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榮耀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安慶

作者 ︰ 曾鄫

四月二十日,安慶城下。近十萬定遠水陸大軍已經把這座重鎮包圍了兩日了,雖然沒有發起進攻,但是城內軍民已經人心惶惶,毫無守志。

陳友諒從采石磯逃到這里後,並無停留,而是直接回了江州。但是誰都看出來了,東征出發時的三十萬大軍只剩下一點殘兵敗將,新立不久的陳氏大漢朝被江南殺得大敗。

陳友諒什麼也不說,只是囑咐守將李友信務必死守安慶,不容有失。援兵是沒有,陳友諒只給了李友信一個精神獎勵,授其為江浙行省參知政事。

送走陳友諒之後,李又信心里在發虛。三十萬精銳大軍說沒就沒了,連陛下都鎩羽而歸,叫自己如何抵擋乘勝而來、氣勢如虹的定遠軍?至于江浙行省參知政事,李友信隨即就把哪顆大印放到一邊去了。陳漢王朝的江浙行省就安慶、東流這麼幾塊孤地,等于是個虛職,而且是個被用來頂雷的虛職。

不幾日,江南水師殺到,大小數百艘船只將安慶南門江面上都擠滿了,隨即,池州水陸兩師在趙德勝和陳德勝的率領下也趕到了。過了兩日,常遇春率領六萬精銳步兵團也趕到了安慶城下,終于把這座長江重鎮圍得水泄不通。

看著城外那一面面打出名號的將旗,李友信頭大如斗。自趙普勝被殺之後,李友信就一直鎮守安慶,做為陳友諒進攻江南的前沿陣地,所以對定遠軍上下也非常熟悉。光是一個趙德勝就已經讓他叫苦不已,這員大將在池州可沒少擊敗過來陳漢軍隊,連驍勇的趙普勝也在他手上吃過苦頭。現在又多了一個勇名遠馳大江南北的常遇春,還有擊敗自家水師的江南水師主力,李友信能不頭痛嗎?

主將懷懼遲疑,下面的將領們更是戰戰兢兢,心懷想法。他們怯戰不出,躲在城里相互串聯,準備不戰而降。但是誰也不敢當這個出頭鳥,眾將將心思同李友信隱晦地一提,卻被這位主將裝聾作啞給糊弄過去了。眾將們無法,只要各自遣人偷出城外,與定遠軍接洽。

但是也有志死守城的人,那就是偏將陳友德。做為陳友諒的堂兄,陳友德在信州大敗之後,地位急劇下降,已經被陳友諒認為不堪重用最後被派到安慶軍前效用,戴罪立功。

陳友德雖然被降職發配,但是做為陳家人,他依然保持著對陳友諒的忠誠。在安慶職上也一直誠誠懇懇,不敢再出一點岔子。後來安慶被圍,他風聞守城眾將的心思和動作後,便跳了出來,大罵那些懷有異心的同僚。可惜他手里不過三千余人,話語權實在不大,被降心似箭的眾將們直接忽略,最後排擠到去守官庫。

來回談了兩三次,雙方價錢一直沒有談攏,守軍開價太高,不但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財,還想保住自己的部隊。他們知道,這年頭手里沒兵權就什麼都不是。但是定遠軍主將常遇春怎麼會答應了。定遠軍的規矩一向是收降之後,降軍必須全部進行整編,該遣散的遣散,該改編的改編,軍官將領必須經過考核,合格的送到陸軍學堂重新學習,再分配到指定的部隊。

現在定遠軍處于優勢,怎麼容忍安慶守軍在那里討價還價。四月二十七日,常遇春終于惱了,通報江南水師,給安慶一個教訓。

二十七日午時,勇敢號一馬當先,其余十六艘火炮戰艦緊跟其後,在安慶南邊江面上一字擺開。安慶城防在元軍守將余闕手里時得到了極大的鞏固,城外有三道深溝,被引入了江水,以為護城河,靠城江面上布滿了柵欄木刺,防止船只從江面上靠近城牆,並起了幾十座飛樓,可以在上面用箭矢壓制進攻的船只。當年陳友諒、趙普勝為了攻陷這座城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耗費了數萬將士的性命和鮮血才得到了這座城池。

後拉趙普勝和陳友諒又相繼對安慶城進行加高加固,疏通護城河,密布木鹿柵欄,所以李友信等眾人才會在這固如金湯的基礎上跟定遠軍討價還價。

勇敢號駛到離安慶城一里多外便打橫停了下來,與十艘火炮戰艦排成一線,用左舷對著安慶城。

水手在甲板上忙碌著,陳孝林站在艉樓上用單筒望遠鏡看著雄壯的安慶城,看了一會,他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全書林道︰「或許這是我們在長江上的最後一戰了。」

「是的艦長。」全書林站在那里,望著安慶應道。根據最新的傳報,光榮號前幾日已經在江寧船廠下水了,正在做火炮、試航等測試。而其它兩艘巡洋艦決心號、毅力號以及其他四艘武裝商船預計會在六月份之前陸續下水。按照這種進度,勇敢號會在安慶城打下來之後去和光榮號匯合。

