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樁?公子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蘇齊听見門內的笑聲,想也沒想便猛然張開雙臂,一個虎撲欺身撞向了並排走在前面的趙勝和範痤,範痤是一介文人,不管平常多機敏,現在也只有發呆的份,被蘇齊從後邊向下一壓,立刻撲通一聲跪趴在了地上。
趙勝比範痤要強上不少,因為一直暗暗保持著戒備,所以听見動靜便下意識地斜向後抬起胳膊,將貼身緊跟在身旁的「捧香使女」喬蘅扒拉到了身後,這時候恰好蘇齊撲到,幾個人便像疊羅漢似地跪倒了一地。只听「當啷」一聲脆響,喬蘅手中的香爐掉落在地,冒著微微的青煙滾到了遠處。這完全就是瞬間的事,在趙勝他們摔跪在地上的同時,七八支利箭幾乎貼著他們的頭皮疾飛了過去。
「定樁」自然是殺手界的黑話。不管是誰在突然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時,猝不及防下都會有意無意的慢向聲源處望去,這時候幾乎相當于一根樁子釘在地上,殺手要想絕不失手,瞄準以後只要來這麼一嗓子,幾乎就是指哪打哪了。也幸好蘇齊經驗豐富,此時又一直處于高度戒備之中,總算僥幸躲過了一劫。
趙勝他們暫時沒事了,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們一樣幸運,那些箭是從範府門口高高的石台階上斜射下來的,目標全部都在趙勝身上的要害處,雖然趙勝前邊有人開路,但在這種情況下顯然已經起不到擋箭的作用,利箭從他們頭頂飛了過去,直直的插向了趙勝的身後。許歷耳聰目明,反應極快,听見利箭破空的聲音,接著抬手一抓,竟然將一支直沖藺相如而去的箭硬生生地握在了手心里。而跟在趙勝身後兩三步遠的三四個護衛此時卻掛了彩,不過幸好那些箭的目標本來不在他們身上,所以要害無礙,除了一個該著倒霉的護衛慌亂中突然向下一矮身的工夫心口正中一箭,其余人都無性命之虞。
「殺——」
偷襲未成,範府門中立刻傳出一陣喊殺聲,緊接著便涌出了幾十個手執利劍的粗莽壯漢,在一片沖天懾人的殺聲中沖向了趙勝。
「保護公子!」
居然會遇上這麼窩囊的事兒,蘇齊登時怒不可遏,扶起趙勝向後退的當口匆忙高喝著發出了命令。
護衛們這時候也都反應了過來,擁著趙勝範痤他們一邊向後退,一邊迅速的拔出了佩劍。不遠處的那些魏國兵士自然也不會閑看,沒用軍將命令便平舉戈矛呼啦啦地沖了上來。
敵寡我眾,刺客們一擊不成,再想要趙勝的性命已是困難,然而亂局中形勢往往瞬息萬變,當刺客與趙勝的護從短兵相接上時,沖過來的那些魏兵中突然有許多人將戈矛刺向了同伴,被刺的那些魏兵哪能想到危險竟會來自身後,片刻的功夫便慘叫著倒下了一大片。
那些「兵士」至少有一二百人之多,此時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他們和刺客是一伙的,他們欺到了趙勝近處,卻並沒有與刺客們一同攻擊圍在趙勝身邊的那些護從,反而轉身向外把纏斗著的雙方圍在中間,戈矛飛舞地阻擋著想要上前施救的魏兵。這樣一來形勢瞬間逆轉,趙勝一時得不到外援,身邊那二十多個貼身護從在六七十名刺客的攻擊中頓時便落了下風。
