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氣溫急轉直下。
孟盈盈依照約定,在第五天的早上,又假借到廟里上香的名義出門,來到關軒臣暫住的府邸,希望他盡快展開行動。
「我家四少爺……他這會兒還在睡……」負責招呼客人的方管事,有些難以啟齒地說明。
她瞠大美眸。「都日上三竿了,他還在睡?」
「因為打從前天開始又變冷之後,四少爺連飯都沒吃,甚至叫也叫不醒,只能等他睡到自然醒再說了。」他解釋地說。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他已經睡了兩天?」孟盈盈張口結舌地問。
方管事輕咳一聲。「我家四少爺天生就怕冷,只要天氣一變,便會躲在房里睡覺,而這一睡就是好幾天,硬是把他叫醒的話,他會很不高興,心情一不好,身邊的奴才就遭殃了。」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見到他,就麻煩方管事再去叫醒他。」她沒想到關軒臣居然還有這種怪癖。
「那我再去試試看吧。」心想孟家小姐會這麼著急,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方管事很快地轉身出去,這次一定要叫醒四少爺。
坐在廳里的孟盈盈望著門口,有些坐立難安,想到她不能待太久,也不能經常出門,因此今天非見到關軒臣不可。
她等了又等,終于見到方管事跨進門坎。
「呃……我家四少爺還是起不來,不如等他睡醒之後……」他才說到這兒,就被孟盈盈打斷了。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你家四少爺的寢房在哪里,我親自去叫他起來。」孟盈盈繃著嬌顏,就這麼起身往廳外走。「帶路吧!」
方管事一怔,卻見孟盈盈已經出去了,連忙追上前。「這……恐怕不太方便,我看不如……」
「這會兒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快點帶路。」她作風強硬地說。
「好吧,那就請跟我來。」方管事眼看阻止不了她,只好照這位孟家小姐的意思做了。
孟盈盈即便纏著小腳,還是努力跟上對方的步伐,心想這位關四少爺日子倒是過得很悠閑,果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幸好這座府邸不大,左彎右拐之後,已經來到關軒臣住的院落。
「就是這兒了。」方管事來到一扇房門前說道。
看著方管事推開那扇房門,孟盈盈遲疑了下,畢竟一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跑進男人的房里,這種事傳出去也太難听了,不過最後她還是咬了咬牙,一腳踏了進去,當她來到床榻前,看著裹在錦被下的隆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鵑兒,去把洗臉架上的那盆冷水端來。」她昂起下巴說。
婢女餃命去了。
「你們家四少爺命真好,可以不愁吃穿,出了事還有上頭的兄長頂著,什麼事都不用做,就算睡上幾天幾夜也沒人敢管。」孟盈盈忍不住諷刺幾句,心里更有著說不出的嫉妒,嫉妒他不用跟自己一樣孤軍奮斗,想報仇卻沒有兄弟姊妹可以幫忙,只好求助外人。
方管事听出她話中的譏刺和哀傷,卻不知該如何答話才好。
「小姐,水來了。」這時,婢女已經端了面盆過來了。
「給我!」孟盈盈兩手接過面盆。「把他的被子掀開!」
婢女照著主子的話做。
「請等一下,這……」方管事見情形不對,想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
孟盈盈不假思索地直接將冷水淋在關軒臣的頭上,而這一淋,果然讓沉睡中的男人驚醒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是誰干的好事?」關軒臣被冰冷的水給潑醒了,不禁大發脾氣地吼道。
「醒了嗎?」孟盈盈嬌哼地問。
關軒臣用手掌抹去滿頭的水滴,待他看清「凶手」是誰,火氣更大了。「你這個瘋女人在這兒做什麼?是誰讓她進來的?」
听他開口辱罵自己,孟盈盈索性把剩下的冷水往關軒臣臉上潑了過去。「你敢叫我瘋女人?」
「你不是瘋女人是什麼?」關軒臣滿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頭發和內衫,連錦被也全都濕透了,而且冷得他直發抖,整個人頓時陷入盛怒狀態。
