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巫初升寄浮窟,雛嬰游魂月兌體出。
不期得遇古先祖,黑白混淆詭辯圖。
仙界九重境天,峰巒土地無計其數、百態千姿,重疊縱橫的起伏排列卻極為錯落有序,天境越往上,可以自行發光的越多,白晝里,這五大仙域、渾然一體的閃閃爍爍,便正是人間月夜晴空的漫天星斗。
傍晚,地仙域陽天境內,原本為數不多的發光土石,都相繼收斂了自身光芒,沉沉暮色悄然而至,而當境天中央,那顆亙空橫懸的特大號奇石,也不再掙扎泛起淺淡綠光時,就意味著仙界的白晝,已經徹徹底底被漫長的黑夜所取代。
萬仙浮窟,地仙陽天境內,最大的一塊奇石,形狀似圓非圓、說方不方,大小超過其他普通峰巒何止數倍,白晝之中,在閃耀淺淡綠光的巨石表面,像蜂窩一般自然生有成千上萬的眼洞,初登地域陽天的上仙,便大都暫時居住在此。
博傲斯已在眼洞中渡過了整整兩個晚上了,這里的黑夜相比白晝更加漫長,不過,倒是讓他這個剛剛修成‘夜游魂’的降頭巫師感覺十分恰意。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白晝之中,博傲斯難得一時安閑,錄仙籍、登履歷,與陌生仙家寒暄,听仙吏講授仙史,招來喊去、幾番奔波,簡直煩的要死,仙界的規矩竟是出奇的嚴格,早知如此,牛巫感覺還不如老老實實呆在羅浮巫地,最起碼那里更逍遙自在。
煩歸煩,兩天之中,博傲斯倒也知道了不少仙界史事,自己現在呆的地方,便是仙界五域中的地仙清域,是人間陸地獸禽物靈羽化飛升的留所。看來人獸參半的巫族,到底體內還是獸神祖先的遺傳血統要更多一些,要不然也不可能直接被列入地仙行列。
現在,博傲斯終于理解,為何孫天蘊在兩界穿越中,一路追趕自己,卻最終改變方向不見蹤影了,原來他並不是臨時改變了主意,而是不由自主地被劃入了人仙清域。
回想那波瀾壯闊的海面,當初渡劫的驚險場面,博傲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真有些後怕,孫天蘊差那麼一點點,就攪亂了自己的全盤計劃。看那瘋子一般的青年,拼了命的沖擊劫雷光罩,博傲斯當時真有些後悔不及,招惹這個人間真仙干什麼呀,一時的意氣用事,竟然給自己帶來了如此大的凶險。
應該說,博傲斯是絕對幸運的,他雖然被壓在玄犀玲瓏爵中好久,受盡了肢離破碎腸穿肚爛的痛苦,可老天總算是對他這樣的惡人也倍加實施,讓他歪打正著、借助自己祖先亡靈的傳承記憶修成了降蠱奇術,成了末羅瑜巫族千百年來,頭一個羽化飛升仙界的降頭師。
一切都來之不易,用生命和鮮血換來重生,可博傲斯此時心中,卻沒有一絲滿足,有的只是無以窮盡的恨。
‘孫天蘊,等著瞧吧,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一邊暗暗發狠,博傲斯一邊把牙齒咬的噶蹦蹦作響,銅玲般的牛楮,在黑夜中依舊凶光灼灼。
