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燻風悲沙無垠,天荒地黃比作鄰。
戈壁浩瀚蕭索盡,魔域窮途有前因。
一望無際的荒涼,烈日燻烤的焦灼,片片黃沙被風摧動不停來回移動,時而是綿延成梯田模樣的層層沙山,時而被直卷飛旋上天,化成平地升起的一道孤煙。
這里是蒙伽陸地的極南邊緣,這里是浩瀚荒蕪的戈壁沙漠,這里四季如夏烈日終年不落,這里人跡滅絕鳥獸難過。
氣燥炎灼,天地間一色的昏暗枯黃,沉寂死寞中壓抑著狂暴,只有那沙山層層圍攏、細心呵護供奉的魔焰湖水,偶爾還會透露出幾縷生機和難得一見的清澈。
湖畔殘破低矮的沙牆,簡單而勉強地圍成一個個錯亂無序、似是而非的城郭,無情的烈日流毒已經將那歪斜欲傾的道道郭牆炙烤成暗紅顏色。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異常惡劣的沙漠死地,竟然還有生命苟活?
又如何能夠曉得,這里蝸聚的奇異生靈就是當年蒙伽陸地猖獗一時的妖魔殘余?
誰又能想像得到,這‘不死不落城’的城名之中飽含著多少對上天終年不落、烈日炙烤的強烈詛咒和如今殘喘一隅、不見錦繡繁華的憤恨不平?
魔焰湖左側一里遠處,高聳沙丘之頂一人面北而立,灰裳破舊,身形卻挺拔、高約七尺開外,往臉上看,形容枯槁略顯蒼老,蓬亂發髻和齶下短須間沾夾金黃細沙,只有那一雙眸子里還殘留著幾份精神,不過眺向遠方的目光中,卻依稀流露出幽遠深沉。
「魔瀟大人,小的傳魔王指令,叫大人速速前往魔王殿中議事。」
沙丘下方突然鑽出一個矮小影子,身形人獸參半,兩眼如豆、細嘴尖尖,身後拖著一條丈長細尾,渾身布滿碎小甲片,正是魔域傳訊小妖‘翻沙穿山甲’。
「哦,知道了,回去告訴魔王,我馬上就回。」
被稱做魔瀟大人的灰裳人,听小妖傳訊似乎並未在意,只是淡淡吩咐一句,仍舊身形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應了一聲‘是’,位卑職低的翻沙穿山甲不敢多說,再次鑽入沙中返回復命。
這魔瀟大人在魔域身份特殊,連魔王也對他極為尊重,只是听說他以前所有記憶如今都已喪失,所以才會經常到這兒來孤身遠眺,想努力回憶起什麼。
‘唉’,過了好半天,灰衣人收回向北眺望的目光,口中隨之發出一聲憂嘆,自己在這荒蕪大漠不知呆了幾十年了,每次面向北方凝目矗立,總能感覺遠方好像有很多極為熟悉而又難以割舍的記憶,可就是怎麼也回想不起,要不是體內那可惡的陰暗靈氣要依靠魔王賜給的魔焰丹方能壓制,他真想不顧一切地飛到那里尋個究竟。
雙腳在細沙上輕輕一點,灰衣人雙臂展開,形如一只擊空蒼鷹,順著沙丘陡勢騰身滑向湖邊的那座最大的沙牆城郭,那里就是魔王殿,是妖魔域商議大小諸事的場所,也是魔王‘喀刺’,那個修煉百年已成人身的老熊精的起居地。
「魔瀟大人,小的見過魔瀟大人。」
魔王殿門口把守的兩名魔狼小妖,看見魔瀟大人到來,連忙躬身施禮,低眉順眼間倒是對這位人類大人頗顯尊重。
‘嗯,免了。’,魔瀟朝他們倆點點了頭,並未停留直接邁步走進魔王殿。
殿內異常昏暗,向兩側凝目觀瞧,妖魔域的數十位頭領已然早已聚齊。
「魔瀟大人,魔瀟大人」
看見魔瀟進殿,兩旁大小頭領紛紛主動和他打招呼,魔瀟一邊拱手回應一邊甩開大步,向里面魔王‘喀刺’左首邊自己的座位行去。
「魔王在上,魔瀟這廂有禮。」
向上坐的喀刺一拱手,魔瀟微微躬身一禮,他雖然被魔王親口加封為‘巡察使’,可始終感覺自己依舊是妖魔域的一名幕僚,即使魔王和眾頭領對他再敬重,可要不是為了依靠那魔焰丹保命,他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和這些妖魔呆在一起。
「哈哈,不必多禮,不必多禮,魔瀟老弟快快請坐。」
正襟危坐的魔王喀刺一向對魔瀟極為客氣,看他給自己施禮,連忙微欠臃腫身軀連聲讓坐,他雖然修真百余年,但畢竟原形是個熊精,如今即使化成人身,可難免體態臃腫面目黝黑,聲音更是粗獷之極,說話間把整個魔王殿震的嗡嗡作響。
