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9 第二十一章 2.黃城之謀

作者 ︰ 哭之笑之

地處淮水上游,大別山北麓的黃城,幾天前還是與壽陽構成淮南防線的西段要塞,原是南陳用以北據洛陽,西脅長安,南御江漢的堡壘,如今已經插滿了北周玄色大旗。這里時斷時續地下著雨夾雪,使得本就破壞嚴重的城內更顯淒清和肅殺。洗劫之後,看似恢復了平靜,只因大部分居民已經逃亡去了,只留下了狼藉的空城。街道上除了巡邏的士兵,就只能見到一些喪家犬在泥濘中淒惶地覓食,曾經繁榮的黃城已徹底失去了生機。此刻,在大周南征軍行軍總管宇文亮的行轅內卻炭火紅亮、熱氣騰騰,宇文亮正在與兩個人密談。一個人是他的中軍官司徒詠明,另一個卻是代王荊淮七死士中的狐四。

宇文溫在代王宇文達的教唆下寫的哀告信就是由狐四帶來的,不過狐四帶來的不僅是一封怨憤無助的家書,還帶來了代王的絕密告白。舌忝犢之情雖盛,卻還不至于令宇文亮公然走上反叛的道路,起到實質作用的是對時局的深入判斷和代王對他傳遞的這些訊息。代王的訊息的里不僅表明了改天換日的志向和決心,也充分展示了他的實力。比如什麼以趙王為中心的四王同盟的存在,什麼太師畢王宇文賢與大冢宰酆王宇文貞的加入,什麼陳王余黨尉遲勤的暗通款曲,等等等等。在官場中浮沉多年的宇文亮自然不會全信,但也不由他不信,尤其是元皇後月復中乃宇文賢之子這樣的內幕細節。好不容易大軍在握,若不抓住時機奮起一搏,下不能為子女做主,上不能宏圖大展,一旦回朝交權便只能忍氣吞聲屈辱一輩子了。一向自詡非池中之物的宇文亮就這樣邁出了第一步。

狐四揪著自己嘴角那顆大黑痣上的幾根長毛,笑眯眯地問宇文亮︰「敢問杞國公下一步打算如何行動呢?」

宇文亮不動聲色地品著茶,什麼也沒說,目視司徒詠明。渾身透著精悍之氣的司徒詠明點頭會意,開口道︰「這不是明擺著麼,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趁熱打鐵,盡快揮師西北,直取長安。黃城地鄰荊襄,由此起兵直取長安,只需經過越王、滕王的封國,四王既然已聯合反對太上皇,此路想必通暢無阻。只要青州的尉遲勤按兵不動,韋孝寬此時又無法月兌身江淮戰場,陳兵京郊不過在旬日之間。」

狐四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說︰「即便如此,長安一時半會兒沒有外援的軍隊,但也有三萬禁軍守衛著。杞公原有的三萬騎,戰損了數千,又收編了南陳軍數千,大體還是三萬吧,就憑三萬對三萬,有幾成勝算啊?還不說長安城的城牆有多高有多厚了,一旦不能在短時間之內速勝奪取長安,各地勤王大軍就都會跑來趕集啦。」他畢竟出身草莽,只能說大白話,已經算是荊淮七死士中最善言辭的了。

司徒詠明愣了一會,又道︰「那就只有先發制人,暗出奇兵,襲取韋孝寬的中軍大帳,奪其兵權,將其部眾並入麾下。這樣不僅兵強馬壯了,還等于佔有了淮南之地,有了這麼一大片用武之地,進可攻退可守,何愁大事不成?」

宇文亮仍不置可否地看著狐四,這時一向反應靈敏善于機變的狐四明白了,宇文亮是在讓司徒詠明考他呢,或者說是在考代王呢。當下譏笑道︰「韋老爺子是什麼人啊?壽陽又是啥地界啊?去那麼個鐵桶般的壽陽襲殺比老狐狸還精的韋老爺子?算了吧,那還不如前一個想法呢,直接去取長安倒還有少許勝算。」

司徒詠明語塞了,目視宇文亮。宇文亮則顯得十分謙和地問道︰「想必代王早有成竹在胸,他有何妙計,不妨直言相告,本官願聞其詳。」

狐四這才收斂了譏諷之態,正色道︰「杞公啊,代王早就謀劃好了,請您參考參考。王爺他說,對軍前搶掠屠殺這類事,主帥一般來說也就兩種處理的法子︰一種是申斥一下並不深究,還有一種就地撤職拘押了待堪。以韋老爺子一貫的嚴厲作風看,他對黃城的事不可能睜只眼閉只眼,王爺說這關系到淮南民心的什麼百年大計,所以代王料定韋老爺子的方式必然是第二種沒跑。卑職料想啊,眼下韋老爺子派來接替杞公的官員已在路上了。」

