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下雨的時分少了,秋息已起,將武漢夏季余留的苦熱一古腦兒全然拂散。
行會後院如尋常般寧靜,四方天井透進澄明天光,廊檐下,垂掛著一串串碩長鮮紅的辣椒,猶如鞭炮,亮燦燦地布滿石牆。
斜倚著廊道上的木柱,眸光由那片熱烈的火紅收回,辛守余循著足音瞧向朝這邊走近的修長身影。
她站直身軀,對著來人露笑,微微嘆氣,「落霞姑娘,又麻煩你送藥過來。」
頭一回與年宗騰口中的落霞妹子打了照面,她還以為對方是哪里來的書生相公。
皆因落霞長年作男子裝扮,而她的身長在女子當中算是十分高挑,腰板秀挺,手足修長,盡管容姿僅稱得上清秀,氣韻卻耐人尋味,不出聲時,眉宇間挺有幾分憂郁公子的模樣,總惹得一些不知情的姑娘家為之心疼。
「不是說過,喚名字便好,別稱呼我姑娘,听了好不習慣。」落霞將小小托盤擱在木欄上,端起上頭冒煙的小碗,輕輕吹氣。
辛守余輕應一聲,臉容靦腆,「落霞……我自個兒來便行,你別這樣伺候我。」她伸過手欲接下那碗藥汁。
這幾日在此療傷養病,她和倚安麻煩人家的地方已夠多的了。
落霞淡淡牽唇,「你們姊妹倆是騰哥的貴客,更何況你感染風寒還受了傷,我不好生伺候,怕是要被人大刑伺候。」
「嗄?」
秀唇一抿,落霞眨了眨眼,把碗遞去,「不那麼燙了,快喝吧!」
辛守余當然明白她口中的「騰哥」指的是何人,不知是否自個兒多想,竟覺落霞的言語里似有玩味兒。
捧著那碗藥汁,她乖乖地啜飲,雖苦,仍是皺著小臉喝個精光。她若不願再給旁人添麻煩,首件事就是得把身體養好,快些復原。
見她好生配合,落霞輕揚嘴角,接過空碗放回托盤上,道︰「安大娘正在廚房里幫你煨湯,我瞧過食材,今兒個用的排骨和牛肉很女敕,蓮藕、百合和冬瓜也新鮮得很,全放進小陶盆里用小火慢慢煨,香得不得了,你待會兒要多喝些,補補身子。」
辛守余苦笑,「再這麼下去」成天只吃不動,遲早要變得腦滿腸肥。」
「真是那樣,騰哥心里可樂了。」捉弄人時,落霞嗓音仍舊持平,「他就怕你瘦伶伶的不長肉,一個沒留神真要被風吹跑,才會托安大娘每日煨湯,想把你養得白白胖胖。他的一番心意,你可千萬別辜負。」
啊?他的……什麼心意?
越想,辛守余胸房越是灼燙,落霞的話如落進她心湖的石頭,來得突兀,攪亂她不願細思的某一處,讓她無法回應。
自那日,那黝黑高大的身影急匆匆、略顯狼狽地從她床榻邊跑開,她待在房中休養的這些天,他便不曾再踏進一步。
偶爾由敞開的窗瞥見他的行蹤,她想出聲喚他,想與他問候幾句,臉皮卻薄,常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他人已離開後院,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我……我心里自然很感激年爺,還有你,當然,還有行會里的其他人。」她芙頰若燒,輕語︰「往後若有機會,定當結草餃環以報恩德。」
「我和其他人所做的算得上什麼?」落霞渾不在意地揮揮袖,「真要感激,你把騰哥的恩情放在心里便是。你被帶回來這兒時,身上有傷、渾身發燙,一直昏迷不醒,他可緊張了,在你榻邊守了一整夜……」秀目瞟向對面廊檐下、懸了滿牆的辣椒串,又靜靜回到身旁姑娘的鵝蛋臉容上,也覺對方的小臉紅得跟辣椒一般顏色。
略頓,落霞再次啟唇︰「目前武漢行會里的大小事務,騰哥大都丟給那個年永昌管著,這陣子,他可花了好大功夫追查當日在漢水江上遇襲一事,那些欲取你們姊妹二人性命的殺手來歷,他追得極勤,再者,他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朋友一籮筐,有那些人相幫,想解決這事就簡單許多……」
