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牆上的鐘,時間越晚,姜滿紅越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平常這時候她已經下班了,但現在,她還坐在這兒。
她下意識地拿出蜜粉補妝,當她發現這已經是一個小時內的第三次重復動作時,她停住了,用力把蜜粉盒蓋上,丟回抽屜。
她這可不是為了他,公關做的本來就是門面功夫,她只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別丟樂活的臉罷了。她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
姜滿紅仰頭靠向椅背,長嘆口氣。
她瘋了,不過是份工作而已,她干麼這麼鞠躬盡瘁?她該把簡報搞砸,讓東凌和樂活從此斷了關聯,而不是使出學到的公關手腕,還約他今晚來餐廳吃飯。
那天一離開東凌,她就懊惱得想掐死自己。
「小姜,還沒走?」門被推開,褚君堂走進,彈了下手指,一臉恍然大悟。「唉呀,我都忘了,今天簡牧原要來。」
那做作的模樣,讓姜滿紅連氣都懶得生。
「經理沒直接下班?」她故意問。依他平常的習慣,下午外出拜訪客戶,通常不會再進會館。
「有事。」褚君堂挑笑回應。他還特地趕回來看好戲,怎能直接下班?「妳呢?緊張嗎?還是前天的簡報已讓妳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問題,問住了她。
緊張?不,這不是緊張,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里的感覺。
自分開後,她一直在排斥,不想見他,不想有交集,因為那段將近一年的時間,傷她太重,他用他的淡漠,殘忍地懲罰她。
她不想走到這一步,但他的表態已如此明顯,她能怎麼辦?告訴自己他還愛著她嗎?她騙不了自己,當愛變了質,原本的甜蜜都成了傷人最深的利器,更加映襯出他的疏離有多殘酷。
那時,她搬回家告知離婚的消息,爸氣到整整一個禮拜都把她當透明人,後來還是媽和兩個姊姊幫著說話,爸的怒氣才漸漸消了,接受這已無可挽回的事實。
他們總怪她沒有深思熟慮,罵她太為所欲為。在過去,她是,身為受寵的麼女,本就帶著點任性,但在經歷過這些,她成長到他們無法想象的地步,這些苦、這些痛,她選擇放在心底,用無謂的態度掩飾一切。
迫不得已必須面對他時,她以為她會恨、會怨懟,或是至少做得到若無其事的冷淡,但一看到他,盈滿胸臆的,卻是復雜難解的情緒,有些惆悵,還有些……悸動,像有人拿著東西在她心里用力翻動著。
這幾年來她好不容易平靜了,忘記過去,開始新生活,為什麼他還要來攪局?八年了,都過去了,她已經不想愛他了!
「小姜?」得不到回應,褚君堂再次叫喚。
她竟發起呆來!姜滿紅連忙捉回心神,強撐起笑。「緊張什麼?當公關都幾年了,什麼狀況沒見過?」
嘴硬。褚君堂唇角勾起。「好,果然有身為公關的自覺,希望簡先生對前妻還留有一些情分,這樣樂活的勝算會大些。」
「經理──」她擰起眉,警告低喊。「我說過別再提到任何有關于前X的字眼。」
「哪時候輪得到妳來要求我?」褚君堂嗤笑。「我沒跟別人說妳就該偷笑了。」
沒錯,她是該偷笑。姜滿紅無力地嘆了口氣。她還以為從東凌回來後,這個勁爆的消息會在樂活傳開,沒想到經理卻是守口如瓶,半點也沒透露出去。
一下子逼她利用這個關系,一下子幫她隱瞞,她都被搞混了。
此時,桌上分機響起,姜滿紅急忙接起。「公關部您好。」
「小姜,人來了!」是餐廳的領班打來通風報信。「他們沒馬上報出妳的名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早點跟妳說的。」
「沒關系,我馬上過去,謝了!」放下電話,姜滿紅站起,走到牆邊的全身鏡整理儀容。
什麼都別想,他只是個大客戶,樂活一心想簽下的大客戶,除此之外,他和她沒有任何瓜葛。她定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那雙堅定的眼,也筆直地回望她。
「經理,我去餐廳。」她交代一聲,走出辦公室。
「好。」門一關上,褚君堂唇畔一挑,走到全身鏡前。
