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指前卷軸說道︰「這幅字是長公主要的。」又一指「斗方」說道,「這幅畫是照兒所畫,請長公主一同代為送給同安大長公主,是武府的一點心意。」
楊豫之見說斗方是武照所畫,心中一喜,忙仔細去看,見畫中所畫是一幅山水,雖在方寸之間卻十分深遠,遠山上有處寺廟若隱若顯。山前是一片湖水,湖水的前面是一枝綠柳,不見綠柳的樹身,只看到半樹柳條垂下,樹下是一片牡丹,開得正好。再看仔細一點會發現在柳枝上竟然爬著一只飛蟬。畫卷本是用「小寫意」的手法畫成,只那只「飛蟬」卻用極細的工筆,十分精巧,微妙微肖。
楊豫之雖然不學無術,但對書畫也有些研究。這幅畫猛一看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但仔細一看卻大為不同。首先便是這種遠近的結構,在方寸之間的平面上勾勒出縱深如此深遠的畫面,十分罕見。要知道中國畫一向是平面畫,沒有立體結構。而這種于寫意之中,細微之處由工筆點綴,更是少見。再看一下畫的題眉,是「听禪」二字,不由贊嘆一聲此畫立意的巧妙。遠處的寺院與近處這個細微的「飛蟬」,相互照應,「蟬」取「禪」的諧音,實在是妙不可言。
連聲贊道︰「照妹妹的書畫功夫更加長進了,無人能及。」
武照的畫與楊夫人的字一樣,在圈中數一數二,向來被人稱道。
楊夫人听了卻並無多少喜色,只淡淡的哼了一聲。端起身邊的茶水,看了一眼楊豫之,優雅地呷了一口。
楊豫之明白楊夫人已在下逐客令,不敢久坐,起身笑道︰「豫之拜別姑母。去大哥哪里看看。」
楊夫人知道他說的「大哥」是楊悅,搖頭說道︰「她不在家中。」
楊豫之一愣,知道再無借口賴在武家不走,卻又不甘,訕訕地笑道︰「大哥去了哪里?」
「不知道。」楊夫人的語氣很冷淡。
「我能不能到大哥房中坐坐,等她回來,佷兒正要跟他商議一件事。」楊豫之小心的說道。
「隨你。」楊夫人看了楊豫之一眼,竟然很意外地答應。
楊豫之心中一喜,忙拿了兩幅畫卷,從正堂出來,往楊悅住的東廂里去。
楊夫人對于武照與楊悅的管教,可以說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為嚴厲,一個卻極為放縱。楊豫之整日與楊悅在一起,楊夫人從不干涉,但武照與楊豫之說句話都不能夠。
楊豫之呆呆地坐在東廂房窗前的八腳幾前,望著西廂發怔。武照卻不知藏在哪里,根本看不到。
「哧」一聲嘻笑,楊豫之回過頭,見是武眉兒端了茶來放在他面前。
楊豫之看到武眉兒笑自己,訕笑一下︰「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武眉兒卻一抬眉頭,笑道︰「表公子又不是真心來找‘大哥’,‘大哥’回來的越晚,豈不正合你的心意?」
見武眉兒開自己玩笑,楊豫之卻也無半點不好意思,他的臉皮很厚不怕人家說,怕的是人家不說。他的心事整個武府內院無人不知,或者說整個貴族圈中不知道的人還真不多。他從不掩藏心意,反而以此自喜。
武眉兒一向跟隨楊悅前後,對楊悅搓合武照與楊豫之之事也十分明白,見楊豫之只是傻愣著,說道︰「你這樣干坐著有什麼意思,二娘又不敢過來相會。」
楊豫之道︰「我知道她定在西廂房中看著我,雖然我看不到她,但是坐在這兒,讓她看我,也十分高興。」
武眉兒見他如此痴心,不由撲哧一笑,道︰「怪不得我家郎君答應你與二娘交往,沒見過你這麼痴情的人。」
被一個下人如此無禮,楊豫之卻也無半點不悅。武眉兒被楊悅嬌縱,向來隨意。楊豫之又是一個嘻嘻哈哈的隨意公子,被武眉兒打趣,反而十分開心。
「你也支持我愛照妹妹,真是個好人。」
「我家郎君做的事兒,我自然會支持。」
「好眉兒,不如你幫我將照妹妹叫出來……」
「那可不行,被夫人知道,我可不要命了。」
……
兩人嘰嘰咕咕半天,無計可施,楊豫之長嘆一口氣。
武眉兒想了想說道︰「不如你寫封信來,我給二娘送過去。」
楊豫之一听大喜,連連說道︰「我怎麼沒想到呢。」忙請武眉兒去幫自己拿筆墨來。
武眉兒一指幾案說道︰「就在你面前,你怎麼看不到。」
楊豫之四下里看看,見幾上除了放著一方硯台,與幾張畫好暗格的「雲箋」之外,還有便是放著幾根雞毛。一支毛筆也沒有。不解地看著武眉兒︰「筆在哪里?」。
武眉兒咯咯一笑,指前雞毛說道︰「那個雞毛便是。」
楊豫之納悶的搖頭,以為武眉兒在開玩笑。
「我家郎君便是用它寫字,說是比毛筆好用多了。」
「雞毛……筆?」
