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老夫人和甄管家終于感覺到不對勁了。
其實他們應該老早就發覺事情怪異的,因為自從雲茶離去的隔天起,瀛奇就變得怪怪的……不,應該說變得跟以前的他一樣,甚至有變本加厲的情形。
尤其當他听見雲茶離開的消息時,他都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太反常了。
其實只有瀛奇自己知道,在听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他的心被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他耗盡了最大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不做反應,但是在他的胸腔內被撕裂般的痛苦,幾乎擊倒了他。
因此他選擇用沉默和冷淡的盔甲保護自己只要不去感覺,就不會疼痛。
「你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老夫人氣呼呼地問。
瀛奇神色陰郁憔悴,他像個影子般晃進了大廳,「我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很累了。」
「我管你開一整天的會還是喝了一整天的咖啡……」她的責備在看到兒子消瘦的模樣後頓時消音了,她心疼地模著他清減的臉龐,「你怎麼瘦成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小兩口鬧別扭了嗎?要不然羽蘭怎麼會一通電話都沒打來,而且也已經過一個星期了……」
「我沒事。」他拒絕談論任何有關她的話題,「我先去休息了。」
老夫人啞然地看著兒子陰沉黯然地上樓,忍不住拉著身旁的甄管家道「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甄管家一臉憂慮地搖搖頭。
他們必須做些什麼,否則心坦兩個孩子會折騰死自己的;他直覺,羽蘭小姐的生活一定也過得不好。
深夜,瀛奇又情不自禁地來到了她的臥房。
他輕輕地走向床沿,怔怔地坐了下來;雖然伊人早已杳然無蹤,但是房間里還存留著一縷隱隱約約的余香。
是她身上清新幽然的香味……
這股香味再度撩起了他所有的回憶。
他痴痴地掃視過落地窗前的沙發─
在那里,他半跪在她面前,深情地吻住了她;他再將視線調轉回身畔的大床─在這里,她曲意承歡,將自己獻給了他……
多少的歡樂,多少的淚水,現在都幻化做點點滴滴的保刻回憶,一寸寸地凌遲著他的心房。
瀛奇倏地揪緊了棉被,溫柔的觸感再度令他想起無數個譴卷纏綿的晨昏。
如果她不是心中早已經有了別人,他真的願意原諒她欺騙他的行為,原諒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
但是,她的心既然已經是別人的了,此刻他再做此奢想又有何用?
他恨自己狠不下心恨她,更恨自己無力去挽回她。
一個自始至終沒有愛過他的女人,他如何去「挽回」她?
他痛苦地低聲呢喃,「羽蘭,妳可有一絲絲喜歡我?」
室內寂靜無聲。
老夫人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她翻出了羽蘭的電話號碼,伸手撥號。
「Hello?」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
「我找方羽蘭小姐。」
「我就是。」女聲有一絲困惑,「請問您是?」
「妳是羽蘭?怎麼聲音不像,」老夫人迷惑極了,「我是紀伯母。」
「紀伯母?噢,紀伯母!」羽蘭低呼,尷尬地道︰「伯母,妳好嗎?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妳不是羽蘭。」老夫人本能地道。
「我當然是……呃,我明白了,您是要找那個住在你們家的雲茶吧!」羽蘭有些窘然不安,「雲茶不在家里馮?我以為她還住在耶兒。」
「妳究竟在說什麼?我被妳弄胡涂了。」
「伯母,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我要先向妳說抱歉─」
羽蘭緩緩地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來,老夫人越听越吃驚,嘴巴大張,完全發不出聲音來了。
等到長長的故事講完,老夫人這才慢慢地將電話掛上。
她撫著胸口,既震驚又驚喜……這個康雲茶才是他們所珍惜喜愛的那個女孩兒呀!
經過方才羽蘭的解說,她這才隱約感覺到事情的癥結在哪兒了。
哎呀,她一定得趕快告訴兒子這件事然後趕快把羽蘭……不,是雲茶找到才行。
可憐的孩子,熱心助人的結果居然是黯然離開,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傻氣又令人心疼的女孩呢?
