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存孝策馬奔出陣來,一會就跑到了元軍陣前,然後勒住韁繩,指著元軍高聲叫道︰「我家相父就在對面,爾等敢迎戰否?」
黃中不由納悶了,相父,是誰呀?旁邊有知情的官員附耳過來說道︰「聞听劉浩然收養了數百遺孤童子,均視其為義父,忠心不二,故稱劉浩然為相父。」
黃中了然地點點頭,看著劉存孝繼續在那里大叫挑釁道︰「俗話說好狗不擋道,不敢戰就趁早滾蛋,休得在這里擋路。」
听到這話,不少元軍將士們都鼓噪起來,這小子也太張狂了吧。而黃中也是一肚子的火,這小子,跟他義父一個德性,年紀輕輕,不過十七八歲,居然也如此囂張。不過身為主將,黃中不敢被怒火燒昏了頭腦,他開始仔細分析起戰場的局勢來。
定遠軍擺在陣前的那二十門銅家伙應該是火器,不過他沒有見過如此漂亮歸正的火器,不知道威力如何?那三千軍士手持的家伙也應該是火器,估計和火銃一般。想到火銃,黃中心中稍安,那東西他見過,發一次還可以,的確能把人嚇一跳,可惜還沒等裝第二發,自己可以沖到定遠軍前面了。相距三里,這段路不算太遠,自己隨時可以退回錢清鎮,不用怕馮國勝側擊自己。
想到這里,黃中決心出戰,元軍的士氣原本不高,要是不趁這個機會打個勝仗,一旦被定遠軍圍住,遲早完蛋。于是他叫過心月復部將裘銅頭,細細叮囑一番︰「你率大軍沖上去,動作一定要快。定遠軍發火器時要約束好部下,不要慌,沒等他們裝好第二輪我們就可以沖上去了。」
由于元廷行省損失慘重,這部分元軍沒有多少騎兵,只能靠步兵沖上去打了。黃中交待一番後還是覺得不放心,傳令探子遠遠地散開,探知馮國勝的動向,一旦周圍有定遠軍其它部隊的跡象,立即回報。
裘銅頭走到陣前,一揮手,近萬名元軍成四個方陣,前後各兩個,以寬和縱深都一里多的隊形緩緩向前走去,路還遠著,用不上一上來就狂奔,省點力氣到合適距離再發力。
劉存孝見元軍發動,目的已經達到,調轉馬頭便跑回本陣去。
走了一會,元軍離定遠軍不過兩里遠了,他們的腳步開始加快,但是還談不上狂奔,只是緩緩小跑而已。最前面的元軍手持著長槍,對向定遠軍,後面的元軍手持盾牌和砍刀,緊跟其後。而隨著他們的腳步聲加快,身上的甲片、刀鞘等物件開始嘩嘩作響了。
劉浩然從望遠鏡密切注視著元軍的一切,看到元軍前鋒已經進入七百米距離,當即傳令道︰「開炮!」
火炮營都營看到中營紅旗一搖,當即傳令開火。在此之前,火炮哨長們早就讓射擊什的軍士們提著炮車後面的拖尾架,調整好了合適的方向,對準了元軍方陣密集的人群,而炮口高度也調整好了,正好可以對五到六百米距離的目標進行直射。
接到命令,哨士官馬上拿出一個火藥瓶,往引藥槽里倒火藥,由于引藥槽的孔是上大小小的錐形孔,所以火藥很快就填滿了整個孔和槽。待哨士官退後幾步,哨長把點火器的火繩往引藥槽一湊。一道火光從引藥槽飛出,隨即一道火團從炮口噴出,隨即是一團濃煙和巨大的聲響,而火炮整個往後一退。整個火炮營陣地一片煙霧繚繞。
呼嘯的炮飛到了元軍人群前,將近六斤的重量帶著巨大的動能把最前面的元軍軍士上半身擊得粉碎,斷成兩截,而炮彈沖勢不減,又擊中了兩個人才停下。元軍軍士們原本就被巨大的炮聲嚇了一跳,突然看到身邊的同伴四分五裂,自己還濺了一身的血,不由心里都慌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還有些炮彈由于地勢問題,撲通打到了地上,卻在硬泥地上繼續向前滾,一口氣打斷了好幾個元軍的腿,讓他們蹲在那里狂嚎著。
裘銅頭好容易拉住被炮聲嚇得亂跳的戰馬,趕緊喝令將領軍官們約束住部下,繼續往前沖。元軍不比定遠軍,有人數眾多、訓練有素的軍官和士官做骨干支撐作用。元軍的牌子頭都算不上軍官,那些百戶們在隊伍旁邊又打又罵,終于把這支元廷行省的精銳部隊給安撫住了,繼續向前小跑。