從五月份開始,季風由北風轉向南風,正是揚帆北上日本的好時節。劉浩然不會放過這個掙錢的大好機會,所以盡管有陳友諒水師的壓力,他還是堅持讓江寧、江陰造船廠日夜趕工。而在山賀顯次郎的指點下,大批絲綢、棉布、瓷器堆積在劉家港,時刻等候裝運。所以陳孝林知道,自己離開的時間不遠了。而自己到日本轉一圈,起碼要三、四個月才能回來,屆時估計長江水師已經逼近江州和武昌了。

「艦長,火炮準備好了!」全書林接到了火炮指揮官發來的信號,轉頭說道。

「那就開炮吧。」陳孝林接過一個水兵端來的茶,喝了一口平和地說道,這場戰事只是火力威脅,沒有多大的看頭。

不一會,隨著一聲巨響,勇敢號船身明顯一震,隨即巨響聲接連不斷,而空中也布滿了尖銳悠長的呼嘯聲。三十二斤和十八斤的炮彈把江邊的飛樓打得木屑亂飛,支離破碎。這些由木頭木板搭建的高樓在鐵彈面前不堪一擊,幾發炮彈打中之後,失去平衡的飛樓便在嘎吱聲中轟然倒塌。而上面的守軍弓箭手在尖叫聲中紛紛跌落,這麼遠的距離,讓他們和手里的弓箭無用武之地,最後卻隨著飛樓一起同歸于盡。

數十座飛樓很快在一片彈雨中損失殆盡。炮手們便移動炮口,集中火力轟擊四座夾在飛樓中間的石砌碉樓。鐵彈打著碉樓上,雖然沒有像打飛樓那樣輕而易舉,但是那重重的一擊不但擊得石屑亂飛,塵土飛揚,連整個碉樓都似乎晃了幾晃。碉樓是孤零零立在城外江邊,沒有城牆那麼厚實和堅固的根基,所以在炮彈的轟擊之下看上去非常危險。

不一會,飛揚的塵土已經把四個碉樓包圍了,站在遠處的江南水師只能听到炮彈撞牆時的沉悶巨響和碎石瓦礫瑟瑟往下掉的聲音。而江南水師隨即停止了炮擊,各艦的水手們開始忙碌著給炮管降溫,清理炮膛。現在不是接戰交火,只是發炮示威,用不著那麼拼命。

「艦長,已經打了十輪。」全書林稟報道。

陳孝林放下已經飲盡的茶杯,彈了彈衣服上沾到的硝煙粉末道︰「休息一刻鐘,然後繼續,務必把這四座碉樓擊毀。」

「是的艦長。」

過了一刻鐘,勇敢號和其余十艘火炮戰艦又不約而同地開始重新開火,巨大的轟鳴聲和呼嘯聲又一次在江面上奏響。經過數輪的炮擊,終于有一座碉樓不堪重擊,上半截轟然倒塌,在一片塵土之後,只現出半截廢墟和無數的瓦礫碎石,偶爾可見幾具被半掩的尸體。其余三座碉樓也在不久後開始倒塌,雖然火炮無法完全摧毀它,但是只剩半截廢墟的碉樓基本上已經廢掉了。

見到目的達到,勇敢號和其余十艘戰艦揚長而去,留下躲在安慶城牆里瑟瑟發抖的守軍。

這次炮擊對安慶守軍的打擊非常大,前所未見的猛烈炮擊讓他們明白自己強大的水師為什麼會失敗,而他們一直固如金湯的安慶城也和那四座碉樓一樣。于是,在重新開始的談判中,守軍的使者們語氣變得低聲下氣,只求保住性命和各自的家財。連一向強硬的陳友德也保持了沉默,對其余將領的投降表示了默認。

障礙掃除後,一切都變得順利起來。四月二十九日,安慶城諸門的守軍先開出城內,在定遠軍的監視下到指定的地點解除武裝,然後開始整編。四個步兵團開進安慶城,開始接防城守,然後其余幾個步兵團繼續開進,接受城中各處守軍的投降。

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一營定遠軍來到官庫門前,那里已經大門洞開,陳友德率領的三千軍士老老實實集合在里面的空地上。都營率兵走進去時,也沒有遭到任何的抵抗。但是當這一營定遠軍開始分兵執行任務時卻發生了意外。

陳友德看到這一營定遠軍完全進入官庫防地,而且開始按隊接防防務和準備押解降軍時,突然大吼一聲,率領親兵沖向了都營等定遠軍官。其余各部在各自將領的率領下野隨即發動。官庫大門被死死地關上,數千人在一個不大的區域開始廝殺。猝不及防的定遠軍吃了大虧,都營及兩個隊正被殺,其余數百人在最後一個隊正的帶領下據守一隅,拼死抵抗。

