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者,以箭為先,飛蝗流矢如雨而至,殺傷的不單是有生力量,更是士氣,然而相對于高速運動、相互之間空隙極大以至于遍布數里的騎兵陣而言卻又十箭難傷一兵,百箭難亡一卒,這樣說雖然有些夸張,但事實上即便箭陣如雨所能達到的效果也絕非猶如割草那麼容易,真正大量殺傷有生力量的還是對面相搏的白刃戰。
匈奴與樓煩皆是騎射民族,箭法了得。聯軍騎兵趁夜色而至,要的正是隱蔽,而城頭上的趙軍為免成為箭靶,同樣不敢明火執仗。城上城下全憑眼力感覺射殺,嗖嗖不停地響箭聲中,有多少人被射于馬下踐踏成肉泥或者蝶血城頭根本無人知曉,慘叫聲雖然此起彼伏,但在箭陣對攻沖天的人聲馬嘶中卻又顯得那樣微弱,更顯幾分悲壯。
千步之遙對于戰馬來說能算得了什麼,雙方極速接近,城頭上的勁弩早已撤下,新換上的強弓終于發揮了它快速的優勢,射下來的箭陣更是密集。
這一來確實起到了作用,胡人騎兵很快便放慢了攻擊的速度,多年劫掠的素養使他們不需任何人發下命令便迅即改直沖為橫走,人馬快速來回穿梭間,更多的箭矢如群蜂一般射向了只有兩丈多高的城頭。
此刻死神已經對更多的人張開了雙臂,然而上了戰場便已是死了一半,趙軍沒有畏懼,胡騎們對此更不畏懼,他們放光的雙眼中所能看到的除了城頭上的敵人以外,便只剩下了面前不遠處成片的帳篷,對于以游牧與劫掠為生的他們來說,不論頭人們為什麼要打仗,帳篷里有什麼才是他們最感興趣的,要不然誰也不會願意來闖這死陣。
趙奢沉穩的注視著箭垛下飛走疾馳的黑影,臉上雖然沒有什麼神情變化,但內心里卻是波濤起伏,對他來說這一戰以這種形式出現早已在預料之中,而且還經過了他親自參與謀劃,但這樣的作戰方式絕非他所願……
趙奢暗暗揣度著趙俊此刻所能到達的位置,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緊緊的捏了捏拳頭,猛地轉頭對身邊的裨將高聲命令道︰「傳將令,漸次停箭!」
「將軍!再干他娘一家伙吧!」
那名裨將雙眼赤紅,高吼的嗓音中充滿了不甘。他肩上不知在什麼時候中了一支流矢,血水已經漸漸凝結,然而這並不是讓他最痛的,雖然趙奢的命令早已在戰前就以定好,但看著身邊漸漸增多的同袍尸體,他卻與趙奢同樣不甘心。
趙奢雙拳越捏越緊,听到裨將抗命,立時目光凌厲的向他望了過去︰「別這麼多廢話,听將令!」
「諾!听將令!」
裨將氣急敗壞的扶了扶戰盔,轉頭高聲吩咐道,
「快他娘的裹上油麻布,點上火給老子照著那個發連箭的射!他娘的!」
……
亂陣之中一支點上火的飛箭猶如螢火蟲一般微小,射的再遠也不會引起什麼注意,胡騎依然在穿梭飛射,等領頭的匈奴將領、於拓的胞弟魯納達發現對戰已經變成己方的單獨表演,而對方竟然開始從城頭上向下投擲滾石時早已不知過了多久。
「修城的沒箭了?」
魯納達心中閃過一陣竊喜,片刻以後確信了自己的判斷,他一馬當先沖向了遠處斷牆後的帳篷群。
在沒有有效訊號的時代,軍隊其實與羊群並沒有什麼區別,只要「頭羊」去哪里,剩下的群羊必然會跟進,這種行為在現代被稱為從眾性,但在古代戰場卻是實實在在的保命方法,畢竟不管你有多大本事,若是落了單唯一的下場只能是被「吃」掉。魯納達身邊多有護衛騎兵,他這一動眾騎迅即緊跟,牛角嗚鳴中近處的騎兵們聞風而動,不多大會功夫遠遠近近的騎兵們便呼呼啦啦的緊跟而上。
戰利品就在眼前,況且已經沒有了危險,塵土飛揚中胡騎們亢奮的向南沖去,然而沒等接近目標,西南方遠處突然傳來了陣陣的喊殺聲。
……
趙俊所率兵馬是五千騎外加一千乘戰車,這些都是機動部隊,戰馬拉拽騎乘速度極快,當前面已能看到胡人騎兵時,趙俊高舉佩劍向著空中猛地一揮,在他身後俯在馬背上緊抱著戰旗的官帥迅速夾緊馬月復直起身來,雙手高高挺舉起戰旗便是呼呼啦啦一陣揮舞。這一陣命令發下,奔馳在前的騎卒立刻平展散開,手中強弓迅速搭上了利箭。
雜駁的亂馬蹄擾人听力,飛馳的騎兵絕不可能像趙奢剛才那樣容易發現敵蹤。當趙軍發現胡人時,胡人同樣發現了他們。夜幕使他們離得更近,雙方一見面便是遭遇戰。剛才還滿心欣喜準備劫掠一番的胡人們迅速恢復了作戰狀態,雖然比趙軍慢了一步,但當對面射來箭雨時,他們的箭同樣怒射了出去。
對面突然出現了一支奇兵,身後的趙軍會不會趁機出城布陣堵截誰也說不清楚,雖然單個步兵相較騎兵劣勢盡顯,但要是把騎兵堵在口袋里,長戈挺舉,如林般布陣嚴密的步兵方陣卻是騎兵的天敵。突遇之下魯納達難免一驚,但是當他幾乎出于下意識的射出一陣箭後,還沒等回過味兒來,眼前卻已經發生了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
