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輪椅上的端木柏人挑起一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黑眸里卻一點笑意也無。
「端木公子。」韓珞站起回身招呼,臉上平靜帶笑。「這輪椅哪里訂做的?功能真好,一點聲音也沒有。」
端木柏人眸色轉深,噙笑的唇畔透著邪詭。這女人,膽子夠大,被他逮個正著,竟還敢提他的輪椅?
「這是怎麼回事?」他視線掃過眾人,在掠過馬總管時,瞬間凌厲,目光一斂,又回到韓珞身上。
「少、少爺……」馬總管雙腿一軟,差點沒跪下去,慌得連說話都結巴了。「這、這……我……因……」
坐得遠的村民原本沒發覺端木柏人的出現,然而馬總管的慌張神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大家交頭接耳,原本熱鬧的氣氛安靜下來,一雙雙眼楮全瞅著端木柏人瞧。
韓珞啼笑皆非。馬總管是在幫著解釋,還是存心激怒端木柏人?
「這是我開下的條件。」她把責任全都攬下。「我不可能為了你一個人,棄這些村民不顧,所以我向馬總管借了這個地方,余暇時讓我幫村民看病,不為過吧?」
「憑什麼?」端木柏人冷笑。又一次,她把他和閑雜人等相提並論!「我的宅第沒必要讓這些低下的人進出。」
一旁的村民听了尷尬又難堪,紛紛起身就要離去。
「等一下,大家別走!馬總管,幫我一下。」韓珞急道,上前握住輪椅把手,直接往主院推去。
再讓他待下去,所有人的尊嚴都要被他踐踏光了!
「放手。」端木柏人沉聲道。她竟然妄想操控他的去向!
「我會的,」韓珞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待會兒。」她腳下未停,不多時已遠離眾人。
該死的她!端木柏人怒氣陡升,長臂一伸,攫住她的手腕,用力拽到跟前。「別踫我的東西,听到沒有?」他口吐寒霜,目光利得像要殺人。
韓珞被拉得踉蹌,差點往他雙腿撲去,急忙握住輪椅扶手。
開什麼玩笑?要真撲在他腿上,火上加油的舉止可能會讓他用熊熊怒火直接把她給燒了。
「這也得要你放了我的手。」動作被限,韓珞無法站起,只能彎著身子。算了,反正已遠離偏院,對話也不怕被旁人听去。
端木柏人放手,緊凝她的目光陰郁。「永遠不準踫我的東西。」沒有人能控制他,就連他雙腿都廢了,也沒有人能左右他的一舉一動!
「不覺得咱們應該開誠布公一下嗎?」對他的冷怒視若無睹,韓珞往後倚坐庭園欄桿上,與他平視。
「跟你?」端木柏人嗤笑,勾起的唇滿是輕蔑。「我不需要。」
「你需要。」揚起婉約的笑,韓珞上前,雙手按住扶手,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能治好你,也能讓你比現在更慘,我保證。」
「別忘了,我也有足夠能力讓你生不如死。」端木柏人回視,居于劣勢的姿態絲毫無損他懾人的氣勢。
「我相信。」韓珞臉上的笑更甜了。「——我也相信,你絕對不會想與我玉石俱焚。」他是玉,她是石,在他的心中,卑下的她根本不值得他兩敗俱傷。
端木柏人挑眉。「沒錯,你是沒那個價值。」
「真好,我們總算有共識了。」韓珞倚回欄桿,悄悄地吁了口氣。她不想和他靠那麼近,那雙邪魅的瞳眸,像會懾人心魄。「我不想威脅你,但恕我提醒,你的禁忌比我多太多。」
「又如何?」他有絕對的優勢去豎立這些禁忌,逆他者除。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被人當面點出弱點,還能如此泰然自若的人。可不是?他的弱點是建立在太多的自信上頭,當然牢不可破。「我想,你也不希望老是為了一些愚笨的人氣到火冒三丈吧?」
「氣?不值得。」端木柏人嗤哼。
「好——」韓珞更正說詞。「煩,可以吧?」
端木柏人睨她一眼。她還真的能模透他的心思。「然後呢?」
「當然,依你尊貴的身分,哪有可能去跟他們再三地耳提面命呢?這時,就需要一個媒介來點撥那些愚民了。」馬總管和府里的人,情非得已,千萬別怪她罵他們愚民啊!
