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座位半滿的餐廳里熱鬧滾滾。由于在民宿的用餐需要先到牆上的大黑板登記時間,游客可以視狀況選擇人少的時段,同時也方便好嬸事先準備,所以即使人多,好嬸和怡君仍忙得游刀有余。
除了上菜之外,其余皆采自助式,用完餐自己拿到回收台放,牆邊擺了個大冰箱,里面洗切好的水果和飲料都可自由取用,讓游客就像回到家一樣愜意。
宋千容刻意避開顛峰時間,七點半下樓時,餐廳里只剩三、四桌客人,她直接走到平常坐的角落入座。
坐下來不到五分鐘,餐點就送到面前。
「慢用。」送餐來的是趙怡君,態度雖不算無禮,但也沒好到哪去,冷冷丟下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宋千容並不以為意,拿起筷子開始享用她的晚餐。
她知道她在第一天就已經得罪這位怡君小姐,那天晚上只有她一個人用餐,汪岳驥、好嬸、趙恰君他們三個人則坐在另一桌吃飯,菜色和她一樣,不同的是,她吃的是用精致小碟裝成個人餐點,而他們是共享一盤一盤的菜肴,還愉快地聊著天,遠遠看就是一家和樂的感覺。
好嬸熱心邀她過去一起坐,她搖頭,依然堅持待在這個偏遠的角落,好嬸沒勉強她,在好嬸走回原位時,她听到趙怡君生氣地嘀咕了幾句「別理她啦、踐什麼踐」之類的話。
後來觀察出他們都在六點用餐,她都會特意避開這個時間。
其實這里的人都很好,知道她不想講話,都會盡量別來煩她,看到她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時會過來關懷一下。
尤其是好嬸,人如其名,明明她這種悶不吭聲的人應該是最讓老人家討厭的類型,但好嬸只要一看到她就笑笑的,那溫暖的眼神里完全沒有虛假或批判。
如果是以不同的心境來到這個地方,她應該會愛上這里吧!宋千容無聲地輕吁口氣,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把飯扒進嘴里。
好嬸煮的東西很美味,卻引不起她的食欲,每一次吃飯她都是在硬塞,最後有大半會倒進廚余桶里,慶幸這里是用自己回收的方式,否則那動了等于沒動的剩菜分量絕對會引起好嬸的關注。
「好嬸好嬸,這些給你——」
一聲興奮的大嚷蓋過了餐廳所有的聲音,宋千容循聲抬頭,看到一個年輕媽媽牽著女兒,拿著一袋東西站在櫃台前和廚房里的好嬸說話。
「哎呀,你們種的番茄長出來啦?」好嬸打開袋子一看,驚喜地喊。「第一次種就長得這麼好,真不簡單,謝謝啦!」
「我才要謝謝你們呢。」年輕媽媽笑著道謝。「我們一個禮拜也才來個一天而已,要不是靠你們平常幫忙照顧,哪有可能采收?」
「假日農夫本來就是放假才會來啊,那是你們有毅力才種得出來。不然也有客人租一季,結果只來過兩次,就算我們幫忙澆水也沒用。」好嬸很捧場,拿出一顆小番茄在衣服上擦了下直接塞進嘴里。「好甜哦,真的要給你們拍拍手啦!」
听到他們的對話,宋千容憶起這里還有提供出租花圃的服務,有個念頭突然一閃而過——她何不也租塊地種些東西?
有事情忙能讓她轉移心思,體力勞動對于她失眠的狀況應該也會有所幫助,她可以種一些長得快的植物,當她回台北時,至少還有一些回憶和收獲,而不是空手離開。
不然她明天要怎麼打發?游客會越來越多,難道她要整天坐在陽台看著花田發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關到禮拜一嗎?一思及此,想租地的心意更加堅定。
她正考慮要不要直接過去和好嬸說,抬頭看到已經講完話的好嬸正在擺放碗筷,那是他們平常用餐坐的位置。
原來隨著假日客人變多,他們也跟著調整用餐時間,想到這代表待會兒汪岳驥會到餐廳,宋千容心一跳,趕緊收拾桌面。
她記得房間抽屜中擺了許多關于莊園的設施介紹,她寧可先回去自己研究,也不想遇到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像下午一樣又心血來潮找她說話?
