扭。

她討厭听到四周人們虛情假意的訕笑聲,小的巴結中的,中的巴結大的,大的巴結更大尾的,最重要的是,她討厭听到人們在她面前竊竊私語又假裝不是在講給她听的話──

「這就是秀麗領養的她姊的小孩嗎?」

「胖了一點,今年好像十五歲了,她有沒有六十公斤啊?該不會因為飛上枝頭當鳳凰,所以見到好一點的食物就拚命吃吧?哈哈哈!」

「哎喲!笑死我了,八成是。」

那些穿著華麗、個個打扮得像天仙的貴婦毫不留情地取笑著她。

躲到橡樹後的怎漾握緊雙拳,氣憤的不斷喃喃自語。

「當作沒听見,當作沒听見。」她頓了下,還是忍不住的咕噥,「我只有五十五公斤。」

「你在干嘛?」一個穿著粉紅色露肩小禮服的小女孩舌忝著三色冰淇淋,好奇地盯著她,另外一只手還抓著一根五彩棒棒糖。

「嗨!」她松了口氣,總算遇到個肯跟她交談的人了,盡管對方看起來只有五歲。「你叫什麼名字?」

「梅蘭妮。」小女孩舌忝了舌忝冰淇淋,又舌忝了棒棒糖。

梅蘭妮?好洋化的名字。她好意地道︰「冰淇淋跟棒棒糖混在一起吃會不會肚子痛?」

「不會。」小女孩斬釘截鐵地道,隨即防備地往後退了一步,深怕她要搶。「這是我的!冰淇淋是我的,棒棒糖也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但是你可以先吃完冰淇淋再吃棒棒糖,你瞧,冰淇淋都融化了,你的棒棒糖也糊了,上面還有螞蟻……」怎漾好心地提醒她,「螞蟻會跑進你的小肚肚里打架喔!還有細菌先生,會一口一口的咬你,讓你痛得在地上打滾,冒冷汗,吐得亂七八糟……」

小女孩越听臉色越白,然後嘴角開始顫抖蠕動,在怎漾發現大事不妙,正想要挽救的時候,她已經拉開大嗓門尖叫起來了。

「等一下,你听我說,我只是……」怎漾驚慌失措,一把捂住了小女孩尖叫得像火車汽笛聲的嘴巴。「拜托你不要叫,我只是不希望你肚子痛!」

「嗚……媽咪!」小女孩掙扎著大聲嚎啕起來。「媽咪!有壞人抓我!哇──」

但見那群三姑六婆里沖出了一個身上戴滿寶石金光閃閃的少婦,怒吼著一把將小女孩自她手上扯離,然後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這個小雜種,你想對我家寶貝做什麼?」

「對不起!」她被那記巴掌甩得頭暈眼花,一手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連忙解釋,「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有對她怎麼樣,只是怕她把冰淇淋和棒棒糖混著吃會肚子痛……」

「你是在詛咒我家寶貝肚子痛-?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壞心腸,我家寶貝又沒有得罪你,你一個十幾歲的人居然欺負一個才五歲的小朋友,你腦袋里裝的到底是什麼?」那名少婦緊摟著抽抽噎噎的女兒,氣急敗壞的 哩啪啦痛罵她。

一股深深的委屈和受辱感竄上心頭,怎漾昂起下巴想要反駁,卻發現大人們已經圍過來了,臉上都是指責和嫌惡的眼神。

顯然她們根本不問原由就已經宣判了她的罪名,認定她就是個惡意欺負小孩的壞孩子。

阿姨在哪里?她的秀麗阿姨在哪里?

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偏偏秀麗阿姨進屋里听電話了,怎漾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她就要被眾人惡意討厭指責的目光淹死……

「借過一下。」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年僅二十二歲的如翼全身上下掩不住的王者氣勢,讓這群名流情不自禁退開了幾步。「你們對我的小舞伴有什麼問題嗎?」

怎漾猛然抬頭,在眾人驚呼聲中看到了他──

當時,她十五歲,純情的少女豆蔻芳心也曾偷偷想過自己未來的白馬王子該長什麼樣?