而火炮營開火之後立即開始忙碌起來,在哨士官往引藥槽上蓋住一塊濕羊皮的同時,一位彈藥什的軍士用一根長柄工具伸進炮管里,使勁地轉幾圈,然後往外拉。這工具前部有兩個螺旋交叉的小鐵鏟,用于清理炮膛里火藥殘渣。殘渣被清理出來後,早就待命的軍士用蘸水的棉團往炮管伸,棉團上的水可以熄滅還在燃燒的殘留火藥,並可以給炮管降溫,而且這蘸水的多少還要隨著炮管開火次數,炮膛的溫度來掌握,防止多余的水殘留在炮膛里,影響火藥的燃燒。隨著一團水汽從炮口冒出,軍士把棉團抽了出來。緊接著是裝引火藥,放推進火藥筒,填塞物,炮彈,填塞物,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和迅速地進行著。最後哨長指揮軍士把火炮推回原位,哨士官取開羊皮,倒上引藥,哨長點火,火炮又一次開火。
經過刻苦的訓練,大內親軍的火炮手雖然沒有達到英軍的每兩分鐘三發,但是一分鐘一發還是能做的到,現在火炮營軍士們體力充沛,精神亢奮,速度又有了不小的提高,幾乎到達四分鐘五發的程度。而一般人每分鐘只能跑四百米,可元軍身上還有兵器、鎧甲等負重,加上前面又小跑了一段路,消耗了一定的體力,六七百米的距離至少要兩分多鐘。這時間足以讓火炮營又打出兩輪炮彈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怒吼的火炮噴出的炮彈威力越來越大,在這平坦的曠野中,密集的元軍軍士們的血肉之軀被呼嘯而至的鐵彈打得血肉橫飛,雖然只是為數不多的人死傷,但是這聲勢,這慘狀,讓仍然繼續前進的元軍軍士們經歷了嚴峻的考驗。許多膽小的軍士丟下兵器,調頭就跑,很快就被策馬追上去的軍官將領和後面押陣的督戰隊一刀砍翻。
火炮營打出第三輪炮彈後,立即收拾好東西,把炮車掛在馬車後面,絕塵而去,不過有不少軍士被零零落落飛來的元軍箭矢射中,被同伴扶上馬車。他們回到步兵軍陣中營與營之間的空隙中,又重新布展開,不過他們這次裝的是散彈。
用望遠鏡在煙霧中看著這一切的劉浩然嘆息了一聲道︰「我們的火炮射程還是太近了,而且炮彈威力還不夠,還要繼續努力。」
馮國用在旁邊笑道︰「護軍,我們火炮大發神威,幾乎讓元軍膽喪,要是再厲害一倍,步兵就無用武之地了。」
兩人輕笑一聲,繼續在望遠鏡里觀察戰情。
在火炮營打響第一炮時,步兵軍陣後面響起了一陣塤聲,在轟隆的炮聲中,低沉渾厚、雄遠悠長的塤聲在回蕩在曠野之中,回響在步兵們的耳邊。所有的將士都被一種荒古渾樸的情感所包圍,這種情感仿佛從遠古傳來,蒼涼哀婉而又斷金裂石。軍士們在這種悲涼中開始默默工作。
軍士們左手持槍,右手打開扳機,扳至半擊發的安全位置,然後打開擊發槽的鐵蓋,他們從皮盒子里拿出油紙彈藥筒,江寧火器局在被劉浩然打開新思路新視野後,創造發明層出不窮。靖康滑膛槍的彈藥有了極大的改善,彈丸和火藥被裝在了一個紙筒里,而且鉛制彈丸由圓形變成了圓錐形,後面還開有一孔,當火藥被點燃時,受巨大氣流沖擊,這個圓錐形的孔被漲開,擴開的邊緣與槍膛緊密結合,比原本靠推桿把鉛彈戳變形而獲得的密封性要強多了。
軍士們依然用嘴咬開紙筒,將合適的火藥倒入擊發槽里,然後蓋上鐵蓋。再把紙筒的火藥全部倒進槍管里,隨即把包裹有一點八厘米口徑子彈的整個油紙筒尾部朝上地塞進槍管,接著用鐵通條在槍管里搗幾下,把子彈和火藥搗嚴實後放回通條,然後槍口朝上,握持在右側,在繼續吹奏的塤聲中等待命令。
盡管火炮給予了元軍以沉重的士氣打擊,但是這些軍士們在將領軍官和督戰隊們的驅使下還是跌跌撞撞沖了過于沒有火炮的轟擊,這些軍士們的腳步便加快了不少。
四百米,三百米,除了火炮營,大部分的定遠軍依然不動,他們整齊鮮紅的衣服是那麼耀眼,直立的紅纓在隨風搖擺,他們堅毅的面容被元軍軍士們看得清清楚楚。不少元軍軍士甚至听到了定遠軍陣後面飄來的塤聲,悲涼哀婉的樂聲讓元軍將士們心頭一動,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鄉肥沃的土地,父母蒼老的面容,妻兒翹首的期盼,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到家鄉,回到親人的身邊?