宋千容端起餐盤往回收台走去,當她分類完畢正要離開時,就那麼巧,剛好看到他從走廊迎面走來。
她立刻垂下目光,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走,仿佛他只是個不勞分神的路人。但在她表現出來的鎮定無謂下,其實她又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真痛恨自己這種反射性的舉動,弄得她好像很在乎他似的……
在乎?突然蹦出腦海的字眼讓宋千容震驚不已。
拜托,她在想什麼?她只是不喜歡這種壯得嚇人的肌肉男,第六感本能地叫她避開而已,跟其他的感覺根本沒有關系……
「阿姨,借過!」後面傳來小孩的喊聲拉回她的心神。
宋千容一驚,這才發現忙著為那兩個字平反的自己不知何時竟停下了腳步,她要讓開,卻有個高大的人影擋在她前面,她直覺抬頭,映人眼簾的是汪岳驥那張讀不出思緒的面容,她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阿姨,借過啦!」後面的小孩又喊,還伸手拍她的。
發現他眼中掠過一抹笑意,宋干容狼狽地斂回目光,趕緊側身讓出通道。她把入口擋住了,他就不會說聲借過嗎?卻沉默地站在她面前,一句話也沒說。
汪岳驥側靠另一邊,讓急著離開的小孩們呼嘯而過。他不著痕跡地覦了她一眼,想起她剛剛突然頓步的懊惱表情,唇畔的弧度更加勾揚。
他喜歡這個意外,那帶點可愛的窘困神態讓她像個真實的人,而非一抹難以捉模的虛寂魂魄。
雖然他很想問到底是什麼事讓她想得出神,但他也明白做得太多只會使得她對他更加防備,所以汪岳驥並沒有說話,一待孩童們通過,他就收回視線,沒事人樣地走進餐廳。
同時宋干容也立刻跟在小孩後面離開,對自己莫名的失常感到氣惱不已。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將喜怒直接形于色的傻大姊,像這種發呆出糗的事更是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但,它就是發生了!
天!難道是這段老是在放空的日子讓她的反應變慢了嗎?她真的該找點事情做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成為一個笨蛋!
宋千容快步上樓回到房間,翻找出被她冷落許久的簡介,開始認真閱讀。
棒天早上,當宋千容找上好嬸說要租地時,好嬸的眼楮睜得好大。
「可是會租花圃的都是每個周末可以過來整理的客人。你不是只住到下禮拜三?這不適合你啦!這麼短的時間根本長不出東西。你要不要學做精油香皂比較好?」
宋千容拒絕了,因為她對D1Y一點興趣也沒有,更遑論這種活動少不了要和人接觸,她只想獨處,憑著一己之力種花是最好的選擇。
好嬸沒辦法,只好拿出平面圖讓她選。即使出租花圃大部分都是空的,她仍挑了離主屋最遠的角落,與其他已有人租用的地也隔了段距離,然後她又延長住宿一個禮拜。
好嬸的眼楮睜得更大了。「你喜歡這里我是很高興啦,但……這樣住下來很貴耶!」
宋千容的回答是當場拿出信用卡把所有的住宿費付清,近兩萬元的金額付得面不改色。她不缺錢,要是錢能買得到平靜,花再多她都願意。
好嬸以為她誤會自己是在催帳,覺得不好意思極了,不但幫她打折,還叫她如果需要種子和器具的話,盡量去DIY工坊附設的商品販賣部選。
她並沒有客氣,對園藝一竅不通的她當然要物盡其用,不想問人的她專攻書籍,花了整個上午的時間研究,得知要先整理土壤、施肥之後再播種,這樣才會事半功倍。
挑好她所需的工具,選了發芽期短的松葉牡丹種子,吃過午飯,她就帶著一堆東西朝目的地出發。
艷陽下,園區那頭游客如織,而遠在彼端的宋千容蹲在她租的小小花圃中,揮汗如雨地專心松土。
好嬸已經叫人用繩子拉出她租的範圍,五坪的地乍看之下很小,但當她開始用手拿鋤頭一寸一寸地翻掘時,才知道在沒有任何機器的協助下,它簡直大得像青藏高原!