仙界皓天境以下,五域仙家是不允許任意往來的,也就是說,短時間內,博傲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這應該足夠了,他堅信,只要給自己一定時間,九重降蠱巫術就有希望早日練成,自己的夜游魂將逐漸修煉的無限強大,他要在仙界再次東山再起,他更要利用降蠱術的神奇控制力,盡快在仙界培植羽翼、遍交朋黨,他的野心在急劇膨脹,他暗暗告誡自己︰‘不管到哪里,我,博傲斯,都是權利至高無上的王!’。
‘啊’,閉上牛眼,博傲斯長長舒了一口氣,腦海中不再回想過去,聚斂心神,三重降蠱術大周天,開始在體內緩緩運轉。
相比人間,陽天境的仙氣充盈程度,簡直令博傲斯心喜若狂,不怪修真者人人都想飛升,這天上人間的差別也太大了,傳送途中劇烈的震蕩,他的功力虧損在需要好好補充恢復,他感覺自己的降蠱術又在向新境界沖升,有了祖先亡靈的融合扶助,他現在什麼都不怕了。
漸漸地,博傲斯腦海靈台空明,進入了物我兩忘的極致狀態,剛剛只有一成火候的降蠱夜游魂,有如鬼魂嬰孩兒般,慢慢從他的頂梁門露出了小腦袋,先是四外打量,發現沒有異樣,方才小心翼翼地全身鑽出,繞著牛巫的龐然頭臉轉了幾圈,然後猛地轉身,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嗖’地一下,竄向了洞外。
降蠱術,千萬年前失傳的神巫邪術,降頭師練成的夜游魂,就像是一個虛幻的自己,隨時可以輕意月兌離本體神游化外,他形同神鬼的魂靈精魄,也有點像修真者的元神丹嬰,但與這兩者相比,他的威力卻是強盛太多。
夜游魂對敵,幾乎是全勝的不死狀態,他更擅長在黑夜中游逛穿梭,就像夜風一樣,你的任何攻擊都可以輕意將其洞穿,不過他存在的狀態只是一種虛無,你無法真正毀損破壞他的真身,與此同時,他的反戈一擊無處不在,隨時都有把你直接送到地獄邊緣的可能。降蠱術修煉的越高,夜游魂的威力越霸道,而當降頭師,將巫術修煉到最後第九重的時候,夜游魂無形中與降頭師的仙家靈體,已經徹底合二為一,那時,他的所有一切,都將亦真亦幻無形無跡。
博傲斯野心勃勃、心高氣傲,雖然只是初到,蝸居于如此
擁擠不堪的眼洞中豈能心甘,這陽天境的那些地仙們,他還真是看不上眼,雖然都藏頭露尾的幻化成人形,但是仍舊難以掩蓋他們樹精藤怪、虎豹狼蟲的本來氣息。
其實仙界地仙,從外形上和人間的妖魔並無區別,根本區別在于內心,獸禽物靈在修煉中一直堅守本心、從始至終,以正宗的修煉法訣培養元神丹嬰、一步步壯大成長,直到最後渡劫飛升。這是一個極為艱辛漫長的過程,稍有不慎便要墜入魔道,與人仙比較,地仙在低階境天中的繼續修煉,仍要更為艱難,他們靈體內,三尸煞神要更為狂暴難服,以斬滅下尸沖升金仙為例,人仙一般需要千年左右,可地仙往往卻要付出幾倍以上的努力,不過苦盡甘來,只有地仙可以沖升入皓天境,斬滅剩下的中、上兩尸卻要比人仙容易一些了,正因為他們尸神的狂暴,所以都只會用蠻力與宿主相搏,但人仙的尸神卻完全不同,他們同樣機警聰穎,甚至可以用狡猾來形容,他們不會一味堅持和宿主人仙硬踫硬,所以讓人仙往往修為難成。
