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帕是卿鴻自個兒揭下的,連帶那頂珠翠鳳冠,全隨手讓她擱在床上。
剛才誤了吉時,容韜沒來替她掀喜帕,丫環們慌成一團,直到高總管來報,她才知她的夫君醉倒了,怕濃烈的酒氣燻人,今晚在書閣睡下不回新房。
晃動不安的心稍稍定下,她遣退奴僕,獨自待在房里,案上兩根龍鳳火燭燃得旺盛,她環顧四周,房中除了那些扎上去的大紅彩球,陽剛的氣味十分厚重,牆上還掛有幾柄飾劍,這原是男子的房間呵……而將來,她會融入這股剛強里頭。不由自主,方寸急促了起來。
夜深了,他醉得不省人事,又一個人在書閣。卿鴻為他擔憂,掙扎片刻,她溜下了床,持著小小的油燈偷偷地想去書閣瞧他。
官家的建築規格大同小異,出房門,轉了幾個回廊,卿鴻順利找到了書閣所在。會心地笑了笑,怕風吹熄油燈,她腳步踩得輕緩,慢慢推開輕合著的門。
人內,一片漆黑,除了身前稀微的光芒,周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卿鴻不熟悉里頭的格局,小心翼翼挪動步伐,憑著一只手胡亂模索,她想找到窗子,只要打開窗讓外頭的月光灑進,書閣多少能瞧得清楚些。
在听見外頭聲響時,容韜即刻吹熄燈火,將自已沒入黑暗之中,鷹似的眼未受阻礙,依舊能清楚辨識黑暗中的一切,他屏氣凝神瞪著跨進門的女子,微愕地眯起雙眼,他瞧不出她的長相,但見到那身華麗的吉服心中已然明白。
這女人到底在做什麼?偷偷模模像個賊。
無聲無息,容韜靠了過去。
書閣這麼大,也不知醉了的人被安置在哪兒?卿鴻擔憂地咬著唇,感覺沉靜的空氣中有絲緊繃,仿佛誰正盯住了她。
嘲笑自己的膽小,她甩開那莫名的困惑,手掌觸模到了牆壁,再往里頭模去,手踫到貼著牆壁擺設的巨大書櫃,然後終于找到窗子。卿鴻將油燈移近,發現窗戶比普通寢房要高出許多,她知道這種作法是為了保護里頭的藏書。
搖搖晃晃踩上凳子,她一手持著燈,一手試著推開窗子,手掌一使力,身子難以平衡,再加上那套頗有看頭的吉服,她踏不穩腳下的圓凳,窗子尚未打開,油燈忽然滅了,突來的沉黑讓她驚呼一聲,整個人猛地往後倒下。
瞬間,她跌入溫暖的胸懷,兩只臂膀將她摟住,來不及回神,卿鴻再度發出恐懼的驚喘,手腳並用,反射性拼命地掙扎。
「喔——該死!」頰邊一陣刺疼,容韜讓她的指甲劃傷了。
听見聲音,卿鴻如同被點了穴,靜止一切扭打,她窩在他懷里揚起頭,小手在黑暗中觸模著男子的輪廓,語帶遲疑,「容韜?」
容韜的震撼不比她少,右手捻花式朝桌上的蠟燭一彈指,火光即刻竄燃起來,照亮了四周,那張糾纏心頭的美顏竟然近在咫尺!