聞言,辛守余感激又覺歉然,盡管落霞說得雲淡風輕,也知年宗騰因她姊妹二人,得欠著他那些江湖朋友不少人情,而她欠他的,恐怕怎麼也還不清了。
她斂眉沉吟,幽幽思索,不知怎地,腦中竟浮現他那日在她床榻旁,搔頭抓耳、手足無措的模樣。
我喜歡你連累我,你越來連累我,我越是開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想到此,她胸懷陡熾,心跳得促急,雙手忽地捧住發燙的臉容。
「怎麼了?不舒服?」落霞問。
她連忙搖首,「沒事,我、我很好。」只是雙腿有些虛浮,宛若在雲間踩踏。
落霞深瞅著眼前姑娘,半強迫地讓她坐在廊道上的木欄、背倚著木柱後,她忽地靜語︰「你當真要報答,那也毋須等到往後,眼下就有一個大好機會,只怕你心里躊躇。」
「你說。若守余能力所及,怎可能不願?」
一路躲躲藏藏來到武漢,僅憑阿爹一封書信,人家不怕受累便應承了一切,擔起照顧她們姊妹二人的責任,這恩情可貴、非比尋常,她自然要償,怕的只是沒那能耐。
落霞一袖端起托盤,一袖隨意拂衫,她星眸閃爍,神態慵寧且具深意,道︰
「那我直說了。騰哥都快三十,依舊光棍一個,早先,也有媒婆上咱們行會來,打算幫他撮合親事,可那些姑娘一瞧見他那模樣,個個便如躲瘟神似的,跑得比風還快,膽子小些的甚至還給嚇暈過去。唉,姑娘家都愛斯文相公,愛潘安、末玉般的英俊兒郎,試問有哪家閨女兒願意嫁給一頭大黑熊?」
她眉心莫可奈何地輕折,見那張鵝蛋臉好生迷惑,卻又淺笑,問︰「他有恩于你,你以身相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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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相許?
這真是報恩嗎?
倘若,人家對她壓根兒兒沒轉過這般念頭,她卻一廂情願,貿貿然迎將過去,只怕恩沒報成,反倒教他困擾,讓兩人都尷尬了。
更何況,要她主動啟唇提及此事,她……她、她她如何說得出口?
可,僅是說不出口,可她心底並未排拒,是不?對于落霞這近乎荒唐的報恩方法,她著實被嚇著了,但仔細思量,沉澱再沉澱,其實她憂慮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是否真有這意願?耳畔,有個聲音悄悄地、不斷地問著,問得辛守余面紅耳赤,不知該何以自處。
過午,廚房安大娘送來一盅煨湯,那是人家的好意,她不能辜負,邊同安大娘閑聊,好努力地把整盅湯喝得精光;安大娘見狀大樂,眉開眼笑的,說是明兒個要再幫她煨不一樣的湯品補元氣。
安大娘前腳剛離開,妹妹倚安隨即興奮地沖進房中,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說是要騎大馬玩兒去,要姊姊也一塊出去玩。
從倚安口中很難問出個所以然來,待兩姊妹穿過後院廊道,越過前院大廳來到大門口,門前階梯下果真有一匹高大駿馬,她瞧見駿馬背上的黑壯大漢,四目交接,心驀地漏跳一拍,蓮步不禁遲頓。
年宗騰的反應也沒比她鎮定多少,胯下大馬仿佛感受到他心中波瀾,粗大鼻孔噴著氣,躁動地甩頭嘶鳴。