蹲了一個多小時還弄不到三分之一,頭暈目眩的宋千容只好先停手,虛弱地爬到一旁的藤蔓架下休息。
她除下手套,拿起水壺喝了好幾大口水,摘下帽子揚風,吁了口長長的氣。
這里真是個好地點,能將彩虹花田看得一清二楚,又鮮少有人經過,只是——她瞥向一旁綁在柱子上裝有煙蒂的小陶罐——這表示有人也常來這里,她並不是唯一識貨的人。
煙蒂雖然不多,但從那個舊舊的小陶罐不難想見有人特地把它擺在這兒,並且經年累月地使用它,能夠這麼做的應該是莊園里的人而非游客。
無法獨佔這個地方讓她有點不快,不過轉念一想,她也就釋然了。這里依然比其他地方隱密太多,她只要別在對方過來的時候休息就好,影響並不大。
宋千容重新戴回帽子、手套,走向花圃繼續工作,她希望今天能把土翻好、施下肥料,這樣她明天就能播種。
餅了一陣,在她專心掘上時,汪岳驥走進藤蔓架,坐在圓木上,掏出煙點燃,望向她,徐緩地抽著。
太陽那麼大,她那頂漁夫帽哪夠遮?不會跟怡君拿頂斗笠嗎?用那把小鋤頭要掘到什麼時候?不會借把大鋤頭比較快?
不對,大鋤頭她拿不動,弄不好還容易傷到腳。她應該直接叫他把松土機開過來,不用十分鐘全部搞定,她也不用累得半死!
汪岳驥眸光微眯,不悅的言詞一直在腦海叫囂,他卻依然靜坐原地,不曾或動,只是藉著吐煙的動作順道紆解胸口梗塞的悶氣。
問題是,她本身就是最大的一個問題!他可以想見如果他真的給了這些建議,得到的會是什麼回應,所以他只能默默地看,捺下想把她拖離的沖動,咬牙切齒地看。
餅來之前他就知道她租了這塊地,在這里看到她,他並不意外。種東西可以怡情養性,可以強健體魄,還可以從中獲得成就感,比她老是在花田中枯坐好多了,他應該高興,但他總有種背脊發毛的感覺。
或許是她瘦得像是可以被風刮飛,或許是她那帶點自暴自棄的消極態度,當她開始做一些事時,真的很讓人心驚膽跳。
懊死的,她要是願意接受別人的關心,也不會這麼讓他擔心了!
汪岳驥剛硬的下顎更加繃緊了些。
仿佛察覺到他的存在,花圃中的宋千容突然停住動作,轉頭朝他的方向看來。汪岳驥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地抽了口煙,再緩緩吐出,半眯的視線像在看她,也像在看遠方的花田,唇畔勾起幾不可見的笑。
有本事來啊,來質疑他干麼偷窺她啊!
她靜止了好幾秒,似乎在考慮什麼,然後又回過頭繼續掘土,就像沒發現他之前一樣地專心。
這意料中的反應讓汪岳驥低笑出聲。他就知道,要是得過來和他說話,那她絕對會選擇告訴自己他是在觀賞風景,她既然要這麼‘信任’他,那他也就樂得更肆無忌憚地把她斂進眼里。
「可惡,哦,可惡——」花圃里,宋千容喃喃低咒,手中的動作用力得像在泄憤。
煙灰缸的主人怎麼會是他?任何人都好,為什麼偏偏是他?!