孟盈盈嬌嗤一聲。「要是還沒睡醒,我再讓人端一盆水進來。」
「你……給我滾出去!」關軒臣朝她怒吼。
「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這兒嗎?」她臉色更冷了。「我只是想問關四少爺,今天是第五天,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忘了什麼事?」關軒臣兩道好看的眉頭攢得死緊。
「敢情你真的忘了。」說完,孟盈盈怒火更熾,轉身往房門口走了兩步。「我出去等你,別讓我又進來催。」
這高傲的口氣令關軒臣為之氣結。
待房門關上之後,他怒瞪著方管事,質問︰「是你讓她進我房里的?」
「因為四少爺叫不起來,她只好自己進來‘請’了。」方管事不得不佩服這位孟家小姐叫人起床的方式,可是做了在關家沒人敢做的事,也是第一次看到關軒臣被氣到說不出話來。
關軒臣俊臉頓時由白轉紅。「她這叫‘請’嗎?」
「四少爺還是快點把濕衣裳月兌下來,免得待會兒著涼了。」他忍住笑意,一面說一面往外走。「我去叫石頭進來伺候。」
「從來沒見過這種瘋女人……」關軒臣將濕掉的內衫月兌掉,用力甩在地上泄憤,人已經氣到頭昏眼花了。「很好!咱們就走著瞧!」
待小廝進房幫他取來一套干爽的直裰穿上,戴上唐巾,關軒臣便氣勢驚人地去找孟盈盈,好把這筆帳算清楚。
孟盈盈見他臉色不豫地跨進廳堂,自然看得出關軒臣有多生氣。「我知道剛剛那種做法確實過分了點,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什麼叫做沒辦法?」關軒臣冷冷地問。
她半褒半貶地回道︰「我不像關四少爺那麼有閑情逸致,連覺都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有上頭的兄長可以頂著,自己只要當個任性又不懂得替他人著想的弟弟,也沒人會吭上一聲,可不是每個人的命都跟你一樣好。」
「你這話一點都不像在為剛才的事道歉。」他冷嗤地說。
「那是因為我不是在道歉。」孟盈盈沉下嬌顏。「既然關四少爺答應要跟我合作,就得表現積極一點,不要擺出一副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關軒臣也冷著俊臉。「如果我又不想跟你合作了呢?」
經由孟盈盈這麼提醒,他總算想起忘了什麼事,以及明天要跟那位冒牌的「揚州趙家」大小姐見面。
「若是關四少爺真想當個食言而肥的小人,我也無話可說。」她哼笑一聲。「只是會對你很失望而已,就算不曾見過,我也不止一次听說過‘杭州關家’的大少爺做生意向來是言而有信,想不到他的四弟卻是這般不負責任、出爾反爾,也不怕讓人看笑話。」
他目光泛冷。「激將法對我沒用,也沒人可以命令我。」
「這點我看得出來。」孟盈盈一臉似嘲似諷。「打擾關四少爺休息了,咱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
見孟盈盈作勢離開,關軒臣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因為他一向只在乎自己,可是被眼前這位孟家小姐看得這麼扁,這麼沒出息,評價這麼低,卻讓他心頭很不舒服,非要讓她另眼相看不可。
「給我回來!」他低喝。
孟盈盈半旋過嬌軀。「如果關四少爺想要我的道歉,那只能說很遺憾,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本少爺也不要你的道歉!」關軒臣決定不跟個女流之輩計較。「是不是繼續合作,要我說了才算數。」
「這回我可不會求你。」她斜睨地說。
關軒臣磨了磨牙。「本少爺也不需要!」
「好吧。」孟盈盈又坐了下來。「那咱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吧?我可沒有多少時間跟關四少爺耗下去。」
「你……」關軒臣被她氣到頭都昏了,要比傲慢,這位孟家小姐完全不會輸給自己。「你拿到名單了?」
她嬌哼一聲。「那是當然,不然就不會來了。」
「拿來吧。」他伸手說道。
孟盈盈將折好的信紙交給婢女,由她來遞給關軒臣。「關四少爺打算怎麼說服他們答應為關家做事?」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只要薪俸給得高,條件又優渥,有誰會笨到繼續為孟家賣命,就算要賣命也得看值不值得,相信不會有人這麼傻的,我會交給方管事一一去說服他們的。」關軒臣將信紙收進袖中。「不過……我倒是愈來愈有興趣知道你和孟文義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非扳倒他不可。」