「媒介又有什麼好處?」端木柏人眼中興起一絲玩味。他倒好奇了,繞這麼一圈,她的目的為何?
「我只想懸壺濟世。」韓珞聳肩,直接言明。「我需要端木府的支援,場所、藥材、人力,若少了這些誘因,我不會留在這里。」
端木柏人深沉的目光緊鎖著她,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敲,須臾,他笑了。
弱點,他找到了。
上回被她貶低的話氣到失去理智,直至此時才發覺——她在乎那些老百姓,這就是她的弱點!
那抹笑,好邪、好詐!韓珞不由得打了寒顫,要不是不想示弱,她還真想抱住雙臂好好地摩挲取暖一下。
「好,我答應,這三個月里偏院任你使用,但若是被我發現有人越到主院來,後果就必須由你承擔。」留下那一群,終有一天,將會化為打擊她的利器!
「沒問題。」韓珞給予保證。
「還有,如果太吵,我也會……」一股攫住衣角的微小力量分散他的注意,端木柏人低頭往下看去,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這什麼東西?」他擰眉。
一身髒污的小草正仰著頭,看他看得入神。
天!韓珞檀口微啟。有沒有搞錯?她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都踫不到小草的手,她卻主動去拉端木柏人的衣角?要找玩伴也要看對人吶!
「小草……」韓珞急忙去拉她,怎料小草卻靈活一閃,繞著輪椅和她躲貓貓。
端木柏人看不下去,一把揪住小草衣領提起,衣上髒污油膩的觸感讓他眉宇整個蹙起。「拿去。」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韓珞趕緊接過,就怕接得晚了,他會像丟垃圾一樣往旁甩去。結果一到她懷里,小草立刻死命掙扎,她一個失防,又讓她給溜了下去,躲到輪椅後,抓住他的衣角。
看到他再次揪起小草的衣領,韓珞直想申吟。他的臉色更難看了……「這里還不算主院哦,小草沒逾越。」她趕緊說,就怕他借題發揮。
那股緊張勁,勾起了端木柏人的興趣。他作勢提起,立刻見她臉色一變,他眼底的詭譎笑意更濃郁了。
「她是你什麼人?」將手上重量提至眼前,立刻見那髒污小臉咧了嘴沖著他笑。
「小草是村里的棄兒。」不然會是她的私生女嗎?
端木柏人倏地松手,沒有防備的小草被摔得泫然欲泣,小嘴扁扁地,還是緊緊地靠了過去,揪住他的衣擺。
「別這樣!她只是個小孩。」韓珞想去看小草有沒有受傷,她卻躲到另一頭,不讓她踫。韓珞咬唇,怕會忍不住挫敗大吼。為什麼引她長得比他和藹可親多了好不好!結果小草居然只死命纏著他?還對著他笑!
端木柏人微笑。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臉上見到這種表情,堪稱氣急敗壞。他朝躲在輪椅後的小人兒喚道︰「過來。」小草立刻乖乖踱到跟前,像頭听話的小狗。
有了教訓,韓珞已經不敢妄想抓住小草,只能用俏目直勾勾看著他,防他再次做出傷害小草的舉動。
「她是啞巴?」端木柏人問。從方才至今,完全沒听她開口說過半句話。
韓珞微感驚訝,他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一開口就斷言她是傻子。「我還沒辦法幫她診斷,我猜,她是因為沒人教所以不會講話。」
沒辦法?這個詞,讓端木柏人挑起一眉。讓她沒轍的娃兒卻可讓他輕易收服,這,可有趣了。「叫小草,是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草倏地睜大眼,抬頭看他。
「我若留你下來,你會听話嗎?」
「你想做什麼?」韓珞防備心整個升起。她才不相信他是那種善心人士!
「我和她有緣。」毫無說服力,卻又讓人無從反駁。端木柏人看向小草。「留下你,但不準一直跟在我身邊,我要你跟誰、听誰的話,都要遵守,了解嗎?」
韓珞翻了個白眼。這段命令可能已是他最有耐性的話,但小草哪里听得懂?
「她听不……」韓珞突然頓了口,因為——她看到小草點了頭!怎麼回事?
那瞠目結舌的表情讓端木柏人更開心了,他抬手,朝韓珞指去。「她會幫你安排,听她的話。」
韓珞愣在原地,看到小車瞧瞧她,又瞧瞧他,而後邁著小腳,來到她面前。「小草?」她試探性地伸手踫她,只見小草瑟縮了下,並沒有逃開。
這一瞬間,她不知該為和小草縮短距離拍手喝采,還是該為輸給他的挫敗懊惱咆哮。為什麼誰都不听卻听他的話?小草判斷的基準到底在哪里啊!