當定遠軍增援部隊聞訊趕到時,官庫已經變成了尸橫遍野、血跡斑斑的人間地獄。在看到數千定遠軍圍過來之後,陳友德下令棄械投降,他們這次真的降了。

看著一具具從官庫里被搬出來的尸體,常遇春怒火中燒,尤其是看到都營那遍體鱗傷,布滿刀口槍眼的尸體,常遇春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都營是懷遠老兄弟,他的父親就是當年劉浩然四兄弟桃園結義時趕來報信的那位豪強長工。常遇春一直記著這份情義,把都營當成自己的子佷一樣看待。

常遇春紅著眼楮來到陳友德面前,右手握在佩刀的刀把上,一直在微微地顫抖著。而陳友德卻不慌張,冷冷地像一條毒蛇一樣看著常遇春。他心里有底,定遠軍一向以仁義著稱,絕不會干出殺降這種事情,而且定遠軍軍紀森嚴,他雖然詐降了一次,但是卻不擔心常遇春會干出這種事情來,所以陳友德就賭了一把。

看著陳友德眼楮,常遇春的臉上連續閃爍著不同的表情,憤怒、詫異、遲疑,但是他最後看到陳友德那帶著一絲冷笑的嘴角,常遇春的臉上也閃過了一道冷笑。

「來人,把他們都給我砍了!」常遇春轉過身去,對手下將領說道。

陳友德現出驚惶不安的神情,常遇春把自己暴打一頓還好說,可是他現在顯得非常的平靜了,這說明這位定遠軍名將已經有了必殺自己的決心。雖然定遠軍軍紀森嚴,嚴禁殺降,但是常遇春是劉浩然的三哥,就算是再懲戒也壞不到那里,可陳友德卻是要實實在在掉腦袋。

「定遠軍不是大叫仁義嗎?怎麼要殺降了嗎?我看都是欺騙天下的偽君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陳友德全豁出去了,跳著腳在那里罵道。

常遇春冷笑道︰「你不仁我就不義,爾等奸詐小人,不配享我定遠軍的優待!」

「常將軍,都殺了嗎?」旁邊的張赫問道。殺陳友德等少數一些好說,頂多說他們負隅頑抗。這兩千多降軍全殺了事情就大了。

「全殺了,都是一路貨色,還留著干什麼?出了事我擔著!」看到張赫還在猶豫,常遇春暴喝一聲,「執行軍令!」

軍令一下,不但陳友德軟了腿,其余兩千多降軍立即恐慌起來。陳友德設下這條毒計,一來算是給陳友諒一個交待,二來想利用定遠軍自詡的仁義來算計一把,出一口惡氣。其余將領在他的鼓惑之下一時也昏了頭,而軍士們則是被陳友德用官庫里的錢財給鼓動的。現在看到定遠軍亮出明晃晃的刀槍來,這些人一下子失去了剛才的勇悍,不少人開始哭爹喊娘。

當廖永安、阮智、趙德勝、陳德勝等人趕來時,兩千多降軍已經斬殺了一半,遍地都是無頭尸和滾滾的首級,這片泥土也變了一片褐紅色。負責斬首的二十劊子手正在更換已經砍缺了的大刀,而其余的降軍縮在一團瑟瑟發抖,到處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和屎尿的臭味。

「常將軍,此舉不妥呀!」趙德勝連忙向冷冷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切的常遇春勸言道。

「有何不妥,他們詐降過一次,難保沒有再次詐降。」

「常將軍,他們已經沒有兵器了,如何再詐降呀?」廖永安忍不住勸了一句。

「我們陸師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水師來管?」

常遇春的一句話把廖永安頂得無比的難受,自從劉浩然「偏愛」水師,大力發展火炮戰艦和海上戰艦後,陸師和水師的矛盾便開始日益加深,陸師諸將領對水師佔用軍器局的大量資源和產能十分不滿,以前罵他們是佔著茅坑不拉屎。自從水師在長江口和慈湖、采石磯擊敗方國珍和陳友諒的水師後,這個罵名是沒有了,但是陸師對水師的態度由不滿、埋怨變成了嫉恨。原因是水師更得劉浩然的寵愛了。

雖然陸師、水師各自將領之間的矛盾還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常遇春剛才的態度已經充分說明了兩群將領之間的關系。

「常將軍,你擅殺降軍,可是有違軍紀的。」阮智忍不住開口道,他的身份比較特殊,雖然屬于水師,但是卻另成一系,半獨立與江南水師。

「我只是這里的統制和總指揮,不需要你這個廣東佬來指手畫腳。」常遇春的話語更加不善,剛才對廖永安的話還只是陸師對水師,對阮智的話就純粹是針對個人了。這也難怪,劉浩然手下將領雖然分水陸兩系,但是大部分都是出自安豐、廬州等淮西地區,同屬于淮西集團。阮智是廣東人,加上又屬于水師,常遇春對他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繼續執行軍令!」常遇春一揮手道。

兩千多降軍被斬殺,消息傳出,江南江北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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