「我和他……確實有著深仇大恨。」孟盈盈要讓他明白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所以關四少爺若不想幫的話就盡早說,我好另想法子。」
關軒臣俊眸微眯。「你還有什麼法子?」
「就算要賠上自己這一條命,也要與他同歸于盡。」這是她最後的手段,即便孟盈盈並不想為了孟文義而死,但也不得不這麼做。
聞言,關軒臣從孟盈盈堅定的眼神中看到她是說真的,不禁怔住了,心頭也受到不小的震撼,更不能再用玩笑似的心情來看待她的決心。一個像孟盈盈這樣年紀的姑娘,不是都只想著打扮,然後等著找個好婆家?可是她為了報仇,連死都不怕,也讓他不得不用正眼來看待了。
「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值得你這麼做?」他頭一次想要去探究這個叫孟盈盈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一點關四少爺就不需要知道,只要明白我會不計一切代價和他做個了斷就夠了。」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
待孟盈盈走後,關軒臣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
此刻的關軒臣也不得不承認孟盈盈對他的評價沒有錯,他確實是命好,不管出了什麼事都有上頭的三個兄長扛下來,輪不到自己,盡管嘴巴壞、說話又毒,更是難相處,也因為他們的縱容,從來沒有強迫他去做改變。
而在這三位兄長當中,唯一責備過自己的就只有三哥了,或許因為年紀只差一歲,所以不像大哥和二哥那般寵溺,願意說幾句重話。
「四弟,你也該長大了……」
「大哥和二哥都當你年紀還小,就算說話得罪了人,也不會有太多責罵,但是並不代表你有權利繼續任性下去,不要再這麼幼稚了……」
「可惡!」關軒臣低咒一句。
都是那個女人害他想到這些事!
只在乎自己難道錯了嗎?自己天生就是這副冷性子,不能怪他,關軒臣不禁要這麼大吼,可是心里卻有一個聲音仿佛在嘲弄他——
不要再找借口,如果不是有兄長們在支撐關家,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悠哉閑適,什麼都不用在乎,也不用煩惱,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嗎?
關軒臣臉色陰晴不定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他這個人從來不自省其身,也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是這一刻卻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太罪大惡極了。
在別人眼中,他真是這麼惡劣的人嗎?
只要想到在孟盈盈眼里,自己就是那樣的男人,他心里就很不舒服,非要想辦法扭轉她的印象才行。
又過了一天——
關軒臣再度來到孟府,今天總算親眼見到這位假冒的趙家大小姐。
「這位就是關家的四少爺,特地從杭州來看你。」孟文義為雙方做介紹。「賢佷,她就是我的外甥女徽英。」
「見過關四少爺。」假裝成趙家大小姐的孟玉鳳把螓首垂得低低的,刻意用著輕柔嗓音打招呼。
他凝睇著坐在斜對面的女子,左瞧右瞧的,怎麼也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于是言不由衷地說出安慰對方的話。「我是代替家兄來探望你的,令尊過世時,沒來得及前來吊唁,希望你節哀順變,多保重身子。」
孟玉鳳輕啟紅唇。「謝謝。」
「還有對于關趙兩家的婚約,不知道你意下如何?」關軒臣開門見山地問。
「當然是希望關家能夠履行……」孟玉鳳抬起臉蛋,回答得很急迫,不過話才出口便警覺到這麼說太不害臊,連忙又羞澀地低下螓首。「我的意思是說既是兩家長輩生前訂下的,我便已是關家的人,就算是死也是關家的鬼了。」
直到這時,關軒臣才看清孟玉鳳的容貌,長得不算丑,但是比起正牌的趙徽英,氣質實在差太多了,更別說和孟盈盈相比,這女人連她一半的姿色都沒有……
咦?這個想法讓他怔住了,怎麼突然想到那個女人?就算真的要做比較,還怕找不到對象?