對望之間,兩人都怔住了,卿鴻望見他頰上的傷,心中內疚無比。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好抱歉……」
容韜的思考能力暫時中斷,利眼瞪視著她,直到卿鴻掏出繡帕輕輕壓在傷口上,香軟的氣味鑽入鼻中,他才驀地轉醒。
「你是卿鴻郡主?與我拜堂成親之人?」
理不清心中所思到底是失望?抑或欣然?他不願與皇家攀上親戚,如今卻娶了皇族的郡主為妻,他拿不出真心待她,畢竟他身後還藏著閻王寨的秘密。早早設想好往後的生活,他依舊回北疆,而郡主當然待在京城提督府,繼續過著她養尊處優的日子,兩不相見,兩不相厭。
但現下情況似乎出軌了。
卿鴻听見他的問句,臉頰自然浮出紅暈,抿了抿櫻唇,頭跟著低了下去。
「你來這做什麼?」容韜的聲音淡淡清冷,刻意壓制似的。
調整好呼吸,卿鴻再度抬起頭,雙眸勇敢地迎視著他,柔聲地說︰「高總管說你今晚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我……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瞧瞧,你很不舒服嗎?頭疼不疼?」
她的臉勻上彩妝,近近瞧著,一對睫毛又長又翹,與那日在大街上的模樣稍有不同,在秀雅清靈中更添麗色。
壓下心頭古怪感覺,容韜捉住她執著繡帕的小手,順著她的話回答,「方才疼得難過,現在不打緊了。」
感覺他的掌心粗糙溫暖,卿鴻微微一笑,方寸漫著甜味兒。
酒的氣味依然濃重,他不知灌下多少,明兒個宿醉醒來還是要鬧頭疼的。卿鴻的眸光在他臉上梭巡,音調更柔,「我去煮些醒酒茶,你喝了之後好好睡下,我知道那些前來祝賀的朝中大臣不好應付,今天真是難為你了。」說完,她起身欲走。
容韜微怔,一掌還霸住人家的柔荑。
「你不放開我……怎麼替你煮茶?」卿鴻讓他瞧得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已將酒氣逼出。」
容韜跟著起身,沒來由一陣心虛,下意識躲開女子清澈的眼眸,總覺得那兩潭眸光能看透他不為人知的秘密。隱約感到有些事月兌出了他的掌握,他不喜歡這樣,極不喜歡。
頓了頓,卿鴻想不出話了,只好訥訥地說︰「那……你好好歇息,我回房了。」
容韜仍握著她的手沒放,瞧著她與自己都還身著吉服,兩個人都尚未沐浴。今日的大婚真正累人,他還有燦幫忙頂替,而她卻是被眾多的禮俗折騰了一日。心中默默嘆息,他清冷著峻容,朝門外吩咐︰「高總管,命人燒熱水提至主房,我和郡主都需要沐浴清洗。」
「是。」
卿鴻愣住了,不知高猷何時在外頭候著,腦筋有些轉不過來,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狀似溫和卻說不上哪邊奇怪的男性面容,眨了眨美麗的眼楮。
「今晚你不是要在書閣睡嗎?若要沐浴,該叫人將熱水提來這兒。」
那模樣不同于原有的聰敏柔順,顯出女兒家的天真純潔,容韜的心魂為之悸動,難以自持地傾身過去,他蜻蜓點水親了親她的紅唇,語氣略啞的道︰「在書閣洗澡會弄濕藏書,你不會不知道吧?還有……郡主莫非忘了,今晚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忍心讓我睡書閣嗎?」
依心而為吧!或者如此才能開解他心中的迷惑。
既已為之悸動,她又是他的妻,有什麼不能做?只是這決定太過貪前,他能預料往後對她的欺騙與隱瞞將會多如寒天飛雪,屆時她對他可還有夫妻情分?
猜不出他心中的轉折,卿鴻美目睜得圓亮,小臉是震驚而無措的,不由自主輕觸著方才被他踫觸過的唇瓣,僅是輕輕相抵,好似教火灼了,麻熱的溫度從唇上散開,她的臉龐燥得如煨了火的鐵塊。
「你、你……我們……」她語無倫次了。
容韜別有深意地凝視著她,發覺她眼神透出迷蒙,那理智慧黠的光華暫退,仿佛朦朧的星,痴迷得教人想去撩撥。抓下她覆嘴的小手,容韜再度靠去,精準地堵住卿鴻的嘴,他並未加深這個吻,只是與她契合無比地貼著,饒是如此,卿鴻已承受不住,腳步一陣虛軟,順勢倒進他的懷中。
「你、我……我們……」
知道她會口吃,容韜緩緩露笑,「別再你啊我的,喊我的名宇。」一貫的模樣,溫和中帶著不容反駁的命令。
「韜……」她靦腆地笑。夫妻便是這樣嗎?他與她好親近。太後女乃女乃送她一份禮,這份禮太重太珍貴了,她將傾注畢生的心思去珍惜。「韜……」她又喚了一聲,充滿柔情蜜意。
「郡主——」容韜剛啟口,帶著香氣的小手卻覆了上來,替他輕拭方才沾上的胭脂。
嬌軟的軀體倚在壯碩的胸膛,略略側頭,卿鴻瞧著男子深刻的輪廓,「我有小名兒,娘親和舅父喊我卿兒……你也這般喚我可好?」
「卿兒……」他低低吐出這個名兒。
他喜歡這個昵稱,心頭卻閃過沉沉陰霾。不將心事許卿卿……她是他的妻,該是最最親密的伴侶,而不能並存的兩種身份,她僅會面對他光明的一面。
如果她並非郡主,又或者卿鴻郡主不是觸動他心房的翠衣女子,這一切將單純而易于控制。
藏盡所有心思,他再次喚她︰「卿兒。」
「我在這里。」軟軟的身軀偎得更緊。
容韜心中驀然輕嘆,穩固而技巧地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唇邊依然和緩笑著,「我們回房吧。」
「嗯……」她輕輕點頭,剛退的紅潮又來欺她。
手握著手,一對新郎新婦終于步向兩人的新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應當珍惜……
???
