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兩天的大雪今日一大早便停了,然而雲層遮擋卻又看不到太陽,西北風呼嘯飛卷,屋脊、樹上的積雪紛紛而下,一片白茫茫之中到處都是「唰唰」的輕響。
趙勝和觸龍他們前後腳趕到王宮外城的時候,身處內宮的趙何卻什麼都還不知道。天實在是太冷了,趙何哪里都沒有去,下了朝便縮進陳嬪寢殿中偎著暖爐愜意地喝起了酒。趙何今天很是高興,雖說他是因為趙勝的提醒才能甩李兌一記,但這好歹是李兌掌權後他第一次擺了李兌的冷臉,這就足夠他慶賀慶賀了。
陳嬪是齊國公室女,是田氏始祖田完親弟弟的後裔,雖然支遠血薄在齊國不受待見,但嫁到趙國後卻得到了趙何的極度寵愛,若不是王後羋氏是楚懷王的親佷女,趙成和李兌為趙楚關系著想百般維護,趙何已經恨不得立陳嬪為後了。
不過名分是名分的事,陳嬪如今事實上已經是專寵,不到一年前已為趙何誕下一女,而趙何為了盡量提高她在宮里的地位,這幾個月以來一直未再招幸過其他妃嬪,只求陳嬪能給自己生下第一個王子,這樣的話就算陳嬪永遠當不了王後,但只要王後羋氏無所出,那麼這個庶長子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自己的王位。
推杯換盞,調笑逸樂,趙何美人在懷,絲毫不去想朝上的煩心事,精神已經完全放松了下來,一只手伸進陳嬪衣中肆意撫弄著絲緞般的肌膚,興致漸濃之際輕輕一笑,相互已知卿意,粉牆上一對人影兒漸漸相合漸漸委于軟榻。
急解羅裳慢解意,不思此間為何間。情濃蜜意之時,若是再有燭炬輕搖那就更有情調了,只可惜如今還是白晝,陳嬪青絲未散,耳旁卻先听到正廳黛青紗帳之外的殿門處傳進了疾重的腳步聲,她心里不覺微微一驚,趕忙欠身推了推趙何,美眸一霎間輕聲提醒道︰
「大王。」
「嗯?」
趙何何嘗沒有听見腳步聲,他的興致突然被攪,頓時便微微有些惱火,然而還沒等他坐起身,內室的門便被人從外邊砰地一聲推開,一個高大粗壯的身影接著便閃了進來。
「啊——」
春色豈能讓別人亂看?陳嬪此時衣衫散亂,突然間看到有人未經傳報便闖了進來,急羞之下驚叫一聲,趕忙亂手亂腳的收拾起了身上的衣裳。
「高信?!」
「大白天的,大王這是……」
高信斜覷了陳嬪一眼,當听到趙何惱羞成怒的喝聲時倒是也知趣,趕忙躬身拱手稟道,
「大王恕罪。臣得傳報,說是外邊有人作亂,有可能危及宮牆。臣不敢疏忽,特來護駕。」
「作亂?」趙何白淨的臉龐憋得通紅,听到作亂兩個字不覺微微一驚,但緊接著又怨懟地說道,「那你也不能不說一聲便進來啊。」
「諾諾諾,臣知罪。」
這個時代伺候君王的人雖然並不一定都是太監,但後妃起居的內廷里除了寺人侍女,其他人也是不能亂進的,就連管理宮廷事務的宦者令也只能在內宮外院辦理公務,平常未得傳召絕不會進內廷。然而高信不是一般人,在宮里頭有「特權」,知道趙何拿自己沒轍,所以虛虛的告了一聲罪,便直起身轉向門外高聲喝道,
「來啊,許歷你們幾個就在內室門外守著,不要攪了大王的興致。其余人等殿門院門守衛,不得有誤!」
「諾!」
高信話音落下,室門外遠遠近近的登時響起一片亂紛紛的應答,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亂響。
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興致?趙何無奈的望了望俏臉嬌羞的陳嬪,輕嘆口氣抬頭對高信道︰「高將軍,不要攪了陳嬪歇息,寡人還是回寢宮好了。」
「不必了吧,大王。」
高信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斜眼望了望陳嬪,憋著古怪的笑對趙何說道,
「外邊也未得準信臣才不敢不小心,估模著也沒有多大事,等安穩了臣等便走。再說了,萬事小心些總沒有錯,大王安危要緊,陳嬪寵侍大王,自然也不能有閃失。大王,外頭挺冷的,您可別閃著身子。」
高信這些話听上去雖然有些怪,但多少有些道理,趙何本來就有些怕他,听他這樣說便不吭聲了,高信笑微微的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便走出內室從外邊帶上了門兒。
站在室門外的許歷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趙王,听到高信和趙何的對話,不知怎麼的心里突然有些頹喪,忍不住輕輕閉了閉眼,當發現高信已經走出來時,他忙又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站直了身子,雙眼向殿門外望去時,正好看見一名侍衛急惶惶的跑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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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宮的西門此時虛虛地掩著,只留了足夠一人出入的縫隙,如果發生了變故,隨手一下就能關上,外頭的人就算再大的本事一時半會兒也別想闖進去。