孟文義擔心佷女說太多,會不小心露出馬腳,連忙接腔。「女子首重名節,何況又是婚約,徽英這輩子除了令兄,絕不會嫁給別人。」
「是嗎?」關軒臣還在打量眼前的這個冒牌貨。「不是我的疑心重,只是我大哥曾經听聞趙家大小姐在幾個月前已經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人冒充。」
孟玉鳳陡地全身僵硬,偷覷了下坐在身邊的孟文義。
「呃……那恐怕是外人以訛傳訛,才讓賢佷會錯了意,徽英一直都在別莊調養身子,不信的話可以叫幾個以前趙家的奴才來問問看便知道了。」孟文義干笑地澄清。「來人!」
關軒臣笑得嘲諷,想也知道那些奴才早就被警告過了,問了也是白問。「不用這麼麻煩,我姑且就相信她是趙家大小姐。」
「那麼也該決定婚期了。」孟文義笑呵呵地說。
「我會先捎封信回去,然後等家兄的決定。」關軒臣看得出他很著急,于是故意拖延時間,要讓他更心急。
「應該的、應該的。」孟文義連忙捻著胡子笑了笑。
待關軒臣主僕告辭之後,孟玉鳳才吁了口氣。「真是嚇死我了。」
「我不是叫你說話要謹慎嗎?」孟文義厲聲地斥責佷女。
孟玉鳳僵笑一下。「對不起,六叔。」
「要叫我舅舅。」他馬上糾正。
「是,舅舅。」孟玉鳳趁著身邊沒有其它外人,趕緊追問︰「不過我真的能夠順利的嫁進關家嗎?」
他沉吟一下。「關家向來講究信用,應該不至于悔婚,只要他們相信你是真的趙家大小姐,一定會讓你進門的。」
「那就好。」她可是相當渴望成為「杭州關家」的大少夫人。
孟文義一臉沒好氣地說︰「在嫁進關家之前,你的言行舉止都要特別注意,別給我露了餡,趙家的事更要背得滾瓜爛熟不可。」就因為是自己的親佷女,有好處當然得給自己人,否則根本不會想到讓她來冒充頂替。
才說到這兒,就見廳口有人影在晃動著,深怕有人偷听到他們談話,馬上一個箭步,抓住了對方。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一把扯住大柱子的袖子,大聲質問。
大柱子兩手握著竹帚,憨傻地回道︰「老爺,我在掃地……」
「你剛剛有听到我跟她在說些什麼嗎?」孟文義雖然知道他是個痴兒,但還是小心為妙。
「我有听到,老爺在說成親的事……」大柱子點頭承認。「是不是小姐要嫁人了?她要當新娘子了……」
「要掃地去別的地方掃!」孟文義哼了哼,知道就算他听見了也不懂。
「是,老爺。」大柱子照著吩咐,抓著掃帚走了。
「真不曉得盈盈帶他回來做什麼?」孟文義一臉瞧不起地說。「哼!多養一個人,就多浪費白米。」
一旁的孟玉鳳忽然想到什麼。「六叔……呃,我是說舅舅,盈盈表妹知道我是假冒的趙家大小姐嗎?」因為她就要住在孟府,所以得先問個清楚,免得一個不小心,飛上枝頭當鳳凰的計劃泡湯了。
「還不知道,就讓盈盈和她娘都以為你是徽英,不要說溜了嘴。」盈盈名義上是他的女兒,可是再怎麼說也不是親生的,沒有佷女在血緣上和自己來得親近,而且有野心,會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否則孟文義還真希望讓盈盈來冒充,至少談吐和氣質像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要是壞了我的大事,可不會饒你。」
她瑟縮一下。「我知道。」
「哼!」孟文義兩手背在身後踱開了。
見他悻悻然地走了,孟玉鳳才捂著心口,吁了口氣。「要不是為了能嫁進關家當少夫人,我才不想待在這兒挨罵……」對于失去雙親的自己來說,眼下也只有這個六叔肯收留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見孟玉鳳一個人在廳外自言自語,孟盈盈輕移蓮步地走過來。「徽英表姊!」從這名女子昨晚住進府里之後,就一直想接近她。
孟玉鳳沒有反應過來,也忘了自己現在是趙徽英。
「徽英表姊?」孟盈盈又喚了一次,見對方似乎沒听到,或者……這根本不是她的本名,不由得想起關四少爺曾說她可能是假冒的,決定好好觀察。
直到這當口,孟玉鳳才回過神來。「呃,表妹。」
「叫我盈盈就好了。」孟盈盈柔柔一笑。
「盈盈。」孟玉鳳在心里提醒自己,現在的她是誰,不能再忘記了。「你來找我有事?」
