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這一章了,寫得我頭昏腦脹的,還不知道能不能自圓其說。靜候打臉……)
「公子。」
「公子來了。」
「三位先生,哎哎哎,範先生千萬不要動,好好躺著。」
「呵呵,公子此舉堪比當年周公吐脯迎客……呃,不對,咱們如今當高稱一聲趙相邦才是。」
「 ……」
「藺先生實在是取笑趙勝了。」
範雎仰靠在矮榻之上正好面對著屋門,看見趙勝進來忙停下高談闊論想掙扎起身見禮,趙勝連趕幾步接著又將他按住了。四個人一陣親熱談笑,這禮數就算敷衍了過去。
魏齊的手下下手著實狠,明明沒想要範雎的命,但一番棍棒之後硬是打折了範雎三根肋骨。傷筋動骨尚且一百天,更何況這麼重的傷情再加上一路顛簸,範雎能半坐起身就已經不錯了。
藺相如和喬端跟範雎也不知都談了些什麼,如今跟這個剛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如同多年老友一般親密,一老一中兩個高士一點面子都不講,愣是拉了坐席直接坐在了矮榻前面。
趙勝也不客氣,又拽了一張坐席擠在藺相如和喬端他們倆的坐席中間便坐下了身。站在一旁的喬端並沒有攔他,跟著坐下的時候見他脊背上沾著幾片雪花,很是不經意地抬手輕輕替他拂了下去。
這番舉動藺相如看了個真真切切,他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須,暗暗想道︰看樣子老爺子算是從心里認下孫女婿了,倒也省得我再費口舌做說客。只是不知道公子若是趁著機會跟他套近乎,這老頭會不會為了面子來個死鴨子嘴硬……
範雎默然的望著趙勝在那里瞎忙活,忍不住微微閉住眼長嘆了口氣。君子之行當是「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但範雎現在實在有些不知道趙勝是以什麼待他,而他又該以什麼來還報趙勝。
趙勝可不像範雎想得那麼多,在現代朋友之間扎堆擠一張沙發還不是很正常的事,他這樣做根本就是發乎自然的想湊湊熱鬧,所以坐雙手向榻上一放,上下打量了打量範雎便笑道︰
「我已經問過姚先生,雖然又折騰了一番,不過對範先生的傷並沒有什麼大礙。今天正好白家少主來了,府里缺的兩味藥我已托他代為尋找,他們家自己就開著藥鋪,想來很快就能送過來。」
「好,好……」
範雎心里百感交集,干脆也不說感謝話了,盡力壓住情緒點了點頭,緩緩問道,
「李兌的事公子都已壓服了?」
趙勝笑道︰「該彈壓的都已經彈壓了。剩下的事也已安排了下去,雖然還有些麻煩,不過應該傷不了大局。」
說到這里,趙勝左右看了看喬端和藺相如,好奇地問道,
「剛才趙勝在外頭听你們說的正熱鬧。何不也跟我說說。」
「呵呵……」
藺相如笑眯眯的望了範雎一眼,對趙勝道,
「公子,原先相如也沒跟範先生深談過,要不是這次李兌的事事起倉促,我和喬公還不知到什麼時候才能發現範先生實在是國士之才呢。」
「噢,是麼?」
趙勝不覺一愣,見喬端認可的點了點頭,便頗為詫異向範雎看了過去。
範雎迎著趙勝的目光突然一悟,已經完全想明白了自己應當如何相報,不由略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著向趙勝拱手道︰「藺先生、喬先生過獎,在下實在是慚愧難當。」
「範先生不必如此過謙,你我皆是公子心月復之人,公子亦是虛懷若谷。如今公子做了相邦,咱們更當月復智全出才是。」
喬端肅然的望了望範雎,又對趙勝道,
「老朽和伯服跟範先生攀談良久,範先生所言天下大事令老朽茅塞頓開。範先生言道,天下四強,可得霸者唯有秦趙,其析鞭闢入里,令老朽實在佩服。」
「唯有秦趙?」