「噓……」他連忙安撫,大掌溫柔地拍撫馬頸,雙目再次移向辛守余。
她長發梳成簡單樣式,發尾任其披泄,不再作男裝打扮,一身素雅軟衫,應是病中初愈,粉帶輕系的腰身顯得不盈一握。
他打量人家姑娘,姑娘也同樣瞅著他。
這麼瞅著瞅著,今早落霞說的那些話、提的那件事又在辛守余腦中清楚浮現,未語,她雙頰便已霞燒。
「守余、守余,瞧!真的有馬,我沒騙你,撐船大哥說要騎馬帶倚安玩兒去,我沒騙你,真的有馬,你瞧!」辛倚安拉著姊姊跨下門前台階,仰著小臉,笑嘻嘻望著年宗騰。
辛守余輕扯著妹妹衣袖,軟聲指責︰「不是同你說過,要稱呼他年爺,不是什麼撐船大哥。」
「可他就是撐船大哥啊!」辛倚安小臉疑惑,怎麼也鬧不明白,只知這撐船大哥既高且壯,笑聲好響,他救了守余,讓她們住在這兒,吃好吃的,睡在軟軟床榻上,偶爾還會陪她說話,逗她發笑,他是好心腸的人。
他心腸很好、很好、很好,所以守余身子才會越來越強壯,才能下床走動,所以,守余又會對她笑了,是那種不讓她感到難過的笑。
她喜歡守余的笑,不喜歡守余假裝的笑,也不喜歡守余躲起來偷偷流眼淚,全因為他是個好心腸的人,讓守余不偷哭了,她心里真歡喜。
辛守余咬咬軟唇,正要再次糾正,馬背上的黑大漢倒開了口︰「不打緊,就隨倚安的意,別勉強她。」略頓,他咧嘴笑開,黝瞳炯炯,「更何況,叫撐船大哥比年爺听起來要年輕得多,挺好的,我挺喜歡的。」
辛倚安笑嘻嘻,心無城府地道︰「那好呀!往後,守余也來喚你撐船大哥,多一個人這麼喚你,你歡喜不歡喜?」
「倚安,別胡鬧。」鵝蛋臉盡是窘色。
年宗騰亦是一怔,隨即搔搔下顎大笑,「唔……這也不錯,說不準哪天,我把這兒的大小事全丟下,買一艘篷船,就在漢水江上撐船搖櫓,每日沽幾斗酒、抽幾口水煙,閑來無事還能胡編個小調自娛娛人,到得那時,便成貨真價實的撐船大哥啦!」
辛守余抿唇不語,兀自思索著他口中的描述。他話中未提妻兒,是不打算娶妻生子?抑或是有這樣的念想,卻尋不到合意的姑娘?
落霞說,那些安排來與他相親的人家,瞧見他的模樣,不是嚇得落荒而逃,便是當場暈厥了事。
可她不明白,他僅是較尋常漢子高壯魁梧、笑聲渾厚了些,他是膚黝如炭、五官粗獷,即便不屬于溫柔相公,也是有擔當的好兒郎。
那些尋覓良緣的姑娘們,怎麼就瞧不到他的好處?
胸口有些悶塞,像壓著一塊好重的大石,想到他曾與那麼多女孩兒相親,辛守余也不懂為什麼自個兒會有這般反應。
行會敞開的大門兩邊,各站著一名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門僮,見兩個混小子一副興然嘴臉,正拿眼角余光偷瞄,年宗騰黝臉一熱,忽地沖著那二人道︰
「三福,快去準備馬車!廣子也一塊兒幫忙去。」
三福笑嘻嘻,「爺,您不是打算騎馬載姑娘出游嗎?」
廣子嘻嘻笑,「雖然又多出一位,但咱敢擔保,‘旋風’絕對載得動爺和兩位姑娘,用不著再備馬車,那多費事?」旋風正是年宗騰胯下座騎。
「媽的!游你個大頭鬼,我這是要上碼頭去,才想順道帶人家姑娘出去走走,兩個混小子,要你們做點事還這麼推三阻四的,太久沒吃我的拳頭了嗎?」
見年宗騰雙目噴火,作勢欲要下馬,三福和廣子嚇得抱頭鼠竄,亂喳呼著——
「哇啊!爺,咱們也是為您著想,一心維護您的福祉呀!」
「福你個蛋!」黝黑大漢如鷹撲兔,出手即中。
「爺!有姑娘在場,別這麼粗野,會討不到老婆的,您您您忘記先前的教訓了嗎?哇哇哇!別勒咱脖子,嗚∼∼」
「什麼先前的教訓?我先教訓你們兩個!」
辛守余就立在原地,一手還抓著辛倚安衣袖,秀眸瞠圓,瞅著門前的騷動。
這是……怎麼回事?