「我听爹說你還在靜養當中,可不要一直站在外頭吹風。」孟盈盈親熱地執著她的小手,只要多多相處,不怕找不到破綻。「不如到我那兒喝杯茶,咱們都失去了親爹,也能感同身受,更可以互相安慰……」
孟玉鳳想要開口拒絕,不過已經被她拉著走了。
連著五、六天下來,夜里都會飄點小雪,不過天亮就融化了。
關軒臣蜷縮在被窩里,睡得正沉正香,就算失火大概也叫不醒他。
「四少爺!」小廝驀地沖進了寢房。「孟家小姐來了……」他雖然沒有親眼瞧見整個經過,不過從方管事那兒听說了主子上回被她用水潑醒的事,嚇得趕緊來通風報信。
不知怎麼,小廝的叫嚷聲居然成功地鑽進了關軒臣的耳里,倏地驚醒過來。「什麼?那個瘋女人又來了?」上回的慘痛經歷可還記憶猶新。
跟在小廝後頭的孟盈盈一回生二回熟,接過婢女手上的面盆,猝不及防地往關軒臣臉上潑了過去。
「四少爺!」小廝發出慘叫。
關軒臣先是呆住了,然後才是震怒。「你這個瘋女人!沒看到我已經起來了嗎?還是你眼楮瞎了?」
「我還真是沒看到,大概是四少爺太沒有存在感,下回先出個聲音提醒我。」孟盈盈佯裝無辜地說。
「你……」自己要是再不還以顏色,就不是男人。
這麼想著,關軒臣瞧見她手上捧的面盆里還有水,索性搶了過去,然後往孟盈盈頭上倒,冷水就這麼從她的發髻一路往下流,臉上的妝都糊了,而身上的牡丹繡花長背子和細褶裙也呈現半濕狀態。
這一回換孟盈盈身邊的婢女吐出驚呼。「小……小姐……」
「現在你知道被潑水的滋味了吧?」關軒臣冷哼地問。「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你自找的……」
原本想說下次再見到孟盈盈,要好好地溝通,態度也要好一點,結果這個女人真的惹毛他了,關軒臣決定給她一個教訓。
「你……」孟盈盈震驚地看著自己的慘狀。
「怎麼樣?」他挑眉問道。
「你……」孟盈盈想到這將近十年來,如何忍辱負重,叫自己的殺父仇人一聲爹,把所有的苦往肚子吞,這會兒還得求個外人幫忙,更得接受對方的這種羞辱,一時悲從中來,滾燙的淚水就這麼滑下面頰。
見她落下淚來關軒臣心里一驚,但他可不會因此就心軟了。「女人的眼淚對我沒用。」
「嗚……哇……」孟盈盈不只流淚,她猛地蹲來,哭得是聲嘶力竭,那哭聲之淒厲,著實嚇到了其它人。
「小姐……」婢女也跟著蹲,抱著主子哭了。
「你……哭什麼?我被你潑了兩次的水都沒哭了……」關軒臣從不會因為女人的淚水而心軟,就算對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他都可以不為所動,可是眼前的女人哭法就是不一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樣的嚎啕大哭,而且完全不計形象,即便哭花了臉也無所謂,這反倒讓他慌了手腳。
「四少爺快點說些什麼……」小廝也手足無措。
「要我說什麼?」關軒臣從來不懂怎麼安慰別人,尤其是女人。
「什麼都好。」小廝小聲地催促。
關軒臣嘴角抽搐兩下,很勉為其難地對著蹲在地上,哭得好不淒慘的孟盈盈說道︰「不要再哭了,大不了我再讓你潑一次水……」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願意受這樣的委屈,這女人最好別太得寸進尺。
「你這個混蛋!」孟盈盈從委屈又轉為憤怒,一把捧起掉在地上的面盆,往關軒臣身上砸。
他挨了一下,快要變臉了。「你再打,我可要生氣了。」
「我就是要打……」孟盈盈又用力砸他一次。「你以為我愛來這兒嗎?要不是為了來告訴你,那個趙家大小姐真的是個假的……我做什麼來這兒自取其辱?你這個混蛋……」
「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混蛋!」關軒臣吼道。
孟盈盈才不怕他。「你就可以叫我瘋女人……」
「打夠了沒有?你再打一下,我可是會連本帶利打回來……」關軒臣一面閃躲攻擊,一面威脅。
聞言,孟盈盈抱著面盆,又蹲下來痛哭失聲,仿佛要把心中的苦楚都發泄出來。「嗚哇……」
「別哭了!」他的頭好痛。
「嗚……」她哭到一發不可收拾,怎麼可能停得住。
「哭得這麼丑,聲音又難听,也不怕丟臉。」這是關軒臣自以為可以讓她不哭的方式,可惜用錯了。