司徒詠明接口道︰「是有密報說梁士彥從離開廣陵到壽陽了,就算他來了,迎入城中就是,拒不交權,量他們能奈我何,現在杞公總管所部均已唯總管馬首是瞻,誰能取代得了?」

狐四撇了一眼司徒詠明,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老弟該不是忘了韋老爺子手上有一把劍吧?那是‘如朕親至’的天子劍!來人只需當眾請出天子劍,加上一句‘只辦禍首其余不問’,你看下面這些官兵還會听誰的。哼,拒不交權,你這不是把杞公往火坑里推嘛!」

司徒詠明挨了這一悶棍有點氣餒了,想了想仍不服氣地說︰「那就遣精兵途中伏擊,將他們盡數殲滅。」

狐四的冷笑更冷了,道︰「那不就等于挑明了與韋老爺子對著干了嗎?真還不如你一開始的那個想法,徑直起兵直撲長安。那樣韋老爺子或許還有個一愣神的工夫,保不齊還能有觀望的借口,至少沒有被直接激怒。但要是公然翻臉,那後果就是非逼著韋老爺子動武不可。你起兵徑取長安的路上也就不再孤單了,會有追兵跟你作伴啦,等你到了長安城下,正好一個內外夾擊,徹底就是成了一只鑽進風箱里的耗子!」

司徒詠明終于無法辯駁,臉漲得通紅低頭不語。宇文亮依舊不動聲色,白淨的面皮上波瀾不興,他微笑道︰「代王真是算無遺策啊,那該如何應對,代王可有具體指示?」

狐四回答道︰「代王的意思是杞公應在班師回朝的途中動手……」說著他做了一個斬殺的動作,「出其不意襲殺韋老爺子,奪了旗牌印信返回壽陽,豎起義軍大旗,整頓軍務鞏固地盤。那時朝中必然已經亂作一團了,再與王爺們里應外合,跟尉遲勤那邊南北呼應,推翻太上皇才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宇文亮似乎仍不甚明白,又問︰「可如你所說,韋孝寬的人可能已在路上,我們該如何應對?等不到凱旋班師,本官就已手無一兵一卒了。」

狐四笑了笑︰「這能難得住杞公嗎?杞公就不要繼續考校代王和卑職了。既然您問了,卑職就說說想法︰咱只要假裝順從交割兵權,來人就不會請出天子劍,畢竟縱兵搶掠罪不至死嘛。只要穩住了來人也就穩住了韋老爺子,交割的事就可以拖著慢慢辦,不離開黃城又不開罪來人,再說戰事還沒完全結束呢,畢竟戰地兵權交割本來就不是三天五日就能完成的。而畢王、酆王就會在朝中使力,盡快派出親信來做地方官,那時韋老爺子就不能不班師回朝了,這邊軍權交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大家一同班師吧。只要班師,跑不了會把大部分將士留在淮南駐防,只帶少量將士返回,到那時,在半路上,韋老爺子也就沒有了軍力和城防的依仗,突然襲殺也就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了。」

宇文亮態度謙和地點著頭,其實這些策略均與他內心的盤算幾乎毫無二致,他在驗證了代王能力和誠意的同時也印證了自己的謀劃。在他的內心,對黃城搶掠屠殺的慘劇多少有點後悔操之過急了,但木已成舟,自己已勢成騎虎,也不得不一條道走到黑了。他也很不喜歡被代王當槍使的感覺,但揣著明白裝糊涂是他的拿手,且把代王的謀劃和想法都套出來再說。其實除此之外,他在暗中授意洗劫黃城的同時,就已經寫好了一篇請罪書,自責失察瀆職雲雲,做痛心疾首狀听後處分,第二天便派人送往韋孝寬的大營。這一招是代王沒有想到的,宇文亮臉上的笑容因此變得尤為可掬。

正如他們所料,韋孝寬派來的人確實正在趕往黃城的途中,不過來人並不是梁士彥,卻是一員五旬上下的老副將,軍中頗有人緣的老好人,帶著百十來號老兵,還隨行帶著數十輛滿載酒肉糧草的騾車。宇文亮的斥候很快就與來將接上了頭,得到的回答是︰他們的使命就是慰勞浴血苦戰之後的西路將士,還帶來一封韋大帥給宇文將軍的親筆信,必須面呈。

待斥候的探報傳到了宇文亮的行轅之中,宇文亮有點懵了,韋孝寬的舉動完全出乎他們預料,這老頭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宇文亮隨即有了一種沒有抓拿的恐懼感,這老頭是真的對黃城慘案不做追究還是暗藏玄機?面對威名素著的大軍事家,宇文亮本能的感覺應該是後者,在他面沉似水的沉著之下,掩飾著不由自主的肝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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