結果,出乎意料之外。
容韜就著卿鴻沐浴過的水洗滌身軀,隨意套著寬松褲子,的上半身沾著水珠,他步出阻隔的屏風,卻見到喜床上一幅海棠春睡圖。
卿鴻真的累壞了,本來心中還為著同床共枕之事惴惴不安,可頭一沾枕,耳邊傳來容韜解衣沐浴的水聲,腦筋糊成一團,等著等著,竟這麼跌入夢鄉。
隱忍著笑意,容韜沒驚動那小小人兒,在床邊坐了下來,靜靜打量著她。
月兌去那身累贅的吉服,她僅著中衣,面對牆壁側著身子,容韜禁不住伸手過去,緩緩將她扳過對住自己……容韜很不君子的回想著,目光灼灼地在她嬌軀上游移印證。
因為轉動,卿鴻的前襟些微松開,露出比頸項還女敕白的肌膚,和貼熨著的粉色抹胸,女體透著淡雅的馨香,從容韜坐的角度望去,豐軟而深的溝壑若隱若現,形成勾人心魄的陰影……
哦……全身都痛!
容韜呼吸變得粗嘎急促。今晚,他有絕對的權利對她「為所欲為」、「動手動腳」,但瞥見她睡得深沉的臉和眼下淡淡黑暈,憐惜的心緒油然而生,手指成勾,以指節輕輕撫觸她淨白的頰兒。
「今晚放過你了……下次,我要雙倍回收。」
床上人兒仿佛听見他低啞的話語,一抹櫻唇微乎其微勾勒笑意,發出嚶嚀。
容韜咬牙忍痛,隨手抓來一件衣裳,轉身拿走桌上的酒,腳步匆促地離開主房。
洞房花燭夜啊……他搖搖頭苦笑,腳下輕功運勁,人已登上了屋頂。
吹吹冷風應該不錯。
???
卿鴻猛地睜開眼楮,陌生的擺設映入眼簾,鴛鴦喜床、紅色的喜幛,案頭的一對龍鳳燭燃成燭淚,鳳冠霞帔和新郎倌服折好擺在桌面,她的記憶回籠了。她竟然睡過了她與韜的洞房花燭夜!
