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雞鳴五鼓之前,我把趙蒙恩等四個太監都放了回去。查證結果並非宇文要害楊麗華,這是個好消息,否則我也難以阻止。但禍首竟然是馮小憐,她身份特殊,是代王宇文達的小妾、太上皇宇文的姘頭,人又不在長安,接下來怎麼辦可就需要仔細思量了。目前只能暫時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從長計議。
回到寢殿時滿娘還在熟睡,伴月和臨風則熬得眼楮里布滿了血絲。我倒頭就睡著了,但過不多時又被滿娘喚醒了,起床時間到了。
整個上午的學習時間我都在打瞌睡,好在是性格寬和的畢王宇文賢授課,並沒有干涉我上課睡覺。課間休息時只有司馬令姬沒有來關心我是不是生病了,楊堅、鄭澤、韋靜怡都很熱心地過來問寒問暖,但我一點也不感激,因為他們打擾了我的睡眠。我趴在桌上不耐煩地揮揮手叫他們走開,他們走開了,我再次昏昏然要進入夢鄉。就在這時,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是皇帝,可以下令今天的課不上了,回去睡覺。」是司馬令姬。
一句驚醒夢中人啊,生活經歷里無論上學時還是工作後,無論頭晚如何沒休息好,第二天也得托著沉重的身子去堅守,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大權在握的皇帝啊。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感激地看了一眼司馬令姬,不知是哪根筋躁動,上前一步就在她剝殼荔枝般的臉上親了一下。
司馬令姬大驚,愣怔了一瞬就怒不可遏地看著我,我很奇怪她竟然沒有嬌羞和被皇帝親了的興奮,真是個有個性的女孩。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在我左臉上炸響,我愣住了,畢王、三個同學和小末都驚愕了。片刻的茫然後左臉上野火燎原般灼燒起來,我下意識地拉起司馬令姬的右手,是斷掌。原來我的右手也是斷掌,頑劣的兒子唯一懼怕的就是我的右手,有一條掌紋橫亙掌心的手。
旁觀者中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楊廣,他三步並作兩步跨到我們身邊,厲聲喝道︰「司馬令姬,你不想活了嗎?這可是當今天子!還不跪下!!!」
「天子怎麼了?天子就能肆意妄為調戲本小姐?!」司馬令姬毫無懼色,理直氣壯地說。
小末也來到我身邊,見她仍舊倔強,大聲喝道︰「你以為你是誰啊?敢毆打皇上,還不趕緊跪下磕頭請罪,想造反啊?!」
司馬令姬輕蔑地看了小末一眼,剛要還嘴,卻听鄭澤急促地說︰「令姬妹妹,你別耍小姐脾氣了,別說是毆打天子了,就是辱罵天子也是死罪啊,這可是要給你父母惹來殺身大禍的呀!快請罪快快請罪!」
司馬令姬有點動容了,明亮的眼珠在大眼楮里游移不定,似乎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嚴重到可以無限上綱上線,殃及她的父母乃至整個家族。
這時畢王宇文賢可能覺得不能不出來說句話了,便清了清嗓子,朝我們走來。我看著覺得委屈想抗爭又不敢,害怕滿門抄斬又不甘下跪的司馬令姬,心里不忍,何況本來也沒有怪罪她的意思,確實是自己非禮在先,便說︰「好啦,朕第一次就說過了,在學堂里只有同學沒有君臣,她本無罪,何來請罪?」
小末似有不甘︰「主子,她這……」
我用眼神阻止了小末。鄭澤趕忙對司馬令姬說︰「皇上不怪罪你了,你還不叩謝天恩?」
我看得出司馬令姬對我的表態有些驚奇和不解,但絕無感激,便對鄭澤說︰「才說了只有同學沒有君臣。」
楊廣躬身說︰「皇上仁慈,皇上聖明!」
然後我對站在一邊沒插上話的宇文賢請了假,便帶著小末走了。邊走邊想這司馬令姬還真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孩啊,小末卻不忿地嘟囔︰「主子您怎麼就這樣饒過了那小娘們兒啊?她敢打你,這……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走,去弘聖宮見太後娘娘。」
「主子,您不回去睡會兒啊?」
「現在不困了。」確實不困了,被一巴掌打醒了,原本計劃下午也跟楊麗華通報巫蠱案的情況,現在可以提前去了,還得感謝司馬令姬呢。
來到弘聖宮,經宮女指引,我來到了後院濯柳池邊。四月末已然有些灼熱的陽光在這里被清涼的風吹散了,池邊楊柳依依隨風飄擺,長長的柳條把被風吹皺的水面撫平。真是個好地方,我殘余的困倦更是一掃而光。