這股趙軍顯然對突然遭遇也沒有心理準備,一輪對射過後,慘叫聲中頓時亂了陣型,已有不少人引馬向後撤去。這一撤有如山倒,數不清的趙軍騎士在揚塵遮掩之中控馬南返,哪里還有什麼陣型可言。騎兵比車兵最大的優勢就是不需數馬協調,單騎總比駟馬機動迅速,這一來不大時工夫上千乘剛剛調轉回頭的戰車便落在了騎兵的後頭,整個趙軍已成潰逃之勢。
「這就是中原人?難怪要拉長城圍住自己。」
魯納達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當反應過來時趙軍已經與他們拉開了不少距離。胡人並沒有窮寇莫追的概念,魯納達所能想到的僅僅是離開一射之地便難殺了。
這樣的便宜豈能放過,要是讓他們逃回城如何對得起昆侖神?魯納達早已從樓煩王那里了解清楚了陰山陽山之間趙國建城的情況,深知時不我待絕不可有絲毫猶豫,一時之間戰欲更盛,立刻高喝一聲縱馬向前追去。
前邊的趙軍潰逃之中已無戰力,然而緊隨其後的戰車卻是體積龐大,上千乘戰車固然沒有陣型,但聯袂而行,其上的車兵又已豎起高盾自保,在平坦的草原上卻也像一座迅速移動的堡壘一樣保護著前邊的騎兵,再加上車兵比騎兵活動方便,高盾的空隙之間時不時便放出一陣陣冷箭壓制了胡騎的速度,就算胡人的馬匹比趙軍好,一時之間要想追上也絕非那麼容易的事。
魯納達被眼下的局面徹底激惱了,恨恨的怒罵一聲,更是催騎疾奔,心下起誓要在趙軍逃回城之前將他們圍殲在草原上。然而天不遂人願,十數里的路程僅僅半晌便已趕完。
當看到趙國關闕綿延的城牆時,魯納達幾乎絕望了,那里駐守著趙國近十萬大軍,絕不是他這萬余騎敢于輕易觸踫的,然而沒等他來得及收韁,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緊接著便出現了眼前。
城牆上的趙軍應該早已看到了自己潰逃而回的同袍,數座城門隨即打開,然而未等半數騎兵逃進去,當胡騎逐漸追近時,城門卻又轟然閉上了。
這是要干什麼?突然發生的事讓人一時之間難以反應過來,在胡騎們的剎那迷糊之中,被阻在城外的趙國騎兵縱馬順著城牆來回疾奔,一個個昂著頭絕望的向城頭上呼喚著什麼。
「殺!」
魯納達心氣猛然提起,雙腿猛地一夾胯下戰馬,立刻提兵向前沖殺了過去。對面的趙國車騎們此時已入死境,反而置之死地而後生,騎兵全數背靠城牆縮在高盾相護的戰車之後,一支支利箭怒射而出,與疾奔前行的胡騎相比,一時之間竟然佔了上風。與此同時城頭上的箭雨也撲飛了下來。
此地終究是對方的地盤,魯納達看著沖在前邊進入趙軍射程的騎兵們紛紛慘叫著落于馬下。猛然間已從激昂的情緒中清醒了過來。他不敢再繼續莽撞,立刻兜馬向斜刺里引軍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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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胡之戰已然開打的時候,邯鄲方面也沒閑著。在派出虞卿為趙勝納吉同時聯絡魏國小合縱的同時,左師觸龍也踏上了東去臨淄的路途。
觸龍此次赴齊是主動向趙王請命的,在那天听繆賢說趙王服食丹藥以後,他已經暗中想趙王諫阻了多次,然而趙王並沒有給他面子,依然是我行我素。觸龍心中失望卻又不敢四處亂說,所以干脆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赴齊自然也是為了小合縱,齊國雖然不與秦國接壤,並無紛爭土地,但作為山東第一大國,齊國卻對小合縱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這些影響一方面表現在它的財大氣處,小合縱要想成功必須要借助于齊國,另一方面趙國不得不拉住齊國更是因為齊秦兩國恰恰一東一西包夾著三晉,如若齊國被秦國拉過去,將要出現麻煩的便不僅僅是小合縱那麼簡單了,極有可能會威脅到三晉的安危。
然而齊國的形勢如今極是復雜,而且齊王也是個極難應付的人物,根據此前趙國與齊國打交道的經驗,齊王如果不想與趙國合縱,必然會將使臣客客氣氣的請到稷下學宮禮去讓那些稷下先生們去磨,直到磨得你沒了性子自己知趣而退為之。
正因為如此,觸龍此次請命同樣也是考慮到了自己的優勢,他是趙國的博聞師,同樣也是當年的稷下先生,與孟軻諸人交情皆厚,如果當真遇上了最不願遇上的情況,稷下學宮反倒能成為他的助力。
所謂萬事有反有正,如果是齊王善于磨人,那麼這回觸龍便是用其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此時的觸龍已是躊躇滿志,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不但自己有優勢,趙國那個少年相邦替他想得更是周全,已然為他安排了一個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