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發生的事差點要了趙勝的命,趙王早已遣人前去武安詢問過,雖然已經得知趙勝平安,但關切之下難免要親眼見了才能徹底放心,所以在趙勝剛剛送走牛翦他們沒多久,宮里的侍臣便破了往例提前一天跑到平原君府傳他入宮面君。趙勝雖然車馬勞頓,卻也不好怠慢,連忙換了衣冠跟隨侍臣去了宮中。
趙王何並不像魏王那樣事無巨細的熱衷朝政,除了遇上重大事務必須象征性的開殿議政,平常極少跟趙勝他們見面,所以自從年前發生了宮變以後,趙勝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過內宮的大門了。
內宮正南門為儀門,再往里進一道門就是妃嬪起居之處,趙勝在侍臣鞠請之下走進門樓,抬眼看到北邊的宮門,不由停下了腳步。想想自從張拂行刺到現在已經七八天了,馮蓉雖然醒了過來,卻一直昏昏沉沉的時好時壞,用御醫的話說今後如何還不好斷定。如今的局面下趙勝不得不離開武安,心中實在是掛念的很。
忙完邯鄲的事還是快些回武安,郭縱那里不僅僅是練出好鐵那麼簡單,後續的事更為重要;喬蘅那丫頭雖然有主意,但畢竟不是在府里,就算郭家人不敢怠慢,在人家家里照看馮蓉終究還是求人的事。
趙勝心思不定的發了片刻呆,拿定主意正要往前走,卻听見東邊不遠處有人高聲喊道︰「公子——公子稍待!」
趙勝愣了愣神,扭頭循聲望了過去,卻見幾個垂柳掩映下的公務官廨門口宦者令繆賢一邊招手,一邊低頭撩袍的下了石階一溜煙跑了過來,忙在臉上掛上笑拱手行禮道︰「原來是宦者令。」
繆賢滿臉關切的上下打量著趙勝,半晌方才微皺著眉說道︰「嗨呀,下官前幾日就听說公子在武安遇上麻煩事了,這幾天一直心驚肉跳,今天看見公子總算是安了心,公子沒事就好。」
繆賢在王宮里侍奉了二十多年,可以說是看著趙勝長大的,關切之意溢于言表絲毫不摻假,趙勝心中一暖,溫言笑道︰「讓宦者令掛心了。」
繆賢聞言咂了咂嘴,搖著頭嘆口氣道︰「唉,下官掛心不掛心離得老遠也使不上勁兒,倒是听說那位姓馮的姑娘為公子算是著了大罪了,那天下官還听大王說,公子這是心善修來的,大王還說他自己……嗐。」
繆賢欲言又止,眼皮一跳下意識的便向可以站在遠處的那名侍臣看了看,這些話趙勝怎麼听都不對味,心中一動,忙說道︰「勞宦者令掛念。對了,這些日子大王身子如何?若是因為我的事過于憂心,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這是替我遮話麼?繆賢忍不住笑了一聲,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卻說道︰「還好還好,公子快請去面君,大王怕是等急了。」
這些話簡的不能再簡,趙勝心知繆賢這是有話不敢說,卻也不好細問,只得笑了笑再次拱手拜別繆賢,隨著那位侍臣向北邊的宮門走去。
繆賢停在那里含笑不語的拱著手,等趙勝的身影沒入宮門,方才搖著頭長嘆口氣負手向官廨走去。他剛才說漏了嘴完全是無心之失,此時多少有些後悔,卻又總覺著不服︰自從年前的宮變以後,平原君像是變了個人似地不說,就連大王也像是變了個人,讓他實在有些琢磨不透了。
本來因為高信的事犯了大王的忌諱,大王不願重設扈從將軍,內廷一直由鄭鐸等三班侍衛輪流值宿,也看不出鄭鐸比別人得寵多少,可最近也不知怎麼了,鄭鐸陡然間像是成了大王最親信的隨從,繆賢自己反而被疏遠了許多,總覺著與大王之間出現了一層隔膜。大王常常背著人吩咐鄭鐸去做一些神神秘秘的事,而且許多王命也由他代傳,看那樣子隱然已成未來的扈從將軍。
鄭鐸要做扈從將軍倒也罷了,畢竟與繆賢井水不犯河水,可他萬不該插手繆賢管理的事務,而且居然還是得了王命的,就說安排御醫俞妥家人在宮中供職,還有延請齊國方士正伯僑入宮煉丹這些事繆賢之前根本連知道都不知道,其後鄭鐸也根本沒跟他解釋過,這不是奪權還能是什麼?
