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二年三月,隨著呂珍部的失敗,張士誠對江南的嘗試已經徹底失敗,估計以後誰要是再敢慫恿他南下,張士誠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居心叵測的人砍掉腦袋。到了五月,張士誠又遭到了一次打擊,他一直垂涎的揚州被定遠軍繆大亨部佔領了。
揚州原本是鎮南王孛羅不花鎮守,他手里依仗的是一支民軍-張明鑒的青軍。張明鑒于至正十五年在淮西拉起這支隊伍,有萬余人,以青布裹頭,所以被稱為青軍,又因為他們善使長槍,所以又被稱為長槍軍。這支軍隊凶悍敢斗,但是紀律又特別壞,燒殺搶劫,所過一片殘破,被百姓稱為一片瓦。
至正十五年,也就是龍鳳元年十月,這支軍隊從梁縣殺出,侵擾全椒,結果被鎮守的王弼率領更會使長槍的定遠軍長矛兵擊潰,向東竄逃,在**又被繆大亨率部伏擊,又吃了敗仗,走投無路之際于十一月降了揚州,受了招安,而張明鑒被孛羅不花授予濠泗義軍元帥。于是青軍又慢慢恢復了元氣,並幫助孛羅不花擋住了張士誠的幾次進攻。
後來張士誠由于抽調兵力南下,揚州的壓力驟減,張明鑒依持自己立有軍功,又有重兵,逐漸驕橫起來。後來江北的饑荒蔓延到了揚州,城中逐漸糧盡,張明鑒便向孛羅不花建議,或舉兵北上或領兵南下,打通糧道,以便就食,並說揚州江都有天子之氣,願意擁孛羅不花為帝。
這兩個建議把孛羅不花嚇得不輕,現在揚州城外賊軍遍地,這位王爺哪里還敢出城。自立為帝?孛羅不花還沒狂妄到這個地步,依持一座孤城就敢稱帝,哪怕這座孤城有多濃厚的天子之氣,孛羅不花也不敢冒這個險。
孛羅不花斷然拒絕了張明鑒的建議,並將其斥退。而張明鑒隨即也翻了臉,于龍鳳二年二月率領青軍嘩變,將孛羅不花驅出揚州城,並掌握了其它守軍,自己佔山為王了。孛羅不花帶著家眷只好倉惶逃到了淮安城,那里雖然累次受泗州趙均用進發,但好歹還是江北淮東地區唯一牢牢掌握在元廷手里的要城,守將淮東廉彷使褚布哈忠義大節,力戰數十場,在趙均用、張士誠等人的不斷進犯下堅守淮安城數年,孛羅不花覺得只有逃到那里去才安心。
張明鑒當了揚州之主後便更加不可一世,肆意妄為。到了四月,揚州城中糧盡,張明鑒便派青軍兵士們四處捉拿百姓,以人肉為軍糧,城中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消息傳出,鎮守滁州**,負責防御天長、揚州一線的繆大亨立即向劉浩然上書,說揚州城內凶匪猖行,百姓荼毒,定遠軍一向自詡為仁義之師,此時就更應該挺身而出,救揚州百姓于地獄。繆大亨還提出,張明鑒和其部屬凶悍無德,現在困守揚州,可一舉圍殲,要是讓逃出城去,流毒四方,恐怕就再難以收服,而且如果一旦成為歸于他人羽翼之下,恐怕就會成為對付定遠軍最凶狠的一只惡狼。
劉浩然接受了繆大亨的建議,而且正好東南戰事大局已定,定遠軍兵力不緊張,便從江南調撥了三個步兵團,兩個守備團,加上繆大亨本部的一個步兵團,兩個守備團,足有兩萬五千余人,再命俞通海率三營水師從瓜州入運河,沿河北上協助攻城。
繆大亨率部水陸並進,于五月初九圍住揚州城。扎下營寨之後,繆大亨傳令各營火頭軍在靠著城牆前沿設灶燒火做飯。城里的軍民早就餓得兩眼冒綠光,又憤于青軍殘暴無人性,聞到飯香從城外順風飄來,那里還頂得住?紛紛從四門奪門而出,如餓鬼投胎一般直奔飯鍋。
繆大亨一邊派兵順勢奪取四門,一邊派人維持秩序,安置城中饑民。張明鑒還在城中王府尋歡作樂,他原本以為揚州城雄牆高,自己又兵力眾多,連天下赫赫有名的張士誠都奈何不了自己,所以也不把在清澗山以敗將聞名的繆大亨放在眼里。
那知道繆大亨也不是泛泛之輩,要不然也不會當機立斷從濠州城下拉出數萬大軍。他在清澗山大敗,不是他無能,而是劉浩然太狡猾,加上當時的天時地利,所以才敗。現在他擁有精兵數萬,佔盡優勢,怎麼是張明鑒所能比得。
繆大亨指揮大軍涌入揚州城,穩打穩扎,將一萬余青軍分而殲之,各個擊破,半天時間就擊潰了凶橫的青軍,活捉張明鑒。
繆大亨佔據了揚州,以東南運來的糧草賑濟城中軍民,安撫民心。一查戶籍,發現城中百姓居然只剩一半,而城中各處都是白骨累累。大怒之下的繆大亨請得劉浩然同意,將張明鑒等首惡數百人當眾絞死,尸體掛于城外大道,並四處傳檄,歷數其惡行。而被俘的數千青軍被打發到當涂服苦役,當礦工去了。
繆大亨的所作所為傳遍了揚州、天長一帶,眾人皆稱定遠軍仁義,各地結寨自保的民眾紛紛投奔歸附,真州不戰而降。
繆大亨佔據了揚州,給了張士誠沉重的打擊。他佔據一半揚州路和高郵府等地盤,一直在窺視著揚州,累次攻打都為了經略江南,便放棄攻打揚州,現在他江南也沒撈到,連眼皮底下的揚州也被定遠軍佔去了,能不郁悶嗎?
