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白白的小手不斷敲著門板,想叫醒在房里睡覺的父親,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她不想遲到了。
小手努力的敲了半天,里頭沒有任何聲音。
"爸爸,起床了……爸爸……"媽媽在生病,不能太大聲,免得吵醒她,可是爸爸昨天明明答應要帶她去學校上課啊。
兩只小手抓住門上的喇叭鎖,拚命的轉動,可惜被人從里頭反鎖了。
氣嘟嘟的跺跺小腳,決定去找鄰居的阿姨來幫忙。
大人們進了家門,一陣敲打叫喚,房里仍舊沒有反應,他們開始忐忑不安了,招來更多的叔叔伯伯到家里頭來,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身體去撞門,砰砰砰的發出好大的聲響。
不要!你們會吵醒媽媽……
媽媽生病了在睡覺,不要吵她……
一下子房門便撞開了,房里好臭,她一直咳嗽,大人們也咳個不停,有人開始大喊大叫,然後在屋里跑進跑出。
"爸爸……"她開心的想奔進房里,卻被鄰居的阿姨一把抱住。
為什麼不讓她進去?
她要爸爸,媽媽……
不多久,又來了好幾個陌生的叔叔,推著兩張病床沖進房間,鄰居的阿姨抱著她一直哭,哭得好傷心,為什麼要哭呢?她不懂。
後來,她看到一張床推了出來,上面蓋了白布,有只手從白布里垂了下來,手上戴著跟媽媽一樣亮晶晶的漂亮戒指。
"媽媽……那是我媽媽……"
鄰居的阿姨把她抱得更緊,不讓她追上去。
你們要把我媽媽帶去哪里?醫生伯伯說媽媽需要休養,病才會好,你們不要帶她走,我會照顧媽媽,讓媽媽快點好起來……
接著又一張床推出來,這次她看見了,看見爸爸躺在上面,一個叔叔一直用力壓爸爸的胸口。
她不停的叫爸爸,叫了好多聲,爸爸的眼楮都沒有張開。
為什麼都不理她?
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去呢?
為什麼丟下她一個人?
為什麼?
縴白的赤足沿著回旋梯下來,打算到廚房里喝水覓食,當她發現書房里有動靜時,不由得踅了回去。
從透著光亮的門縫中偷窺進去,果然見到滕昊極拿著電話,不斷的在書房里踱步,嘴里說的是流暢的英文,可惜她的英文不好,頂多听得懂簡單的會話。
還以為他今晚有應酬,會到三更半夜才回來,現在都還不到十二點呢。
曉夏無聲的離開書房門口,找到了廚房,雖然今天才剛搬進來,不過之前已經來過幾次,對這里的環境並不陌生。
在冰箱里找到早上吃剩的鮮女乃吐司,還有幾片火腿和起司,打算做個簡單的三明治充充饑。
一雙有力的臂膀由後抱住她的腰,淡淡的白蘭地香氣伴著男性鼻息噴在她的頸側。"我還以為你在睡覺。"
曉夏覺得有點癢,縮了一下。"剛剛作了個夢就醒來了。"
"作夢?什麼樣的夢?"大嘴在肌膚上輕啄著。
她說得好輕、好輕。"一個噩夢。"
滕昊極微微抬頭,分神傾听。"什麼樣的噩夢?"
"一個……好久不曾作過的噩夢。"她沒有說太多,簡單的帶過。"你呢?這麼早就回來了?"
"沒什麼意思當然就回來了。"滕昊極沒有深究,也疏忽了她眼中的迷茫。"我听天宇說你只帶幾件衣服來。"
"叮!"吐司烤好了。
她將火腿和起司夾在兩塊烤得酥脆的吐司之間。"我本來就沒多少東西,有衣服可以換穿就夠了。"
"這樣也好,有需要什麼就買新的。"他不在意花錢。
曉夏努了下小嘴。"要不要吃?"
"你吃吧!"
不客氣的咬下一大口。"嗯,好吃。"
"什麼東西到你嘴里都變得很好吃,我看我還是請個佣人回來煮飯。"自從離婚之後,就把家里的佣人辭掉了,三餐都是外食,家里則是固定請清潔公司來打掃,因為他不喜歡有外人干擾自己的生活作息。
"我又不是不會下廚,只是有時候懶一點罷了,你要是想在家里吃,就告訴我一聲,我可以買菜回來自己煮。"她不習慣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女乃女乃。
滕昊極低低一笑。"我是舍不得,怕你太辛苦了。"
"大總裁……"曉夏欲言又止。
他的手鑽進了她睡衣下擺,有些心不在焉。"嗯?"