「怎會沒辦法診斷呢?我看她挺乖的。」偏,端木柏人又狠狠刺她一刀。
韓珞深吸口氣,努力不讓臉上微笑垮掉。「是,小女子不才。」沒關系,只要能讓小草不再餐風宿露,她忍得住的。
第二次交手,佔盡上風,端木柏人可樂的。
「未時見。」他轉動輪椅,往主屋的方向前進。
「未時浴齋見,別遲到。」雖然心有不甘,韓珞還是補上這句,她可不想成為老觸踫他禁忌的愚民。
浴齋?端木柏人停下動作,斜睨她一眼,臉上有抹幾不可見的笑容一閃而過,然後繼續前進。
那閃動的目光,分明是不懷好意,她卻不知他在轉什麼心思。望著他的背影消失長廊那頭,韓珞直想跺腳,憶起身旁的小娃兒,她深呼吸,把滿腔郁悶都排除了,才蹲下看她。
「小草,我們先回去把患者看完好不好?」朝她伸出手,韓珞與她商量。
小草似在猶豫,黑亮大眼眨呀眨地,良久,才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兩人一回到偏院,看到馬總管正被大家追問,已左支右絀、破綻百出,韓珞趕緊上前幫忙——
「那位少爺是端木家的遠房表親,雙腿受傷,到別莊靜養。他本來不是這種個性的,都是這病打擊太大,讓他變得口無遮攔,請大家別見怪。」巧言圓謊,兼之受人信服,韓珞只消三言兩語就解了眾人疑慮,成功隱瞞端木柏人的身分。
村民由原先的憤慨轉為同情,情緒被安撫下來,又開始排隊等著看病。馬總管這才吁了口長氣,為了感謝韓珞的相助,他也留在現場幫忙。
直到看完最後一位村民,韓珞才用最簡短、最切中要害的詞句,向馬總管宣達端木柏人的禁忌——
「不準提、不準踫、不準關心!除非他吩咐,不準主動為他做任何設想!」
「不成啊,少爺他行動不便……」
「您還提?」韓珞又好氣又好笑。「對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他當正常人看,別去噓寒問暖。」
「可少爺明明就……」不正常啊!馬總管硬生生把話吞下月復。
「重點是,他覺得自己正常,而且能力比正常人還高出許多。」韓珞苦笑。他自視甚高,她相信他就算全身都癱了,他也會覺得自己可與常人無異。
好不容易終于說到馬總管點頭,韓珞站起,將一直躲在身後的小草帶到面前。
「可以幫我找個人,為她整理一下嗎?」她很想自己來,但診療的時間將屆,她還有事前準備沒做。
「欸?她怎麼沒走?」馬總管這才看到小草。
「端木公子留下她。」
此話一出,立即見馬總管瞪大了眼,指著小草,失聲驚喊︰「她?!」
「對,她,小草,端木公子突然善心大發,留下她。」韓珞耐著性子解釋。
即使韓珞都這麼說了,馬總管還是愣愣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著小草。
韓珞撫額。連她,都有種想發怒的沖動了。近墨者黑呀……她的脾氣好像越來越差了。她斂下情緒,蹲下與小草平視。「小草,我只是先離開你一下,好不好?有人會帶你去洗香香,換新衣服,晚上我們一起用膳。」
小草咬著唇,只是垂頭絞扭手指,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等我哦!」韓珞笑著輕撫她的臉,而後站起,一轉頭,見馬總管仍在發傻,有些哭笑不得。「馬總管,我能不能信您呀?再拖下去,會耽誤到端木公子的診療的。」
听見會耽誤時間,馬總管總算回神。「能、能、能,當然能信!我馬上找人把她弄干淨。」少爺吩咐留下的人,他可得好好對待。
見他伸手,小草立刻防備地將手背在身後,韓珞趕緊阻止。「別拉她,她自己會走。」
「好。」馬總管應道。「來,小女孩,我帶你去。」他朝小草招手,邊往里頭走去。小草立即乖乖地跟在後頭。
看著小草嬌小的背影,韓珞不禁嘆了口氣。要怎麼教會小草她所喜歡的端木柏人不是好人呀?偏她還模不清,他留下小草,打的是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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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珞來到浴齋,看到僕婢已依她的吩咐放好熱水,她走至浴池旁,挽起袖子,伸手測試水溫,而後打開一旁的藥箱,拿起數包裝有藥草的布包丟進池子,不多時,氤氳飄散的藥草香氣立即彌漫整個浴齋。
韓珞閉眼深深呼息,自幼熟悉的藥草味讓她心頭的煩郁一掃而空。估量藥效已融入池水,她又取出裝有藥花的布包丟進,混合了清冽芬芳的花香立刻取代了藥香。
「你加了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句。
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韓珞甩甩濕濡的手,站起身。
「獨門秘方,就靠這混口飯吃,哪能說?」她一回頭,見他身後無人,水眸眨了眨。「約在浴齋相見,你應該知道要做什麼吧?」
「當然。」端木柏人挪動輪椅接近,來到池畔,挑笑望她。「再怎麼樣也月兌離不了果身、沐浴之類的.」
好,她明白那時他臨去前目光閃動的原因為何了。韓珞咬牙,不斷催眠自己。她是大夫、她是大夫——可大夫為何還要侍候人更衣沐浴啊?!