他撥撥頭發,攏攏西裝,嘴里還輕哼小調,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難得好戲開演,他怎能錯過呢?審視鏡中完美無瑕的自己,他滿意點頭,跟著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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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餐廳里,簡單亮眼的色彩營造出南歐氣息,輕快的小提琴聲愉悅人心,間或酒杯、餐具輕踫的好听聲音,彌漫著一種優雅又帶點輕松的氣氛。
「特助,你人真的很好,帶我來吃這麼好吃的東西!」女孩一臉感動,把瓷盤里的食物毫不浪費地一口一口叉進嘴里。
「別謝我,這頓也是別人請的。」那像要把盤子也一並吞進去的模樣,讓簡牧原頗覺好笑。「妳未婚夫應該不會覺得不高興吧?」
俞伊是他的助理,原本擔任總機的工作,明明和他差不多年紀,卻長得一副女圭女圭臉,在東凌的資歷比他還深,跟了他兩年多,算是和他最熟的異性同事。
約她同來,既不會吃得尷尬乏味,也不會因為無意的邀約造成誤解,是做為陪客的適當人選。
「他怎麼會?」俞伊忙不迭搖頭。「他才樂咧,這樣還可以省掉一次帶我到高級餐廳的錢。倒是你會約我,我還滿驚訝的。」
從容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色,簡牧原不動聲色地輕笑道︰「有什麼好驚訝的?平常加班我不是也會請妳吃飯?」
「也是啦!」俞伊呵呵一笑,美食當前,沒時間深究,繼續大快朵頤。
說服俞伊,簡牧原松了口氣,端起酒杯輕啜。他男性朋友很多,為什麼會特地挑了個女的,原因他很清楚。
其實,他沒多想,也不是冀望她會有所嫉妒,而是……而是……他不悅抿唇。可惡!他找不到借口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他像回到了年輕歲月,只要遇到她,就變得幼稚。
她輕而易舉說出的詞匯,刺傷了他。
這些年,他沒刻意禁欲,也和其他女人交往過,但每段關系,給他的只有空虛和煩躁,他找不到可以取代她的人,即使明知復合的機會渺茫,他還是愛著她。于是,他封閉了自己的感情。
沒人知道他曾有過這一段,大家都以為能擄獲他的女人還沒出現,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被拘禁了,拘禁在他深愛著,卻也深深傷害過的一個女孩身上。
姜滿紅走進餐廳,問了領班他的位置,正要過去,遠遠的,他們開懷言笑的場景,頓住她的腳步。
一時之間,她無法理解身在何處,直到一旁的客人傳來刀叉相踫的聲音,才把她拉回現實。
這不是她要的嗎?是她大方地說要他帶女朋友來的,不是嗎?她沒想過要他為她守身如玉,離婚就是為了放開彼此,他有女朋友或是再婚,都是意料中的事。
但,為何他帶著另一名女子出現,她的心會這麼痛?
她深吸口氣,握緊拳,無視心頭的情緒,走到他們桌旁。
「簡先生,感謝您大駕光臨。」姜滿紅微笑頷首,看向一旁有著隻果臉的可愛女孩。「請問這位是……」
俞伊還來不及回答,簡牧原已搶先開口。
「這位是俞小姐,俞伊,這是樂活會館的公關姜小姐。」他為兩人介紹。
熟稔的呼喚卻沒言明關系,會給人諸多揣想。幼稚!他不禁再次暗罵自己,卻忍不住手心冒汗,為她的反應而緊張。
「妳好。」俞伊給了她一個開朗的笑。
那笑容,好耀眼……姜滿紅感到有些眩目。八年前,她也能笑得這麼純真開心,而今的她,卻只能笑得虛假。
「俞小姐您好。」
姜滿紅覺得她的唇角好僵。鎮定!他是客戶,她是公關,他有怎樣的女朋友,與她無關!她暗斥自己,捉回游離的心思,專心應酬。
她轉而看向簡牧原,神態大方自然。「簡先生,您眼光很獨到,點的都是我們廚師的拿手菜,請問感覺如何?有沒有讓您對生機飲食有所改觀?」
簡牧原失望了,在她臉上,他看到的,仍是客套有禮的笑容。
「我承認,我是有些以偏概全了。」他勉強笑道。
他一點也不想討論這些餐點!他想做的是問她過得好嗎?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事?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讓他說不出口。
「真高興能獲得您的認同。那我就不打擾兩位用餐了,建議別忘了甜點,我們的提拉米蘇非常棒。」姜滿紅微一鞠躬,打算離開,身後卻揚起熟悉的聲音──
「滿紅,這兩位貴客,不幫忙介紹一下?」
她怔愕回頭。搞什麼鬼?經理明明說東凌這件事他不會插手的!還有那稱呼,惡心斃了,他從沒這樣叫過她!
