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9 第二十二章 1.蠍谷絕地

作者 ︰ 哭之笑之

北周大象二年也就是農歷庚子年的二月二十五日,春的氣息雖已萌動,但春寒依然料峭。一支軍隊不疾不徐地行進在豫州界內的山丘之中,隊形雖然嚴整,但將士們的表情卻十分輕松,時不時的還有說笑之聲,偶爾還傳出一兩嗓子山歌小調。這些都顯示著這是一支凱旋的勝利之師,他們正走在班師還朝的路上。隊伍前端黑底金字的「帥」字大旗似乎也飄舞得十分輕快,少了往昔的威嚴肅殺。大 旗下的白龍駒上便是率軍盡吞淮南之地、飲馬長江的行軍大元帥韋孝寬,他未著戎裝,更無甲冑在身,只是穿了常服披著大氅,觀賞著風景緩轡而行,一向軍紀甚嚴的他似乎對將士們的說笑之聲充耳不聞。

這時,一騎斥候從前方策馬來到韋孝寬身前,抱拳稟道︰「稟報大帥,前方五里就是蠍谷,請示大帥,從蠍谷抄近道還是繼續走大路?」

韋孝寬聞言似有不悅之色,冷冷道︰「大路要多走十余里地,這又是在我大周太平月復地,走小道難道還有什麼危險不成?」

斥候低頭不敢回語,行了個禮拍馬又向前方探路去了。中軍官跟著就揮動令旗大聲命令道︰「保持隊形,通過蠍谷!」

不多時,韋孝寬帶領的三千將士就走進了一道奇特的山谷之中。這個山谷一頭有兩個狹長的出口,而另一頭則只有一個出口,更為狹長,山谷中段相對寬敞些,形似一只生著兩螯一尾的蠍子,故而得名「蠍谷」。蠍谷長約三里,尾段約佔了總長近一半,寬敞的身月復段和兩螯出口段都比較短。谷兩邊夾持的山壁陡立,峭壁高度從十幾丈到數十丈不等,十分險峻。韋孝寬的隊伍是從尾端進入蠍谷的,在狹長而彎曲的谷底山路上,早春的陽光幾乎被兩邊壁立的山崖盡數遮擋,幽暗讓陰冷之氣陡增,隊伍里的氣氛也隨之變得壓抑起來。很快,這些跟著大帥久經戰陣的將士們都憑著老兵的本能就嗅出了一股殺氣,雖然知道這不是在敵我交兵的環境中,卻依舊條件反射式的握住了劍柄、捏緊了長矛。

終于有個老將忍不住了,催馬靠近韋孝寬道︰「大帥,這兒的味道不太對勁啊。」

韋孝寬瞥了他一眼,反問道︰「怎麼個不對勁?難道有山賊想劫官軍的道?」

那老將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跟在隊伍後方的幾十輛輜重車輛和囚車,除了行軍扎營所需的物資之外,就是些從淮南收繳的官方文獻、冊籍以及幾個寧死不降的南陳地方大員。且不說山賊土匪輕易絕對不敢招惹官軍,就算要找死,也只會為打劫金銀珠寶或營救被俘匪頭,所以連那老將也覺得沒那可能。但多年戰場搏殺出來的經驗和嗅覺正不斷地提醒他︰此地暗藏凶險,不可冒進!所以他還是沒有放棄勸阻,又說︰「大帥,好幾個沙場上滾過來的兄弟都覺得有異,還是先派人攀上山岩和去谷口之外打探一番再前進不遲啊。」

說話間,隊伍的大部已進入了谷口之內。韋孝寬沉吟著看了看周圍幾個將領,見他們都面色嚴肅地點頭,意思是都同意那位老將軍的建議。韋孝寬搖頭笑道︰「你們這是怎麼了?在戰場上沒幾個嗅覺有老夫靈敏的,而今在自家地盤上,我們的敵人不在長江之南就在長城之北,何來這般疑神疑鬼?莫非真的懼怕幾個小毛賊跳出來劫道?」

將佐們听了面面相覷,嘴上不說,心里卻是同樣的想法︰大帥今天咋啦?一貫敏銳的洞察力和直覺都因為凱旋班師而丟在前線了嗎?但他們誰也不敢反駁,因為多年來無數次戰場實例告訴他們,他們的大帥從來沒有錯過。

只听韋孝寬接著說︰「長史隨行,時時事事詳記在冊。方才不進谷倒也罷了,如今了谷卻又因莫須有的恐慌而退出去改走大路,這白紙黑字寫了下來,傳到朝廷里。老夫我居然在本國境內鬧出這等笑話,你們丟得起這個臉,老夫的老臉可丟不起!」說著,還有意瞟了一眼隨軍長史,長史欠了欠身,尷尬地笑了。

只听韋孝寬朗聲大笑道︰「加速前行,出得谷去,見到了太陽你們就不怕了!哈哈哈哈!」

可他的笑聲余音未落,忽然之間,蠍谷兩邊的山崖之上鼓號齊鳴,同時夾雜前方谷口傳來轟隆隆的巨響,猶如山崩地裂,整個蠍谷似乎都在顫抖。緊接著,在高高的崖壁頂上出現了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兵,看上去竟是南陳軍的服飾。