沿著池邊朝涼亭走,遠遠就看到亭內有兩人,一個是楊麗華,一個則是楊堅。毫無疑問,巫蠱的事她必然告訴她父親了,這也難怪,她最可信任和依賴的就是她父親。我的出現讓楊麗華有些詫異︰「皇上今天上午沒有課嗎?」她臉色不好,估計昨晚也徹夜未眠。
我一邊示意楊堅平身,一邊答道︰「昨天那事朕還要來稟報母後。」說罷我目視楊堅。
楊麗華明白我的意思,說︰「我已經將昨日的事告訴父親了,皇上來得正好,說說後來的情況吧。」
楊堅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楊麗華又看看我,楊麗華笑了笑說︰「父親,你還不知道我們這位小皇帝已經長大了吧?你可不要在把他當七歲的小孩子看待了。」
楊堅忙躬身說︰「臣不敢。」
楊麗華轉向我說︰「陛下啊,剛才我跟父親說你昨日如何審案的詳情,他還不相信呢,要不是我親眼所見,也無法相信陛下一登基就獲得了**的心智。」
我笑著說︰「多謝母後夸獎,朕不知是怎麼突然開竅了,確實是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但還稚女敕得很,還需要隨國公這樣的柱國干臣多多教導和輔佐。」
楊堅急忙躬身說︰「陛下少年老成乃社稷之福,臣定當殫精竭慮輔佐陛下成為一代明君聖主,一統天下,開創我大周的太平盛世。教導那是萬萬不敢當的,陛下已真龍附體,聖明睿智、燭照萬里,臣雖痴長些年歲,卻是凡夫俗子一個,焉敢不自量力,指手畫腳。」
梟雄就是梟雄,我雖然知道他是個野心家,听了這話也感覺受用得很。但這樣的相互吹捧還是不能繼續下去了,我便說︰「隨國公坐吧,朕把昨夜審案的情況跟母後和你說說,也好拿個主意。」
于是我將通宵忙碌的情況跟他們說了,只是略去了我們進入天台才抓獲趙蒙恩的細節,只說他被春蘭誘騙出來在天台後門甬巷里抓到的。听完我的講述,楊堅沉吟不語,楊麗華則臉色蒼白地不斷念叨︰「馮小憐……馮小憐……」,不知道她是因為自己老公宇文與馮小憐的奸情而傷心還是被馮小憐的超常的非分之想所震驚。
「此事該如何處置啊?」我問。
楊麗華的櫻唇動了動,但欲言又止,她將目光投向了她的父親。我真的愈發敬佩她了,一個花季少女,面對如此惡毒的傷害,沒有手足無措痛哭流涕也沒有歇斯底里蓄意報復,有如此的胸懷和定力,真不愧是一代名後啊。
我也轉向楊堅,問道︰「隨國公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沉吟了良久之後,楊堅終于開口卻把皮球踢了回來︰「陛下尚在沖齡就能親審此案,輕而易舉就從兩位宮女口中查到了趙蒙恩,又智取趙蒙恩,使其交代出真正的元凶。陛下可謂大智大勇,令臣佩服得五體投地,故而臣以為陛下顯然已經有了乾綱獨斷的超慧,必有定見在胸。且此事乃皇室家務,既涉及親王又牽連太上皇,恐臣沒有置喙之理吧。」
楊麗華听了臉色黯然,我不禁在心里大罵楊堅這個老滑頭,他並不是不想發表意見,而是要先探探我的口風。不過從某種角度上講,我這個小皇帝是得到楊堅的尊重,嚴格說應該是重視。于是我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朕的想法有三︰處心積慮用巫蠱之術謀害太後娘娘,罪惡滔天,無論是誰都罪無可赦,如此心如蛇蠍的惡毒小人,必須嚴懲,以正綱常,並維護和保障太後的尊嚴,此其一。」
楊堅听著頻頻點頭,楊麗華則克制著激動看著我,眼楮里充滿了欣慰。
我接著說︰「馮小憐是代王之妾、父皇之寵,公然拿問處置,其中瓜葛必然公諸于眾,有損父皇和代王的體面。後宮禁苑、太後寢宮竟然發生這種事,也有損太後娘娘後宮之主的體面,是故此事不宜公開處置,此其二。」
楊堅依舊頻頻點頭,而楊麗華的眼眶里已盈滿了淚水。
我繼續說︰「基于以上兩條,馮小憐罪大惡極,必須嚴懲,但為存體面,又不可公開處置,那麼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瞞著父皇、代王和外界所有人,秘密將馮小憐鎖拿治罪,此其三。」
楊堅停止了點頭,楊麗華用嘉許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渾身舒暢。
「朕說完了,隨國公以為如何?」我盯著楊堅問。
楊堅也不和我對視,眼簾低垂字斟句酌地問︰「陛下的意思是……暗……殺?」
「啊!」楊麗華禁不住一聲輕輕的驚呼,好像這已昭然若揭的處置辦法還是嚇了她一跳。但她卻起身來到我的身邊關切地問︰「衍兒,我才看到你的臉上怎麼好像有紅腫的痕跡,受傷了麼?」
她的問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用手模了模左臉,隱隱作痛,我腦子里浮現出司馬令姬那只柔弱無骨卻似有神力的斷掌來,嘴里卻說︰「啊,上午不小心跌了一跤,撞到柱子上了,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