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我早早的就困倦了,七歲男孩的身體確實經受不住熬通宵的折磨。可我又不想睡,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情,具體是什麼,也說不清楚。便叫臨風給我推拿推拿,我趴在書房的軟榻上,舒適地享受著她剛柔相濟、恰到好處的按、揉、撥、點、搓。在她的推拿下我很快就要沉入夢鄉,就在我差不多已經睡著時,听到小末輕聲說︰「臨風妹妹,主子已經睡著了,你就別揉啦,仔細又給揉醒了。」
「不會的,」臨風的聲音也很低,輕輕柔柔的,「我就是瞧著主子很疲倦,用的推拿術就是助他睡眠的。我這樣揉著啊,主子不但不會醒,還會越睡越香呢。」
「是嗎?難怪主子現在那麼寵你呢。以前我咋不知道你有這手絕活啊,你從哪兒學來的?」
他們當我已經沉睡,竟然輕聲細語地聊起天來了,我便閉著眼楮听他們說。
臨風的雙手輕柔地在我身上推拿著說︰「我哪里學過什麼推拿呀,只不過我爺爺是個郎中,醫治跌打損傷、筋骨病痛小有名氣,我打小看他給病人推拿,自然而然也就記住了一些。」
「哦,你祖父還是個名醫啊,那你父親也應該是啊,家里日子應該比較富裕,怎麼會把你送進宮里來了?」小末問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唉,我的命苦,我爹雖然繼承了爺爺的醫術,但被征入軍中做軍醫,不幸死于武帝滅齊的戰爭中,那年我才十二歲。我娘傷心過度哭瞎了眼楮,家里就我一個獨女,生計無著,只好將我賣給了代王府做丫鬟,後來代王又將我送進了宮中。」
「唉……」小末輕輕嘆息了一聲,沉默半晌才問︰「那你跟代王的側妃馮氏挺熟吧?」
這個小末,到是真機靈,竟然抓住機會了解起馮小憐的情況來了,我心中暗笑。
只听臨風說︰「馮妃啊?我見是見過,但我一直在京城的代王府侍候王妃的,馮妃在代王的封地上黨郡。去年武帝駕崩、天元大皇帝繼位時她來京城住了一段時日,好像有十來天吧,然後就回封地去了。」
「你後來還見過她嗎?」
「沒了,武帝葬禮之後我就被代王送到了宮里,就來到正陽宮當差,小末公公你知道的啊。」
「對對……」
「哎,你怎麼打听馮妃的事啊?」
「哦,呵呵,早就听說她是個絕色美人,你說曾在代王府做過丫鬟,我就問問唄。」
「嘁!就你還惦記美人啊?你個奴才身份,人賤位卑,怎麼輪也輪不著你啊。就算你做的官比趙公公還大,那你也是有心無力!」
「嘿,你個小丫頭,你怎麼知道我有心無力啊?我有什麼心,沒什麼力啊?」
「……我……呸!呸!」臨風顯然是被說得羞了。
他們聊的天到此沒有再繼續了,我也就昏昏然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一下,發覺自己被臨風抱在懷里,迷迷糊糊的正覺得奇怪,就听小末說︰「你不稟告滿娘來抱主子,你把他抱回寢殿,就不怕滿娘給你小鞋穿?她可是從不允許丫鬟們抱主子的。」
臨風抱著我邊走邊說︰「以前我是不敢啊,但現在不怕了,主子都不吃她的女乃了,還特別喜歡我和伴月,難道你沒看出來?滿娘她啊,哼,現在不敢拿我怎樣!」
「 ,得勢是吧?我勸你小心點好,學學人家伴月,就沒像你這樣,別以為就有本錢跟滿娘叫板了。人家即便是瘦死的駱駝比你馬大,何況人家還沒瘦死呢。她可是隨國公府上來的人,是把主子女乃大的女乃娘,天元皇太後都給她三分面子呢。」
臨風不以為然地說︰「其實她那點心思誰不知道啊,就是想靠女乃娘的身份多在這正陽宮里把持幾年,等她的女兒滿了十二歲就送到正陽宮里來,將來做通房大丫頭,甚至幻想著混個嬪妃的位子呢。但她這個美夢做不下去了,咱們主子一下子就好像長成了大人,不吃女乃了,也不愛由她擺弄了。而且啊,我听說太上皇要給主子找個小皇後呢……」
「這我也听說了,但這跟滿娘的心思有什麼關系?」
「你還號稱機靈鬼呢,這都想不明白!主子大婚有了皇後,他第一個女人就不可能是別人了,做通房大丫頭這條路就成了死路,她把女兒送進來也沒戲啦。」
我听了不由感慨︰史書上記載了無數宮廷的腥風血雨,現在身臨其境才知道,宮廷內的斗爭無處不在,層次和目的不同罷了,連身份低微的小宮女也概莫能外,真讓人無語。
這一覺我睡得很沉,似乎做了很多夢,但都不記得了,只隱約留下繁復困頓的印象。這天授課的恰好是代王,我想起了趙蒙恩昨天下午送我離開天台時說的話,趁課間找他單獨說話,這比專門召見要自然得多。如果代王與巫蠱案有關,也不至于讓他有所警惕。
今天司馬令姬在我面前顯得很不自然,眼楮一直躲避著我,始終都不與我的視線相觸。當我視線移向別處時,分明感覺到她的目光圍繞著我,但當我聚焦到她身上時,她明亮的眼楮卻總是隱在眼瞼和長長的睫毛下。我知道這是因為昨天上午的那一巴掌,但似乎又不僅僅限于那一巴掌,感覺有點異樣。靠,我不會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有那樣的感覺吧?
