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听了宇文衍的話,無不現出驚訝的表情,小皇帝的話無疑已經為尚未審結的「紙條案」定了性。從客觀的法理角度講,這恐怕有礙司法公正,何況此事還涉及到大周重量級的人物陳王,似嫌草率。
韋孝寬拱手堅持道︰「多謝陛下對老臣和家兄的信任,不過大戰在即,老臣即將口含天憲,手握重兵,在此敏感時期,又在周陳邊境地帶,事涉陳王和家兄,是否干系到兩國交兵之事,若不秉正徹查,老臣就恐不能接受朝廷的委任了。」
梁士彥似乎想說什麼,但看了看身邊面無表情默然無語的宇文亮,他便欲言又止了。
宇文衍回頭看了看司馬泳,司馬泳微微點頭,示意小皇帝應該接受韋孝寬回避的請求。宇文衍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可能有點莽撞了,身上頗具古人之風的韋孝寬只怕並不感激,反而徒增道義上的折磨了。只好說︰「那就如老將軍所言暫且回避吧,朕來主持將此案審結,給出一個清白無誤的結論。」
韋孝寬退下後,宇文衍和宇文亮、梁士彥、司馬泳等人先討論了一會。一致認為邢炳義仍需繼續審訊,韋?為什麼要給他這個紙條,應該有個緣由。平白無故半途相遇便用隱匿的方法書寫一個紙條帶給陳王,豈不荒誕?另有一條,韋?的駕車人是誰?功夫竟如此深不可測,他們為何要趕往南陳?尤其是對這最後一個問題,無人敢發表議論。很顯然,在兩國交兵之際,一方統帥的親哥哥去往敵方,是一個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絕不敢輕易觸踫的敏感問題。
再次提審邢炳義時,邢炳義被要求大禮參拜才意識到,公案正中端坐的小孩竟是當今皇帝,方才被韋孝寬用斗笠打得暈頭轉向竟沒注意到三位大員對這個小孩的稱呼和態度。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害怕宇文亮,也不知道宇文亮曾對他施用過什麼樣的酷刑,讓他如見鬼魅,可他身上卻沒看到新的傷痕。
宇文亮眯著眼楮慢條斯理地問道︰「邢炳義,當今天子面前,但有一句不實之言便是欺君之罪,禍滅三族,你可明白啊?」
「明白,小人明白!」邢炳義喪魂失魄地跪著點頭,因少了幾枚門牙,說話漏風,聲音有些滑稽。
「那就如實交代吧,‘枕流居士’為何要托你帶這個紙條給陳王?」
「這個小人確實不知啊,老人家將紙條給小人時小人就很奇怪,上面啥也沒寫,只叫小人隨身藏好,務必面交陳王,說陳王自會明白。」
「就沒有說別的?」
「沒有啊,確實沒有說別的,小人不敢說謊啊!」邢炳義驚恐地看著宇文亮。
「交給你紙條後,他們去哪里了?」
「趕了馬車繼續往南陳境內去了。」
宇文亮停止問話,看了看宇文衍又看了看梁士彥,意思是征詢有沒問題要問。司馬泳向前探了探身問道︰「給‘枕流居士’趕車的人長得什麼模樣?」
「呃……」邢炳義皺眉回憶道,「那人一直戴著斗笠,小人看得不十分真切。只記得瘦削的臉龐,身材比較高,很瘦。哦,沒留胡子,可能是個年輕的後生。」
司馬泳點點頭,說︰「我沒問題了。」
隨即,就听梁士彥問道︰「陳王派你來究竟是何任務?」
「這個小人說過好幾次了,就是派小人來看看戰前情勢、邊境民情,陳王常派家臣探訪各地實勢,北疆吃緊那回,也派了小人前去了解。」
「只派了你出來嗎?還有沒有別的家臣?」
「還有還有,不過各有各的路線,沒有同行的。」
「別的家臣又是什麼差事?」
「應該和小人的差事一樣,了解的地域不同。」
梁士彥看了看宇文亮示意自己暫無問題了,宇文亮覺得這樣不痛不癢地審問,絕對問不出個究竟,便冷冷道︰「本官再問你一遍︰‘枕流居士’何故要將這張紙條交你帶給陳王?」
邢炳義驚懼地答道︰「這個小人真的不知啊!」
「看來你又想嘗嘗本官的手段了!」
邢炳義立刻面如死灰,磕頭如搗蒜般哀告著︰「小人句句屬實啊,小人真的不知道,確實不知道啊,大人明察啊!」
宇文亮並不理他,轉向宇文衍請求道︰「陛下,還是讓臣等將這廝帶到刑房中問話方便,才能問出實話來。」