「果然有埋伏!」

韋孝寬的隊伍立即出現了一陣騷亂,但只是很短暫的騷亂,這支長期訓練有素的軍隊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所有將士拋下車輛將韋孝寬簇擁到蠍谷最寬敞的地段,形成了一個就地防御的陣勢。

陣勢剛剛擺好,就有斥候從蠍谷前方有兩個出口的方向奔回,稟報前方谷口已被原木、巨石阻塞,就是棄馬攀爬也難以通過了。所有將領的臉色都為之一變,這支南陳軍不但猶如神兵天降,居然還是有備而來的,真令人不可思議。不待韋孝寬做出反應,後方谷口又有斥候身背一箭奔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報︰「大帥,後……後方谷口也來了一支軍隊,小人……小人看旗號是自己人,就迎了上去,卻不料,竟……被一箭射中,險些落馬。他們……他們明顯是來斷我們後路的……」

「什麼?!」

「自己人斷我們後路?!」

「這怎麼可能?!」

這一消息如同一瓢水倒進了滾燙的油鍋里,立即讓眾將領們全部炸開了。

韋孝寬的臉上卻依舊平靜如常,沉聲問道︰「可看清了他們為首的將領?」

「大帥……是……是行軍總管宇文亮!」

此言一出,聞者皆驚,其驚愕程度遠勝于看見在大周境內太平月復地出現一支南陳的軍隊。行軍總管勾結南陳軍伏擊行軍元帥?這是什麼情況?眾人大眼對小眼地對視了一陣,全都有點蒙了,重又將目光集中到了韋孝寬的臉上。可他們看到的是,這位須發皆白的老將軍居然非常平靜地笑了︰「他果然反了!」

將佐們愣了一下,此刻也沒功夫探究這突發事變的緣由了,判斷了一下形勢,略一合計,便開始紛紛請戰,要率隊向蠍谷的尾端谷口沖殺。顯然現在如果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那就是從後方谷口殺出一條血路。

誰知韋孝寬平和地抬起手示意眾將稍安勿躁,待大家安靜下來,才從容地說︰「你們也都是久經戰陣的將領了,可曾在哪本史籍或兵書戰策中,見到過被困在這種絕地還能成功突圍的戰例?」

眾將相互看看了,都默然不語。眼前的局面就是毫無軍事素養的新兵也一目了然,兩頭的袋口已經被扎緊,兩邊壁立的山崖上只要萬箭齊發、滾木礌石砸下,蠍谷中段雖寬,他們不致全軍覆沒也必折損十之七八,剩下的被困也活活困死了。向谷口拼死沖殺,與其說是突圍求死,不如說是為了轟轟烈烈地速死。

韋孝寬面色如常,他在任何時候都是這般鎮定自若,老部下都知道,即便是在大帥今生唯一一次敗績中,他平靜的臉上也只是多了一些對斛律明月的欽佩之色而已。只听他接著說︰「事到如今,抵抗都是徒勞的,不如讓老夫去會會咱們這個行軍大總管。」

「不可啊,大帥!」眾將紛紛阻攔,可韋孝寬卻絲毫不為所動地策馬朝蠍谷的尾端出口行去。這時他的兩個親兵捧著行軍大元帥的頭盔、鎧甲叫道︰「請大帥更衣!」聲音居然已經有些哽咽了。

韋孝寬微笑著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不用了,老夫又不與他捉對廝殺。」

就這樣,韋孝寬在眾將的簇擁下來到了蠍谷尾端,帥字大 緊緊跟隨。不知是覺得勝券在握不急于動手,還是震懾于韋孝寬的泰然自若,兩旁山崖之上的南陳軍並未萬箭齊發或滾木礌石齊下,只是呆呆地看著被困谷中的將士們跟著他們的赤手空拳、常服大氅的老帥朝谷口走去。

狹窄的蠍尾谷口,闊不及三丈,谷口外是嚴陣以待的長矛兵和弓弩手。排在最前面的是三排長矛兵,均半跪,矛尖直指前方,像刺蝟一樣形成一道扇面矛牆,用以阻擋突擊的騎兵。長矛兵後面是六排弓弩手,三排弩手靠前,用以射殺企圖沖出谷口的人馬;三排弓手靠後,各引火箭,用以壓制和瓦解谷內等待沖鋒的後續部隊。在並排不能奔行十匹馬的谷口,這個陣勢足以以一當百,何況這個陣勢的後面還有大批的預備隊在候命。韋孝寬身後的將領們只看了一眼就清楚了,宇文亮的軍隊也不是白給的,面對此陣,突圍完全是痴人說夢了。向外沖殺無異于蜂擁去送死,沖在後面的人只會踏著越積越高的自己兄弟的尸山去赴死。默默的,有的將領摘掉了頭盔,有的將領卸去了戰甲,眼楮里都充滿了血絲,今日無他,與大帥同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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