東西兩邊的內宮門之外有外城兩道宮門城牆保護,又因為不屬于正南正北的殿閣城門,所以只是隔門,雖有象征性的門樓卻比宮牆厚不了多少,因此只有單層宮門,並且按例制平常只有八名內班侍衛把守,不過今天高將軍發下了令,北門和東門侍衛已經增加到了三十多個,而南門和西門更是多達了七八十人,至于剩下一二百人的大頭則全員頂上,跟著高信去陳嬪宮中「保護」趙何了。
南邊正門處的紛亂引起了西門守衛們的注意,四五個好奇心頗重的侍衛擠到宮門外盡力向南邊伸長了脖子。正屏氣听得仔細時,轉眼間卻看見剛才出去傳令的那名侍衛從二三十步開外的一間殿閣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再仔細一看,他居然滿身滿臉的都是血,本來就因為不在同一班當值而不是特別熟悉的一個人,除了一圈絡染滿了血的腮胡子以外,根本連真模樣都辨不出來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高將軍已經安排下誘殺鄭鐸的命令,怎麼去喊鄭鐸的人卻成了這個樣子?那幾個侍衛登時嚇了一跳,見那個血人跌撞到了跟前,來不及多想便連忙七手八腳的上前攙扶,嘴上自然也少不了急忙詢問。
「他……要……反。」
血人不知哪里受了傷,一只手握著滴血的佩劍,另一只手則緊緊的扼住喉嚨,聲音嘶啞的從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含含混混的字。
這三個字實在是簡單易懂,再加上遠處的殿閣之間已經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侍衛們登時心里一驚,更是沒時間辨認那個「血人」的真假,一個領頭模樣的侍衛趕忙高聲喝道︰「快,快扶他進去,趕快關門報上高將軍!」
鄭鐸不知發現了什麼蹊蹺已經反了,侍衛們誰還敢繼續在門外停留?幾個人趕忙扶緊那個血人向宮門內撤去。緊急之下幾人同擠,宮門里的人當然要把門再打開一些,誰想那個血人剛剛閃身進去,突然之間精神大振,猛然一腳蹬住宮門,暴喝一聲「殺」,手中佩劍便急速的直刺橫劈了起來。身邊突起的危險防無可防,近處的幾個侍衛立時之間非死即傷,紛紛慘叫倒在了地上。
那一聲「殺」仿佛是信號,血人剛才跌撞而出的那處殿閣後猛然間爆出一大片喊殺聲,數十名外班侍衛和衣著上看不出身份的漢子揮舞著兵器躍然而出,疾步沖向了宮門。
二三十步能有多遠,那些人又是突然冒出來的,轉眼便已經殺到了身邊,而兩邊宮門之間又橫七豎八的躺著好幾具尸體,這宮門還怎麼關上?再加上一個身份不明的血人突然大砍特殺,侍衛們反應不及,離得遠反應快的倒是還有機會下意識的去拔佩劍,而離得近的幾個人只剩下了發懵的份兒。突然的危局之下,宮門之前頓時亂了。
沙丘宮變以後的趙國內廷侍衛們與其說是扈從軍人,倒不如說是高信用種種好處召集而來的亡命之徒,如今他們又是倉促迎敵,自然更沒工夫膽怯,血性一涌,根本不去管到底是怎麼回事便全數沖了上去。
兩邊相接,一場血戰頓時爆發,兵刃踫撞聲,喊殺聲、慘叫聲亂成了一片,眼看著外邊沖來的人越來越多,內廷侍衛們漸漸陷入了劣境,血肉飛濺中僅僅片刻功夫便倒下了五六個人,只見地上雪粒飛揚,兩三寸厚的雪地上登時染紅了一大片。
亡命之徒越見血勇氣越足,身處劣勢之中卻沒有一個人後退。雖然敵人至少兩三倍于己方,但他們卻一個個全都奮力的迎了上去,一時間宮門內外刀劍血雪齊飛,慘烈之狀讓人側目。
宮門雖然破了,而且也已經有不少人沖了進去,然而門洞畢竟略顯狹小,雙方在內廝殺,趙勝這邊便有許多人被阻在了宮門之外連手都插不上。時間不等人,要想解決完這些內班侍衛再進內宮,高信那里早就該做好準備了,又不知會增加多少變數。趙勝心一橫,揮劍砍倒面前的對手後接著便是一聲猛然高喝。
「我趙勝來此護駕,要想活命速速扔劍跪下!」
趙勝?!使詐騙門的不是鄭鐸,居然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平原君公子!這一聲喊實實在在把內廷侍衛們嚇了一跳,有許多人登時怯了,下意識的揮著劍向後撤起了身,如此一來防線頓亂,他們便再也不可能阻擋住數倍于己的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