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事兒要忙,到了十點多才騰出空來開寫。我想著反正十二點之前也發不上來了,所以就多琢磨了一會兒。誰知道這麼一琢磨就到這個點兒了。嗯,明天,不對,應該是今天得抓緊了。)
正文︰
雲中謠傳的後續影響很快就顯現了出來,趙王何八年四月初一日,王旨命司空署在邯鄲北門外闢地營建官衙,以所在地命名為滸台署,權力直接出自趙王,具體事務則以相邦趙勝代掌,上卿徐韓為「親為視事」。由于是初設衙門,滸台司官比五司命低一級受下卿祿,卻並不受五司管轄,屬于獨立機構。
滸台所管轄的事務表面上說得很好听,叫做「視眾僚事以風聞諫言」,也就是代表趙王監察趙國各級文武官員,以此為依據進行賞罰,按後世的說法也就是督察院之類的部門。然而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卿大夫們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當從不同渠道得知滸台公開的人員大都與趙勝此前在趙王默許之下私募的刺馬軍有極大牽連時,誰也不會再懷疑這就是趙國版的冰台。
不過這樣一來大家反倒放心了,畢竟就算沒有滸台之前,趙國歷代君王以及趙成和李兌這樣的權臣也都各自有不同名目的密探組織,就算再往下的封君卿士大夫們暗中也不缺這樣的人手,只不過如今趙王學著秦國的樣將這種組織半公開的正規化了而已,其實與以前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
不相干的人自然對此並不十分關心,但他們不關心卻不等于沒有人關心,當司空署得到王命以後還沒有公開的時候,趙造、趙譚等人便已經通過種種渠道得到了消息。這一下子讓他們吃驚不小,沒用過多分析也已經料想到,這時候趙王突然要建什麼滸台來給刺馬軍正名,明顯是在趙勝攛掇之下針對雲中謠傳來的。
果如他們所料,當滸台衙門還在規劃尚未施工之時,滸台署就已經正式運轉了起來。由于新任命的衙署下卿司官馮夷未在邯鄲,滸台佐貳中大夫劉元等人在對暗中分散在各地的人員組織迅速正名以後,立刻便將手插到了雲中郡北征大軍之中。
與此同時,朝堂里也是風起雲涌,數天之內已有不下一二十卿士大夫公開向趙王表示反對新建衙門。他們的理由很充分︰如今各處需用極大,國賦捉襟見肘,不適合大興土木。然而所謂有攻就有守,反對者固然群情洶洶,但支持者同樣針鋒相對,理由也很充分︰如今李兌之禍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又正值四敵環視,北征未成之時,集緇縷之事使國用大增,更需借此以正眾僚之風,從而穩保社稷。
該不該建滸台之爭確實熱鬧,但令人意外的是,參與其中的都是中下層卿士大夫,包括三公六卿五司命在內的趙國最高決策者們卻都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以至于到了最後,不但趙王何表現出了極度的厭煩,就連那些跟斗雞似地摻和進去的卿大夫們自己也覺著無聊,最終只能偃旗息鼓,兩相罷兵,以熱鬧開始,以沉默劇終了。
這些人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摻和到這件事里去,而站在他們身後黑影里的那些人當然也清楚這場熱鬧最終的結局。雖然這結局實在讓人有些尷尬,但事實上雙方幕後指使者的目的卻都已經達到了,那就是趙造等人要讓趙勝他們明白,自己對趙國朝局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從而使趙勝不敢過于囂張,去借雲中謠傳的事徹底翻過天來。而趙勝同樣要讓趙造他們明白,自己不當面明指並不等于就會容忍他們暗中的小動作。雖然這只是雙方在不得以之下半遮半掩地小規模暗中攤牌,但正如趙勝所說,既然大家都沒翻臉,只是為了點小利益爭來爭去,並不會傷了多少和氣,那麼自然還是「一家親」的。