一骨碌擁被坐起,她還穿著中衣,身旁的床位尚稱整齊,有些心慌地咬唇,不知韜是否生她的氣,竟未與她同床而眠。
門忽被推開,是陪嫁過來的嫣兒,她手捧著臉盆和絹巾。
「郡主,您醒啦!嫣兒端了水,您快來梳洗裝扮,待會兒用完早膳,郡主還得回靖王府歸寧呢。」
「嫣兒,爺呢?你瞧見了他嗎?」卿鴻問,急急起身著衣,坐到梳妝台前。
「爺起得好早,嫣兒和府里的丫頭往廚房準備膳食時正巧見到爺剛練完武,在前廳不知同高總管說些什麼。」嫣兒笑嘻嘻,心底對太後可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這麼巧,將她家的郡主指給了自個兒的心上人。她幫卿鴻梳頭,一邊嘴也沒停,「爺方才認出了嫣兒,知道嫣兒要過來服侍您特地交代,說郡主昨兒晚累慘了,一丁點力氣也沒有,若還睡著千萬別吵醒您呢!嘻嘻……」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自動將容韜的話解讀。
「嫣兒!」銅鏡中那張容顏轉成嫣紅,卿鴻瞪了眼鏡中的丫環,有些羞赧,有些懊惱。唉……事情已說不明白。
「是,郡主臉皮薄,人家不說便是了嘛!」嫣兒可愛地吐了吐舌頭。
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卿鴻翩翩來到前廳,步伐在望見容韜的同時轉為輕緩,方寸又起風雲。
他凝神听著高猷說話,眉頭微皺,像是心有靈犀,他感覺到她的注視,俊臉轉向立在不遠處的卿鴻,接觸到那對如煙如霧的明眸。
「夫人早。」高猷起身請安,打破魔似的氣氛。
卿鴻走了進來,對高猷溫和地點點頭,「你也早。」說完,她眼楮溜向一旁的容韜,見他唇角噙著一抹難解的彎度,心跟著紛亂得厲害,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看著他的眼,微微曲膝,「老爺早。」
「夫人早。」容韜答得好快,目光自始至終都未離開,她今早穿著粉藕色的衣裙,袖口和襟懷繡著細膩的花樣,長發已梳成少婦模樣,髻上的珠花隨著步伐移動而輕顫,成熟裝扮中還見少女風情,他的新婦瞧起來神清氣爽,昨夜他放過她卻苦了自己。
「過來。」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卿鴻有些受寵若驚,溫馴地遞上自己的小手,讓他拉了過去。「你有事找我?」
「嗯。」想問他昨夜之事,可時機不對,場合也不對,卿鴻偷覷了眼垂首而立的高猷,緩緩才說︰「依照習俗,出嫁的女兒在成親的隔日必須回娘家歸寧,待會兒我想和嫣兒一同回靖王府,你若忙就不必陪我,只要撥一輛馬車給我們便行了。」
容韜怔了怔。說實話,他壓根兒沒想到這一層。
「我很快就回來,不會久待的。」卿鴻以為他不願意。
「我同你回去。」他沖口而出,討厭瞧見她強掩的失意。
卿鴻眨了眨眼,隨即對住他笑,白里透紅的臉更加明亮。他有這份心意,她已經好歡喜了,但相較起來,國事畢竟重要。
「不用的,皇上連番的召見你,你必定有要事需處理,我帶著嫣兒回靖王府便可,娘親和舅父能理解的。」
「我說過,我同你回去。」容韜猛地握緊她的小手,口氣不容置疑。
卿鴻很識相,不說話、不抽回手也不敢喊疼,就睜著無辜的眼。她見識到這個男子另一個脾性,潛藏在溫和表面下的固執與火焰,這個體認讓她驚奇。
要拜訪靖王府,這下子問題緊跟而來了,總不能兩手空空前去,但現在才準備,不知是否趕得及?容韜擰著眉,正欲交代高猷,誰知,靜候一旁的高猷卻在這時主動啟口。
「夫人回靖王府的馬車小的已叫下頭的人準備妥當,大禮十二、小禮二十,佳釀三十六壇,其余的紅禮全依照習俗,爺,您瞧如何?還需添些什麼嗎?」
好個高猷!容韜別有深意的和他交換眼神,假咳了咳,「這樣很好。」
「高總管,有勞你了。」卿鴻微笑致意。
三者為眾,他已經讓「很多人」有勞了。「夫人客氣了,這是小的該做的。若無別事,小的先行告退了。」高猷福了福身,頭微垂,不疾不徐離開前廳,留下一對新婚夫妻。