宇文衍雖然很想看看宇文亮有什麼高明的刑訊手段,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須保持高貴之態,臣下也不會讓自己去旁觀,便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再次將邢炳義帶下去刑訊。邢炳義被士卒架起來就往外拖,邢炳義聲嘶力竭地大叫︰「皇帝陛下,救救小人啊!小人沒有說謊!萬歲饒命啊!」聲色那個淒厲,宇文衍內心也是一陣抽搐。
待大堂里重又歸于平靜,宇文衍沉吟著問司馬泳︰「先生有何見解?」
司馬泳四下看了看,除了燕駿和小末再無旁人,便低聲說︰「臣以為,第一,邢炳義並未說謊,他確實不知紙條的內容和傳遞紙條的原因。第二,韋?先生應該是洞悉了陳王的什麼意圖,用紙條奉勸他放棄。第三,韋老將軍與其兄一年多沒有聯系,此事確與老將軍無干……」
司馬泳說一條,宇文衍就點一下頭,這三條都跟他的感覺和判斷相同,直到司馬泳說出了第四點,宇文衍震驚了,不僅他震驚了,侍立一旁的燕駿和小末也都張大了嘴巴。
「第四,與韋?先生同車之人極有可能是智仙神尼和韋靜怡小姐。」
「智仙師太?!靜怡小姐?!」宇文衍重復著,覺得不可思議。
司馬泳微笑道︰「陛下且听臣分析。智仙神尼抱著靜怡小姐離去時曾說須另尋一位世外高人才能救活靜怡,當時陛下與臣均以為是去找花婆婆。但臣事後思量,花婆婆確乎世外高人,但她似乎並不是個醫道聖手。陛下被劫,曾親眼看到花婆婆受傷中毒,卻是靠智仙神尼施救,顯然花婆婆本人並無力自行解毒。那麼智仙神尼都不能根治的靜怡體內之毒,花婆婆就能辦到嗎?」
宇文衍听著思考著,默默點頭。
司馬泳接著說︰「而韋?先生的駕車人,清瘦無須,卻功力之高,世所罕有,這很難得出年輕後生的結論,是戴著斗笠身著民服的智仙神尼更合乎邏輯。而車內有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女孩,車外巨斗卻仍熟睡不醒……這些線索不可能都是巧合吧。」
宇文衍思索著,沒有做出反應,他承認這些分析都很有道理,但還是缺乏強有力的證據。
司馬泳見狀便又說︰「臣注意到邢炳義的供詞里這樣說︰那駕車人曾警告劫匪‘不要逼我殺生’。陛下,說的是‘殺生’而不是‘殺人’,這不符合尋常人們說話的習慣。不殺生是佛門戒律,以此臣可以斷定,駕車之人是佛門中人,無意間說出了久已成習的語言方式。」
宇文衍眼楮一亮,大點其頭,贊道︰「先生心細如發啊,這果然是一個非常有力的佐證!」
小末也在一旁對司馬泳豎起了大拇指,小眼楮里充滿了崇拜的目光。
「那麼智仙師太是找韋?先生救治韋靜怡了,可他們為何要在此時前往南陳呢?」宇文衍又問。
「這個臣就無從判斷了,兩個化外的高人,本就行蹤不定,四海為家,他們去哪里,應該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國界對他們豈是羈絆?不過臣以為,他們此行多的目的多半與靜怡小姐的病情有關。」
「哦?何以見得呢?」
「病重未愈的靜怡小姐與他們在一起同行,若非為了治病,沒有帶著病人奔波的道理。」
與此同時,在司錄署後面的刑房之中,被剝得赤條條的邢炳義第二次被捆在了木架子上,綁成了了一個大字。沒有一扇窗戶的刑房里被數十根火把照得透亮,牆上、架上掛滿了格式刑具,無比透著血腥的寒光。這些刑具邢炳義大多認識甚至使用過,也有少量沒見過的,看著都令人毛骨悚然的奇異器具,但他並不懼怕這些,他極度收縮的瞳孔里只有一件外形一點也不可怕的東西,就是宇文亮第二次拿出來的法寶。這是一個非常精致的陶制小罐,若鵝蛋大小,被輕輕放在了公案之上。
邢炳義的牙關都在??打架,他求饒的話還沒說出口,大小便已然失禁,稀里嘩啦流了一地。宇文亮皺了皺眉,用白胖的手掩住了口鼻,嘴角卻掛著詭異的笑。刑房里侍立的十幾個彪形大漢們卻沒一個發笑的,因為他們的背心也冒著嗖嗖的寒氣。小陶罐的東西他們剛才已經見識過了,是他們這輩子都不曾見識又再也不想見識的東西,想起剛才邢炳義受刑的一幕他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都寒毛直豎,腿肚子轉筋。
在場只有黑臉的梁士彥面無表情,目光既沒看著邢炳義也沒看著宇文亮,更沒看著那只小罐,而是投向某個不確定的角落,若有所思。
邢炳義也顧不得丑了,終于涕淚齊下地喊出聲來︰「大人殺了我吧,大人殺了我吧!」。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