「魔瀟老弟,多日不見,小王也想念你的很哪,嘿嘿」
魔瀟剛想轉身回到自己座位落坐,可右首邊一個尖銳刺耳、極盡奉迎的討好鬼聲響起。
聞言,魔瀟眉頭一皺,當著魔王和眾妖魔頭領的面,迫于無奈只好回轉身,臉色冰冷地向對面站起的那身黑袍鬼影點了點頭。
「哦,真的嗎,鬼王恐怕言過其實了吧,自從來到大漠魔域,你整日鼓動魔王和眾位頭領重返人間,出面找修真七派替你鬼府復仇,怎麼還會有空閑時間想念兄弟我呢?」
魔瀟說話聲音陰沉凝重,一字一句殿中諸魔皆清晰可聞。
「啊,這個,這,魔瀟兄弟說笑,說笑了,嘿嘿!」
當眾,被魔瀟這一頓搶白,鬼王閻皇實在是忍不可忍,可尷尬之余一想自己和幾名手下如今寄人籬下的悲慘境遇,焉敢當即發作,只好硬擠出幾聲干笑,極不自然的回身落坐。
在白頭山北黑風谷外,九幽鬼府與修真七派一場賭戰,鬼王絞滅修真界、一統人間的如意算盤被神奇少年孫天蘊的突然暴發徹底擊潰,丟棄鬼身,借憑元神離體,鬼王和幾名護法鬼將才勉強苟活鬼命。
五行鬼修盡數遭劫,十天干護法折損過半,原本九幽鬼府的泱泱鬼眾,如今只剩下幾名零星殘余,而且和自己一樣還都是元神離體的虛弱狀態,鬼王閻皇真正知道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
為防修真七派斬盡誅絕、舍命追殺,鬼王帶著幾名手下不敢多在蒙伽陸地北方逗留,硬挺著元神虛弱狀態一路向南玩命的奔逃,雖說他們幾個修為不凡,元神都已實體凝形,可這一路狂奔下來,天氣越來越熱,太陽光照就像一把刮骨剛刀,不斷消耗著他們的修為靈氣。
蒙伽陸地已無鬼府余孽容身之所,想折返幽冥鬼界也無可能,鬼王與幾名護法鬼將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幾番商議,只好決定遠逃南緣大漠踫踫運氣,因為據說,千年前聖劍門玉劍昆侖子率領修真界滅鬼伏魔,曾把所有的魔域殘余都趕入了那片荒蕪沙漠,如果妖魔域能在沙漠中存活,他們投奔過去也許能被收留。
魔瀟看鬼王被自己一番羞辱尷尬回坐,略顯滄桑的臉龐上更添幾份蔑視,實話說,他從心里討厭鬼王和他的幾名手下整天遮罩黑袍、藏頭露尾、鬼氣森森的惡心模樣,還都是些元神丹嬰,真不理解魔王怎麼就會同意把他們收留下。
另外,還有一點讓魔瀟對鬼王尤為不滿,那就是兩年前,他們剛投奔來時,魔王聚集妖魔在魔王殿設宴為鬼王和他幾名手下接風壓驚,席間,鬼王乍見魔瀟表情甚為驚愕,那渾身戰栗膽裂心寒的恐懼情形溢于言表,分明就是曾與他相識,要不是當時被魔王喀刺攔住附耳一番低語,恐怕他們都要轉身逃之夭夭了。
魔瀟數十年來,為記不起以前經歷深為煩惱,判定鬼王曾與自己相識,這大好良機焉能錯過,後來他私下數次找到鬼王詢問,可不知魔王到底和他說了什麼,這個老鬼一下子對自己變的極為偽善做作,絕口否認當日的驚愕失態,堅稱從未與他相識,這讓魔瀟從此對這個老鬼沒有了一丁點好感。
盡管魔瀟和許多妖魔頭領都對幾名鬼眾心生厭煩,可魔王喀刺卻不知受了鬼王什麼利誘,近年來與鬼王關系日益親密,對他幾名手下也越發器重,尤其听說這幾天,幾乎是天天與鬼王窩在魔王殿里商議密謀。
這不,知道那老鬼不願見光,就連妖魔齊聚魔王殿議事這等大場面也弄的如此莫名昏暗。
其實不光是魔瀟,就連其他妖魔頭領也都心知肚明,鬼王一定是想法設法要說服魔王,讓他統率魔域力量殺回蒙伽陸地,去找修真界的晦氣,替他鬼府報仇雪恨。
說到潛出大漠重返陸地,妖魔們何嘗不想,長年呆在這荒蕪死寂之地,無論是修為提升還是生存空間都受到極大限制,誰不想去那靈氣充裕綠水青山的廣闊福地過活,可仔細想想,當年妖魔域差點讓修真界誅滅蕩平,逃進大漠的零星殘余數十年辛苦煎熬方才稍緩過一口氣,即使修真界現在力量再單薄,恐怕也不是妖魔域這丁點人馬可以覬覦的。
「咳,諸位,本王今日召集大家來,是有件事想和眾家頭領商議。」
看眾妖魔盡皆聚齊,魔王喀刺痰嗽一聲,嗡聲嗡氣的開場發言。