她急急拿起電話,按下紀氏企業總裁桌上那支專線的號碼。
「瀛奇,馬上回來!」
說完,她迅速地掛上電話,撫著心髒急急四處去傳達消息了。
心這實在是一件太曲折的大驚奇了不過她的心髒還受得了就是了。
瀛奇在听完母親的解說之後,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們得快點把她給找回來呀!你想想,一個女孩子家無父無母的,她能夠到哪見去呢?據羽蘭說,她是在高雄往台北的火車上遇見雲茶的,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從那里找起?」老夫人急切地道。
瀛奇無法言語,他震驚至極,腦袋緩緩消化著這個悄息─
他誤會她了!她不是方羽蘭,沒有背叛他,沒有愛上別人……她只是一個熱心過度的小女人,被迫欺騙別人,卻賠上了自己。
瀛奇緊緊揪著頭發,低吼著︰「妳這個小傻瓜,我就知道妳像是會做這種傻事的人……該死該死,我居然還這樣對妳,還對妳說了那麼多可怕的話!」
「別再自責了,如何找小姐最重要。」甄管家出聲提醒。
一句話驚醒了瀛奇,他驀地抬起頭,「對,我要找到她,向她道歉,我要告訴她我愛她,我再也不要她離開我了。」
「可是怎麼找?」阿秀怯怯地、著急地道。
所有人的眼光頓時聚集在她身上,阿秀差點嚇得縮進地洞里。
瀛奇一咬牙眼神堅毅果決,「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她!」
三個月後
雲茶站在吧台內,忙碌地攪動著熱紅茶,一邊烤著法式松餅。
午後是人們習慣喝下午茶的時間,但也是她們最忙的時間。
「雲茶,七桌客人還要一盤松餅。」服務生將單子放在吧台上,吁了口氣「奇怪,今天的客人怎麼特別多?」
雲茶抬起頭,虛弱地一笑,「大概是星期天的關系吧!」
「這個老板娘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把店丟給我們,自己溜得不見人影,真不知道誰才是這家店的老板……」她倚著吧台邊,替雲茶抱不平,,全店就屬妳最辛苦了,就連懷孕了還要站一整天的吧台;說起那個老板娘,還真是沒良心。」
起說說笑笑,彼此相愛著。
「也不能這麼說如果不是老板娘同情我的話,我恐怕到現在還在街頭游蕩呢!」她動作迅速地翻過松餅,強忍住想嘔吐的沖動。
每次一嗅到松餅的香味就令她胃泛酸水,但是她還是喜歡做松餅,因為這樣能夠讓她彷佛再度回到了劉媽的廚房,她彷佛還在紀家大宅里和大伙兒在一起說說笑笑,彼此相愛著。
還有瀛奇……
她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想著他英俊的臉龐,低沉的聲音、還有他皺眉頭的樣子。
她想念他機智的談吐,內斂的個性,他生氣的樣子,大笑的樣子,深情地擁著她的樣子……
不行,她不能再想了,否則淚水恐怕又將再失控地奔流了。
她上次已經把豪邁卻心軟的老板娘嚇得手足無措,這次可不能再嚇著同事了。
她以前從來不會這麼愛哭的,可是不知怎的,自從離開紀宅和懷了由通個寶寶後,她的眼淚就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逮著了機會就滴滴答答地掉。
老板娘上次還告訴她,每回看到水龍頭在流水,她就忍不住心如刀割……
她听見這句話時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八成是什麼孕婦憂郁癥在作祟。
時間就在忙碌和胡思亂想中過去,好不容易下斑了,雲茶拎起自己的大包包就走出咖啡館。
她在市郊租了一個小房間,雖然每吹都得轉兩趟公交車才回得了家,但是能夠有自己的一個小天地替她擋風遮雨,還能夠供她和寶寶以後生活下去,對此她已經心懷感謝了。
雲茶輕輕撫著微凸的小月復,心滿意足地想著寶寶以後長大的模樣。
不知道是像他多,還是像自己多呢?