「爺……不要,不能這樣……」她軟弱地喊著,氣息同他的一般紊亂,小手捉住那只放肆的大掌,在他懷中掙扎了起來。
容韜似乎知道她的顧慮,動作緩慢地停了下來,仿佛刀割般痛苦,他召喚所有理智和自制力,面頰貼在她頸窩處急急低喘。
「爺……很難受嗎?」听那沉重的喘息,卿鴻有些慌了,小手撫慰他的頰,上頭有一道淺淺的傷口,是昨日在書閣她驚慌中留下的。
「比死還難受。」容韜咬牙切齒地低吐。
「啊!」卿鴻不知所措,移動身子想瞧清他的瞼,她的臀兒才扭動,卻听見容韜的喘氣陡然加劇。
「該死,別動!」連番的欲求不滿,他會生病,一定會。
「爺……」卿鴻定了住,動也不敢動。
熱熱的氣息噴在嬌女敕的肌膚上,容韜的語氣極端欠佳,「你忘了我的名字嗎?!」
「沒、沒忘呵……韜,你為什麼生氣?因為昨夜嗎?昨夜我、我……」她怯怯地問,擔心地探探他寬飽的額。唉,實在不好這般靠近,這里是前廳呢,若教旁人瞧見,真的很羞人。
問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容韜惡狠狠地捉下她的手,臉龐離她好近,黑眸中燃著兩簇火,噬人而危險。
「依照習俗,新婚夫妻在洞房花燭夜該做些什麼?沒人教你嗎?你竟然睡得香甜,冷落了自個兒的夫婿!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坦率討論這個問題,卿鴻的小臉漲得通紅,一向的聰慧靈敏全派不上用場,幽幽地沉入容韜漆黑難解的眼中,她咬了咬唇,訥訥地擠出話來。
「人家不是故意的,我有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天啊!她臉頰好燙。
容韜隱忍著笑故意板著臉,覺得這樣逗他的小妻子很有趣。他嘆了一聲,唇啄了啄她紅潮如霞的嬌顏,「你把洞房花燭夜賠給我。」
卿鴻無辜地眨著水眸,不發一語地望住他。
「不懂?!」他揚了揚眉,手又開始不安分了,嘴移至卿鴻耳邊熱熱地吹出氣,接著他聲調壓得極低,說著僅有兩人听得清楚的悄悄話。
那些露骨又驚世駭俗的話讓卿鴻瞠目結舌,她好似被點了穴,愕然得無法反應,不能相信他怎能厚著臉皮說出,教她羞赧欲死。
而容韜卻低啞笑著,「還不懂嗎?不打緊,我會好好教你。」
卿鴻倒抽一口氣,急急想推開他。
「你、你放開人家啦!時間快來不及了,都說好要回靖王府的,再耽擱下去都要過午了。」
若想溫存,時間和場合皆不對,容韜暗自長嘆,果然放松了手上的勁道,而卿鴻則乘機跳離他觸手可及的範圍,臉龐的雲霞未曾稍減。
「你害羞的模樣很好看。」
「你、你——」卿鴻瞥開臉不瞧他灼燙的目光,咬住唇上的笑,她跺了跺腳,「人家不听你說了!」然後,她轉身跑開了。
望著她飄然而去的背影,容韜的眼神凝了凝,心自然地受她牽引,沒有任何抗拒,他決定依心而為,卻有一絲難言的遲疑。
他的妻呵……能與他同享甘樂,可否也能共度艱苦?
無人能解。
第三章不將心事許卿卿(二)
回靖王府拜見了舅父、舅娘,趁著舅父與容韜在大廳相談國事之際,卿鴻獨自離開。
穿過熟悉的院落,石板小路兩旁的竹籬笆上蜿蜒著紫色藤花,路的盡頭是一處幽靜苑園,卿鴻放輕步伐,推開門在擺設簡單而雅致的屋里見不到娘親的身影,她旋身出來繞到屋後,在紫藤花棚下找到了她。
「娘……」卿鴻軟聲喚著。
婦人坐在台階上恍若未聞,靜謐的眼一動不動,只痴望著前方的花海。
「娘,卿兒回來了。」蹲坐在婦人的身旁,明知她不會有回應,卿鴻已習慣對她傾訴一切。
她知道爹的逝世對娘打擊很大,當時娘拋棄榮華富貴願為平民夫妻,與爹同嘗甘苦、禍福與共,足知情意深重,正因如此,娘無法承受爹的驟逝,終日郁結纏心,或者是遠離了爹的故鄉,回京城之後病情更糟,到最後竟不再說話了。
她想帶著娘回四川成都,好幾次都教舅父阻攔了,舅父、舅娘待她們母女倆有恩,但娘親的病卻令眾人束手無策,自己又已出閣,她想同娘親返回四川的打算,如今是倍加困難。
幽幽嘆息,卿鴻握著婦人擱在膝上的手,溫柔至極地撫模著,有些情衷想說與她知,微揚著頭,嫣紅的唇瓣含笑。