這時,揚州城派出一撥使者,沿著運河到了高郵,向張士誠傳遞了一個信息,江寧名儒楊憲將代表劉浩然前來高郵,與張士誠議和。
張士誠想著楊憲來應該沒有什麼好事,但是他主力盡失,而定遠軍卻變得更加強大,現在揚州離高郵又近在咫尺,張士誠不得不考慮與定遠軍議和。
五月十五端午節,楊憲趕到了高郵,張士誠強打著精神接待了這位意氣風發的儒生。一番客套後,雙方直接進入正題。
「這次奉我家丞相之命而來,就是想與王爺詳談,把兩家的地方確定下來。」楊憲的話說得非常客氣,但是張士誠卻開始提心吊膽起來,劉浩然會不會獅子大開口,自己可沒多少本錢了。
「我家丞相的意思是揚州路以天長、揚州、瓜州為界,我們兩家一家一半。」楊憲的話讓張士誠稍微松了一口氣,這是按照現在各自的控制區所劃分的,西邊的揚州、滁州歸定遠軍,東邊的泰州、通州,說不上誰佔便宜,誰吃虧。
「我軍保證不會窺視高郵府。」
張士誠又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年頭所謂的保證不值錢,但是定遠軍敢如此提出來,就說明他短時間里不會對自己的老巢高郵有太多的想法。
「我軍願意全力支持王爺北上攻略淮安路,甚至是歸德府的徐、邳。」
「什麼?」張士誠大吃一驚,劉浩然這是什麼意思?
沉默一會後,張士誠旁邊的潘原明開口道︰「請問貴方如何全力支持我們北上?」
「我家丞相說了,願意放還張士德、呂珍、史文炳、楊文德、李福安等二十七員將軍和四萬被俘軍士,並願意借給王爺五萬石糧食。」
楊憲的話把張士誠等人都嚇愣住了。為了搶東南,張士誠可是下了血本,結果手下的精兵強將幾乎全丟在江南,不是戰死就是被俘,現在劉浩然居然願意放還回來,還願意借糧食,這無疑是給張士誠雪中送炭。
「劉丞相為何如此厚待我張某?」張士誠過了半晌才開口,而且對劉浩然用上了官位尊稱,說明他對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對手的敬重,在這亂世中,能像劉浩然如此行事的人不多了。
「我家丞相常常對我等說,當年王爺在高郵城中面對百萬元軍誓死不退,四十天的血戰不但打出了中原百姓的血性,也打出了天下的希望。就憑此點,我家丞相對王爺一向是敬重有加。」
楊憲不動聲色地用張士誠最得意的事奉承了他一把,而張士誠等人也默然地等著他下面的話。
「我家丞相說,與王爺爭東南是他奉王命行事,職責所在,不容不做,所以才冒犯了王爺,迫不得已與王爺兵戎相見,對此,我家丞相多日一直嘆息不已。」
楊憲的話讓張士誠勉強點點頭,劉浩然是毫州大宋朝任命的江南行省丞相,攻佔東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初交涉的時候劉浩然還提出了請自己也歸附大宋朝,以便一同經略東南。對于這一點張士誠也不好指責劉浩然,畢竟是各為其主。而且劉浩然出兵前還大行檄文,佔盡了大義,自己派兵南下反倒是成了搶人家地盤。
「但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變,依然是元廷韃虜,今日大勢已定,我家丞相也不願意再與王爺為一己之見而同室操戈,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听到這里,張士誠心里苦笑不已,還真是讀書人,話居然可以這麼說,在東南把自己打得狼狽不堪是迫不得已,現在再交戰就是同室操戈了,照這話的意思,自己要是再敢與定遠軍作戰就成了罪人了。
「因此我家丞相願意與王爺化干戈為玉帛,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共抗暴元。」
張士誠已經隱隱猜出劉浩然的意思來,他支持自己經略淮東,說不定就是指望自己幫他擋住元軍南下,這算盤打得也太精了吧。
張士誠也開始盤算起來,接不接受劉浩然的示好?與定遠軍和好是必需的,暫且不說那二十多員大將和四萬多軍隊能讓自己恢復元氣,要是和定遠軍撕破臉皮,實力大增的劉浩然是不會介意順勢派兵來攻打自己。張士誠知道自己現在的家底,憑什麼去抵擋如狼似虎的定遠軍?