于是在雙方共同的默許之下,滸台第一個公開動作終于在雲中順利展開,雖然只是抓了十幾個傳謠的裨將都尉官帥中士,並且順便通過滸台與趙王以及趙勝的關系進行「現身說法」,使那些「趙王兄弟為軍權反目」的謠言不攻自破。但最終真正達到的效果卻是奇佳——此後朝堂氛圍之中雖然隱隱有些異樣的味道,但不管怎麼說,過了不太長的一段時間以後總算又恢復到了以前的平靜之中。
在朝中軍中熱鬧無比的時候,「置身事外」的趙勝卻極其高調地離開邯鄲到齊國出使去了。這次出使的目的自然是因為天下局勢出現了微妙變化,魏楚韓宋各國的態度已經使秦齊兩國陷入了較為尷尬的境地。這一場仗雖然還有打起來的可能,但趙國的壓力卻減小了許多,為了分化瓦解秦齊連橫,將最大的威脅秦國孤立出去,趙國還需要做出高姿態給齊王一個台階下,從而將他拉出連橫重新歸隊到合縱里去。
不過這高姿態也有講究,秦齊連橫的架子畢竟還在那里撐著,如果運作得好,以至于重新改變韓魏各國的態度,他們依然可以揍趙國得利益,在這樣的情況下趙國派地位低的人去起不到作用,但若是由趙王提出親自在邊境上會見齊王的要求卻又顯得趙國心虛膽怯,反而更會壞事,那麼最好的選擇便只能是趙勝這個相邦出使了,畢竟不管是連橫也好,合縱也好都只是暗底下的運作,在還未穩妥之前沒有誰會高調地拿到台面上來,這樣的話齊趙自然還是好鄰居,正常的使節來往並沒有什麼不對。同時從另一層意思上來說,秦國秘密派往齊國的是相邦魏冉,那麼趙國要想達到相同的效果,當然也只能派出地位相等的趙勝了。
趙勝一行車駕自四月十三離開邯鄲,向東輾轉五六天,只在平原君封邑東武城做了短暫停留以後便直奔齊趙邊境而去。駐扎于此的邯鄲裨將孫乾得到邯鄲的傳文之後心知此行危險,便當面稟明趙勝,說想率大軍護送,雖然後邊的話沒明說,但發現形勢不對便保護著他撤退回來的意思卻很明顯。
孫乾是廉頗的老部下,要不是趙勝除掉了李兌,恐怕現在還在雲中邊塞吃黃沙呢,對趙勝自然忠心耿耿,所以這個建議雖然有些過于小心,但說起來終究是謹慎之下的好意,然而趙勝最終還是斷然拒絕了,原因無他,沒必要露怯而已。孫乾無奈之下又不放心,只得避開趙勝暗中授意部下離開十數里秘密跟隨,自己則按照例制派出數百精兵,並由自己親自帶隊跟隨趙勝車駕前往邊境。
齊趙邊境距離黃河不遠,在這個時代水源充沛,是產量極豐的沃野,可以說是千里無荒田,不過由于地處邊境,兩邊為了有效抵御對方車兵的進攻,田地里的阡陌是相互錯著方向的,趙國這邊是南北向,而齊國那邊則是東西向。
這種做法在現代看來難免可笑,但在當時卻是很有效的戰略安排。有了這麼明顯的邊境標志,誰要想給越界找理由自然很難自圓其說,所以當到達邊境看到對面不遠處列隊等在東西向田野里的大隊齊國軍隊時,趙勝的隨從便自覺的停住了馬車。
趙勝這邊怎麼說也是數百人的隊伍,林列的儀仗之上,眾多高舉的紅藍兩色旗幟迎風飄展,很是扎眼,離得很遠就能看見。
對面隊列前邊一輛駟馬拉乘的戰車上,一名身著全副鎧甲的魁梧將領不時地用佩劍劍柄向上頂一頂軍盔,早已經等得心焦不已,看到對面的車駕隊伍緩緩行來,便「刷」的一聲將佩劍收回腰間劍鞘,忙讓馭手催馬迎了上去。在他身後上千衣甲鮮亮、劍矛耀目的齊軍兵士立刻呼啦啦地快步跟上,等那輛戰車在趙勝他們面前三十多丈處停下時,緊接著迅速調整隊形,不片刻的工夫便排成了極為整齊的隊形,一個個昂首挺胸,劍矛高舉,紫色的旌旗在旗手揮動之下呼啦啦的一展更是盡顯氣勢。