「娘,太後女乃女乃許給卿兒的姻緣,卿兒會一生一世用心珍惜,雖僅僅是短暫的邂逅,在初次相遇卿兒已然明了,他定是我命里之人,姻緣注定……像娘對爹爹一樣,卿兒會以相同的感情待他,不管是貴是貧,都要相伴永隨。」
婦人仍然沉默,不發一語。
「他是個好人,雖然有些難以捉模,可卿兒感覺得出他是個重情義的男子。」卿鴻繼續說著,手指理了理婦人耳邊的發絲,小臉蕩漾幸福的顏色,連自己也未曾察覺。頓了頓,她望住娘親無焦距的雙眼,語氣輕柔堅信,「我想……有朝一日,他會明白卿兒的心意,也會以同等的感情待我。」
她笑聲如鈴,螓首親密地靠向婦人的肩膀,像娃兒撒嬌一般。
「娘,卿兒心里好歡喜呢!」
血脈相連,縱使娘親依舊不語,但卿鴻相信娘定也為她欣喜。
屋後紫花滿目,風中飄送素淡香氣,安寧的氣氛里,母女倆就這麼靜靜相依。
不知過去多久,身後的腳步聲驚破周遭的空氣,卿鴻驀然回首,廊檐下,容韜的身形挺拔修長,雙手負于身後佇立著,臉上是高深莫測的神態。
卿鴻毫不吝嗇送給他一抹美麗的笑,朝他跑去,她握住他的臂膀,將容韜帶至娘親面前,語氣鄭重的說︰「娘,他便是卿兒的夫婿,姓容名韜。」然後她轉向身旁的男子,眸光柔得似要滴出水來,輕輕喚著︰「韜,來見見我娘。」
「小婿拜見岳母大人。」容韜拱手福身,已瞧出不對勁。
卿鴻開口解釋︰「是這樣子的,自我爹病逝,娘便郁郁寡歡,久而久之竟不說話了,韜,你別介意呵……」
對當年靖王府長郡主之事,容韜略有耳聞,他了然地點點頭,任妻子勾住自己的手臂,卿鴻蹲低身子,他也只好跟著蹲下,看清了傳言中長郡主的模樣,他的妻子遺傳了母親姣好的容貌。
「娘,卿兒已嫁人為婦,從此是容家的人了,沒法兒像以往那樣陪著您,娘要多多珍重,一有機會卿兒定會回來探望您。」卿鴻十分難舍,眼眶濕潤,微微哽咽著︰「您不說話,可卿兒知道娘一定听見了。」
容韜沉默地端視著,心中冒出陌生的情緒,那是對一名女子的憐惜。安慰之言他不會說,也不懂得該如何放口,有些煩悶,他不愛見她傷心流淚。
忽然,事情在瞬間有了微妙的轉機。
婦人緩緩抬高臉,沉沉的視線飄移著,在前面那張酷似自己的年輕臉龐上停駐下來,她仍未出聲,唇淡淡抿住,眼中卻閃過神采,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知地瞧著卿鴻。
「娘……」卿鴻不敢相信所見,試探地輕喚,眼楮眨也不眨在娘親的臉上梭巡,然後極端的欣喜襲來,「娘——」她聲中和淚,身子撲進婦人懷中,「您肯回應,您終于肯回答卿兒了!」
容韜有些動容,眉一揚,發現婦人正凝視著自已,眼神安詳無波,微微一怔,他自然地朝她微笑,可惜接下來婦人並無進一步的舉措。
在靖王府逗留直過午後,新婚的夫婦才與主人拜別。
馬車里,卿鴻縮在角落,沒哭出聲音卻已淚流滿面,到底舍不得離開親娘,她想著今日在紫藤苑的一切,淚是喜極而泣,但思及不能承歡膝下,又是傷心連連。
那靜靜流淚的模樣,教對座的容韜沒法視而不見,心整個糾緊起來。
「別哭了,抹干那些眼淚!」他語氣微沖,眉心皺折。
卿鴻听話地擦去淚珠,可繡帕剛拭干臉頰,新的淚又冒了出來,在頰上繼續蜿蜒,「對不起……」她盡力了,卻辦不到。
她仍舊掉淚,容韜則爬著自個兒的發,然後再也忍無可忍,他移動位置靠近淚人兒,將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卿鴻的臉紅了紅已不躲避,頭順勢倚在他的胸懷。她需要安慰,需要他強壯臂彎中的力量,她主動圈住容韜的腰,感受那雄壯而溫暖的軀體。
「別哭了。」他放軟聲調,仍夾帶命令,頭低下來親了親那些止不住的濕意。
「我舍不得娘……心里難過……」
「我知道。」容韜低低一嘆,心中有了計較,「提督府和靖王府相距不遠,想念她老人家時,你可以時常回來探望,或者你想請娘來提督府小住,我沒有意見。」只要她別哭得楚楚可憐,他真的沒什麼意見。
聞言,卿鴻猛地抬頭,梨花帶雨的小臉分外晶瑩。
「你說真的?!我可以這樣做嗎?」她已嫁了人還能隨心所欲嗎?