"你曾經跟我說過,你之所以要娶我,是因為我讓你很快樂……"這也是她答應的原因。
"不錯,我是這麼說過。"
曉夏佯裝漫不經心的口吻。"如果有一天,跟我在一起不再覺得快樂……我的意思是說,我下能再帶給你快樂了,你不要生我的氣。"
"什麼意思?"他听了直皺眉。
她在他懷中轉身,勉強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想到要結婚了,心情有點緊張,連我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滕昊極釋然。"我以為你後悔了。"
"如果我說是呢?"曉夏調皮的笑問。
在她的咭咭笑聲中,將她打橫抱起,長腿跟著跨出廚房,往樓上房間邁進。"想都別想。"
掉落在地上的三明治看來是要便宜螞蟻兄了。
適合晚宴穿的衣服?
曉夏獨自站在東區街頭發呆,從出門到現在,已經逛過一家又一家的櫥窗,看得是眼花撩亂、兩腿發軟,很後悔沒有接受滕昊極的建議,讓專業人士來為她妝扮,否則如今也不用在這里傷腦筋了。
想到距離約定時間只剩不到三小時,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身上穿的棉質無袖上衣已經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好幾回,她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直接進一家百貨公司把衣服買齊。
推開玻璃旋轉門,沁涼的冷氣襲面而來,全身的毛細孔都打開了。
觸目所及全是價格不菲的高價品,頻頻向消費者招手。
大概是她的穿著過於隨便,綁著一頭梳得光亮的馬尾,素淨的小臉,簡單的背心和七分牛仔褲,膝上還破了個洞,連腳上穿的都是一雙二百九的舊布鞋,所以沒有半個銷售小姐出來招呼。
曉夏在冷清的賣場上,悠哉的從一樓逛到二樓,好不容易看上一個模特兒身上的黑色真絲洋裝,於是探頭往里面問道。
"請問這件衣服多少錢?"
銷售小姐端著後母臉,瞟了下她難登大雅之堂的穿著。"下面有牌子,不會自己看。"反正又買不起,問這麼多做什麼。
冷不防挨了一記白眼,曉夏不以為忤的笑了笑。
唉!本來要給她做業績的,既然這樣,她就再到別家看看好了,吃虧的又不是自己,要是所有的銷售人員都像她這樣以貌取人,肯定賺不了錢。
心里想著,曉夏又往下一家逛去。
"曉夏?!"
一聲彷若來自過去陰影的男性嗓音從身後響起。
以為早已遺忘,想不到還是讓她的心為之震動。
她內心打了個突,機械似的轉身……
"真的是你?曉夏,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何文詠喜出望外的快步上前,兩手緊握住她的肩頭,深怕她又消失了。"原來你到台北來了,難怪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曉夏睇著眼前已經褪去往日青澀模樣的大男人,心中千回百轉。
"學長,好久不見了。"她用笑容掩飾內心的激動。"真巧,居然在這里踫到你。"早知道就不進來了。
他指著別在胸口上的員工證。"我在這家百貨公司上班,擔任二樓的課長。曉夏,你看起來沒什麼變,還是跟以前一樣。"
"你是說我還是長不大是不是?"
何文詠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學長。"曉夏噗哧一笑。"現在是上班時間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改天再找時間敘舊好了。"腳底抹油打算溜了。
他捉住她的手腕。"不,曉夏,我要跟你好好的談一談。"
"學長……"
"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嗎?"何文詠不讓她三言兩語打發了。"這個解釋我可是等了四年。"
曉夏覷著他片刻,最後吁了口氣。"好吧,我們找個地方坐,要問什麼盡管問好了,可是你要請客喔。"
"這有什麼問題,走吧。"說著,他便擁著她的肩離去。
兩人前腳才搭手扶梯下樓,斜對面的專櫃便走出三名穿著相當時髦的女子,其中一人緊盯著曉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認識他們?"其中一人問。
歐陽琳一臉高深莫測,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男的我倒是沒見過,不過我認識那個女的,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是誰?"她們被勾起了好奇心。
"滕氏總裁的未婚妻。"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程咬金毀了她的計劃,就算她化成灰,她也認得。
兩人瞪大眼珠子,下巴垮了下來。"原來她就是大家口中的灰姑娘,長得不怎麼樣嘛。"
"但就是有人把地攤貨當寶貝。"另一個也替歐陽琳抱不平。"看他們親熱的樣子,就不相信只是普通朋友,要是滕總裁知道他的未婚妻在外頭另結新歡,保證這樁婚事很快就會解除了。"
"是啊,摩妮卡。"叫著歐陽琳的英文名字。"有我們在,滕氏總裁夫人的位子最後還是會落在你身上。"
歐陽琳故作猶豫狀。"這樣不太好吧。"
"對付情敵,你可不能心軟,這件事就交給我和崔西去辦。"
歐陽琳美眸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
來到B1美食街的水果吧,曉夏啜著鮮榨的果汁,腦子不停運轉,想著該如何回答他的疑惑。
"學長什麼時候離開台中來台北工作的?"她試著用拖延戰術,不要太快進入主題,因為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
何文詠兩手靠在桌緣,定定的盯著她。"曉夏,當年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這些年來我始終想不通,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對你不夠好?"