楊豫之拿起雞毛,不敢相信地望著雞毛,見雞毛的一頭果然有些墨跡,一頭霧水地笑道︰「大哥當真是別出心裁。」心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大哥向我要雞毛,原來是這個用處。」
當下也來了興致,拿起「雞毛筆」沾著墨汁寫起字來。沒想到還未落筆,墨汁早已滴了下去,先紙給染了個大大地黑點。
武眉兒在一旁指點道︰「少沾點墨。」
楊豫之依言,將筆頭上的墨在硯台邊上蹭去許多,又去下筆,先寫︰「照妹」兩個字。第一筆下去,卻用力過猛,將紙劃了一個口子。
「少用點力啊,輕一點!」武眉兒出言怪道。
「不對,你握雞毛的姿勢不對。郎君是這樣拿雞毛……」雖然楊悅一再聲稱那些雞毛不是雞毛,而是筆。但武眉兒還是覺得那是「雞毛」。
見楊豫之用握毛筆的架式握筆,武眉兒從他手中奪過「雞毛」,干脆給他做個示範。武眉兒雖然不識字,但沒少見楊悅寫字。
「這樣也能寫字?」楊豫之半信半疑,依照武眉兒的方式握筆,果然寫起字來輕松了許多。雖然「雞毛筆」較硬,但多寫幾下,卻感到十分方便,字也能寫得小些。要知道暗底里傳字條,寫的越小越方便。
楊豫之想做一首詩,想了片刻寫下第一句︰
「輾轉相思卿入夢」。
可後面怎麼也做不下去。想著夢中武照那又嬌又羞的笑,楊豫之發起呆來,自己在夢中親吻武照的情境…….
「你的唇,好甜」,楊豫之不知不覺中這樣寫道。待回過神來,不由啞然失笑,這叫什麼詩。
做詩他老子楊師道到是專長,他卻一向听到便頭大。下面的句子想了半天,均不滿意。便將它揉成一團,重新寫。既然做不出詩來,做一篇散文也好。
「卿之溫柔,吾之相思也……」
還是不行。
……
武眉兒在一旁看到楊豫之半晌才寫幾個字,寫完又揉了去,已經揉了七八個紙團兒,不耐煩起來,摧促道︰「你道底會不會寫啊。」
楊豫之心中一急,一橫心立時寫了幾句,說道︰「就是它了!」
「你的笑是穿腸的毒藥
我中毒太深
已無法離不開
我的雙眼是一個幽深的陷井
陷進一個你
再也拔不出來
拈花一笑的你
鎖在了我的心里……」
如果是楊悅看到,定然會大加感嘆︰胡適之你要靠邊站了,楊豫之在1300年前已進行了白話詩革新。
只是楊豫之並不知道自己是在寫詩,他只是將自己心中所想,隨手寫了出來。
當然這也得益于楊悅平日將「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只忽飛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輕輕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之類的詩句拿來調侃他的結果。
因而楊豫之才會寫下這篇詩非詩、文非文、信非信的東西,根本不知道自己開創了一個劃時代的文學天空。
然而武照卻沒有楊悅這般想法,看到楊豫之的字條,微微皺眉。這是什麼東西?詩?斌?散文?她一向知道楊豫之不愛學文,但也沒想到他寫出的詩會如此不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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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笑是穿腸的毒藥」,
如果辯機听到這句話,一定深有戚戚。
弘福寺。
經過一冬的蕭瑟,終于迎來春日第一場綿綿細雨。雖然細雨能證明大地已經回春,但是初春的細雨還是將行人趕回了室內。「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臃腫了一冬,本來已經迫不急待得將厚厚地綿衣月兌下來的人們,此時冷得不住得瑟,不得不縮在房中不敢出來。
春雨雖是貴如油,但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街上一下冷清了起來。東市、西市也出現少有的人煙稀少。「貴如油」中的長安城,似是提前將夜幕降臨了下來,任由清冷的細雨從陰靄的空中飄下,沙沙地落在寂靜的街上、落在還沒有長出新葉的參天樹桿上、落在從林般屋頂的飛檐上……人聲鼎沸的長安城,一下變得安靜起來。
只有寺院的鐘聲劃破這種寂靜,照常的嗡嗡響起。
午時到了,這是開飯的鐘聲。
辯機跪在弘福寺地大雄寶殿,一直在念《般若波羅蜜多經》,從清晨開始,他跪在佛前念經,已經跪了兩個多時辰。听到開飯的鐘聲,沒有一點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