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第四卷 大道之行 第五十一章 命長的沒有傻子

作者 ︰ 迦葉波

趙國此次攻打樓煩有許多蹊蹺之處︰其一是此刻小合縱正在關鍵時刻,趙國分出將近四分之一的軍力,更重要的是耗費大財力攻打只能算疥癬之癢的胡人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有些不合算。

其二是即便胡人的騷擾已經嚴重威脅到雲中雁門兩郡的安危,趙國不得已必須出兵,也萬沒有將二號人物、小合縱的發起者趙勝扔到塞外做主帥的道理。雖然各國通過各種渠道都已得知趙王此舉是要逞君威于胡人,但這個理由顯然過于牽強。

其三說起來就更不合情理了,雖然小合縱一顆石子激起了千成浪,各國都被牽在其中不敢妄動軍馬,但這朵「浪花」就算再大,經過各國之間明明暗暗的運作,不出一年半載便會平復下去,趙國如果想趁這個空當安穩北疆,那麼就應該迅速尋找戰機畢其功于一役,也好盡快抽出手來應對中原的洶涌暗波。然而趙勝卻不是這樣想的,竟然將十萬大軍改成了築城工匠,擺出了一副穩扎穩打,步步為營,要花大力氣、長時間將邊防推到陰山以北大草原樓煩人傳統牧場上的架勢。

這樣做在各國,特別是長期與胡人打交道的秦燕兩國看來明顯是在犯傻。即便拋開小合縱的緊迫性不談,單單遠離陰山的險關要隘在其北上百里的平原上築城這一點便已經犯了兵家之大忌。

農耕的生活習慣決定了中原人不善于騎射,就算同胡人一樣有數不清的戰馬也極難培養出數萬數十萬的騎兵,趙國即便經過了胡服騎射也不過擁有萬騎,與是個男人就在馬背上生死一生的胡人相比根本不在同一個數量級上,如果以陰山關闕為塞,就算胡人破關闖入雲中郡,趙國只要重新守住關隘,那就算把胡騎裝進了口袋,單靠數量佔優的步兵陣以及車兵陣也能堆死他們,畢竟「口袋」只有一個出口,胡人騎兵根本不可能丟下馬匹單靠兩條腿去翻陰山,那樣做基本上就是找死。趙武靈王之所以在大勝樓煩、林胡以後依然選擇依靠陰山天險修築長城關塞以自保,而不是繼續擴大戰果向北推進,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正是看到了這一點。

趙勝所做的恰恰與趙武靈王的深謀遠慮相反,塞北平原沒有險山為壁,那麼長城就必須一塊磚一塊磚的連起來才行,耗時費力不說,胡人實力未損的情況下也絕不可能讓他修的這樣安穩,根本用不著主力出動,只要隨隨便便派出些游騎騷擾,就算不能毀掉建成的城牆,也能將工期延時兩三倍,到時候秦國布置完畢突然發難,趙勝在北疆便陷入進退兩難境地了。他這樣做傻的不能再傻,但同時也引出了第四個蹊蹺,那就是向來以勇謀著稱于天下的趙國大將軍牛翦為什麼不諫阻于他?

蹊蹺實在是太多,但趙國既然這樣做了,剩下的各國就得在趙國這樣做的前提下經營謀略,以達到利益的最大化。

在這其中最需要慎重對待的自然是被趙勝推到各國對立面的秦國,經過慎重分析考慮,秦國除派出魏冉密訪齊國臨淄以外,在國境西北義渠方面也沒敢怠慢。義渠是秦國最為頭疼的國家,雖然現在至少在表現上是向秦國稱臣的,然而這種稱臣也僅僅局限于表面,秦國並沒有對他們的羈縻之能,只能靠宣太後與義渠王非正常的關系保持這種危險的和平狀態。

義渠之北隔黃河相望的恰恰是趙國雲中郡河套九原一帶,義渠是否會趁趙國與樓煩、匈奴開戰的機會染指河套,又或者趙國是否有指北打南,在義渠身上做什麼手腳的想法,這一切都不能不小心。所以宣太後發揮了枕頭風的威力,至于她從義渠王那里得到了什麼消息,又要如何應對,也只有秦國最核心的那幾個人知道了,至于表面上,一切依然保持著風平浪靜。

相對于秦國的水底暗波,魏國所做的動作就大了些,魏王在听說趙勝帶兵北征之時頗是震驚,甚至準備派人前往趙國探听消息並勸說趙王、趙勝不要犯糊涂,然而趙國方面替趙勝納吉送聘禮使臣虞卿的到來卻多多少少讓他放下了些心。

