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楮一看,出來說話的越王宇文盛,他的嗓門可真大呀,給我們授課的時候也都帶著野蠻的氣息。
鄭譯躬身一禮,問道︰「越王,臣的話哪里不對啊?」
宇文盛挺著大肚子粗聲粗氣地說︰「什麼遺策不遺策的本王不知道,但本王卻學會了你們漢人的一句話,叫做‘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先皇武帝與突厥修好那是為了聯合滅齊,現在齊國已經不存在了,他突厥還有個屁的用啊!」
他的話雖粗魯,卻引來不少大臣點頭附和。不過鄭澤一點也不氣餒,恭恭敬敬地問︰「那越王的意思是要主戰咯?」
「是啊,本王就是個帶兵打仗的,不主戰難道還主降不成?去年武帝駕崩,我們沒有跟突厥計較,但現在我大周國力鼎盛,滅齊後百姓民心振奮、軍隊士氣高昂,對突厥同仇敵愾,不趁現在把突厥收拾了更待何時?!」宇文盛點說帶比劃,到也頗有氣勢。
鄭譯听完,不慌不忙地說︰「越王啊,你素知兵事,應該清楚現在我朝大軍都集結在長江沿岸,準備著揮戈南指,完成先皇武帝統一江南的夙願。而南陳呢,雖自知亡國不遠,卻也不願北面稱臣,顯見是要頑抗到底的。大江兩岸劍拔弩張,我軍主力如若此時北上,那南陳軍隊必然乘虛而入,與突厥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到那時我們月復背受敵,我大周可就危殆啦。」
「呃……」宇文盛一時語塞,氣鼓鼓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位列前班的群臣里又站出一個人來,氣宇軒昂,是趙王宇文招。他先躬身對宇文和我施了一禮,然後轉向鄭譯說道︰「鄭大人為社稷安危著想,可見忠心。不過鄭大人乃文臣,不曾帶兵打過仗,雖知兵凶戰危,卻不解個中真味。你可知天元大皇帝陛下三個多月下令停止對南陳的征伐,召回了領軍統帥滕王,這是何故啊?」
「這個盡人皆知啊,天元大皇帝禪位給太子,大周王朝改元大象,天大的事情,需要暫熄兵戈,讓各國使臣前來朝賀。」鄭譯搖頭晃腦地說。
宇文招笑了,搖搖頭說︰「鄭大人,你所說的只是表現,而不是就里啊。」
鄭譯皺眉問道︰「那我要請教趙王了,這就里是什麼?」
「南陳雖然氣數將盡,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倚仗長江天塹,堅壁清野,固守城磊,不與我軍決戰。我軍若想有所進境,就不得不去攻堅,雖有寸進卻死傷慘重。加之南國江河湖泊眾多,阡陌縱橫,我精銳騎兵難以發揮優勢,往往奪之難,而失之易。如此勞師靡餉豈是長久之計?故而天元大皇帝陛下審時度勢,下令暫停征伐,整軍的同時另謀善策。」
這下輪到鄭澤語塞了,但他依舊沒有信服地將目光投向了滕王宇文迥,仿佛是要他出來證實宇文招的話才行。宇文迥卻並不搭理他,等于默認。鄭澤無奈,只得將求援的目光投向宇文。
宇文沉吟了半晌問道︰「趙王,你說了半天都是我朝與南陳之間的軍事態勢。今日朝會議的是如何應對突厥的進犯,你到底是主戰還是主和啊?」
宇文招躬身一禮說︰「臣當然是主戰。」
「怎麼個戰法啊?你剛才說得很清楚了,我軍征伐南陳,他們就堅守不出,那我軍移師北上,他們難道不會趁機反攻嗎?」宇文皺眉問道。
「天元大皇帝陛下,我們愁的不就是他們堅守不出嗎?臣以為此次突厥進犯,正是引誘南陳主力出擊的天賜良機。我軍主力可佯裝北上,南陳必定以為我江防空虛,可以乘勢進襲。我方前敵可一觸即潰引誘南陳出動主力渡江北上,而我軍主力則在前面布下口袋陣,待其自投羅網,聚而殲之,就可一舉吃掉他們的主力。屆時南陳還有什麼本錢對抗天兵?江南大好河山便唾手可得了!」宇文招說得頜下五綹長冉飄散,加上他情緒亢奮,面色潮紅,隱隱然竟有關公豪邁之態。
群臣不少人點頭附和,宇文卻搖頭說︰「你說來說去還是在說如何對南陳用兵,南陳主力即便中計被我軍襲破,那北邊來的那十萬大軍我們又用什麼去對抗呢?你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而是拆北牆補南牆吧。」
其實宇文說的也不無道理,群臣中又有不少人點頭稱是。
宇文招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說︰「這個臣也想過了,臣以為大可不必有此憂慮。我朝大軍大張旗鼓地移師北上,不僅是做給南陳看的,也是做給突厥看的。突厥蠻夷只圖搶掠,並無襲佔州府之念,更不會有吞並我大周萬里江山的痴心妄想,他見我大軍北上,必然遲疑不前,定不敢過分深入。在他觀望之時,我軍定已將南陳北上之師殲滅,待他得到消息醒悟過來,卻已悔之晚矣,那時突厥若再不倉惶北逃,恐怕也要做我大周軍隊的刀下之鬼了!」