「至少,請‘站’起來吧?」她諷刺道。她要忍,但她實在忍不住。為什麼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月兌了他的褲子不算,現在連他全身上下都得剝光了?
今天接連的勝利讓端木柏人心情很好,好到連對她帶刺的話都不以為忤。他雙手撐住扶手,忍住劇痛,不動聲色地起身。
一待他站直,韓珞繞到他身後,二話不說直接抽掉他腰間銀鞭,而後動作迅捷地除去他身上所有的衣物。
她後退一步,偏著頭,視線只敢往上看向垂掛入口的紗簾。「快下去吧。」
早習慣讓人伺候的端木柏人神色自若,即使雙腳因站立而疼痛不已,依然無損他愉悅的心情。大夫是吧?就不信她有多少機會能見到男人的赤身露體。
「你忘了嗎?我沒辦法走。」他朝她伸出手臂,挑眉邪笑。
他不是打死都不讓人扶的嗎?!韓珞怒瞪向他,猛然憶起他是赤果的,要調開視線已然不及,他的背影深深烙進腦海——結實的背部肌肉,緊窄的腰際臀線……
天!要不是身為大夫的尊嚴不允許,她真想蒙面逃離這里!
「我記得你說過不用人‘幫’。」韓珞咬牙切齒,刻意在那個字上加重力道,慣有的從容及耐性已蕩然無存。
「身不由己。」若要用來當作攻擊她的武器,他可以勉強自己示弱。
忍住一腳將他踹入池子的沖動,韓珞深吸口氣,心里默背醫經,上前將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扛著他專心一志地往池子走去。
「輕點。」端木柏人將整個重量加在她身上,半是戲弄她,半是因為無法控制。只要稍一挪步,雙腿立即宛如刀刨,更何況是要步下浴池的台階?
感覺搭在肩上的手臂微微使勁,韓珞知道他正承受極大的痛楚,心一軟,放緩動作,站立池邊,彎著身子,扶他緩緩步入浴池。
不過短短數階的距離,卻花掉極長時間,等到他扶著池沿坐下,韓珞已累得差點直不起腰,衣袖、裙擺也都浸濕了。
端木柏人閉眼,調節氣息,眉宇微聚,下浴池的這段台階,耗費他太多的體力。
「要浸到肩膀。」韓珞叮嚀,見他累得滿頭是汗,從架上抽來手巾,遞給他。「拿去,若發熱出汗可以擦。」
盯著她的手,端木柏人面無表情,半晌,才伸手接過,仰靠池沿,將棉巾自額上覆住半臉。
他以為,在這樣作弄她後,她會用話藉機報仇,沒想到,她卻是遞來巾子,還不著痕跡為他找了台階下。
「怎麼?突然變得寬宏大量了?」須臾,他低沉開口。
她哪里小器過?韓珞皺鼻,想到剛剛劍拔弩張的自己,不禁莞爾。「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挺得住那毒性,已經很不簡單。」
「我的能力,不需要你給予肯定。」端木柏人嗤哼,沒發現唇角因她的話而微微上揚。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別人對你的評價。」感覺味道褪了些,她打開藥箱又丟了藥草包進去,伸手撥弄,好讓藥性快點發揮。
「你知道我多少?」
撥水的動作停住,韓珞眼眸轉動,尋思該怎麼回答。她所熟知的端木柏人心高氣傲,行事作風亦正亦邪,在他的觀念里,沒有對或錯這二字,只有隨心所欲。
他可因一句違逆的話讓人永無翻身之日,也可因一時興起說動皇帝發糧賑災,救人無數。世人對他的評價有褒有貶,毀譽參半,他卻完全不放在眼里。
「自信,傲然,養尊處優,喜怒無常。」她實話實說。
端木柏人靜靜听著,被棉巾覆住了眼額,讓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還有,勢在必得。」知道接下來的話會觸怒他,韓珞頓了下,才又開口︰「這個慣例,卻讓醉月樓給破壞了。」