計劃竟然如此周全,恐怕消息「漏」出來之前就已經布置停當了,驛館那里怕是也不會少了這種「兵士」。趙勝心中一驚,連忙將佩劍拔了出來,見一名刺客砍倒對戰的護衛沖進保護圈,長劍一遞刺向了驚慌失措護在自己身前的喬蘅,便趕忙將她往旁邊一摟,側身的工夫斜遞長劍,直直地透進了刺客的心口。這一擊而中,腥熱的鮮血登時噴了趙勝一臉一身,將他激地猛然閉了閉眼。他固然從來沒殺過人,但現在的局面下已經不會給他任何膽怯驚慌的機會了。
外援難進的形勢之下,趙勝身邊的人根本就是寡不敵眾,不大會功夫便有好幾個人死在了刺客的劍下,然而這些護從都是趙軍中挑選出來的精忠之士,職責存心,被圍攻之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管哪里出現了缺口,都會有人冒著被刺的風險填補上去。然而忠勇與局面終究是兩碼事,寡不敵眾下這些護從即便不死,也已經人人掛上了傷,即便是許歷和蘇齊兩個人此時也已經成了血人,也不知道是他們自己的血還是刺客的血。
搏殺!搏殺!保護公子!不管大家平常如何想法不同,但此時他們心中卻只能剩下一個念頭,甚至也可以說已經沒有了任何念頭。即便公子今天必定要死在這里,那麼他們也應當全數走在公子前面,去地下為公子開路。
相對于護從們的置之死地,刺客們此時也已經進入了無念的狀態,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所在,對于他們來說,此時也只剩下了一個「殺」字,不單單是要殺死趙勝,同樣也要將阻擋在他們面前的任何人送進地府。
然而冒充魏兵的刺客相對真正的兵士畢竟是少數,不大會兒工夫便傷亡近半,如果不是刺客中靠不到趙勝近處的一些人及時填補上去,包圍圈很快便要潰斷,饒是如此,依然還是有七八名健壯的魏兵突進了圈中,向那些刺客攻擊了過去。
「主人之命,殺趙勝!成則蔭親!敗則誅族!」
混亂之中,一個聲音突然高亢的響了起來,然而即便沒有這一聲喊,已經處于忘我之中的刺客們也絲毫沒有手軟的可能。
「趙國人?!跟剛才在府門里說話的魏國人不是同一個人!這樣的時候他怎麼會開口暴露身份?」
此時護衛們已經不可能將趙勝他們完全與刺客隔離開了,趙勝將驚慌失措的範痤、喬蘅和藺相如護在身後,手中長劍飛舞,挺身堵在一個缺口上加入了混戰,那一聲方言鮮明的喊聲驚到了他,令他登時忍不住向那個人看了過去。
這個人……趙勝長劍雖然沒停,但猛然間看到說話那人的臉時卻不覺一愕︰這一瞬間他心念百轉,似乎想到了什麼,同樣也想通了什麼︰嗯,只能是為了那件事……不過這些人相互配合極是熟練,看樣子自己手下這幾個人已經很難支撐到魏軍突破包圍圈了,再這樣下去即便不用死必然也非死不可,如果真的難免一死,倒不如……
這突然間的錯愕並不至于要趙勝的命,他兩旁的那些護衛便是屏障。這時候一個刺客攻擊到了身旁,長劍剛要凌厲一刺,旁邊一個佩劍月兌手的護從便斜身沖了過來。他已經沒有了武器,也已經沒了力氣,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了為趙勝去擋那一劍。
「小心!」
趙勝這副身體畢竟是自小熬煉過的,見刺向自己的長劍在那名護從猛沖下突然緩了一下,登時見機向旁一撤身,用肩頭撞開護從,接著順勢滑進那名微微有些發滯的刺客懷中,並探手一抓,緊緊地握住了他持劍那只手的手腕。
「要想活著走,便挾住我!」
「你?!」
「你是……」
那名刺客被趙勝突兀的行為弄得猛然一驚,下意識的便驚呼了出來,但就這一聲「你」過後,趙勝的臉色也微微變了一變。
「都住手,平原君在我手里!」