想到他的視線可能正籠罩著她,她就渾身不對勁。
這本來就是他先發現的地方,他一定是愛這片視野才會常來,要看當然也是看花田而不是看她,湊巧,這是湊巧……她拚命催眠自己,怕要是真的忍不住落荒而逃會更顯得可笑。
突然間,那種惹她心煩的感覺消失了,她猶豫了下,鼓起勇氣回頭,發現他已經不見人影,她松了口氣,卻又微微地感到失落。
緊張什麼?對他而言,她也只不過是一個來了又走的客人而已。
他不會閑到追尋她的一舉一動。
宋千容抿了抿唇,不想分辨這樣的念頭是否帶著不甘的意味,她抹去心頭那些煩雜的思緒,專心一志地繼續掘土。
周日傍晚,人滿為患的莊園逐漸恢復安靜,到了禮拜一,和前兩天的盛況相比,如今的它真可以用冷冷清清來形容。
但不論是對莊園里的人或是宋千容而言,這樣的冷清是受到歡迎的,讓他們得到喘息的空間,重新擁有恬靜與輕松。
一早,宋千容被太陽曬醒,翻到天微亮才睡著的她,精神不是很好。
她昏沉沉地走進浴室,看到鏡中出現的面容,正要刷牙的動作頓住,怔怔地著著那個極度陌生的自己。
她該有一頭及肩鬈發,自然的挑染和柔軟的大波浪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她總是呈現最完美的一面,不論是氣質高雅的淡妝或是艷光四射的晚宴妝,都是如此適合她,不會讓人覺得過分雕琢,只會驚艷于她相得益彰的美。
她的眼神該是嫵媚中帶著自信的,她的唇該是紅潤粉女敕的,她曾是廣告業界能力與美貌兼具的知名人物——但如今出現鏡中的卻是一個瘦得像骷髏的邋遢女人,兩眼無神、臉色死白以及不忍卒睹的凹陷黑眼圈,連她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
她下意識地撫著臉,鏡中那個慘不忍睹的女人也做出相同動作,宋千容不禁苦笑。誰料得到?一段僅僅半年的感情竟會將她摧毀得如此徹底,他傷的不僅只是她的心,連帶將她所擁有的一切也全數剝奪,她的名聲、她的領域,都沒了。
她把長發削去,將合身剪裁的套裝和高跟鞋全都拋去,希望能找到另一個自己,但除了把自己弄得更悲慘,她還是什麼都我不到……
眼眶一熱,她驀然低頭刷牙,不忍再看。感覺酸疼的肌肉被刷牙的舉止牽動,這種微微的痛楚反而讓她心安。
這兩天的勞動害她飽受摧殘,累到什麼都吃不下,偏偏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她依然難以成眠,體力和精神就快無法負荷。但盡避四肢重得像鉛,她還是要去花圃,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說不定等那片松葉牡丹真的被她種出來,或許就可以讓她頓悟出些什麼。
她洗完臉,又看了鏡中陌生的自己一眼,用力咬唇,轉身離開。
汪岳驥緩步朝他的抽煙專區走去,心情因為禮拜一的到來好得不得了。
他不用再忙得要死還得撥出時間教客人做什麼香皂,也可以像平常一樣早上、下午各來這里抽根煙。
要是她發現他一天不只來一次,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汪岳驥挑起一眉,輕快地吹起口哨。
周末為了支援DIY工坊,他只有在下午時間才有辦法偷閑一下。每次他一來,她都頭也不抬地認真搜尋地上的野草,那明明全身繃緊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都讓他忍俊不禁。
他看得出來她已經快到極限了,要是他過來的次數再增加,她應該很快就會受不了了。他在等,等她什麼時候會失去耐性,就算她絕不可能做出跳到他面前狠狠罵他一頓的行為,至少也會主動來跟他說話。
嘿,他好期待呀!汪岳驥噙笑走下山坡,一如以往,最先看到的是一抹藍,那是她常罩在T恤外的長袖襯衫,在什麼都還沒長出來的泥地里是唯一的顏色。
但只一瞬汪岳驥立刻察覺到不對——她整個人倒臥地上!
他臉色大變,飛快奔到她身邊,看到臉色潮紅的她動也不動地躺在那里,即刻彎身將她抱回藤蔓架下,把她的帽子、手套和襯衫月兌掉,讓她平躺在地。
「該死的你,蠢,蠢到極點……」他不住喃罵,手上未停地用她水壺里的水將襯衫弄濕,從她燙得嚇人的臉開始擦起,顧不得禮貌,連頸胸處都被他拉開領子探進去擦。
「听得到我嗎?」昏迷的她完全沒反應,汪岳驥的臉色更難看了,倒水把襯衫弄得更濕,一遍又一遍幫她擦拭散熱。
都幾歲了,還不會留心自己的狀況!中暑一定有征兆,覺得不舒服就停手啊!有人逼她嗎?有人不準她休息嗎?又不是被惡雇主強迫做苦工,她是種著玩的,干麼那麼拚命?
如果他像前兩天一樣下午才來,她豈不是就活生生被這樣曬死?!
「哦,媽的,笨,可惡,可惡……」他不禁又開始喃罵,要是不用這種方式發泄一些怒意,他會氣到忍不住直接掐住她的脖子!