而且有地盤不佔會被天打雷劈的,向南是沒有希望了,只有向北。張士誠已經深刻認識到,這年頭有軍隊有地盤,你就是大爺,要是還守在高郵這塊小地盤里,早晚會被別人吃掉。再說淮安那個地方著實不錯,地方比高郵寬上一兩倍,又地處運河要道,商旅不絕,還有天下聞名的淮鹽,實在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要不然泗州的趙均用也不會三番兩次與自己爭淮安。至于元廷的威脅,到時看情景再說。張士誠在東南損兵折將,為了自保,正在猶豫著是不是再接受招安,現在有了轉機就不急著走這條路,萬一元廷再大兵壓境,不妨再被招安一次,只要不讓自己當前鋒南下打定遠軍就好。
「我軍北上沒有問題,只是可能會與泗州的趙均用部發生沖突。他也屬于毫州大宋朝,到時劉丞相會如此處置?」張士誠已經接受楊憲的建議,便開口問起自己的疑惑。
「不妨。趙均用雖然遙奉我小明王為主,但實際上是自行其事,不遵王命,與我們干系不大。而且我家丞相一向不齒趙均用為人,王爺如能剿滅他,我們是萬分願意,說不定還能提供方便。」
楊憲的話讓張士誠不由打了寒顫,剛才還口口聲聲把王命、職責掛在嘴邊,現在一轉身就把名義上一朝之臣的趙均用給賣了,這個劉浩然還真是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梟雄。
張士誠也听說過一些濠州往事,知道劉浩然在定遠起事時與濠州元帥郭子興交往甚深,後來郭子興被趙均用趕出濠州,劉浩然還讓出懷遠給他安身,想來就是從那時跟趙均用結下怨恨。而且張士誠也對只會內斗的趙均用非常反感,既然劉浩然不介意,他也願意打垮趙均用,搶佔他的泗州地盤,完全控制淮安路。
大事差不多都談好了,楊憲和張士誠也達到了各自的目的,這時潘原明提出一個差點被忽略的問題︰「貴方願意借與我們五萬石糧食,不知該如何償還?」
張士誠一激靈,馬上回過神來。現在糧食是保命的東西,定遠軍佔據了糧倉東南之地,財大氣粗,可以不在乎這點糧食,但是自己可沒有那麼多余糧,看潘原明的意思是想方設法賴掉這筆帳,這一點張士誠非常贊同。
「我家丞相知道王爺糧草緊張,一時半會也還不上。但是這些糧草是將士們浴血奮戰奪來的,不給個說法也不好交代。」楊憲仿佛早就知道了張士誠、潘原明的想法,笑著答道。
張士誠和潘原明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年頭,各地都糧食緊張,定遠軍放還軍隊和將領已經仁至義盡了,再白送這麼一堆糧食,人家也不會這麼傻,定遠軍完全可以以泰州城什麼的為抵押,什麼時候還糧食了什麼就把城池還給你,這也是張士誠最擔心的事情。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楊憲又開口了︰「我家丞相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什麼辦法?」張士誠連忙開口問道。
「听說王爺在元軍高郵兵敗後收攏了不少工匠,我家丞相願意以此做交換。」
張士誠一下子不做聲了,當年月兌月兌率各地數十萬大軍圍攻高郵,為了方便,隨軍帶了數千名從大都、河北等地調來的工匠,以便就地制造攻城器械,維修兵甲。元軍兵敗後這些工匠自然被張士誠笑納了,連同家眷足有兩萬多人。想不到劉浩然居然打著他們的主意。
潘原明在一旁拼命地給張士誠使眼色,他們的當務之急是解決糧食問題,至于那些工匠反倒沒那麼重要了。工匠沒有了可以再找,糧食吃完了上哪去找?
張士誠一咬牙,同意了楊憲的建議,以工匠換糧食。
不幾日,劉浩然和張士誠各自行檄天下,宣布兩家休戰,結成同盟,共抗暴元。在天下一片嘩然和議論中,定遠軍的大批船只沿運河北上,載著張士德等將領和四萬張家軍趕往高郵,回來的時候又載著大批工匠及家眷南下。待到雙方把軍士和工匠交接清楚,定遠軍開始北運糧食和張家軍原本攜帶的軍械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