博傲斯的降蠱術現在修煉到了第三重,夜游魂狀同雛嬰、高不過一尺,乃是他含糊意念凝聚而成形。眼洞中的博傲斯靈體就如進入了睡夢,而另外一個自己,也就是現在還很弱小的夜游魂,卻扇動著背後的一雙小肉翅、蹦蹦跳跳飛出洞外。
「嗯,這塊破石頭,亂七八糟布滿了眼洞,老子憋都憋死了,哼,到上邊放放風去!」,夜游魂念念叨叨,猛然沖空拔起,如一縷輕煙,轉眼間,便竄躍飛上了萬仙浮窟之頂。
‘ ’,站在浮窟頂端,夜游魂兩手叉腰、忽扇著翅膀,晃蕩著小腦袋一圈環視,漆黑吞沒了周圍的一切,他什麼也看不見,更沒有能力去發現什麼,不過,小東西倒是自信滿滿,張開嘴、先是貪婪地深吸了一口仙氣。
「哇!好舒服啊,嘿嘿嘿嘿」,一口仙氣吸入,夜游魂肚月復漲得滾圓,用手拍了拍,他不禁發出了自鳴得意的嘿嘿桀笑,靜謐夜色中,听起來好是驚悚駭人。
「孽障!」,
「狂妄無知的畜牲!」,
「混蛋、混蛋,剛剛徒具雛形的夜游魂,就敢拿出來賣弄,真是不知死活,哼!」,
「小崽子,你飛升仙界,仍是惡性悔改,看來還不如先把你」,
在萬仙浮窟上空,無盡的漆黑夜色中,猛然連續亮起八盞圓圓的燈籠,兩兩一對,一列並排。憤怒責罵、厲聲喝斥,在夜色中沒發出一絲響動,可卻唯獨在夜游魂耳際接二連三猶如霹靂炸響。
「誰!你、你們是誰,出來,有種的快出來!」,夜游魂猛然心頭一緊,假裝出來的硬氣話,听上去都是外強中干,他頭頂上方突現的氣勢,實在是太震憾、太強大了。
「哼,畜牲,先祖面前還敢如此放肆,找死!」,
沉聲斷喝響在夜游魂耳邊,小東西還想仰頭去尋找聲音的源頭,可突然,一股事先無任何征兆的沖擊氣勁不期而至,‘啪’的一聲,夜游魂就像突然被抽了一個嘴巴一樣,被掀翻出一溜跟頭,直接滾下了萬仙浮窟,‘啊’,空中殘留下夜游魂的一聲驚魂慘呼。
「哼,該死的孽障!用血咒毒蠱禍害本族巫民,你知罪嗎?」
墜落的夜游魂穩住身形,剛剛再次攀回窟頂,空中又一聲霹靂斷喝炸響在耳際。
「犀、蛇、狼、鳥,四位先祖在上,孩兒深知犯下噬族大罪、實屬不赦,但實在事出有因,請先祖容孩兒詳稟啊!」,對方話剛說完,狀如孩嬰的夜游魂突然翻身跪倒,朝著頭頂那四對閃亮燈籠,嗑頭有如雞扦碎米,嘴里更是喋喋不休地連聲哀求。
「呃!畜牲,你倒機敏,竟猜出了我們的身份,好,你說吧,我們倒要听听,鐵證如山,你還如何巧言詭辯。」,空中的可怕人物,想是也驚奇于博傲斯的聰穎機變,話說的雖仍是極為嚴厲,可明顯語氣已透出緩和。
不得不承認,博傲斯確實是個極為可怕的人物,他非但城府深沉,頭腦也是九犀巫族中難得一見的靈活,就憑剛打他之前、對方話里的一句‘先祖’,他就提前做出果斷而絕然的推測︰‘夜游魂,只有面對更為強大的夜游魂,才能感覺到壓力,降蠱術習自祖先神獸的傳承記憶,對方口氣又如此托大,初到仙界自己孑然一身並無故舊,唯一的可能,對方是親人,是自己羅浮巫族的至親祖先,當年混沌初開、天生地長的四大護火獸神!’