他一手繼續幫她擦拭,一手掏出手機。
「阿健,幫我發車,開到西邊側門接我,帶些冰塊和冷水,有人暈倒了,快!」
收回手機後,他用濕襯衫又將她的頭臉身體擦了一遍,然後把襯衫抖開覆住她,不讓她再曬到太陽,才抱起她快步離開架下,朝側門的方向奔去。
環住她的臂膀收得死緊,仿佛這樣就可以確保她平安無事。
「給我醒來,別以為一直睡著就沒事,你絕對要給我醒過來!」
急診室里,汪岳驥坐在椅上,看著躺在床上的她。
她的唇因缺水而發白乾涸,原本乾燙發熱的肌膚現在已退得只剩一些淡淡的余紅,那是她蒼白臉龐上唯一的顏色。
醫院急診室里一直是忙碌的,她卻是靜止的,從頭到尾她都沒醒來過,連呼吸都那麼輕,要不是護士小姐再三保證她已經沒事,他真的會克制不住想把她喚醒。
醫生說,她會昏倒的主因是營養不良,昏倒後曝曬在太陽下造成中暑,幸好發現得早,只是有點月兌水,狀況不嚴重,等她打完點滴就可以離開,回去後要多吃點東西,好好調養。
看到她手上正在打的點滴,汪岳驥雙拳緊握、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才能做到繼續安靜地坐在椅上,而不是站起來對天咆哮——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在他的莊園里餓肚子!
天殺的她,好嬸煮的東西色香味俱全,冰箱里的水果、點心也都可以隨便取用,她干麼不吃?這幾天還一直在弄她的花圃,從早到晚都待在田里,她哪有那種體力?難怪會暈倒!
此時原本睡得安穩的宋千容開始輾轉,眉頭蹙得好緊,沙啞的囈語聲幾不可聞。「……水……」
汪岳驥趕緊俯身上前,發現她仍陷在半昏睡狀態,他只好依照護士的吩咐,用沾濕的棉花輕觸她的嘴唇,不敢貿然喂她喝水。
昏沈巾的宋千容一接觸到濕意,立刻本能地吸吮著,汪岳驥再次沾濕棉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沾著她的唇,直到她滿足了,平靜下來又漸漸沉入睡夢。
一抹水漬滑下她的唇畔,汪岳驥伸手輕柔抹去,手還來不及收回,她一側頭,將臉靠在他的掌心,輕輕地來回摩挲。
看到她的眼睫在微微顫動,汪岳驥的呼吸都停了。該死的,要是她正好在這時候醒來,他跳到河里都洗不清!
他想收手,但才一動,她的手就覆上他的,扣住他的指節,不讓他離開。
「別……」她逸出一聲近乎啜泣的低喃,垂覆的眼睫下似有淚光在閃爍。
汪岳驥的心被她的表情緊緊揪扯住,無法挪開視線,他翻轉手掌,她的手立刻慌亂地攀覆上來,他順勢迎上,和她十指交握。她像找到了失落的寶物似地,緊緊握著他,蹙緊的眉頭舒展開來,唇畔浮現了一抹滿足的微笑。
那抹笑淡淡的,卻深深地震撼了他,觸電般的感覺從指尖直接竄進了心,顫得汪岳驥渾身發燙,一股強烈的意念轟然打中腦門——
他要她!
不管她再怎麼築起冷漠的牆,他就是要她!他要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這里,要知道她為什麼會那麼拒人于千里之外,要知道她眼中的傷痛是否與男人有關——他另一只空置的手用力握拳——要是真的有這個混蛋存在,他絕對要揍得他滿地找牙!
宋千容原本纏握住他的手開始蠢動,像要握緊他,卻又像要放開他。汪岳驥不管,反而更加堅定地回握住她的手。
他不放!他不會讓她再繼續與人群隔絕,他早就該亦步亦趨地盯死她,而不是裝什麼君子,看看他之前的觀望保留把她搞成什麼樣子?!
仿佛感受到他的霸道,她的手不再掙扎,而是挪動掌心讓彼此的凹合處相貼,找到最滿意的位置,她才停下了動作。
望向她再度睡熟的臉,汪岳驥笑了,笑得像個成功掠奪的土匪,那麼驕傲,那麼得意。
連日來一直浮躁不定的情緒,在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後,輕松得有如撥雲見日。他不會再擔心她了,因為接下來他會一直顧著她,把她的防備摧毀。
不是昏迷時才敢自己偷偷落淚,她就算要哭,也是要撲進他的懷里哭。而他睇向她,彎笑的眼神盈滿溫柔。
好好睡,等這一覺醒來,她就會發現世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