我心里不由暗自贊嘆,感覺宇文招簡直是軍事天才,他的策略真可謂一箭雙雕。群臣不少人為之叫好,更有一些武將興奮得開始摩拳擦掌。
宇文低頭想了想,說︰「趙王之計听上去有一石二鳥之功,既化解了突厥的來犯之敵,又消滅了南陳主力。可你想過沒有,如若南陳並未中計,按兵不動怎麼辦?難道讓我軍布下口袋陣空等,等突厥大軍長驅直入來鑽你的口袋陣嗎?」
鄭譯幫腔道︰「對啊,趙王。如若南陳識破了你引蛇出洞之計,再與突厥聯絡,讓突厥大舉來攻,而他南陳暫時按兵不動。我軍必然自然不能繼續守株待兔,只得真的北上迎擊突厥。而此時,南陳大軍趁勢傾巢而出,從南路直逼長安。我軍卻被夾在了中間,繼續北上則都城不保,轉而勤王則被突厥從後掩殺,首尾難顧、進退維谷,我大周頃刻間便有亡國之虞,不知趙王有沒有想過啊?」
有道理,我听了宇文和鄭譯的話,心理的天平又開始倒向他們主和派了。唉,我不懂軍事,更不懂這冷兵器時代的軍事,竟只有旁听的份,原本想極力主戰的,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
宇文招橫了鄭譯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南陳、突厥相隔萬水千山,中間是我大周地界,他們如何相互聯絡,即便聯絡得上,又怎麼可能如此迅捷暢通。各關隘路口只需嚴加盤查就可以隔絕兩國的消息,即便有信使漏網,也可大大遲滯他們的互通。兵貴神速,一條可以決定兩軍生死勝敗的消息,只要遲到了三五日,就極有可能變得毫無價值。」
宇文盛附和道︰「對啊,七哥所言甚是!如果我們截獲了南陳或突厥的信使,還可以偷梁換柱,設下圈套,讓他們成了死鬼都還把血債記在對方頭上,哈哈哈哈!」
「哼!」宇文冷冷地說,「越王太異想天開了吧?即便他們聯絡不上,南陳也完全有可能按兵不動,誘殲南陳主力的構想就落空了。而也許就是因為我們去布那個口袋陣,失去了堵截突厥大軍的最佳時機,豈不是抓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嗎?雖不致亡國,卻也損失巨大,還要被他們看了笑話好一番嘲諷!」
宇文招昂然道︰「天元大皇帝陛下多慮了,突厥是些冥頑不化的蠻夷而已,臣敢斷定他們知道得知我軍北上的消息,必然遲疑觀望,即便殺伐擄掠也決不敢入境太深。南陳若不來犯,我軍就分兵兩路,一路南歸固守江防,一路北上迎擊突厥。雖不能收全功,卻也可保我大周不被來犯之敵肆虐。」
宇文見宇文招堅持己見,又有那麼多大臣支持,皺眉不語,整個大殿頓時安靜下來,氣氛卻顯得比剛才爭辯時更為緊張。過了良久,宇文開口道︰「隨國公!」
一直緘默不語也不附和那一邊的楊堅似乎一驚,忙站出來躬身道︰「臣在。」
「你怎麼一言不發啊?當此軍國大事,你也得出謀劃策才是呀。」
「天元大皇帝陛下責備得是!不過臣之先父雖然跟隨武帝南征北戰,算個略有微功的武將,但臣卻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更不懂兵機戰策。恐對這軍事要務難有真知灼見,故而不敢信口開河。」楊堅畢恭畢敬地說。
「不一定要帶過兵打過仗的人才有真知灼見嘛,所謂兼听則明,你也說說你的看法。」
「是!呃……臣以為趙王和越王所言頗有道理,他們二人深諳兵法,所設請君入甕之計可謂高妙,若收全功,似有畢其功于一役之效啊。但天元大皇帝陛下和鄭大人所慮亦切中要害,即便南陳、突厥兩軍不能聯絡,仍有這邊暫時按兵不動,那邊逞強猛撲,而這邊再乘勢而動之憂啊。須知那兩軍也都訓練有素、久歷戰陣,恰好合拍打中我之軟肋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我就知道這條老狐狸會兩邊都不得罪,來個放屁都不帶臭味。
宇文有點不耐煩地問︰「那隨國公到底是什麼主張啊?」
「臣舞文弄墨或可一用,這兵戈之事嘛,臣終究有隔靴搔癢之嫌。天元大皇帝陛下燭照萬里,必有定見,自可乾綱獨斷,必是最妥當不過的了,臣等謹尊聖命奉旨辦差即可。」
這些台詞跟我設想的幾乎毫無二致,終究他還是沒有拿出任何主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