果然,即使隱于水面之下,也可明顯感覺到他全身肌肉整個繃緊。
「你為何老愛提這件事?」端木柏人冷聲道。
「好奇心人人都有,更何況,我要治的毒與此事有關。」她不是在故意挑釁,而是想知道已變為傳奇的事實到底為何。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我只能說,毒是羅剎門下的。」
韓珞听出里頭的玄機。他不說醉月樓,卻說羅剎門,這是否代表他當初對醉日樓與羅剎門勾結的指控是假?傳聞他是因醉月樓的當家花魁擷香而盯上醉月樓,她實在無法想象唯我獨尊的他,狂戀一個人時會是什麼模樣。
「你對擷香……用情真如此之深?」
「用情?」端木柏人拉下棉布,唇畔噙著輕蔑的笑。「我甚至記不得她長什麼模樣。」
韓珞怔愣。「可……你不是還打算納她為妾?」而且他處心積慮嫁禍醉月樓,不正是為奪得擷香嗎?
「你知道得不少,又何必問?」端木柏人冷睨她一眼。
韓珞對他的諷刺不以為意。她時常出入後宮,出類拔萃的他常是嬪妃們閑聊時的話題,加上狹小封閉的世界滿是蜚短流長,要不知道也難。「我卻想不通,為何只為了擷香,就要費心毀掉醉月樓?」雖是妓院,但有多少無辜的人在里頭?
「我不允許這個世上,有我無法得到的東西。」端木柏人鷹眸微眯,閃過一絲冷狠。如她所說,他勢在必得,這個慣例卻讓醉月樓和擷香給破壞了。
韓珞啞然,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她以為,他是因愛偏執,沒想到,他不愛擷香,做出這一切只因心有不甘。
「……有些東西,你永遠得不到。」好半晌,韓珞才有辦法開口。
「有什麼東西我得不到?我可以主宰一切。」端木柏人冷笑,根本不把她的反駁放在眼里。「多少忠良傲骨,被我用計利誘,所讀聖賢書全都拋諸腦後,就連你,不也讓我留下?」
韓珞嘆了口氣。他竟將玩弄人心當成了游戲。「你只能逼人折服,卻不是真心付出。我留下,是為了村民,不是為了你。」
被說中痛處,端木柏人回身怒視著她。「多少人願在我腳下臣服,你懂什麼?」
「那是表面,他們的內心呢?他們願為你付出生命嗎?」韓珞伸手指向他的心口。「心,情感,你永遠得不到。」
「誰說我得不到?」端木柏人倏地攫住她的手腕,手用力一帶,將她拖下。
韓珞甚至來不及驚呼,整個人落入池子,感覺又被人帶上,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卻發現她的背抵上池沿,被他用胸膛困住,動彈不得。
「你想做什麼?」韓珞想維持語音平穩,然而狂跳的心卻破壞了她的努力,貼近的體熱將她的肌膚燙得炙人。
「我得不到你嗎?」端木柏人勾起冷佞的笑,健碩的體魄緊密地擠壓著她。「只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放、放開我……」陌生的男子氣息竄入鼻際,韓珞抵住他不斷貼近的胸膛,向來冷靜的心思被慌亂取代,幾乎無法思考。
「得不到?你說呢?」端木柏人貼近她的耳畔低語,逼她示弱。
韓珞別過臉,狠咬下唇,卻抑不住發顫的心慌,曖昧的氣氛將她應變能力全然擊潰,無力招架。
她身上的幽香隨著貼近縈繞鼻息,端木柏人身上竄過一股熱流,原只想逼她改口,但她玲瓏的曲線透過濕衣貼伏著他的,還有她倔強咬唇的模樣,想要她的陡生,變得強烈。
察覺到他的變化,韓珞更慌了,她攀住池沿,掙扎著想上去,卻被他大手一伸,不但把她扯回,浸了水的外衣不堪拉扯,出大半雪白的肌膚。