兩百五十米,看到元軍沖過設定好的距離標識,步兵營的軍官發令了「準備!」而塤聲也驟然停止。
上千支火槍被端起放平,密密麻麻的槍口朝著密集的元軍軍士。元軍將士對突然停止的塤聲感到不解,他們抬頭看著前方無數黑洞洞的槍口,一種未知的恐懼從心里涌起,但是另一種恐懼卻驅使著他們繼續往前跑。
兩百米,開火!
定遠軍陣前接連不斷地響起沉悶的槍響,無數的火光在閃動著,無數的煙團在跳動,而最前面一排元軍軍士不少人覺得胸口一痛,低頭一看,一個血洞出現在前胸。由于元軍是呈密集隊形前進,而排得密密麻麻的大內親軍又是瞄準人群射擊,只要不是往上飛或者偏離得太離譜的子彈,基本上都能擊中目標。三千枝滑膛槍第一輪射擊後,元軍軍士就有差不多四百多人倒下,非死即傷。
大內親軍的軍士們不管對面的情況如何,放完槍後立即裝填子彈,由于彈藥的改良和長時間的刻苦訓練,大內親軍們的射速可以達到每分鐘2~3發,這也意味著元軍沖過這段距離的時間里他們可以再放一輪。但是元軍都不是飛人,而且在如此密集猛烈的槍擊下,很多人都驚慌失措慢了。
在火槍兵重新裝填子彈的時候,火炮也開始對著沖過來的元軍人群開火了,隨著接連不斷地巨響,暴雨一般的散彈橫掃著一切,兩三百名沖在前面的元軍像是疾風中的枯葉,呼喇一聲倒下一大片。
隨即不久,火槍兵又開火了,這一次第一排的軍士對準沖進一百米距離的少數元軍開火。這個距離命中率是40%~50%,第一排火槍兵采用四五枝槍打一個,消滅了這些勇猛而又危險的元軍,而第二排、第三排火槍兵繼續齊射。
戰事越發地激烈,陣地前煙霧越來越濃,除了大內親軍的紅色在其中如隱如現,幾乎看不到沖到里面去的元軍,不過後面的元軍開始慌亂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猛烈密集的火器射擊,那聲響,那氣勢從心底摧毀著他們的最後防線。他們有的丟下兵器往回跑,有的在原地打轉,死活不肯往前沖,不過還是有不少軍士在督戰隊血淋淋的刀片下下膽顫心悸地往前。
不過大內親軍也好不到那里去,面對越來越近的元軍和不斷在箭矢中倒下的同伴,不少軍士開始慌亂起來。有的忘記往擊發槽裝引藥,咬開紙筒往槍管裝藥填彈就開火,結果啞火了,只好重新裝引藥;有的通條忘記取出來,結果一扳扳機,通條和子彈一起飛出去了,這槍也沒法打了,只好裝上刺刀,蹲在最前面;更有甚者在裝完第一次彈藥後由于同伴中箭倒下一打斷,忘記了前面的事,又裝一次彈,一扳扳機差點炸膛。
劉浩然在單筒望遠鏡里看著只搖頭,自己對這支軍隊可是下足了本錢,每個軍士射擊訓練時每次都要打十槍實彈二十發空彈,總計下來一年至少打了上百發實彈,兩三百空彈,現在還打成這樣,這要是在滑膛槍互相對射的情況下怎麼辦?那時的壓力遠勝現在的箭矢亂飛和步兵逼近。他現在都有點後悔自己過于托大,居然單獨把這支軍隊拉出來,早知道如此,就應該加上長矛兵掩護,回去一定要修正戰術。這個時候不比電影中看到的,雙方互相只是對射,然後看誰先崩潰。
馮國用看著劉浩然一臉嘆息和不甘的樣子,勸慰道︰「護軍,只有實戰磨煉,才能讓大內親軍更加完善。」
劉浩然一收望遠鏡,嘆了一口氣道︰「火槍兵還是太稚女敕了,我們的戰術也太單一了。不過幸好這次是面對紹興元軍,要是面對陳友諒軍隊或察罕帖木兒的鐵騎,恐怕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隨即他轉過頭對劉存孝說道︰「傳令給阮智,叫他調擲彈兵上!元軍的士氣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