她希望寶寶像他。
雲茶低頭在紅磚道上漫步著,專心思索著自己的心事。
「雲茶。」
她一怔,誰在叫她?
當她抬起頭時,卻被來人嚇呆在當場。
這是一場美夢嗎?否則瀛奇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面前呢?
一身瀟灑的黑色風衣襯著黑色套頭毛衣和黑長褲,他整個人看起來神秘英俊極了。
只是他的眼神火熱鷙猛,明顯悄瘦了的臉上滿是滄桑之色。
他貪婪地看著她的模樣好像要把她緊緊抱在懷里,可是又好像怕嚇走了她。
他們就在人行道上僵持了幾分鐘,最後是雲茶首先開口。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專程來找妳的。」他心疼地看著她憔悴的臉蛋,還有那明顯的黑眼圈。
該死、她這些日子一定過得糟透了。
「找我?」她結結已巴,傻氣地重復,「找我?」
「是的。」他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來到她身畔,慨頭凝視著她,「我要帶妳回家。妳知道我想慘妳了嗎?這三個月來,我幾乎不能吃不能睡,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妳,都在痛罵我自己混蛋……」
「可是……可是你不是討厭我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我騙了你呀!而且我根本不是什麼MBA還是NBA的學生,我不是你喜歡的那種淑女……」
他眼眶一熱,「傻瓜,我不要淑女,也不要MBA高材生,我只要妳;我愛的是妳,不是妳的名字,更不是妳的身分,懂嗎,」
雲茶怔著、眼淚大把大把的掉,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倏地一把將她攬入懷中,低低嘆出一聲滿足。
抱著她的滋味是這樣甜美,天知道他好像有一世紀沒有抱過她了。
從今以後,他再不讓她離開他的懷抱!
「我愛妳,我要妳。」他堅定地道,「我要妳仿我真正的妻子;其實,妳老早就是紀家的一分子了。」
她又想哭又想笑,又開始懷疑是不是剛過完年的關系,所以空氣里有一種成分會把人催眠,讓人能夠看到美麗的夢想出現……
賣火柴的女孩看到的也是這種幻覺吧?
就在她的腦袋瓜冒出這個念頭時,瀛奇更加緊擁著她,消除了這種想法,「對了妳還欠甄管家一個聖誕節,妳該不會已經忘了吧?」
她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這並非一場幻夢,「我當然記得。你……你真的是瀛奇?真的是他?」
他稍稍放開了她,心酸地瞅著她,「是我,那個超級大混蛋。」
「可是你怎麼會原諒我呢?」她眼神黯淡下來,「你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麼,如果你知道的話就不會接受我了。」
「我當然知道妳做了什麼。」他深情地低語著,「妳偷走了我的心,還偷走了我們全家的想念,我不管,妳一定要負責。」
紀瀛奇什麼時候也會撒嬌了?
她真想重重投進他的懷中,好好抱著他大哭一頓,但是事情實在太詭異了,她還是拚命想要警告他,「可是我騙了你,我不是……」
「我都了解,雲茶。」他柔聲道。
「不,你不了解,其實我不是─」她驀地張大嘴,「你叫我什麼?」
「雲茶,康雲茶小姐。」他重復。
「你怎麼會知道?」天哪!她頭好暈,但是一股強烈的釋然和喜悅卻提前進駐了她的心窩。
「羽蘭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他簡單地解釋。
「噢。」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他輕輕描過她臉上疲倦的線條,心痛地道小傻爪妳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模樣,妳要讓我們心疼死嗎?」
「等等,這表示,表示……」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眸漾著希望的火花。
「我愛妳,小傻瓜,我們要回家了。」他情深意重的話重重地敲進了她的腦袋里。
雲茶傻了好半晌,最後才發出一聲又像哭又像笑的聲音,緊緊環住他的頸項。「我們要回家了,我和寶寶真的要回家了!」
「寶寶?!」這下子換瀛奇驚喜得呆住了。
雲茶望著他的傻樣,不禁噗嗤一笑。
老天,這以後可就熱鬧了!