「啊!」韓珞驚喊,半褪的衣袍限制住她的動作,她無法逃離,只能揪緊敞開的衣襟,閉眼坐以待斃。她听多強取豪奪的事了,女人的清白對這些權貴而言,只是用完即丟的玩物,根本無足輕重。她逃不掉了……
端木柏人低頭要吻她,她輕顫的眼睫,卻頓住他的動作。
他眯起眼,為體內灼燒的感到震驚不已。他從不用武力逼女人就範,他有足夠的自信與能力,讓甘願為他暖榻的人前僕後繼。
他怎麼了?難道是受傷之後不曾踫過女人的禁欲生活讓他失控了嗎?視線掠過她,白衣被水浸濕使她的胴體若隱若現,更是讓他想要她想得發疼。
她真以為他是她所想的那種衣冠禽獸嗎?這個念頭令他發怒,端木柏人雙手在她腰間一托,將她送上池沿。
「走。」
突然月兌離了鉗制,韓珞橫倚池邊,揪住散亂的襟口,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她逃過了?勢在必得的他?怎麼可能!
她知道她這樣玉體橫陳的姿勢有多誘人嗎?端木柏人抑住體內急竄的火苗,告訴自己那是被挑起的怒火。
「走。」他又說了聲,仰首閉眼,不再看她。
韓珞踉蹌站起,將衣袍攏得死緊,想起方才的無力抗衡,忍不住發顫。她轉身要離開,但才一邁步,步子又停了下來。
他一個人怎麼辦?怎離得開浴池?他為何要她走?他為何……停下?望著他的側臉,韓珞心頭滿足慌亂及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冷靜點,你是大夫!韓珞閉眼,雙手緊握,不斷鼓勵自己,好不容易,心才鎮定下來。不顧濕淋,把衣服重新穿戴整齊,她深吸口氣,走回池邊。
「時間到了,該起來了。」她必須用盡所有勇氣,才有辦法說得平穩。
「為什麼不走?」早從她發出的聲響听出她沒有離開。端木柏人抬眼,看向她。
他的視線,讓她想起被他貼緊的畫面,韓珞的臉,無法抑制地燒紅起來。「我是大夫,這是我的職責。」她藉由替他拿來衣物和棉巾,避開他的目光。
職責?
你只能逼人懾服,卻不是真心付出。她說過的話浮現腦海,端木柏人眯起眼。他不喜歡听到這兩個字。
他雙手撐住池邊,藉由水的浮力坐上池沿,抽過她手上的大棉巾覆住自己。
「鞭子。」他命令道。
韓珞將鞭子遞給他,還在猶豫該不該扶他起身,他已手腕一抖,用鞭子將輪椅拉來。
「轉過身去。」
知他要自己站起,韓珞依言轉身,沒多久,一只手自後抽走她手上的衣物。身後傳來穿衣的窸窣聲,她握緊還懸掛臂上的外袍,靜靜等著。
「職責已盡,你可以走了。」
一回頭,韓珞看見他坐在輪椅上,灼然的視線緊凝著她,眸中除了怒火,還有一抹另有涵義的熾熱火焰。他托她離池的觸感仿佛還停在腰際,韓珞心顫了下,唇咬得更緊。
「你的外袍。」她遞給他。
端木柏人沒接,反而若有所思地直視著她。
「我會的。」他突然冒出一句。
「咦?」韓珞愣住。
「心和情感,我會得到的。」他狂佞地宣揚,充滿自信。
他肆張的視線,直勾勾地望進她心坎,韓珞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卻退不出他傲然的氣息。
他們彼此都感覺得到,有一些東西變了,原本只是兩人斗智的角力,如今,卻摻雜了男女情愫在里頭。
端木柏人推動輪椅,要離開浴齋。
「你的外袍。」韓珞回神,遞上。
「披上。」端木柏人卻只是拋下這句,頭也不回地離開。
捉緊手上的衣袍,韓珞咬唇。他的停手,和他的關懷,這些,是他的真心,還是他想要實踐宣言的伎倆?
向來靈黠清明的思緒,如今卻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