年宗騰左右兩邊的粗臂各勒住三福和廣子的頸項,他立在那兒如一座大山,吼聲如雷,讓兩顆頭顱互頂,還相互磨來磨去,磨得那兩名少年發髻散得亂七八糟,哀哀胡叫。
隱忍不住,在短暫的錯愕過後,辛守余忽地掩唇笑出聲來。
她一笑,身旁的辛倚安也跟著笑開了,姊妹倆兒的笑音清脆層疊,一是柔軟,一是天真。
年宗騰微怔,黝臉陡抬,定定地望著辛守余帶笑雪顏。
她笑起來真美,比條條豐潤鮮紅的辣椒還美,由喉頭直嗆到他心底。
他不覺自個兒用在她身上的形容詞哪兒古怪,也不覺與她並肩而立的倚安笑起來較她還美,或者是物以稀為貴的心態作祟,就覺她那朵笑純然歡喜、純然愜意,美得教人屏息,至少……已讓他忘記呼吸。
「呼——」他漲紅臉,陡地吐出重喘,胸肺里的緊繃終于得以抒解。
辛守余臉微熱,淡淡斂下笑意,啟唇輕語︰「年爺,你帶著倚安出去便好,我就不去了,用不著再讓人備車……你放開兩位小哥吧!」
姑娘的話猶如聖旨,一入耳,年宗騰粗臂倏地放松。
抓著機會,三福和廣子連忙分向兩邊跳開,抱著頭,哭喪著臉,還要嗚嗚亂鳴著——
「辛大姑娘,您不去不成,真要不去,爺會勃死咱倆的。」
「勒死事小,辣死事大,爺惡毒起來,還要罰咱倆吞辣椒,上回辣得咱都快開花,嗚嗚嗚……」
原來那些成串的辣椒還有這等用途。辛守余欲要笑出,連忙忍住。
這會子,不僅是臉龐,連頸子也漲紅了,年宗騰眯起細長雙目,沖著那兩個不知死活的混小子低咆︰「這回,我包你們倆肯定開花!」
哇啊∼∼「馬車、馬車,馬上有車!」三福和廣子扯嗓喳呼,連忙跳起來要去備車,兩個還險些撞作一團。
見狀,辛守余本欲再次出聲婉拒,不願又添此麻煩,卻听見一男子清嗓由門內傳出︰「那也不必。我正打算隨小阿叔上碼頭瞧瞧,若不嫌棄,在下很願意與辛大姑娘共乘一騎。」
一雙錦靴跨出大門門檻,年永昌身後還跟著自個兒的貼身小廝傳銀,後者懷里捧著一大疊剛與帳房的幾名先生一塊兒核對過的帳本子。
他和顏悅色地朝著辛家大姑娘微笑,笑得斯文無害,可一旁,另一名年家男子卻是劍眉成巒,雙目眯得更細。
這號稱年家十九代子弟中,最為奸險惡毒的小子,到底要啥兒把戲?
年宗騰暗自磨牙,掌心發癢,竟有股子沖動,想一個箭步過去,抬手遮住鵝蛋臉姑娘的美目,要她別去瞧那小子暗藏奸策的笑。
不僅如此,他更想健臂暴伸,雙手拽起年永昌的錦衫領子往天際奮力一擲,拋得越遠越好,最好直接拋回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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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最後的定案教辛守余好生愕然。
她仍舊出了行會,仍舊來到貨物集散、熱鬧喧囂的碼頭區。
她沒搭馬車,更沒與年永昌共乘一騎,卻是被那名魁梧大漢不由分說地抱上馬,過大街、出城門,一路來到江邊。
「別擔心,永昌會照顧好倚安,不會讓她摔下馬。」在辛守余不知第幾次回首時,年宗騰忽地出聲。
以他們的座騎為首,後頭年永昌的馬背上載著辛倚安,至于年永昌的貼身小廝傳銀則自乘一騎尾隨。
辛守余忙縮回小臉,沒敢再亂動。
其實,她並非擔憂年家的那位永昌少爺沒能照顧好倚安,而是她坐在這男人身前,他雙臂輕握韁繩,宛如擁她入懷,隨著馬蹄踩踏,她身子頻頻撞上他的胸牆,害她手足無措。
「你身子若覺不適千萬要說,別隱忍。」年宗騰垂首瞅著她秀氣的發漩,一股奇異的柔情在心底滋長。
她在他懷里,如此縴細輕盈,與他的粗獷魁梧全然不同。
他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矛盾。
他想,他並不適合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既已如此認定,就不該燒騰出太多的熱情,更何況,與她才相識多久?
難道他對她,真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他黝臉驀地泛熱,甩甩頭,忙將那剛要萌生的念想壓下。
受人之托,理應忠人之事。與辛爺相交一場,承蒙對方看重,才在即要蒙難之際,將一對掌上明珠托付,至于信中所提許配之事,他年宗騰尚有自知之明,不敢委屈人家姑娘。
身子沒絲毫不適,就只是暖烘烘的,心跳得有些兒促急……辛守余抬眸覷著他,暗暗調整氣息,朱唇輕掀,「我很好。」她眸光緩緩下移,停在他胡青淡現的下顎,小聲問著︰「你掌上的傷痊愈了嗎?還痛不痛?我很是擔心……」
年宗騰左胸瞬間被撞了一下。
姑娘正慰問著他?她在關懷他嗎?