間不容發,那名刺客登時回過神來尖聲一喊,混戰之中的人們便在錯愕之中逐漸停了下來,或啞然,或震驚,所有的目光全部都向那名將劍勒在趙勝勃頸處,同時手腕和劍身也被趙勝緊緊握住的刺客看了過去。
眼前這一幕實在太突然了,而且還有一些滑稽,那名滿臉是血,已經看不出模樣的刺客比趙勝要矮小一些,此時手臂高舉將長劍架在趙勝脖子上竟然需要微微翹起腳尖,反倒像是趙勝抓著他的胳膊在背著他。
然而場面再滑稽現在也是平原君被挾持了,一個反應極快,看上去應該是首領的高壯刺客匆忙跑過來,在眾人尚未回過神的當口迅速替下了挾持趙勝的矮個刺客,他剛剛向前猛地一推趙勝,準備向大路退去時,突然間卻听見身邊傳來了「啊——」的一聲淒厲尖叫。
人最怕的就是沖動,不然就不會有那句「沖動是魔鬼」了。當熱血激腦、生死不顧的混戰停下時,突然出現的生機讓每一個人都會產生活下去的渴望,同時人們為了活下去也必然會做出理智的判斷。此時對于所有人來說最需要的都是冷靜,所以這一聲尖叫實在人,刺客首領剛一愣神的工夫,滿臉滿身都是血的喬蘅已然闖到他身邊,並且不顧一切的緊緊抱住了他持劍的那條臂膀。
「放開公子!你放開——」
喬蘅此時真的什麼也顧不上了,昨天當听到有人要刺殺趙勝時,她便堅持著要跟趙勝來範痤府上,並說如果不讓她跟著,若是趙勝有什麼閃失,她也只能一命相隨。她昨天是這樣說,今天同樣是這樣做,她腦子里已經沒有任何思維,只知道趙勝如果現在從她眼前消失,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所以她看不見任何人,听不見任何聲音,唯有瘋了一樣撕咬著刺客首領的胳膊。
刺客首領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吃痛之下依然不敢撒手,再加上耳朵里又滿是「松開」、「撒手」、「蘅兒別亂來」之類的喊聲,慌亂之下登時惱了,咧著嘴用目光向一名湊上來準備一起撤退的刺客示意了一下,那名刺客便挺劍向喬蘅背心處刺了下去。
見此情形,一個正對救趙勝無計可施的護衛下意識的一動肩,還沒來得及邁出一步,便听見鐺的一聲響,那名矮個刺客已然挺劍將快要刺中喬蘅的劍蕩到了一邊。
「遲則生變,不要添事。」
說著話,矮個刺客便硬生生地上前去拉拽喬蘅,喬蘅哭喊著哪里肯松手,十根手指被勒成了慘白色,依然緊緊地抓住刺客首領的衣袖不放。矮個刺客無奈,只好挺身將喬蘅橫抱了起來,冷笑著哼道︰「倒真是個忠僕,也不怕多帶上你一個。」
刺客首領此時終于松了一口氣,目光向四周凶狠的一撒,接著便用趙國方言高聲喝道︰「都他娘滾開,別逼老子動手!」
「你要敢傷公子,小心老子要你的命!」
蘇齊冷冷的注視著刺客首領,雖然絲毫不讓,但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解救趙勝的辦法,只能恨恨地盯住那名刺客放起了狠話。
「哼!快走!」
刺客首領蔑視的回敬了蘇齊一眼,猛地向前一推便挾持著趙勝向大路上走去。擋在他們倆面前的那些魏兵和趙勝的護衛雖然手里都有武器,但此時也只能眼巴巴的退到兩邊,然後心有不甘的緊緊尾隨在刺客們身後,徒勞的想找出哪怕一丁點救出趙勝的機會。
「馮壯士,小心腳下。」
就在此時,趙勝突然微微笑了笑,小聲地提醒了刺客首領一句。刺客首領猛然一愣,但轉瞬間又恢復了冷靜,緊閉著嘴一聲不吭的推著趙勝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