「這位是東凌的簡先生和俞小姐。」她用眼神發出質疑。
褚君堂卻視若無睹,只顧著熱絡地朝簡牧原伸出手。「簡先生你好,我是樂活的公關經理褚君堂,久仰大名。」
簡牧原站起,伸手和他交握,犀銳的目光不著痕跡地端詳著眼前這名帥得不象話的男人。「你好。」
「恕我冒昧打擾,因為實在太好奇了,想認識一下是什麼大人物讓滿紅今天特地留下來加班。」褚君堂朝她嘉許一笑,還帶著一點寵溺。「原來是簡先生,難怪。」
姜滿紅瞪大眼,笑容僵硬地看著他。拜托,像平常一樣,罵得她狗血淋頭地喊她小姜,或是像在外人面前一樣,留顏面地喊她姜小姐,怎樣都好,就是別再用那軟綿綿的語調叫她滿紅,還有那眼神……喔!
暗潮洶涌的對望,看在簡牧原眼中,卻成了眉目傳情。他心口狠狠一窒。那神態,那保護意味,難怪她對俞伊沒反應,她的身旁已有這麼優秀的護花使者,又怎會在意他?
八年的時間,他們人生的路岔開了,就永遠岔開了。
「抱歉,耽誤到姜小姐的下班時間。」他坐回座位,淡淡一笑,俊傲的面容戴上公事專用的表情。
「別這麼說,滿紅她很樂意。」褚君堂眼中閃過一抹詭譎的光。「對了,簡先生,本周五盛聯電子在敝會館有個發表會,不知您是否願意撥冗參加?」
姜滿紅更怔愕了,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邀他干麼?盛聯發表新款MP3關他什麼事?
「盛聯電子?」這莫名的邀約,也讓簡牧原覺得詫異。
「是的。」只有褚君堂笑得一臉燦爛。「正好可以讓簡先生了解樂活對大型活動的承攬能力,屆時也會有許多媒體和政商名流蒞臨,對于拓展人脈是個相當好的契機,相信聰明如簡先生,應該不會輕易放棄才是。」
他知道她的公關手腕承自何處了。簡牧原看向他,轉為平靜的眸色變得深奧難測。對方下著戰帖,想宣揚他的實力。
這代表什麼意思?示威?她把他們的過去告訴他了嗎?
「好,請把邀請函送到東凌,我會赴約。」身為男人,他接下了。
原該由她掌控的局面,卻把她排擠成了局外人。姜滿紅很想翻桌,但多年來的磨練,讓她抑著怒氣,隱隱咬牙,安靜地站在一旁。
「那我和滿紅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不用客氣,需要什麼盡量點。」褚君堂拿起帳單,在上頭簽下名字,微一頷首,輕托姜滿紅的背,示意她一起退場。
苦于不能當面質問,姜滿紅只好也點點頭,隨他離開。
「真的嗎?我們可以再點嗎?那我要再來個提拉米蘇!」狀況外的俞伊興奮極了,招手要侍者拿來菜單。
她說了些什麼,簡牧原完全沒听進去,他只是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直望著,那只手置于她腰間的景象,印入腦海,錐痛了他的心。
一出餐廳,褚君堂立刻收回手,輕松地吹著口哨。
本來他只打算躲在櫃台那里偷瞧,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實在太有趣了,他忍不住撩落去熱鬧一下。
明明眼神和心思都牽掛著對方,卻都故意裝得若無其事,兩個陷于迷障的怨偶看不出來,可瞞不過他銳利的眼。
前夫的關系是可以利用沒錯,但若換成現任男友,或是現任老公,應該會更有發揮的空間吧?
「經理,你到底在想什麼?」姜滿紅停下腳步,低聲怒道。她完全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妳懂,經理就讓妳當了。」褚君堂哼笑,手不屑地揮著。「回去回去,下班。」
姜滿紅疑惑地瞪著他,而後閉眼,腦中一片紊亂。
她好累,既要與自己的心攻防,還要無視于他身邊已有佳人的打擊,她已經沒體力再和狡詐的經理周旋了。她可以用經理是為了幫她拉攏東凌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嗎?
