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上皇躲到天興宮里「閉關絕食向天祈罪」的這幾日里,朝廷的辦事效率卻大幅度提升了,主要是楊堅領餃的四輔樞要似乎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高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因為新的四輔構成必當形成這樣的局面,至少短時期內會是這樣。李穆的去任,絕不僅僅是讓四輔中少了一個漢臣那麼簡單,實質上也讓楊堅少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楊、李二人均有經緯之才,他們卻有著不同的背景,代表著不同的勢力。不要看現在楊堅身為首輔,位高權重,其實他只能算政治舞台上的新秀。其父楊忠前半生在南朝、北朝之間輾轉顛沛,郁不得志,直到投入西魏當權者宇文泰的麾下,他的才能方得以伸展,成為西魏十二大將軍中的一員。楊堅早年的仕途也並不平坦,始終受困于「相貌非凡,非人下之人」的猜忌中,不得重用甚至有性命之虞。若非其女從太子妃變成了皇後,他的出頭之日也不知何時出現。故而楊堅代表著新興政治勢力,新貴、前齊降臣等多為其擁躉。反觀李穆,單憑先祖名號就已壓楊堅一頭了。其先祖就是叛漢投歸匈奴的漢騎都尉李陵,雖然從漢人的角度不太光彩,但從西魏到北周都是鮮卑人的政權,匈、鮮一家,其先祖叛漢如今乃是棄暗投明的壯舉,帶來的只有榮耀。李穆長兄李賢早就和宇文泰家是世交,宇文泰為了避忌,將襁褓中的武帝宇文邕寄養在李賢家中長達六年之久。為了感激李賢,宇文泰還特賜其吳姓妻子為宇文氏,並認作佷女,足見兩家的親近程度。加上李氏三兄弟的諸多軍功,李氏兄弟早就被北周統治者依為干城,西魏文帝還曾特授李氏以丹書鐵券,恕以十死。李氏背景可謂根深葉茂,代表著老舊勛貴們的勢力。因此,楊、李二人並立四輔時雖無明爭,暗斗卻在所難免。他們在朝廷大政乃至一些小事上各有主見,見解常常相左或不盡相同,討論甚或爭論乃家常便飯。且不論是非對錯,僅體現在辦事效率上就有些不夠雷厲風行了。如今李穆被韓建業取代,先不說韓建業乃武將出身,僅從新晉咋到的角度,他也都會做個言听計從的點頭先生,至少在坐熱之前都會如此。再說尉遲迥,雖是四輔中資歷最老的,卻也是個最不耐繁鉅政務的老武夫,除了軍事上的事,別的最好都別找他,他才求之不得。四輔之末的司馬消難更不必說了,他簡直可以算是楊堅的跟班,從來都和楊堅站在一邊,除了贊成附和就是堅決執行。于是乎,現在的四輔班子基本等同于楊堅說了算,辦事效率也就前所未有地高了起來。
效率提高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暫時不必事事奏請太上皇批示,而只需奏報在朝監國的小皇帝知悉即可。雖然原則上也需要小皇帝的批示,但事實上,朝廷機構的運轉並沒等待小皇帝的批示,小皇帝除了「照準」之外不會有別的批示。宇文衍雖然很想趁這個機會實際參與到朝廷政務當中去,自己也表表態、拿拿主意什麼的,也嘗嘗實權的滋味。蘇威也極力慫恿宇文衍這麼做,認為既能積累政務經驗又能感召更多的支持者,但司馬泳卻堅決反對,認為與「藏鋒韜晦,私植羽翼」的八字方略相違背。宇文衍最終听從了司馬泳的意見,不過同時也做了兩個自認為不必征求意見的決定︰一個是通過韋孝寬之口,舉薦淮南地區軍政官員,這樣既可避免自己直接出面,又可防止在淮南地方官體系中全都是听命于楊堅的官員。另一個就是盡快奏請太上皇將于翼所兼任的地官府大司徒一職委予李穆,這不僅能讓地官府的首席大員不致虛設,也能進一步拉近自己與李穆的關系,夯實自己的實力。至于于翼會不會因此產生失落感,宇文衍思慮再三,認為不會。首先,于翼乃非常之人,其才智膽識絕非常人所能企及,不可能因為一個掛職的虛餃而有所計較;其次,做為補償或者說是更為實惠的給予,宇文衍會同時奏請將宇文亮原任的安州總管之職賦予于翼,便可讓于翼直轄的軍鎮進一步擴充,等于讓自己的手里有了更多可用之兵,無論對于翼還是對自己,何樂不為?第三,這一調整當然還是要跟于翼通氣在先,以示尊重。