虞卿此行兼有密議小合縱的任務,當他說清楚了趙國在北征的同時已向晉陽方面增派三萬人馬,合縱一成將不顧他處,只出藺和西陽全力攻打蒲陽以牽制秦軍之後,魏王雖然依然顧慮難消,但在範痤、芒卯的勸說之下卻親自郊送了虞卿,同時還向依然駐守在宛城的樂毅五萬趙軍饋贈了萬鐘黍米。

魏國此舉象征意味濃烈,韓國得到消息後迅速做出了反應,除同例饋贈樂毅以減輕趙國負擔以外,同時還向趙魏楚三國派出了使臣約定盟誓吉日。

中原各國忙著合縱連橫,陰山以北卻又是另一番光景,樓煩人為避趙軍鋒芒,各部落已撤到了陰山以北五六百里的弓閭河、狼居胥山一帶暫避,由于其西是匈奴攣鞮氏轄地,其北越過弓閭河一直到瀚海(今貝加爾湖)是丁零部轄地,而再往東北則是林胡人的地盤,樓煩和別部白羊十余萬人外加上百萬牛羊牲畜只能擁擠在了弓閭河狹長的河谷一帶。

草原上有水就不缺草,更何況此處距離北邊的大漠尚有近千里距離,開春漸久水草還算是豐美的,不會餓著牛羊和馬匹,自然也不會餓著人,然而游牧關鍵之處在于一個游字。牛羊終究是畜生,可不懂什麼保護草場,吃起草來那可是連根嚼的,要是學種田的華夏人那樣待一個地方不動窩,就算是再好的草場用不了一年也得給你啃成荒漠。

牛羊對于牧人們來說就是命,水草更是命中命,沒有水草一切都完了。世世代代游牧在草原上的人們誰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趙國人用石頭牆圈盡了陰山、陽山(陰山山脈北部支脈)之下的大草原」,「還把擒獲的樓煩武士罰作築城苦奴」這樣的流言在各部族人之間傳得沸沸揚揚,以至于人心惶惶、怨言四起的時候,本來強自鎮定的樓煩王也終于坐不住陣了。

漸暖的艷陽當空拋灑著融融的暖意,「得得」聲中,女敕草虛掩的淺河溝子里泥水被急促的馬蹄踐踏的四處飛濺。在六名騎兵護衛的簇擁之下,伏在馬背上快馬加鞭向著西方疾馳而去的樓煩王雙眉緊蹙,濃黑的絡腮胡幾乎快要炸開。

前邊極目處草隨風倒,隱隱間已經看到一根高木桿上招搖飄飛的攣鞮氏族旗,樓煩王郁結在胸口的那口濁氣終于長長地吐了出來,雙腿猛地一夾馬身,隨著一聲清脆的鞭聲,駿馬長嘶一聲,四蹄更是疾飛。

推馬頸,于馬蹄未收之時翻身落地,樓煩王雖然已經年屆五旬,但這一手馬上工夫卻依然臻熟矯健。那些匈奴衛兵是不敢當真攔他的,草原上的人並沒有那麼多登門拜訪的規矩,雖然樓煩匈奴並非同族,然而樓煩王卻是攣鞮氏大首領的常客,至少這兩年以來確實是如此。

「攣鞮大首領,於拓你給我……」

首領大賬門簾「呼」的一聲掀開處,彎腰欲沖進去的樓煩王瞬間愣了一愣,里頭居中而坐的攣鞮氏首領於拓左手擒碗正笑微微的看著他。

黃銅大碗之中馬女乃子酒微微蕩漾,安之若素的於拓絲毫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樓煩王想到自己剛才鬧出那麼大動靜他絕不可能听不見,登時之間心中怒火更勝。

「於拓,我派人送羊送馬,大禮邀你相商大事,你為甚不去!」

於拓將酒碗輕輕頓在了面前的案子上,依然是一臉笑容的向樓煩王招了招手︰「趙國人已經打到了家門口,部落里事務多。攣鞮部都不知道那天要逃走,我哪有功夫去拜見樓煩王啊。」

「你……」

樓煩王登時心中郁結,那於拓擺明了是在等自己上門拜訪,這可就坐實了自己有求于他,主客之勢一明,有些話可就不能麼好說了。

「好好好。趙國人佔盡了陰山陽山,我樓煩沒那麼大勢力跟他們扛,只能來求你左賢王。可你也不要忘了,當初你跟我盟誓連年攻打高闕是為了什麼。」

樓煩王氣急敗壞的走進了賬去,也不等於拓相讓便氣哼哼的盤腿坐在了一旁的繡席之上,

「這些話說出來不好听,可要是不說,你左賢王偏偏要跟我裝糊涂。陰山南邊河間套東是我祖業,當年被趙雍奪去建了什麼雲中九原,後來趙成、李兌又把我們給趕了出來。我們樓煩人不甘心不假,可也是你上趕著跟我們結盟。圖的什麼?圖的還不是河套的豐美水草。哼哼,你不要當我不知道你不甘心只當這攣鞮氏大首領!」