「不要質疑我的話。」容韜冷下聲音,掩飾掉過分澎湃的情懷。
抿著小嘴沉吟了一會兒,她再度輕啟朱唇,「那……我想遣回陪嫁丫環嫣兒,讓她在靖王府照顧我娘的生活起居,可以嗎?」
「你高興就好。」容韜無所謂地回答。
卿鴻端看他,淚凝在眼眶中,唇邊幻化著感激的笑,悄聲而堅定地低語︰「韜,你真好,此生能嫁你為妻,你不會知道,我心中是如何的歡喜。」感覺抱住她素腰的健臂明顯一僵,卿鴻不明就里抬起頭,「韜,你冷嗎?」
映入眼簾的男性面容莫測高深,似乎在評估著什麼,想由模糊不定中尋找思慮,卿鴻淡淡露笑,還不及說些什麼,馬車忽然緩了下來。
「爺,夫人,已回提督府了。」簾外,一名下屬恭敬地說。
容韜把視線由妻子身上拉回,揭開簾子率先步出,繼而回身握住卿鴻的柔荑,一手搭在她的腰際,將她抱下馬車。他走得好快,神色須臾間轉為陰沉,卿鴻追著他的步伐,回到主房時已氣喘吁吁。
「韜……怎麼了?什麼事不痛快嗎?」望著他偉岸的背影,卿鴻柔聲地問。
靜默片刻,容韜轉過身來,眼中透著古怪的光華,他的神態教人好難捉模,語調低穩響起,冷靜地分析著沉澱後的思緒。
「嫁我為妻,你內心無比歡喜,可曾認真想過理由為何?是因為北提督好听的名號、足夠榮顯一生的財力,還是能與靖王府並駕齊驅的權勢?若有一日這些全遠離而去,我不再是皇上的重臣、無權無勢,又或者更糟……我成為朝廷除之而後快的叛逆,各州道通緝的罪犯,從此要隱姓埋名,到那時,你還能告訴我,你內心無比歡喜嗎?」他在乎她的想法,那日在大街初遇翠衣身影,心從此受其牽絆,若僅僅驚鴻相會也就罷了,誰料她竟與自己做了夫妻。真正的夫妻該是坦誠相對、是最親近的伴侶,而他與她這對同林鳥,在大難來臨之時,是同甘共苦?抑亦或各自飛散?
卿鴻弄不懂他為何有此疑猜,但向來慧黠的心思已隱約感受到那份壓抑在深處的波濤,方寸微微酸疼起來。她緩緩走近,離他半步之遙停住不動,眸光一樣溫柔如水,牢牢鎖定他。
「有權有勢如何?無權無勢又如何?你還是你,而我……一樣是你的媳婦兒,我們是和在一塊兒的泥和水了,怎麼也分不開。」她語氣幽幽,雙頰如霞,羞意明顯易見,「你何以要這樣問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溫熱的氣息夾帶熾熱的唇麻軟著卿鴻的神智,感覺容韜離開了自己,帶走令人驚異又眷戀的溫暖,她慌張了起來,水霧般的眼楮迷離地睜開,看見他月兌去身上的衣物,露出精壯有力的軀體。
他古銅的闊胸牆上有許多刀痕,褪化成淡淡的顏色,卿鴻讓那一條條蜿蜒在上的傷疤吸引,伸出小手輕輕撫觸著,她咬著唇,眼中滿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