不管是古今中外,氣勢這東西都是軍隊壓倒對手的重要法寶。幾乎就在齊國軍隊排兵布陣的同時,剛剛跟隨趙勝停住馬車的孫乾也立刻抽出佩劍向天一指,隨他而來的那些趙軍便極為默契的迅速跑位走動,很快排成了陣型,雖然人數上要比齊國軍隊那邊要少一些,但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的,氣勢上卻一點都輸于對面對峙著的齊軍。
這出戲趙勝去年在趙魏邊境上就見識過了,根本不覺得有什麼稀奇,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車主座上默然地注視著對面那個將領,見他都已經四十多歲年紀了還這麼熱衷這種把戲,微微撇嘴間心里多少有些好笑。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那名將領倒還沒能力發現趙勝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但看見對面大隊人馬拱衛之下,居中那輛駟馬車的曲柄傘蓋之下安然地坐著個二十歲都不到的華衣年輕人,哪里還會認錯。便輕輕的「嗯」了一聲,雙手依然扶著戰車前橫桿,連禮也不見地抬頭高聲問道︰
「對面馬車上坐著的可是趙國平原君嗎?」
旌旗飄展的難道還看不出是誰?那將領這樣做明顯是要以勢壓人,孫乾怒目圓睜地恨恨啐了口唾沫,正要勃然喝罵,誰想錯眼間卻看見趙勝相鄰那輛護從馬車之上,平原君府護從都尉蘇齊滿面怒意地輕輕拍了拍身旁那個滿臉寒霜,似乎想說什麼話的俊朗小護衛的胳膊,接著便盡力向趙勝伸過頭去憤然怒道︰「公子,這廝實在無禮!我……」
「沒你們的事。」
趙勝笑吟吟地揮手打斷了蘇齊的話,微微欠身向那名將領隨意的拱了拱手,高聲笑道,
「正是趙勝。敢問足下是齊國哪位將軍?」
「呵呵呵呵。」
那將領見趙勝又是見禮又不禮全,只道他心里尷尬卻又抹不開面子,忍不住粗粗地笑了幾聲,抬起右手一抹胡子,又轉了轉左腕上的護腕,這才高聲笑道︰
「不敢,本將是大齊宗室田觸,奉大王之命在此為平原君引一程路。既然平原君到了,那麼咱們走吧。」
田觸是齊國宗室大將,戰功赫赫,與另一位宗室將領田達並稱齊國當世柱石。他是秦齊圖趙的重要參與者,如今正率大軍駐守馬陵向西力壓著魏國,準備等時機成熟便協同多路向北對趙國發動進攻。如今形勢雖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但秦齊連橫沒破,齊趙就還是暗底下的敵人,那麼他就得在氣勢上為齊國壓趙勝一頭,讓他沒進齊國就氣短三分,以便齊王在趙國身上撈取更大的利益。
氣勢這東西講究一個恰到好處,田觸如今靠著身後的陣列和剛才的幾句話已經佔盡了上風,哪會給趙勝再扳回去的機會?所以說完話便俯身抬起手準備示意馭手調轉車頭,誰想他這一巴掌還沒拍在馭手肩上,對面安然坐在座上的趙勝卻又笑微微地拱了拱手,再次提高聲音說道︰
「原來是觸子將軍,趙勝自幼時便已久聞將軍大名,今日方才得見實在是相見恨晚。將軍在齊國宗室之中德高望重,如今坐鎮馬陵軍務繁忙,卻率儀仗北越大河行程百十里親迎趙勝,實在令趙勝榮幸之至。」
「呃……」
趙勝這些話實在是客氣無比,但田觸听了卻怎麼都覺著像是有只蒼蠅鑽進了嗓子眼里,立時一陣發愣,懸在半空那只大手便不知道是該拍下去還是該收回去了,突然之間他又想到自己這樣向前俯著身實在有些給趙勝行禮的嫌疑,心驚之下連忙直起了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