「不甘心?」於拓冷哼了一聲,「樓煩王要是這樣說,咱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

樓煩王絲毫不讓,瞪著眼怒道︰「沒什麼好談的?那就是說你做準了我拿不了你什麼短兒?我告訴你,樓煩人雖然不復當年,但手里好歹還有三四萬人馬和十多萬族眾,趙國有高牆擋著不好打,我大不了到西邊投奔呼衍氏赫伯洛大單于。」

「投奔大單于?」

於拓冷冷的笑了一聲,斜眼看著樓煩王道,

「我攣鞮部擋在你西邊,你過得去?哼哼,我和大單于的事你清楚,那就不要說不知道大單于早已壓服不了蘭氏、丘林氏和須卜氏。你去投奔赫伯洛倒不如去投奔趙國。不過我听說這個趙勝和趙雍不同,前些日子拿住了你派去刺探軍情的人馬,不但不安撫以求樓煩歸降,反而全數罰作了築城奴隸,要不是有個名叫俞那提的百長逃了回來,至今趙國那里如何,你樓煩王恐怕還不知道吧?」

「我……」

樓煩王被抓住了痛腳,俞那提被趙國人皮鞭抽打著做了七八天的苦工才趁空逃了回來,身上早已經是傷橫累累。這頓鞭子抽在俞那提身上,可也抽在了樓煩王的心上,他想到當年客客氣氣招待他的趙武靈王去世以後,這三年里趙國形勢風雲突變,當政者早已換成了他不熟識的人,至于脾氣性格更是無從知曉。

而根據俞那提的說法,那個趙勝根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而且于陰山之北的平原上修築長城顯然是不懂軍事,若是不跟他干上一仗就屈膝投降樓煩王實在是有些不甘心,這才急不可耐的找到了於拓,畢竟他們雙方加起來騎射兵馬不下七八萬,要是聯手跟趙國人搏上一搏,贏面極大,說不準還能就此一舉奪回日思夜想的河套大草原,雖說這樣做樓煩人必然要跟匈奴人共享河套,但至少遠比永遠憋屈在陰山之北愜意多了。

給別人當臣子,甚至有可能當牛做馬哪里比得上自己當王做主舒坦,樓煩王當年與林胡王一起臣服于趙武靈王難道就是心甘情願的麼?

想通此節樓煩王口氣總算軟了下來,將坐席向前拉了一拉對於拓道︰

「左賢王也別這樣說,薩滿有靈,咱們當年盟誓共同對付趙人,這可是通達天地的,如若違誓,黑災滅族。我那俞那提雖說栽在了趙國人手里,但也帶回來不少趙人的消息。他們趙軍雖說號稱三十萬,其實不過十萬之眾,而且那個趙勝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修築連城自保以為得計,其實咱們快馬相襲,他哪有那麼容易修起城牆來?咱們兩家若是合兵一處,干他一家伙勝算不小。到時候破了高闕關奪下陰山南路,套東舊地歸我,套西自然是你左賢王的。」

「這還像個話。」

於拓雙頰一跳,鞠身倒了碗馬女乃子酒遞給樓煩王,待他接了方才笑道,

「不過樓煩王不覺得奇怪麼,趙國老將不少,趙勝這樣胡為,難道他們都陪著趙勝胡鬧?」

「這……」樓煩王犯起了躊躇,半晌才道,「听俞那提說,這個趙勝是趙王的兄弟,極是剛愎自用,容不得別人說一個不字,趙國人在他面前唯唯諾諾,背過頭去卻是咬牙切齒。俞那提雖然听不懂他們的話,不過那神情、那口氣看的卻是清清楚楚。」

「嗯,趙王的兄弟……」

於拓一手支膝,凝神思忖片刻,舉碗喝了口酒方才道,

「這個趙勝年歲是小了些……不過咱們對趙人知道的太少,他們中原人講什麼知己知彼,咱們還得先知一知他們才行。」

樓煩王一愕道︰「左賢王的意思是……」

「陰山陽山是樓煩王的地盤,總這樣避著絕不是辦法,趙人既然想圈盡你的草場,你我便各出五千騎擾他一擾。」

於拓臉上露出了個詭詰的笑容,對他來說河套草原很誘人,但就算再誘人的草場,他也不敢一口吃下來,而且……他還需要防著身後邊的一個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悍趙最新章節 | 悍趙全文閱讀 | 悍趙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