繆賢並不願意跟別人硬踫,可不等于他是隨便讓人捏的膠泥,所以他曾經暗中跟左師觸龍提過正伯僑的事。觸龍是儒者出身,向來不相信什麼老莊內丹外丹這些東西,一听這話那還肯依,雖然沒把繆賢賣了,但當時便入宮諫阻大王,說是大王不該年紀輕輕便沉迷求壽邪道。大王倒是沒當場駁觸龍的面子,可其後依然是我行我素,弄得觸龍沒了脾氣卻又不敢到處亂傳,這事也就被壓下了。
一場宮變引起的變化實在是太大,大王在宮中漸漸有些親疏易人倒也沒什麼,可連左師的面子都不買卻讓人多少有些奇怪。繆賢一時琢磨不過味兒來,但也隱隱覺著有些不祥的感覺,可他只是個宮職之人,就算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卻也不敢做什麼,更不要說跟平原君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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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何此時正在自己的寢宮之中,也不知是沒休息好還是怎麼了,大清早的便軟軟的靠在一方繡墩上打瞌睡,見侍臣傳報趙勝到了,這才強打起精神招手傳見。等趙勝得了令撩袍登階入殿時,他早已精神抖擻的坐正了身子,待趙勝鞠身行了禮,忙起身迎上去扶起趙勝關切的說道︰
「王弟總算是回來了,快讓寡人看看……好好好,沒事就好,快坐。」
說著話趙何便拉著趙勝在一旁席上坐了,趙勝之前見繆賢言語古怪本來有些奇怪,本想避開了人好好跟趙何談談,但此時見趙何與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心里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依言謝座坐下了身。
趙何回到了御案之後,忙又問了一遍趙勝在武安時的情況以及馮蓉的安危,待趙勝一一答了,這才放下心來轉口笑道︰「秦國人著實可惡,竟然行此下作手段。好在王弟謹慎,不然寡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王弟回來就好,這些日子好好地歇息歇息。另外寡人今天……」
這些話還沒說完,殿門外一個寺人垂著頭小步跑了進來,向趙何鞠身稟道︰「大王。牛大將軍、徐上卿到了。」
「好,讓他們進來吧。」
趙何笑微微的點了點頭,目光直視著殿門之外不再跟趙勝說話。這些日子趙何除了朝會以外從來沒插手過朝務,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櫃的做派,趙勝見他同時將牛翦和徐韓為叫了過來,明顯是小範圍商議國事的樣子,不覺微微一詫,轉眼向殿門外看去時,徐韓為和牛翦已經一前一後走進了殿門向趙何拜下了禮。
「臣等拜見大王。」
趙何在趙勝面前要隨便許多,但在大臣們面前君儀還是很足的,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即便是趙成、李兌時代也是如此。他頷首輕輕一笑道︰「好,兩位上卿請坐。」
牛翦和徐韓為剛剛從平原君府出來,此時正不知道趙何把他們傳來做什麼,見趙勝先到了,便帶著詢問的目光向他望了望,見他沒有什麼表示,已知他也是剛剛才到,便依言在旁邊坐了。
趙何對牛翦問道︰「上幾次朝會你們跟寡人說準備北擊胡人,寡人听相邦說西邊秦國已經安頓好了,如此一來出兵之勢已成,各項安排做得如何了?」
牛翦看了看趙勝,向趙何拱手稟道︰「軍需兵將等項事務臣下與各位卿大夫安排的差不多了,剛才已經去相邦府稟見了相邦,準備明日朝會細稟大王。雲中那邊如今兵員已經達到……」
「好了,你們安排好了就行,不需詳細稟報給寡人。」
趙何笑微微的擺手打斷了牛翦的話,言語間明顯對出兵的細條並不關心,待牛翦怏怏然的住了嘴,他接著轉頭對趙勝問道︰「牛將軍既然已經見過了相邦,想必諸事都安妥了,不知你們準備以誰為主將?」
趙勝道︰「咱們趙國這幾年在北邊一直堅守不出,胡人漸漸猖獗,若是不能一戰打滅他們的氣焰怕是起不到效果,牛大將軍的意思是想請命親自出征。臣覺著此意穩妥,以大將軍的威望以及兵略也確實是最合適的。」
趙何听到這里沒有接著說話,笑微微的低頭沉思間,右手手指像是下意識的輪番敲擊著御案的桌面,凝神半晌方才抬起頭來笑望著趙勝道︰「寡人仔細想了想,這次大將軍自然是要去的,不過主將最好由相邦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