課間休息時,我來到代王宇文達身邊,見我和身兼老師王爺說話,楊廣他們自然都躲開了,司馬令姬也跟著他們走出了敏學齋。
「代王,你是我皇祖武帝的第幾個兄弟啊?」
「哦,我排行十一,武帝是我四哥。陛下因何問起這個啊?」宇文達態度從容。
「昨日父皇考較朕對王公大臣的熟悉情況,說身為國君,如果連自己朝中的王公大臣都搞不清楚,還談什麼御人治國啊。叫朕背誦朝內所有王爺的家世、背景,可好多王爺朕都搞錯了,被父皇好一頓訓斥。」
「是這樣啊,」宇文達笑了,「陛下年幼,親王又如此之多,有幾代人,中間的血緣、輩分關系很復雜,陛下搞不清楚是很正常的呀。」
「可是父皇要求朕必須熟記,父皇他自己又不給我講,我只能問滿娘、小末他們,他們也是稀里糊涂的,朕只好來問代王了。」我哭喪著臉說。
代王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本朝的王爺里呢,位份最高的就數我們這些文帝的兒子們了。我父皇死後,是我們的堂兄宇文護當權,他逼北魏禪位,扶我三哥做了天王,建立了大周帝國。兩年後他就廢了我三哥後立我大哥為帝,就是明帝,但時隔一年,又謀害了我大哥,立我四哥為帝,也就是武帝。好在我四哥有雄才大略,隱忍了十一年後終于除掉了專權跋扈的宇文護,才得以開創我大周的盛世,我們剩下的這些兄弟才沒有被宇文護給禍害死啊。」
剛才我只是編了個由頭跟來跟他聊,沒想到他竟認認真真地講起這些帝王家世來了,這相對于我想刺探的情況可就離題萬里了。我心中暗暗著急,找到話縫就趕忙說︰「文帝之後都是兄弟之間傳位,可我皇祖武帝駕崩後為何沒傳位給兄弟呢?」這個問題正好可以測試一下他是否有覬覦皇位的心思,又與皇室家世有關,我很為自己的急智而得意。
宇文達遲疑了,這個問題讓他為難的話,就可能意味著說中了他的心思。但他思忖了一會還是開口了︰「我四哥在位十八年,雖然駕崩時年僅三十六歲,但他的兒子,也就是你的父皇已經長大**,傳位于子而不傳位于弟,那也是天經地義的。與當年我大哥、三哥的情況,當時子嗣年幼,又是宇文護把持朝政。」
幾句話說得沖淡平和,竟一點也沒有心懷不滿的徵狀。我不免覺得氣餒,只得順著話題接著問︰「皇祖駕崩時,朕叔祖輩的王爺就剩下越王、趙王、陳王、滕王和代王你了嗎?剛才你不是說你排行十一,兄弟很多的呀。」
「哦,不止我們幾個,一共有兄弟十三人,我三個哥哥當了皇帝,二哥和十二弟去世得早,當時還沒封王;五哥衛刺王圖謀宮變未遂,被四哥賜死了;八哥譙孝王在去年二月病故了;四哥武帝駕崩時,還剩下六個親王。」
「那怎麼我只知道五個啊?」
「六哥齊煬王……他……去年在你父皇繼位後不久就……就去世了。」
宇文達突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直覺告訴我齊王之死可能有什麼隱情,便問道︰「皇祖駕崩時才三十六歲,那朕的六叔祖應該更年輕,怎麼就去世了呢?」
宇文達俊朗的面孔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眼眶也有些濕潤了,猶豫了片刻才說︰「六哥是……是被你父皇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