這句話讓趙勝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來到這個時代,雖然發現秦國並不像以前想的那樣強大,但能以一力抗六國的跡象卻越來越明顯,這完全符合後世熟知的歷史,也就是說如果按照慣性下去,最終的結局依然是秦朝統一天下。
而趙國雖然在胡服騎射之後軍力雄冠山東六國,但從國力上來看卻比秦國差了一大截,而且因為國土所處的位置,更是不能跟秦國相提並論,再加上沙丘宮變後力量嚴重內縮,趙勝有歷史經驗作梗,實在不知道範雎這句「唯有秦趙」是怎麼來的。然而有一點趙勝十分清楚,既然連喬端和藺相如都佩服有加,那麼範雎這些話絕不可能是因為自己身在趙國而虛辭相夸了
「不錯,正是唯有秦趙。」
範雎見趙勝略帶詫異的望著自己,鄭重的一拱手道,
「天下國分十數,不過東西二周、衛魯幾國是不必提的。而宋韓兩國一個夾在魏齊楚之間,一個夾在趙魏秦,雖有國土近千里,卻只能受他國擺布,也是不用提的。至于魏……唉。」
說到這里範雎忍不住突然地嘆了口氣,沒等趙勝他們安慰,接著說道,
「至于魏國。魏國身處群雄四面窺視之中,除非文侯在世,並且秦國依然如簡公時那般弱小無能,否則再無復起之機會。另外還有一個燕國,燕王倒是個賢君,設黃金台延攬天下才俊,本來也是有起霸之機的,只不過如今……呵呵,另外燕國偏處一隅,南有強齊虎視,西有大趙威壓,北有東胡相困,即便有所作為也只能成為一方偏霸,不值一提。這樣一來便只剩下秦趙齊楚四國。
以範雎之見,齊國一國居東,若各國合縱攻秦,齊國自然是最得利者,不過一則齊王貪厭無度,北邊與燕國已成世仇,西邊意欲爭宋又與魏楚難同一心,已經再難擴張,二則別說如今齊國君相不合,就算將來有賢君賢臣,其國四境皆為平原,只要在宋國有所異動,世仇之燕、爭勝之魏楚必會聯合趙韓相攻,到時候秦國為了削弱齊國合縱後援之力必會插上一腳,六國之兵三面相攻,齊國還憑何險自保?所以齊國今後只能極富,卻已不可能極強。
另外就是楚國,楚國地闊五千余里,剩下的各國加起來只怕也沒有它大,再加上幾十年前又一戰滅越敗齊威震天下,可謂是霸相十足。不過楚國有一件事已使它難成霸業了,那便是守舊之風。百十年來魏有李悝,秦有商鞅,韓有申不害,趙國更有先王親自推行之胡服騎射,興胡風變法軍制。雖然各國其法不一,但皆有變法圖強之效。而楚國呢,楚悼王時雖有吳起變法,但悼王亡後不足一年,吳起便被執殺,其法盡皆被廢,顯貴們一如先前一般奢逸享樂,不思進取。
況且楚國空有諾大國土,大江之南卻多是人煙稀少、荒野蕪雜、夷狄混居之處,論國力其實還比不上齊國。再加上如今秦國席卷巴蜀虎視黔中,楚國如無外援將來唯有白白挨打,還談何圖霸?如此一來四強之中齊楚皆已成守本之局,能圖霸者自然只剩下了趙秦兩國。」
「範先生這樣說……趙國雖然軍力足以抗秦,但地勢卻如同燕魏,偏居北錘缺少良田更乏國本之需,沙丘宮變後又有楚國之危……」
趙勝听到範雎侃侃而談,吃驚之余心里卻突然有些頹然,下意識的剛剛說了幾句,突然之間想到「沙丘宮變」四個字,心中不覺猛然一凜,驚然說道,
「我想到了!」
「不錯……」
範雎看著趙勝振奮的表情,不由贊許的點了點頭,已經完全沒有了原先的拘謹,笑談間指點江山般的說道,
「趙與秦相比有三不如之處,其一,秦國據崤函之固可抵二十萬兵,即便開關延敵,山東各國有進也難有退。而趙國東為緩平之原,國都更是臨近他國,只能圍城建長牆以守,甚至要以韓國上黨郡為屏護,西邊晉陽與秦國上郡隔河相望,若是國力衰弱過甚,更是連守都難守。與秦國實在無法相比。
其二,商鞅雖然被車裂而死,其法卻被秦國保留了下來,幾十年來國勢日蒸,二十級軍功爵制更使秦軍如虎狼一般,他們憑借崤函之固以一力抗天下絕非難事。而趙國經沙丘一變,先王之法雖未盡廢,然而這幾年治國者失當,國中將相之才紛紛逃遁,國力大損,就算公子能找回來幾個人才,但此時有燕王及他國相爭,即便有興復之望,短時內卻極難復當年可一力與秦國爭鋒之盛況,如此一緩,秦國豈會再給趙國機會?
