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相如之賦
黃昏細雨,酒過愁腸。
楊悅出了酒館,重又穿過皇宮前的橫街,往驚鴻宮去。
走到天策巷子口,突然從暗處躥出一人,嚇了她一跳。定楮看時,卻原來是「毛筆胡子」。
看到他頜下的毛筆,像是醮滿墨汁,被顆顆細珠打濕,顯是在雨中已站了些時候。毛筆胡子也愛淋雨,沒有戴斗笠簑衣,頭上只隨意地裹了一條巾子。
不待「毛筆胡子」說話,楊悅已經一把抓住他,失聲叫道︰「大神兒,救我」
這個「毛筆胡子」早上說她「紅鸞星動」,果然便有太子聯姻之事,料事如神。
「毛筆胡子」卻眨著精光小眼,捻了捻醮滿墨汁的「筆尖」,嘿然一笑︰「老漢的確長了一把胡子,不過可不是什麼大神兒。老漢等了公主一日,不過是想請公主欠賬還錢,莫要賴賬。」
楊悅一愣,苦笑不得。明知他並非為此,偏被他說得一副認認真真模樣,卻也無可奈何。
「看在老漢這番辛苦的份上,公主定要將那四百文錢給我。老漢小本生意,賺點錢養家糊口不容易。老漢上有八十歲的高堂,下有不滿周歲的小兒,還有阿黃,一頓要吃上一斗米,若是阿黑有空回來,吃得更多,一日便要吃上五斗……」
「毛筆胡子」干脆口若懸河,嘮嘮叨叨,越說越可憐,仿佛他們一家人正指望著那四百文銅錢揭鍋一般。當然也經不住推敲。
楊悅自然知道他在胡說八道,眼珠一轉,笑道︰「老丈有八十歲高堂,楊悅到也能信。可不滿周歲的小兒,卻不大像,難道老丈剛剛娶妻不成?」
毛筆胡子見楊悅不信,小眼一翻,大聲氣道︰「老丈剛剛娶妻關公主何事兒,公主可不能耍賴,生意人講究的最是誠信二字……」
楊悅不由搖頭,不知道他到底是故意還是認真,只好呵呵笑道︰「好吧,你隨我來。」
「毛筆胡子」見楊悅說要給錢,忙跟在她身後,呵呵笑著往驚鴻宮去。
步入驚鴻宮門,穿過前殿,楊悅徑直帶「毛筆胡子」到了書殿。
「毛筆胡子」四下里看了看,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地說道︰「公主果然不缺錢花,老漢到是放心了。」
「放心什麼?」楊悅奇道。
「毛筆胡子」指了指四下金壁輝煌的裝飾,笑道︰「公主果然有的是錢。若是還有什麼新買賣,莫要忘記老漢。」
楊悅見到他提「新生意」,心中一動,明白「毛筆胡子」到這里自然不是為錢。看了看「毛筆胡子」被打濕的衣衫,楊悅不由生出一絲迷惑,難道今日他當真一直在巷子口等自己?還是一直跟蹤自己?如果是跟蹤,他以底有什麼目的?
「老丈說的一點不錯,的確有筆新買賣正要跟老丈商議。」楊悅笑了笑說道。
「毛筆胡子」眼前一亮,精光小眼一閃,點著頭說道︰「公主說來听听。」
楊悅看了他一眼,奇道︰「老丈怎麼不先結了昨天的帳,再做新生意了?怎麼反忘記了自己做生意的習慣。」
「毛筆胡子」被她提醒,才想起早上說過此話,眨眨小眼,笑道︰「不急。我看公主不是付不起錢的人,習慣到也可以變變。反正公主這里到處是金子,老漢便是順手在這把椅子上摳下些金屑,也頂得上那四百文銅錢了。」
楊悅笑笑。自然知道「毛筆胡子」決不是話中所說的簡單人物,見他一只真人不露像,只好嘆息一聲說道︰「老丈卜卦到是很準,早上算得一點不錯,果然是有人想要本公主嫁給他。」
「嘿嘿,好事兒啊,老漢這里先恭喜公主,不知能否討幾個喜錢。」「毛筆胡子」不勸聲色,小眼微眯,笑嘻嘻地說道。
楊悅默默地看了他半晌,不由暗暗佩服。
剛才她說的話不過是想試探一下。「毛筆胡子」顯然不可能是「生意」人。只是他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是自己的助手還是對手?
為何會知道長孫無忌今日必會提親?他跟長孫無忌有沒有關系?是什麼關系?
此時,楊悅已不再像早上那樣對他貿然信任。她知道這個長安城中,她的朋友不少,但敵人更不少。
然而這個毛筆胡子一只嘻皮笑臉,看不清他的來路。
楊悅淡淡地搖了搖頭︰「然而,本公主卻向來不喜被人脅迫,不見的是什麼好事。」
「這麼說公主是不想嫁給那個人了?」毛筆胡子捻一捻「筆尖」,目光閃動,問道。
「這正是本公主想要與老丈談論的事情。」
「公主想讓老漢去殺了那個脅迫公主的人?」毛筆胡子很感興趣地壓低聲音說道。
楊悅嚇了一跳,苦笑著搖了搖頭︰「本公主雖然不想嫁他,但似乎他還不至于應當死掉。」
「哪公主是什麼意思?」毛筆胡子似是有點失望,一臉詫異地問道,「公主要談買賣,可老漢沒別的本事,就有一身功夫能用。」
楊悅心中冷笑,更加不明白毛筆胡子是什麼人。此人深淺言危,分明也是在試探自己。難道是長孫無忌的人,想刺探一下自己的態度?