「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關四少爺,不用你多管閑事……」孟盈盈從蹲改為站姿,用手模了模貼在面頰上的濕發,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看起來有多狼狽不堪。「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回去?」
關軒臣下意識地往她身上一瞧,由于布料半濕,自然服貼在身上,也讓玲瓏的曲線更為明顯,頓時無法將雙眼立刻移開。
「你……在看什麼地方?」孟盈盈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禁羞憤地嬌喝。
「誰在看你了?」關軒臣死也不會承認直到此時此刻才用欣賞女人的眼神去看她。「也不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我的樣子又好到哪里去了?」
孟盈盈也在這時覷見他披著半濕的黑發,身上也只穿著內衫和棉褲,赤著雙腳,而內衫的領口松開,露出結實的胸膛,這幅畫面讓她臉蛋倏地通紅,羞窘到不知道該看哪里。
「都敢闖進男人的房間來了,現在才害羞已經太晚了。」關軒臣見她臉紅了,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嘴巴依然不饒人。
「你少得意……」孟盈盈不由分說地又要去拿面盆砸他。
「你還來!」他馬上跳得遠遠的。
兩人互瞪著彼此。
「哈啾!」
冷不防的,兩人同時打了個噴嚏。
尷尬的氣氛讓他們臉都紅了。
「快回去換衣服,免得著涼了。」關軒臣月兌口而出。
「不用你管!」她嬌哼一聲。
關軒臣為之氣結。「你……對于別人的關心,要學會坦然去接受,不要渾身帶刺的,這樣會不討男人喜歡,至少我就討厭。」
「我才不稀罕你喜不喜歡我!」孟盈盈嘴硬地說。
他簡直快被氣瘋了,難得主動去關心一個女人,居然還不領情,這可是自己那三個妹妹都不曾有過的福利。「好,到時生病了可不關我的事。」
「我跟你非親非故,自然不關你的事。」她不想因為任何人的關心而軟化。
「誰說我跟你非親非故的,我跟你的關系可深了。」關軒臣哼笑地說。
孟盈盈脹紅小臉,有五分的羞窘,也有五分的氣惱。「誰跟你關系深了?你……不要亂說話……」
「我的意思是既然咱們是合作關系,關系當然很深了,你是想到哪里去了?」他就是故意逗她生氣。
她一臉羞憤地把面盆扔向他。「除了合作之外,我才不會跟你扯上關系。」
關軒臣拍了拍胸口。「那真是太好了。」
「你……」孟盈盈為之氣結。
還是婢女出聲打圓場。「小姐,還是先把衣服弄干再回去比較好。」
「嗯。」孟盈盈接受了婢女的意見,用趾高氣昂的口氣使喚道︰「還不快點撥出一間客房給我,得先整理一下才能回去。」
關軒臣磨了磨牙,不過也不希望她真的用這副模樣走出去,天曉得會被誰瞧見了……不過他做什麼要替她操這個心,就算孟盈盈真的被看光了也與他無關。
真的嗎?你真的不在意?心底一個聲音懷疑地問道。
我當然不在意,她又不是我的女人!關軒臣忿忿然地回答那個聲音。
好,那就拒絕她的要求!心底的聲音冷笑地說。
他撇了撇嘴。「石頭,帶她們去客房。」
「是。」小廝領著孟盈盈主僕倆出去了。
待寢房里只剩下關軒臣一個人,他月兌著身上的濕衣褲,想到孟盈盈臉紅的嬌態,其實……真的很美。
「我在想什麼?」他甩了甩頭說。
不過關軒臣也隱約察覺到,經過方才那場混戰,跟孟盈盈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仿佛在無形之中拉近了距離,不再當她只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這樣的想法讓他的心情也復雜起來。
難道真的對孟盈盈動了心?
如果不是,依他的個性,根本不會任由她打了這麼多下,早就一巴掌賞過去,也不會讓自己吃虧,就是因為太反常了,關軒臣不得不捫心自問,更不得不去正視它存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