換作是在任何時候,遇見這名看起來凶猛霸道的男人,定會讓她繞路躲避閃得越遠越好,可是在這一瞬間,這個英挺高大,看起來有點凶悍,眉毛很濃很粗的年輕人,宛如戴著晶亮盔甲從容而來的騎士,在眾多惡狼環伺下將她拯救出水火之中。

她傻傻地望著他的大手伸過來抓住自己的小手,下一秒鐘,她已經置身在鋪著紅毯的跳舞池里,在明亮的陽光和和煦的山風中和他跳起舞來。

她從來沒有學過怎麼跳舞,根本不知道腳要往哪里踩,但是在他熟稔的帶領下……

「左腳前進一步,後退兩步,轉圈……」他在她耳畔低聲教導,大掌穩穩的包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貼扶著她的腰,隨著華爾滋的音樂舞動著。

她緊張到想講話卻連連噎住,只能死命地盯著他的腳步,前進一步、後退兩步、轉圈圈……

直到浪漫輕快的華爾滋落下休止符,她才氣喘吁吁、心跳怦然地仰望著他,邊喘邊吞口水。

「你、你是誰?」

「我是朱氏集團的代表,姓燕,燕如翼。」他目不轉楮的凝視著她,臉上似笑非笑。「下次不要再試圖解釋,她們不會听進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說的話。」

「那……我該怎麼辦?」她愣愣的望著他。

「微笑,挺胸,下巴微微抬高,姿態從容而驕傲,看也不看地穿過人群,像個女王般退場。」

她眨著備受震撼的雙眼。

「你的對手會因為吃驚過度而啞口無言十秒鐘,屆時你已月兌離風暴,抵達安全地帶。」他的黑眸里閃過一抹光芒,「當然,你也可以用我最愛的一招──一拳揍斷某個人的鼻子。但是你年紀和力氣還太小,如果來‘昆侖’保全公司訓練三個月,揮起拳頭來會比較有效果。」

她笑了,羞怯卻真心快樂的笑了起來。

「你會親自教我嗎?」她充滿期盼的問道。

他認真地打量了她半晌,「沒問題,但是你至少得減重五公斤。」

「好,我願意,只要你肯教我,要我減十公斤都行!」

從那一天起,怎漾就在下課後自動到「昆侖」報到。

漸漸的,她才發現朱氏集團有多麼龐大,「昆侖」保全公司在業界有多麼赫赫有名,「燕如翼」這三個字有多麼受人敬畏了。

雖然她的空手道一直學得不怎麼樣,就算有最頂尖的高手親自傳授,雖然那五公斤的肉始終沒有離開她身上,但是有一件事是隨著時光歲月推移而更加確定的──

就是燕如翼從那一天起就變成了她梅怎漾心目中完美的獅子王,她的夢幻騎士,她這一生想追隨與陪伴的心上人。

六年來,從來沒有改變過。

公車重重地顛簸了一下,差點害她把整個腦袋往車窗玻璃上砸去,也瞬間驚醒了她的回憶之旅。

「唉。」怎漾嘆了口氣,自大袋子里找出了一管CD粉玫瑰色的口紅,還有英式瓖著銀邊的小鏡子,就在晃個不停的公車上補起妝來。

也許她從頭到尾都搞錯方向了,燕大哥要的不是一個粉紅色的,身上比名模多出五公斤肉的「俏麗佳人」,就算她再怎麼在他面前涂脂抹粉也沒用。

「除非我身分證上的名字變成‘朱德玉’,否則他永遠不會把我考慮進新娘名單里的。」她搽完了口紅,看了看鏡子里反映出的自己。

她已經從一個唇色蒼白、氣色敗壞、垂頭喪氣的女人,變成一個擁有櫻桃小嘴卻仍然氣色敗壞、垂頭喪氣的女人。

究竟什麼時候,她才能得償所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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