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南門紛亂之際,一個錦袍襲身的白胖中年人呼呼喘著白氣,正在內宮殿閣夾巷里踉踉蹌蹌的向前跑著,他雙眼中充滿了驚恐,兩排牙齒咯咯亂撞,連帶著雙頰和肩頭也在微微戰抖。膽怯讓他不由自主的將身子貼緊了宮牆,這樣一來他雙腳上厚厚的鹿皮靴便深深地陷進了堆積在牆邊的積雪之中,每跑一步都會帶起雪糝飛揚,唰唰的輕響更讓他驚懼萬分。
此人名叫繆賢,在宮中威望崇高,是管理宮廷事務的宦者令,因為他不是淨了身的寺人,長留深宮有所不便,所以辦公廨所設在內宮南門里靠近宮門的一處殿閣之中。
觸龍他們在宮門前吵鬧的時候,繆賢恰好正在公廨,听到動靜急忙詫異的跑了出來,剛剛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緊接著便听到了西門那邊爆發出的喊殺聲。
能夠在宮廷朝堂上屹立二十多年而不倒,繆賢這點分析能力還是有的,心中一哆嗦,趕忙甩開那兩個隨身听命的小寺人疾步向陳嬪寢宮奔去。當遠遠地看到一大群內廷侍衛在院門外嚴陣以待時,繆賢急忙剎住了腳步,扶著牆角轉頭向已經平寂下來的西門方向看了一眼,略略猶豫了猶豫便貼緊宮牆悄聲向那邊跑了過去。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有人成功攻破西門已經是確鑿無疑的事,但對繆賢來說攻進來的是什麼人卻很重要,他心如鹿撞的貼牆跑了一陣,當遠遠看見那一大群沾血握刃向自己跑來的漢子最前面是趙勝時,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呼嗒」一聲落回了原處,急忙伸手在宮牆上推了一把疾步迎了上去,
「陳嬪寢宮,高信已經帶人佔住了!」
趙勝沖繆賢點了點頭依然腳下不停,即將錯肩而過時,突然從腰間拽下一塊玉牌塞進了他的手里匆忙說道︰「快到西門帶人去保護左師他們。」
繆賢慌忙靠近了伸手接住,這一下子可算是倒了霉了,夾巷本來就不寬,又是同時迎面涌進來一二百人,就算大家都盡量躲著他,但急奔之下許多人依然免不了與他擦肩撞肘。繆賢優渥慣了,身子骨可不算太強,片刻工夫便被擠到牆邊險些摔倒在地上,好容易把那幫莽漢子都讓了過去,這才呲牙咧嘴、揉肩捏背的向西門處跌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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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將軍,平原君闖進來了!」
繆賢在南門口能听見喊殺聲,陳嬪寢殿里的高信同樣听得見。這一變故著實大出高信的意料,他臉色一肅,在眾多手下略帶驚慌的面面相覷中急忙握緊劍柄跑到了院子里。不大時工夫,一個滿身是血的內班侍衛跌撞而至,沒用多說,高信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高信,出了何事!」
在高信身後,趙何已經帶著陳嬪滿臉驚慌的從殿里跑了出來,一把拽住高信的衣袖急忙問道。
內班侍衛們此前雖然對發生的事並不是十分清楚,但高信打破常理在四門加派人手,同時將他們全數帶到陳嬪寢殿,如今西門那里又亂了套,居然是平原君闖宮,這一系列的異常已經足以讓他們明白發生了什麼程度的大事。此時看見趙何跑了出來,一個個更是驚疑不定。
「不是沒泄密麼?恐怕就他娘的李兌自己不知道了……」
高信恨恨的咬著牙暗罵了一句,剛才李兌派人將行變的消息傳給他時說的很清楚,大司馬趙固死訊未泄,讓高信把守好王宮控制住趙何,以為他解除後顧之憂。李兌本來就佔著上風,又是趁對手毫無準備突然動的手,很快就會將效忠于他的軍隊調進邯鄲城,大事底定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高信沒理由不按李兌的話做,所以一開始便吩咐人將四門守緊,並在誘殺鄭何二都尉的同時,暗中招來了他最為心月復的那三閭外班侍衛。
一切準備得妥妥當當,只需要安安穩穩的控制住趙何便可立下大功,高信正在那琢磨著成事以後如何將陳嬪和另外幾個趙何妃嬪弄懂手里,卻沒想到轉眼的工夫南門那邊卻傳來了觸龍他們闖宮見君的消息。