"不!學長,你對我夠好了。"就是因為太好了,才讓她害怕,不只是他,就連他的父母都把她當作女兒般疼愛。
他更是不解了。"那麼為什麼……"
"是我的錯。"曉夏深吸了口氣,擠出澀澀的笑意。"不關學長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對不起,讓你這麼困擾,我真的很抱歉。"
"我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真正的理由。"如果沒有解開它,永遠會是他心頭上的一個結。"你已經答應要嫁給我了不是嗎?我們都選好日子了,你卻突然消失不見,我擔心你出了意外,還跑去報警,然後才接到你寄來的信,雖然說你有苦衷,但我始終無法釋懷。"
曉夏慚愧的不敢直視他的眼。"學長,你一定要追問原因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要再提了,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你。"
他不禁在心中輕嘆。"你就是這個性子,看起來很好相處,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回事,現在回想起來,我才發覺你從來沒有向我吐露過心事,就算有煩惱,你也不會跟別人提半個字。"
"學長……"她為之語塞。
何文詠看出她還是不肯說,臉上盡是無奈。"算了,先別說這些。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過得還算不錯,交了不少朋友。"
注意到她手上戴的鑽戒,何文詠有些詫異和落寞。"你……已經結婚了?"
"只是訂婚。"曉夏下意識的撫著它,神情復雜。
"他對你好嗎?"想到即將擁有她的男人,明知自己已經失去資格,還是忍不住嫉妒。
她垂眸輕笑。"……他對我很好。"
"曉夏,這次你要好好的抓住幸福,不要再輕易放手了。"何文詠不得不提醒她,免得又有另一個男人受害。
曉夏心虛了一下。"學長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起碼對你還有一些了解。曉夏,你要記住,有些東西一旦放棄,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我……我知道。"她艱澀的說。
他宛如擱下心中的大石。"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嗯。"曉夏偷吁了口氣,明白自己過關了。"學長呢?有女朋友嗎?"
何文詠將飲料喝光。"我一年前結婚了,被我媽逼去跟人家相親,兩人交往了一陣子,感覺不錯就決定結婚,我再過六個月就要當爸爸了!"說到這里,臉上充滿將為人父的驕傲和喜悅。
"真的?恭喜學長。"曉夏的歉疚感因此少了一大半。"下次有機會的話,介紹給我認識。"
"好哇,改天到我家里吃個飯。"他不計前嫌的說。
曉夏也將飲料喝完,想到今天身負不可能的任務,只好向他求救。"對了,學長,有件事想請你幫幫我……"
她的嘴已經笑僵了。
幾乎不穿高跟鞋的玉足隱隱作痛,依舊得打起精神,挽著身邊男人的手臂,全場走透透,讓滕昊極將自己介紹給朋友。
"大總裁,我要休息一下,不然兩只腳都快廢掉了。"曉夏小聲的跟他嚼起耳根,那親密的姿態讓不少女人眼紅。"還有,我也快餓死了,以後這種苦差事不要邀我參加。"
滕昊極笑睨著她痛不欲生的俏皮表情。"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你忙,我會照顧自己。"再跟他黏在一塊,她就別想休息了。
他點了點頭,眼角余光瞄到幾位醫界的重要人士,正是自己今晚的目標。"好吧,待會兒我再過去找你。"
獲得大赦,曉夏立刻向餐桌進攻,在餐盤上擺了滿滿的食物,打算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大快朵頤。
要上哪兒去比較好呢?