「本公主雖然不想受脅迫,卻又有許多麻煩事兒。」楊悅頓了頓說道。
「什麼麻煩?」
「老丈猜一猜,如何?」楊悅再次試探,微一沉吟,笑道。
「嘿嘿。」毛筆胡子眼中精光一閃,「莫非與昨夜公主當飛賊有關?」
昨夜楊悅明明是被這個「毛筆胡子」挾持她進了荊王府,才做了一把「飛賊」。
然而,回想到昨晚的事兒,楊悅對這個「毛筆胡子」不知怎麼又生出了些信任。如果他是長孫無忌的人,昨日何必帶自己去愉听荊王府的秘議?
楊悅沉吟片刻,咬了咬牙,決定賭上一把,抬頭盯向毛筆胡子,說道︰「不錯。老丈昨晚也听到了。似是有人能證明前隋趙王在江都之時已被害。若果真如此,本公主似是並非前隋皇室之後。」
毛筆胡子眼光閃動一下,說道︰「難道公主一點不知真像?」
「我的確不清楚。」楊悅盯著毛筆胡子,一瞬不瞬。
「公主到底是誰,難道自己一點不知?」
楊悅搖了搖頭,茫然道︰「我的確不知。但我想我不見得是公主,因為事情真像與楊貴妃手中的證據不大相同,顯然楊貴妃也是被人蒙蔽了。」
「是因為‘道姑喜歡司馬相如的文章’?」毛筆胡子突然笑道。
楊悅一呆,看到毛筆胡子眼中全是笑意,不由驚呼一聲︰「你……你是。」
「蜀王看了公主的信,很著急。」
楊悅心頭一松,原來這個「毛筆胡子」是李愔的人︰「這麼說他看明白了?」
毛筆胡子已呵呵笑著,點頭說道︰「殿下說︰‘司馬相如最出名的文章莫過于《子虛賦》,公主定是想說道姑之事純屬子虛烏有’。」
「所以他讓老丈來?」楊悅心情大暢,李愔果然十分了解她的心思。
毛筆胡子點點頭,已看到楊悅眼中的欣喜,和展開的眉頭。她或者不會輕意信任別人,但李愔分明是她絕對信任的人。雖然這種兄弟之情,在李愔心中有所不同。
「殿下讓老漢對公主說一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逢天車。」
「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逢天車」楊悅听了,已不由縱聲大笑,更無異議毛筆胡子定是李愔的人。
這句話本來不過是後世的一句廣告語,正是她平日跟李愔說笑時常愛說的一句話。
「他現在在哪?」
「老漢來的時候,殿下正準備去騎兵營。這時大概已出了太行山,到定州一帶了。」
「騎兵?」楊悅眼前一亮,大唐的鐵騎令馬背上的民族也心驚膽寒,這在有宋以來,是難以想象的事情。特別是李世民的玄甲精騎戰無不勝,簡直創造了一代神話。而楊悅也親眼看到過百騎的彪悍。一時間反忘記了此時的困境,想象起冷兵器時代的戰場……
毛筆胡子見到楊悅悠然神往的表情,精光小眼一眨,閃過一道古怪的笑意。
「蜀王可想到什麼對策?」半晌,楊悅才回過神來。
「蜀王讓老漢來協助公主調查此事。老漢正要看看公主的意思。」毛筆胡子捻一捻頜下的「笑尖」。
楊悅心細如發,已抓住這個小小地動作。知道這個毛筆胡子在作這個動作之時,其實心中已有主意,不過是想試探自己。
想了想,說道︰「從目前的情況看,我師父楊貴妃手中的證據,定然是有人故意所為。而蜀王在蒼岩山上所見的一切,自然也是圈套。且不論是誰設的圈套,只要荊王所說的證據一旦亮出來,楊貴妃欺君之罪只怕便要坐實。所以,現在最為關鍵的還是荊王所說的那個能證明前隋趙王于江都已死的證據。」
「公主的意思,是想讓老漢去銷毀證據?」毛筆胡子眯起小眼,單手一揮作了一個殺的動作。
楊悅唬了一跳,連忙搖頭說道︰「只怕那樣一來,欲蓋彌彰。更何況現在我們並不知道除了兩個證人之外,荊王等人手中有沒有其它證據或者證詞之類…….」
毛筆胡子目光閃動,眨了眨小眼笑了。他雖然這樣說,其實也是在試探楊悅,見到楊悅考慮事情周詳,不由暗暗點頭。
「其實,蜀王讓老漢轉告公主,不要心急,會有辦法…….」
第章相如之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