這一變故讓高信有些驚訝,不過還不至于攪亂他的心神,觸龍他們畢竟是一幫文臣,而且哭鬧的不清不楚,很有可能是從哪里听來的小道消息,只要讓外班侍衛反包圍將他們控制住並且迅速將消息告訴李兌,萬事依然在控制之中。然而讓高信萬萬沒想到的是,南門那邊剛剛做好安排,西門卻緊接著出了更大的事。
這麼短時間內平原君便造出這般大的陣勢闖宮,而且還是從西邊的偏門進來的,那就是說觸龍他們得到大司馬的死訊絕不是通過小道消息,反而很有可能是什麼神秘人物已經在暗中對李兌采取了監控,致使平原君、觸龍他們在李兌動手的同時展開了針鋒相對的行動。
如今李兌作亂的消息顯然已經封不住了,朝野皆聞不過早晚的事,然而先別說李兌依然佔著上風,就算是勢均力敵,趙何在誰手里依然是左右勝敗的至關緊要之處。這樣的局面下,高信必須兩者選一,但他此時卻又已經沒了選擇,他和李兌是盟友,在宮中的飛揚跋扈趙何雖然敢怒不敢言,但卻是知道的。如果李兌倒了,不管接下來是誰掌權他高信都不會有好果子吃,那麼為今之計……
「問什麼問,給老子滾寢殿里去!」
高信徹底狠下了心來,猛然向趙何瞪了一眼,抬腳便將他踹在了地上。高信先前再跋扈也不至于敢向趙何動手,突然之間來了這麼一下子,趙何猝不及防之下一便坐在了地上。
「大王——」
一旁的陳嬪心中一驚,花容失色之下慌忙撲上去抱住了趙何,然而沒等他們以及四周的侍衛反應過來,高信唰的一聲拔出佩劍,猛然高喝道︰
「趙何為君昏庸,不值一保。李相邦已起大軍定鼎大事,趙勝觸龍他們不知好歹只不過是前來送死。兄弟們給我拔出劍來,只要守住趙何等待李相邦大軍功成,將來人人皆得上賞!」
人心浮動向來是大忌,高新鐵了心要當叛逆,現在也只能這樣說,那些內班侍衛都是他的心月復親信,自知若是李兌、高信倒了台,他們必然也要倒霉,登時將一切顧慮拋開,紛亂的高喝一聲「諾」,齊齊的將佩劍拔了出來,沒用高信吩咐便將院內院外的緊要之處盡數佔據,已經是一副一拼到死的架勢。
「高信,你,你要謀反!」
「大王別……」
坐在地上的趙何此時面如土色,聲音戰抖的剛剛說出幾個字,身旁滿臉驚恐的陳嬪便趕忙捂住了他的嘴。高新本來是想把他們弄進內殿里加以控制的,但看到趙何與陳嬪的表情,心里突然一動,猛然揮劍指住了趙何的鼻子。
「趙何,你昏聵無用,無能無德,憑甚讓我等豪杰侍候你這麼多年!不要以為老子不敢殺你,老子受了你六年氣,今日也該償還了。快,跪下,給老子磕兩個響頭,若是不響看老子不捅死你!」
「高信,你,你,你太過欺人……」
即便不是大王,這樣的屈辱誰又能受得了?趙何無計可施下又驚又怕,戰抖的聲音中立刻帶上了哭腔。高信要的就是要將他的窩囊相展現在眾侍衛面前,見他如此,不覺冷冷笑了兩聲,本欲再加羞辱以加深大家的印象,不想耳畔卻已听見遠處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他心下一橫,踢開陳嬪便將趙何提起來胸背相貼的的攬在了懷中,接著佩劍一揮橫在了趙何的脖頸之上。
趙何自小過的是禮恭人謙的四平八穩生活,即便在沙丘宮變時也只是遠遠的看著武士們廝殺,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樣的陣勢?脖子上突然一涼,立刻頭腦發懵,只覺著腿股之間一陣熱氣迅速四散開來,身下的地面上接著汪出了一片成分不明的黃褐色水跡。
高信此時與趙何身體緊貼,察覺不難,低頭間微微皺了皺眉,冷哼一聲高聲怒道︰
「尿了?這也是他娘的大王!兄弟們听著,內院那鳥門不夠一腳踹的,你們給老子大開院門,老子要看看趙勝有什麼能耐闖進來!」
勇武之士最看不上怯懦的人,而且趙國武夫向來有唯將是從的傳統,此時高信已然將趙何得罪到了死,內班侍衛們又有李兌那條退路,更是鐵了心要逞不臣之志,嚴陣以待的肅殺之中只有兵刃散發出的寒光攝人心魄。
平原君果然及時殺來了,可我們要保的便是這樣一個君王麼。許歷親眼看到了院中的一幕,心中淒涼更甚,然而對他來說國士之報又豈是僅僅針對君王呢……
許歷鐵下了心,趁著所有人都嚴陣以待注視著院外無暇分神的機會,悄悄挪到了距離高信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