「不說大家也都知道,我妖魔一道與蒙伽陸地修真界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當年他們幾乎把魔域趕盡誅絕,天幸魔界先輩們逃亡至此,在這死寂荒漠中繁衍延續,如今才有了現在這‘不死不落城’,妖魔齊聚的盛大場面,你們說,這個仇我們要不要報,這個恨我們要不要雪?」
「要報,要雪,殺回蒙伽陸地,毀滅修真界」,別看喀刺嗡聲嗡氣,可說這一番話卻對眾妖魔頭領起了絕大的煸動作用,隨著他一聲喝問,魔王殿中妖魔異口同聲瘋狂響應。
「好,都不虧是我一魔同道,真可謂齊心合力、眾志誠城,,以往我等久居荒漠難知修真界底細,本王和大家雖有復仇之心卻實無必勝把握,如今上天授意,讓九幽鬼府鬼王和他一干手下投來我妖魔域,鬼府雖然與修真界幾番對戰失利,卻也盡知了修真七派的底細,傷損了他大部份元氣,現在正是我們妖魔域復仇興兵的絕佳良機,所以本王決定,與鬼府聯手同力毀滅修真界,咱們要重返蒙伽陸地,到人間去過逍遙快活的日子,你們說好不好?」
「好,同意,毀滅修真界,到人間快活逍遙」
妖魔就是妖魔,狂暴而善變,雖然他們當中有好些剛才還在想對抗修真界實力不及,可如今被魔王喀刺一番鼓動,竟然就突然沒了顧及,體內壓抑良久的狂暴野性瞬間暴發。
「慢,魔王,我有話說。」
突然間,魔王殿響起一聲呼喝,把一時間狂暴失態的妖魔們立時震住,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同時望向了那發話之人,魔瀟。
「哦,魔瀟老弟,有話但請直言。」
喀刺看到眾妖魔頭領狂暴歡呼時,左下首的魔瀟始終面沉似水未曾展顏,知道他一定是有什麼不同意見,雖然心中不悅,可對他說話依舊是那麼客氣。
「既然魔王吩咐,我就不妨直說了。」
隱約察覺魔王神情中有一絲不快一閃即逝,魔瀟直當未覺,轉身面向兩側妖魔頭領,朗聲開言。
「各位頭領,大家都知道荒漠死寂,數十年來,我們靠城外魔焰湖水艱難度日,雖然幾代繁衍綿延,如今魔域人馬數量卻也可觀,但卻有一樣,我想請問諸位,咱們的修為功力可誰有過太大增長,有幾個達到虛凝期,又有沒有大成期的頂級高手,我想不用我說,大家心里都明白,鬼府口口聲聲他們實力雄厚,這位鬼王更是修為達至大成,可依舊慘敗逃亡到此,那試想,我們實力遠不如鬼府,拿什麼去報仇,又憑什麼可以重返陸地去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對啊,魔瀟大人說的是啊,咱們憑什麼?」
一個中級頭領野豬精听魔瀟說完,頭腦好像一下子冷靜下來,呲著兩只巨大獠牙,哼哼嘰嘰向旁邊一個水牛頭領詢問。
「你問我,我問誰,我怎麼知道,反正,反正魔王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唄!」
‘哈哈哈哈’,這豬精和牛精的一問一答頓時引起魔王殿中一陣哄笑。
眾妖魔的哄笑聲中,上坐的魔王喀刺臉色卻接連變了幾變,側頭看向右首邊鬼王方向,好半天似乎才下定決心,然後用力向那邊點了一下頭,由于殿中昏暗,除了一直觀注著魔王臉色的鬼王閻皇,幾乎沒有其他妖魔發現。
「鐵青雲,你好大的膽子,你看看本王是誰!」
魔瀟身旁,突然傳來鬼王尖銳淒厲的斷喝,殿內昏暗,眾家妖魔頭領雖然明顯听出有什麼不對,可卻都看不太清那黑袍鬼影有些什麼動作。
‘鐵青雲,鐵青雲,呀,好熟悉的名字,是誰,鐵青雲是誰?’,被鬼王突然這一聲尖銳呼喝,登時把魔瀟怔在原地,他只感覺鬼王呼出的名字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可任憑自己如何搜腸刮肚的苦思,卻回想不起絲毫蛛絲馬跡,驚愕中,他順著斷喝聲,扭身向鬼王瞅去,卻只見昏暗中黑袍鬼影在眼前突然開始劇烈搖晃,而那一雙鬼眼竟已完全赤紅,兩道幽幽紅芒正向自己飄來。
身體‘嗖’地一輕,一瞬間,魔瀟只感覺自己好像連整個靈魂都被徹底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