其三,秦國關內多有糧田,而且幾十年前席卷巴蜀,國力更勝,單單一個地大田多便不是趙國能比的。
有此三條,秦國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莫說圖霸,過上幾十年就算席卷天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以公子之見,此鋒芒還可爭麼?」
趙勝雙眉一挑,想也沒想便接道︰「可爭。」
「噢?如何可爭?」
範雎雙眼深邃難測的笑看著趙勝,絲毫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趙勝迎著他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肅然說道︰
「天下事在于人為,秦國固然有三利卻也有三害,他連年出兵,南征楚東征韓魏北征我大趙,便迫使三晉更是一心,而楚國雖然搖擺于秦齊之間,但關鍵時卻不得不與三晉盟誓,他秦國一力抗天下,反過來豈不正是天下抗他一國?此為一害。秦國如今還沒能力席卷天下,那麼如此相抗,對我趙國來說反倒減弱了東邊的壓力,更易協調與燕齊的關系,如此反而更加可以一心西向了。此為對我趙國之利,反過來說便是對秦國的第二害。
另外秦國雖強,卻也不是沒有軟肋,義渠國壓在咸陽以北,雄視河中。秦國無力滅掉義渠,一直以來都是打打合合,如今更是以財帛美女結好義渠王,只求後方安穩……」
「呵呵,秦國送給義渠的可不止這些。」
這時候藺相如突然笑呵呵的插進了一句話,另外三個人一听頓時樂了,雖然沒人接話,卻都已經明白藺相如說的是什麼。秦國送給義渠的確實不止這些,甚至連秦王的親生母親宣太後也「送」給義渠王了。
宣太後羋八子可不是一般人,自從十四年前在趙武靈王的「幫助」下將她兒子嬴稷扶上秦國王位後,一直與她弟弟魏冉把持著秦國大權。秦國雖然雄視山東六國,但對身邊的義渠卻一直沒有太多的辦法,到了宣太後的時候,干脆拿自己的寡婦之身來了個廢物利用,將的義渠王長期留居在了咸陽。
按說這種事應該是秘密的,然而人家宣太後根本不在乎,不但這件事遠播各國上層,甚至還有一件更加讓大家津津樂道的事︰幾年前楚國攻打韓國,韓國派尚靳向秦國求援,結果宣太後對他說了一番讓人很是不敢相信的話︰「當年我侍奉先王,先王坐在我腿上我便覺著累,但伏在我身上我卻覺不著。為什麼會如此?因為這樣對我有利」……雖說這番話是用來比喻秦國不能白幫韓國的生動例子,然而尚靳最後還是被宣太後的霸氣給嚇跑了。
這個宣太後著實是個奇女子,不過現在正在說正事,笑過去也就罷了。趙勝斂住笑容道︰
「義渠正是秦國軟肋所在,而我先王北征群胡向西拓展至雲中,其南邊與幾個樓煩部落相隔再過了大河便是義渠,這正是大趙可以利用之處。此為秦國之第三害。如果萬事運籌的好,我大趙只要逞先王之余威,先安內事興國本,而後外攘強敵,北控群胡,南結三晉之好,西連義渠,東守燕齊,與秦國爭鋒雖不佔上風,卻也可在五五之間。」
「不錯。以範雎所見,秦國張儀之輩以連橫之法抗衡合縱,其實也是朝三暮四的短視之行。在下如果掌控秦國權柄,必然要行遠交近攻之法。這個辦法最適用于秦國,但變通一下又何嘗不能用在趙國?」
範雎的表情完全放松了下來,原先頹然軟臥的身體微微直了一直,欣然說道,
「以在下所觀,公子南北東西的方略已與遠交近攻暗合,雖然有萬千困難,但正如公子所言‘天下事在于人為’。呵呵,確實在于一個人字。」
範雎話音落下,藺相如和喬端都已經滿含期許的向趙勝看了過去。而趙勝並沒有過于在意範雎對自己的褒獎期許之意,反而被「遠交近攻」四個字震了一下。這四個字在後世里已經成了著名的成語,但趙勝卻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以前並沒有這個方略。這樣的話……
趙勝突然醒悟了過來,他雖然依然不清楚本來的範雎在歷史上是什麼樣的人物,卻已然明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穿越打亂了歷史進程,範雎未來肯定是秦國舉足輕重的人物。趙勝心中百感交集,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便莊重的向範雎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