「四位先祖在上,羅浮巫族四支部落常年爭斗遺害無窮,孩兒自幼立志,欲統一羅浮造福全族,本來孩兒也想緩圖大計,可孰料,蒙伽上仙孫天蘊一行,突然潛下羅浮海底,誑言解救什麼蒙伽冰災,勾結神廟先知及幾大部落巫民,想最後竊走我羅浮火種,孩兒與他們舍身相爭,但因力不從心,被囚于玄犀玲瓏爵下,好在祖先亡靈庇佑,讓孩兒練成降蠱神術,孩兒本欲到蒙伽搶回上古火芯,不想又被孫天蘊一路追殺,他甚至看孩兒渡劫飛升仍不甘心,竟是尾隨追上了仙界,先祖,孩兒生死事小,巫族千萬年顏面事大,四位先祖,求你們救救孩兒呀,啊哈」,
博傲斯修為高深,但卻沒有他的這張嘴厲害,他明知所作所為瞞不過先祖獸神,所以開頭便將自己的野心直接吐露,而隨後字里行間,他真假參半,時刻圍繞孫天蘊想求借火種這一中心,把當初發生的事一番粉飾,就是听在明眼人耳中,也不覺會有些黑白混淆。
「混帳,花言巧語巔倒是非,你既修成降頭師,去蒙伽搶奪火種、對錯暫且不論,我們且問你,你月兌困犀爵,卻為什麼還要加害本族、施下毒蠱?」
「先祖容稟,孫天蘊人雖年輕,可心機卻極深,他數番移罪陷害孩兒,令整個羅浮巫族視孩兒如瘟神,請先祖們想一想,一個外族人類,被我們巫族視若神明,竟然連上古火種都甘願奉獻,那祖先傳下的護火使命他們還會顧及嗎,孩兒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啊,最起碼,孩兒控制住巫族,也比被一個外人掌權的好啊,四位先祖,你們聖明啊!」
「呃」,被博傲斯夜游魂連番詭辯,空中發出沉吟,接下去半晌無聲。
‘錚’,一聲脆響,一團藍色火焰突然亮起半空,四只影影綽綽的龐然大物陡然浮現,鼻生獨角、背長金翅的犀牛,鱗光閃閃頭尾盤旋的大蟒,還有一只形如虎豹、口中獠牙寒光閃亮的白毛雪狼,最後的是喙尖如刀、目射精光,昂首傲立的巨爪大鳥。
博傲斯的夜游魂依舊跪在浮窟之頂,以頭踫地,兩耳卻不放過空中的每一下異響,他知道,現在最關鍵時刻到了,自己已經用種族親情撥動了四位祖先的心弦,一旦自己混水模魚、得到他們的諒解,那在仙界往後的日子可就了不得啦,別說是個小小的孫天蘊,就是上重天的那些高仙們都算在一起,也是不值一提。
「小子,你雖然能言善辯,掩蓋了你許多罪行,但卻為何逃遁蒙伽陸地,又要加害那麼多修真者呢,他們可是與你無怨無仇啊?」,這次發問的,仍是空中的巨爪靈鳥,雖然同是降蠱術夜游魂,可靈鳥外形卻栩栩如生,仿佛就是活生生地定在空中。
「呃,這、這個,先祖有所不知,孩兒本欲搶回火種燃芯,不想,孫天蘊似乎已然提前得知,竟然邀來蒙伽六派修真者齊聚冰魄暖玉城,目的就是想徹底致孩兒于死地,具體細節,孩兒無需多講,四位先祖洞察三界,應該早就知道,他為追殺孩兒,竟然都追到仙界了,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博傲斯確實有一套,這沒理辯三分的本事,絕不是隨便那個人就能做到的,空中這四位上古年間靈魂化神,又歷足劫數飛升仙界數萬年的神域靈仙,竟然也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
「哼,是太不像話了,這孽障雖然有錯,可那位人仙意欲圖謀我巫族火種在前,趕盡殺絕在後,難道真的以為我們巫族無神無仙了嗎?」
「是啊,那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成了仙,還能呆在人間呢?」
「老哥幾個,看來咱們得幫幫這孽障啊,要不然,真要被那小子以後找上門來,他被人家整治不打緊,可卻是丟了咱們臉面哪!」
「嗯,有道理、有道理,看來我們以後,還真得提攜提攜這個不爭氣的畜牲」
四道神獸夜游魂,在空中你言我語一番商議,听在跪倒窟頂的博傲斯游魂耳中,簡直就如同終獲大赦,尤其當听說,四位先祖要提攜教授自己的時候,博傲斯簡直佩服自己就佩服到了極點,就憑這一張嘴,黑的變了白,對的成了錯,嘿嘿,孫天蘊,你等著瞧吧,皓天境就是你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