沒察覺自個兒正傻咧著嘴、露出呆樣,他開口便道︰「我好啦,呵呵∼∼早不痛了,落霞調制的生肌金創膏好用得不得了,更何況我皮粗肉厚、筋骨強壯,復原力十足,我、我我我真的不疼了,不信你瞧。」他把一掌現寶似地攤到她面前。
他的五指修長,指尖略作方狀,掌心厚實略長且多縱紋,每個指節堅硬有結,在五行當中恰是屬「木」主人該有的掌相。
唉唉,她又拿靈藝之學那一套來「相人」了!微乎其微地嘆氣,她牽動嘴角︰「不是這一手,是另外那一只。」
「嗄?喔……是。」年宗騰頓時醒悟過來,熱著臉收回右手,改把左掌攤在她眼下。
那個箭傷造成的小窟窿呈現殷紅色,肉已長出,但傷處仍舊明顯,彷佛在他粗掌上點了一團朱砂。
她捧住那只大掌,翻過來瞧著他的手背,那手背上的傷雖生新膚,卻皺折難看。
她方寸一繃,柔荑不由得緊握,「恐怕要留下傷疤。」
不知是要讓姑娘繼續握住手,抑或不動聲色地抽離好,年宗騰心髒咚咚胡跳,沒法子細思,腦子里轉些啥兒,嘴巴已跟著喃喃道出︰
「不打緊,男子身上有傷、有疤稀松平常得很,無所謂的。這傷留在我手背和掌心上,總比留在你胸脯上好太多,女兒家渾身白白女敕女敕,像杏仁豆腐那樣兒,多美呀,有了疤痕就可惜了……」
突地,兩人陷入某種詭異的沉默中。
哇啊、啊、啊——他說啥兒了?他又說出啥兒來啦?
他又提姑娘家的胸脯嗎?天——他沒事盡提她胸脯作啥兒呀?
慘慘慘!他有病啊?
漲紅臉,天辣的灼感往腦門上沖,他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我沒想冒犯你,是先前落霞同我提過,你胸脯上的口子不深,只要按時換藥、別踫水,好生照看,結痂月兌落後就就就不會留下難看的疤,我掌上的血洞跟你胸脯的傷不同,加上自個兒懶得照顧,所以……所以難免有疤……」呃?咦……他是不是又提到人家的胸了?唉唉唉。
辛守余螓首抬也不敢抬,幾要垂到胸口。
她明白他並非有意,但她畢竟是姑娘家,听得這般話語,怎可能不面紅耳赤?
可縱使心下羞澀難當,他越道越亂、越描越黑的窘態又教人感到好笑。
「待回到行會,我同落霞取些生肌金創膏幫你敷上,這傷口沒全結痂,周遭尚有些兒紅腫,不可能不疼的。」她輕聲言語,像唱曲兒,透著近乎憐惜的味兒,「你懶得照顧那也不成,我會跟落霞說,往後就由我日日幫你換藥、替你盯著,直到傷口完全復原為止。」
「嗄?」年宗騰濃眉飛揚。
這點兒皮肉傷,他是真的不覺疼痛,特別是姑娘家柔軟手心兒,像捧著啥珍奇玩意兒般地握著他的粗掌,教她踫觸的地方熱烘烘的,既麻又酥,他哪痛得起來?
盯著她低垂的螓首傻笑,他著迷地嗅著她身上、發上的淡淡甜味兒,然後又被她微露出一小節的細白後頸,以及雪女敕的耳背引走目光。
非禮勿視,但此時此刻,他發覺要當一個君子實在大不易。
正當沉醉之際,後頭馬匹已驅策過來,馬背上的人也全都翻身而下。
「小阿叔,你到底來碼頭干啥兒?再不下馬,船全開跑,天也要黑啦!」
聞聲,年宗騰寬肩一震,如夢初醒,就見年永昌立在一旁挑著俊眉,欲笑不笑的神態好生欠揍。
辛倚安就站在年永昌身邊,仰視的美臉上盡是好奇,眨眨明亮眸子,開心地道︰「守余,你抓著撐船大哥的手干什麼?你在幫他瞧掌紋嗎?呵呵呵,阿爹教過,倚安全記住了,倚安也會瞧,守余,倚安也會瞧。」
這會兒,換辛守余巧肩一顫,忙放開男人大掌。
她秀目抬起,被眼前陣仗嚇了一跳。
她相年宗騰街坐在馬背上,不知何時兩人一馬竟成為碼頭區最顯眼的景物,除年永昌和倚安外,都數下清還有多少只眼楮正拿著他們猛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