再次睜開眼,她臉上的表情疲憊不堪。「好,我回去了。」
離周五還有兩天的時間,讓她再累積多點力量,去面對他,就當是只有公事交集的陌生人,她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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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活的宴會廳獨佔三樓整個樓層,挑高的設計帶來明亮感,此時,整個會場用炫目燈光打造出充滿金屬質感的新潮風格,同時播放著代言偶像的動感音樂,熱鬧了整個氣氛。
偶像剛剛表演完,現在換model拿著MP3走秀,現場閃光燈不斷。
姜滿紅帶著耳麥,面帶微笑,沿著會場周圍緩步,留意著四面八方,遇到認識的人,就停下來寒暄幾句,見小點心缺了、賓客手上拿著空杯沒人收,趕緊透過耳麥指揮調度。
這是她的職責,負責出租場地的會館不能喧賓奪主,但有義務協助任何突發狀況,讓活動盡善盡美。
「小姜,」褚君堂的聲音從耳機傳來。「十點鐘的方向,簡牧原來了,還有個壞消息──他被百悅的阿美纏住了。」
她依他說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個穿著火辣的女人正在和簡牧原說話,距離之近,都快貼到他身上。
同業間俗稱的阿美,是百悅飯店的業務林美美,為拉生意無所不用其極。听說,他們也在覬覦東凌這塊大餅,而很不幸的,他們也得到第二次簡報的機會。
「她有沒有職業道德?居然跑到別人地盤來搶生意!」姜滿紅臉上仍掛著笑,聲音卻充滿了憤怒。沒有人會惡劣到趁著同業辦活動時來拓展人脈的!滿滿的賓客,等于是取之不盡的名單。「誰讓她進來的?!」
「盛聯是主辦人,愛請誰來就請誰來,我們管不著。」帶笑的口氣,听起來像不以為意,但接下來的話,完全透露出他的不爽。「愛徒小姜,這時候妳還呆呆地杵在那兒,我是這樣教妳的嗎?小李要哭了,妳還不快去把人給我搶過來!」
要她搶人不會早說啊!姜滿紅暗咒,朝他們的方向走去,卻看到他們開始移動,從宴會廳旁的側門離開。
不會吧?她一驚,直覺想快步追去。
「姜小姐,」有個大老板叫住她。「這次的宴會點心不錯喔,改天把菜單給我看一下。」
那叫喚提醒了她的身分,她不能慌、不能忙,她必須顧及會館的形象。
「沒問題,我先請人拿給您,待會兒我再親自跟您說明菜單。」姜滿紅交代經過的服務生,隨即微笑告退。
一路上,類似狀況不斷出現,她一邊和周遭的賓客點頭招呼,一邊努力地穿越人海,速度慢得像烏龜。
好不容易,目標就在眼前,她吁了口氣,上前拉開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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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門出去,是通往安全梯的走道,遠離宴會廳出入的大門,通常不會有人經過這里。
站定步子,簡牧原轉身看向林美美。
早在她找上他時,他就知道她是為了爭取合約而來,遇多了這種狀況,他怎會把她放在眼里?帶著淡笑,三言兩語輕易回避掉,正想離開,她的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簡特助,是不是姜滿紅答應你什麼?這樣對我們這些競爭者很不公平!」
「什麼意思?」意有所指的隱語,讓他微擰起眉。
「這里不方便,換個地方吧!」
于是,他跟她到了這里。
「林小姐,請說。」他冷冷開口。他向來不讓人有機可乘,卻因為她,想知道多一些有關她的事,他違反了自己的原則。
「姜滿紅會提供給客戶什麼特殊甜頭,這一點我們都心知肚明,不需要再多說。」一離開會場,林美美立刻換上媚笑,雙臂擠啊擠,胸前的飽滿呼之欲出。「她能給的,我也可以,你不能只听她的。」
簡牧原臉色沈了些,往後拉開距離,明顯的動作,毫不留情地警告她別輕舉妄動。「請林小姐說明白,我不懂。」
原本還想攀過去的手頓在半空,林美美干笑,收了回來。
「這也沒什麼,上床換合約,見怪不怪,看到簡特助出現在樂活,我就知道姜滿紅一定已經搶先下手。其實這都可以多比較比較的,看簡特助較、較滿意……誰的表現……」那愈漸冷峻的眼神,讓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無聲。
「商場上可以用盡心機,但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無端毀人清譽。」簡牧原的口氣很平淡,深邃的眸中卻滿是慍色。「從沒有人跟我提過這種『福利』,林小姐妳多慮了。」
林美美心一涼,他這一說,等于是定了她死刑。
「我沒造謠,這是事實!」她急忙辯解。「姜滿紅連參加簡報都還帶著,她簽到的合約全是用身體換來的,這是飯店業界全都知道的事啊!」
姜滿紅拉開門,這些話,正好听進耳里。
她怔住,握著門把的手因用力過度而微顫,她閉了下眼,深吸口氣,即刻邁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