當前北周朝廷的兩大要務,一是對嚴寒地區的賑災,二是新國土淮南的管理。前者是朝廷隔個三五年就要做一回的常事了,自有一套章程可循,且國庫尚豐,在高效的四輔樞要的指揮下,正有條不紊地展開。宇文衍更為關心的後者,也很快就拿出了章程。淮南地區內設立了司南州、衡州、巴州、江北州、南定州、蘄州、義州、揚州、霍州、合州、晉州、和州、西楚州、吳州、淮州、南譙州、方州,共十七個州五十四個郡。其中少部分是淮南之役前就已擁有的版圖,而大部分是此役佔據的新領土,在原南陳行政區劃的基礎上更動不大,只是大多更換了名稱而已。新增各州郡的官員也有了任命名單,其中最大的三個州最為引人注目,揚州、西楚州和吳州。
揚州治所就在重鎮壽陽,下轄六個郡,最是要緊的所在,任命名單上赫然寫著揚州刺史李德林,揚州總管梁士彥。一望可知,這是楊堅與韋孝寬角力的結果。李德林本是前齊降臣,武帝在時雖以其賢名禮遇頗殊,但並未真正重用,這個任命之前不過是御正下大夫,卻早為楊堅羅致麾下的心月復人才。宇文衍對李德林斯人也並不陌生,史書有載,此人就是日後楊堅篡位奪權的核心謀士之一,也是大隋帝國早期的社稷重臣。如今揚州要害,楊堅自然不可能不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過也看得出,韋孝寬憑借其往昔積累的影響力和新近並吞淮南全境的戰功,仍舊緊緊抓住了揚州的軍事大權,同時也為梁士彥爭取來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西楚州,治所鐘離城,領五郡,刺史李雄,他雖是跟隨韋孝寬南下經略淮南的官員,卻是屬于楊堅的人。西楚州鄰近徐州,徐州有總管府,西楚州就未設總管。吳州,治所廣陵,領七郡,刺史于顗,總管趙文表。于顗是于翼的佷兒,于仲文的兄長,不問可知,是韋孝寬舉薦之人。而趙文表則是楊堅集團中頗有戰功的一個文武全才。從這三大州的官員任命上就看得出,楊堅的勢力還是佔了大半,不過宇文衍對此結果已知來之不易,即刻照準。
淮南軍政事務的交接及地方官任命的詔書很快就下發到了宇文亮的手里,宇文亮其實並不關心誰來接管黃城,但還是將詔書仔細地看了一遍。黃城做為司南州的治所,刺史將由梁士彥的副官宇文弼出任,此人似乎既不是楊堅的人也不是韋孝寬的人,據代王宇文達傳來的消息稱是畢王、酆王安排的人。身為太師的畢王宇文賢和身為大冢宰的酆王宇文貞,不論是為了「改天換日」還是為了他們自身的利益,顯然也都沒少在這件事上下功夫。因為距離近,宇文弼不日就將前來上任。屆時宇文亮就需要與其交割此地軍政,只能帶千于親兵將士班師。對此宇文亮早已做好的準備,跟隨他班師北返的都將是強將勁卒,也都是為其馬首是瞻的死黨。大部分軍隊雖要留在黃城,但其中也多有他收買的將領。只要班師途中襲殺韋孝寬得逞,留在黃城的軍隊也就會立即豎起反旗。不管宇文弼是不是一條船上的人,都將對計劃中的黃城反叛無能為力。是一條船上的,帶著一起造反,不是一條船上的,砍頭祭旗。
宇文亮之所以有這樣的把握,全賴于這段時間在黃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縱軍搶掠只是他拉人下水建立私家軍的第一步,其後他還命心月復以駐軍的名義圈佔多處山野林地,在軍事管轄區域內干著人神共憤的盜墓勾當。該地區的百姓,尤其是富戶均已難逃,卻不知曉他們拋下的祖墳竟也被盜掘了。宇文亮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個人斂財,而是為了進一步鞏固個人集團的凝聚力,一齊分贓分到了別人的祖墳里。大批從墓穴中挖出的財寶,可用于收買人心,可用于招兵買馬。眼光可謂長遠,手段更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就在宇文亮積極準備第二天迎接前來上任的宇文弼時,在其管轄的這段長江江面上,正有一艘大船頂著強勁的北風從南岸緩緩駛往江北,顯然不是民船,而是一艘大型的戰艦,船上插的是南陳旗號。這一情況早被江岸上駐防的軍隊發覺,一時難以判斷來船用意,反攻?一條戰船能干什麼!誘敵?周軍早有嚴令,不許長江水戰,誘也白誘啊。江防將領只得一面飛報黃城大營,一面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