雲茶挺著個大肚子晃進了紀伯母……呃,不,是婆婆的臥房里。
她和瀛奇已經在五個月前完成了盛大的結婚典禮,現在她是紀家的少夫人了;不過她依舊是那個大家疼愛的小姑娘,也依舊是那個時時撩起袖子下廚去的小女人。
今天婆婆突然感性無比地對她提起當年和公公轟矗烈烈的戀愛史,而且說得意猶未盡之余,還特別交代她一定要進房里來看一樣東西。
「媽媽,我來了。」她走進了房間,訝異地看到婆婆站在椅子上往衣櫃上頭撈呀撈的,不知在撈什麼。
「媽,小心哪!」她捏了把冷汗。
老夫人見到她獨個兒走進來,驚嚇比她更大。
「哎呀,妳怎麼沒讓阿秀扶著妳呢?這樣自己爬樓梯實在太危險了。」她連忙抱著一迭相簿下了椅,急急來到媳婦兒身邊。
「我沒事的。媽,您要我看的就是相簿嗎?」
老夫人攙著她坐入柔軟的沙發,迫不及待地翻開相本道︰「妳看妳看這就是妳公公當年的模樣兒,很帥吧?」
「嗯,真的好帥。可是瀛奇比較像您。」雲茶越看越眼熟,當她翻到紀老先生近年拍攝的照片時,不禁驚叫出聲,「天哪!」
「怎麼了?」老夫人訝異地問。
雲茶驚訝地指著相片上的慈祥人兒,「他就是我在高雄火車站遇到的老先生,他還給了我一張往台北的車票,就是這樣我才會到台北來的我那時還在奇怪他為什麼會突然間給了我火車票就不見了,原來他是─」
「慢點慢點,我听得迷迷糊糊的。」
雲茶開心又驚喜地叫道︰「就是爸爸啦!我在高雄火車站徘徊時,就是他老人家出現,給了我一張往台北的車票,所以我才會誤打誤撞地來到紀家,認識了你們……」
老夫人不可思議地睜大眼楮,但是眼眶卻微微濕潤了,「天哪!」
「原來爸爸是─」雲茶快樂地叫了出來,「天使!」
老夫人還來不及表現自己的喜說,雲茶突然間捧住肚子,神色不對勁起來。
「噢,好痛。」她感覺到雙腿間緩緩流出一道暖暖的液掖體,「我猜,羊水破了。」
「呀─」老夫人狂喜地跳了起來,沖出去大喊︰「快快快,雲茶要生了,快呀!」
第一個沖進來的自然是那位緊張了好久的準爸爸,他面色驚惶又擔憂地沖到雲茶面前,緊緊抱住了她,「怎麼辦怎麼辦?很痛對不對,老天,我應該把妳送到醫院,還是應該先陪妳一起做梅什麼東西的呼吸吐納術?天,妳一定很痛對不對?」
他驚慌失措和手比腳亂的程度已經看不出和那個平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紀瀛奇是同一個人了。
「噢,閉嘴,你比我還像孕婦。」雲茶一邊吸吐,一邊好笑地道。
「快點到醫院去呀!」甄管家和劉媽、阿秀早在一旁伺候,隨時準備要把她「抬」到醫院去。
「我還能走,讓我慢慢走。」雲茶看著眾人驚喜又焦急的表情─尤其是她那個英俊老公─不禁緩緩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
她猜得果然沒錯,這個家真的會越來越「熱鬧」了!
于是越來越好命的寶貝媳婦就在眾人的護駕之下,浩浩蕩蕩地出發往醫院生產去也。
攤在花幾上的相簿里的老人,好像也兀自笑得很開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