曉夏四下張望,想覓個隱蔽、不受打擾的角落。
就在這時,有人佯裝不小心和她擦撞,端在手上的餐盤乒乒乓乓的掉了滿地,引來在場賓客的注目。
"有沒有撞痛你?"肇事者嬌呼一聲,假惺惺的問。
假裝沒有看到對方眼底的惡意,也不想計較,只是頭疼的看著衣服上的食物殘渣。"沒關系,是我沒有把盤子拿好。"糟糕!得想辦法清理干淨才行。
"哎呀!你的衣服都毀了。"拔尖的嗓音,好像怕別人沒听到似的。
曉夏本能的在人群中找尋滕昊極的身影,瞥見他在另一頭忙著,看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只好自力救濟了。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化妝室。"先用水洗淨,再用烘手機烘干應該就可以了,這點小事還難不倒她。
肇事者一臉皮笑肉不笑。"快去快去。"哼!好戲現在才要上場。
在洗手齘前忙了半天,總算將殘渣清理干淨,再按下烘手機的開關,機器轟轟作響,讓她沒有多余心思注意到進出的人。
終於把身上的衣服烘干,曉夏猛一抬頭,才發現被幾個嬌貴的千金小姐擋住去路,不善的眼神似乎針對自己而來。
"有事嗎?"她客氣的問。
千金小姐們雙手交叉在胸前,高高在上的睥睨她,彷佛跟她說話是紆尊降貴。
"你不要以為自己當定了滕夫人,現在是什麼時代了,結婚都可以離婚,何況只是訂婚,隨時都能解除婚約。"體態豐腴的千金小姐不忘展現她傲人的上圍,企圖讓曉夏自卑。
"沒錯,灰姑娘永遠是灰姑娘,一輩子都當不了公主,因為沒有那個氣質。等
你培養好只有等下輩子了。"另一個千金小姐看似柔柔弱弱,卻是罵人不帶髒字。
"也不照照鏡子,你根本不配當滕氏藥廠的總裁夫人。"也不曉得是為了同伴,還是出於私心,這位減肥減到瘦骨如柴的千金小氣口氣十分惡劣。
曉夏臉上似笑非笑。"還有沒有?"
眼前的場景還真令她懷念。
記得念書的時候,一票暗戀學長的女同學,三不五時就來找她麻煩,什麼樣的狠話沒听過,她早就听得麻痹了,這些千金小姐還算小兒科。
"你不要得意,別以為滕總裁是真的愛上你,難道你沒听說過嗎?他之所以結婚,只是為了有個家庭,娶誰對他來說都一樣……"
"你大概還沒見過滕總裁的三位前妻吧?她們個個都是社交界的名女人,而且全都出身豪門世家,結果還不是落得離婚的下場,你有哪一點能跟她們相提並論?可見得他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你還以為自己飛上了枝頭?要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只有在童話中才會出現。"就不信這樣她還不會自慚形穢。
曉夏可不會就這麼被激怒了。"謝謝你們告訴我。"
以為曉夏是故意在諷刺她們,幾個千金大小姐霎時變了臉,原本是希望對方在知道真相後,會哭哭啼啼的主動退出,想不到會這麼難纏。
"你……你是白疑啊!"千金小姐氣極的嬌斥。
其他同伴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哼!真是浪費唇舌。"
"沒關系,事情還沒有完,我們走著瞧。"說完,一個個扭腰擺臀的離開化妝室。
曉夏還覺得不過癮呢。"這樣就走了?真沒意思。"以為可以藉這機會大鬧一場,看來是失敗了。
月兌下高跟鞋,揉了揉發疼的腳趾頭,如果她打赤腳走出去,恐怕會嚇壞不少人,也許她該這麼做,可是……她並不想讓滕昊極難堪,畢竟他在商場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強忍痛楚的穿上鞋,曉夏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到晚宴會場上,老遠就瞥見他挺拔的身形,在每張餐桌旁來回穿梭,八成是在找她。
她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卻對上他飽含慍怒的黑眸。
"大總裁……"發生什麼事了?
滕昊極摟住她肩頭的手指幾乎要嵌進肌膚中。"走!"
"要回去了嗎?"曉夏不明就里的問。
他沒有回答,拖著她的勢子攙雜著怒氣。
曉夏不得不努力跟上他的腳步,眼角不期然的瞟見幾雙幸災樂禍的眸子;心底有股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