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第五卷 經略東道 第112章功成一役

作者 ︰ 迦葉波

第一百一十二章功成一役

趙匈接戰之地是高闕關前陰山北緣,說是山口,其實是一片寬約數里、略顯起伏的草原,如若是千人甚至萬人級別的混戰,此處與廣闊的平原並無區別,最適于鐵騎沖鋒,就算步陣、車陣再緊密也無法完全阻住騎兵的攻勢,如果趙國一方人數只是與匈奴一方相當或者略多,無法完全扼守通道,那麼在匈奴人的速度優勢之下,很快就會被從兩側插到後方騎兵圍在中間,演變成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然而此次並非千人萬人級別的戰爭,堵在山口內的趙國車騎步聯軍雖比匈奴軍力略少,但亦達六萬以,集中起來的近兩千輛戰車車陣橫鋪,其間以弩兵、弓兵、戟兵順序填充,做好了遠中近戰各種準備,其後又有大量後備兵力隨時準備填補,像一道鐵牆一樣堵在了山口之中。匈奴人以騎兵沖鋒,相互間隙極大,接戰面極難形成優勢兵力,要想有效撕破防線根本就是天之難。

於拓已經意識到趙勝這半年來一直在忍辱負重,恍然明悟自己了當,深知身後必有伏兵,如果被伏兵圍在山谷里,騎兵軍陣根本沒辦法施展開拳腳,最終只有被屠殺。所以他必須盡快將自己的軍隊退出山谷,只要退到陰山陽山之間南北寬達幾十里的廣闊草原,在匈奴人機動性的打擊之下,趙軍唯有扔下萬人馬加以阻攔,大部則潰退高闕關嚴防死守一條路可走。

現在勝負的天平依然不知將倒向誰的一邊,所以於拓絲毫沒有慌亂,一邊命令行在最後的部隊調轉馬頭變為前鋒迅速突出谷口保障大軍後撤,一邊沉著的指揮著主力大軍有序退後。殿後轉為前鋒的那些騎兵行動極其順利,根本連一個趙國兵卒都沒有見到。

一切似乎都在於拓掌握之中,所以當他回頭望向趙軍陣前血流成河的廝殺時,絲毫沒有為那幾千十有要死在趙國刀箭之下的死士感到心痛,嘴角反而不易察覺的向一翹,隱隱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而就在這時,隨著遠處亂陣兩側一陣突兀而起的沉重鼓聲和喊殺聲傳來,於拓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了,透過徐徐而退,此時卻已同樣受到震懾的匈奴騎陣,就在他放眼可及的地方,靠近兩邊山壁的地方,趙軍防御軍陣忽然閃出了幾道豁口,數不清的趙國騎兵急速躍馬沖出,根本不理會阻攔在陣前的那些匈奴勇士,反而徑直追向了後撤中的匈奴主力大部隊。

「不好,他們要攪亂陣型!左右傳令!前陣攔截,其余人馬繼續撤退!不要亂!」

隨著於拓一聲高喝,嗚咽的牛角號變換著聲調遠遠地傳出了命令,然而饒是匈奴人向來配合默契,但在進攻受阻之下不得不選擇的撤退之中猛然被襲,依然引起了一陣騷亂。

此時讓於拓最不願看到的一幕終于出現了,由于他帶來的人馬除了攣鞮本部五六萬以外,還有四五萬他部騎兵。這麼多的人馬如果有序前進,序列自然分明,但突然遇阻之下又經過一番廝殺,早已經攪在了一起,陣型一亂,撤退之中突遇敵軍追殺,就算有各級首領極力彈壓,依然有許多人驚慌之中搶道奔逃,沒用趙國騎兵殺到,自己陣內便先亂了起來,不少人雖然顧念本部同澤,但對他部人卻毫無同族感情,睚眥間刀矛一起,剛才還略顯有序的騎陣中立時慘叫聲此起彼伏,混亂不斷擴大,沒過多久南邊殿後的萬騎兵幾乎亂了套,就算各級千長、百長極力彈壓,一時半會之間也根本無法穩下陣來。

「昆侖神!我於拓做錯了什麼!難道你要滅亡我麼!」

於拓眼睜睜看著趙國騎軍沖進了陣來,在混亂的匈奴騎陣中橫沖直撞,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臉頓時一陣慘白,仰天長呼之間心里幾乎已經絕望。

昆侖神並不在此,此時南邊後沿的殿後匈奴騎兵在「突然」變得勇猛無比的趙國人的刀矛之下,一個個慘叫著落下馬來,瞬間便被紛亂的馬蹄踏成了肉泥,戰馬、士兵、草地,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血色。

如利劍一般沖鋒而出的趙國騎兵不但攪亂了後撤中的匈奴人心神,同樣也攪亂了趙國防御陣前的那些匈奴死士,混戰之中極難辨別對方要做什麼,突然殺出的趙國騎兵在這些匈奴死士眼里仿佛是專門來圍殲他們的。前邊是無法突破的防御陣線,後邊又合圍來這麼多騎兵,這意味著什麼,每一個匈奴死士心中都明白無比。就在這一片刻,不少人已經失去了勇氣,情願踏著同伴的尸體也要調轉馬頭趕回己方大隊人馬之中。

如此一來趙軍陣前形勢陡然一變,車陣向前一抵,完全變成了趙軍對匈奴人的追殲戰。

居高臨下站在戰車的趙勝精神大振,高聲喝道︰「擂鼓!令車兵弩兵齊,給我狠狠地射!」

鼓聲大起,趙軍將士們吶喊震天,向前奔突中萬箭齊發,箭陣矢雨撲向了依然無望地做著抵抗或者選擇逃跑的匈奴人,數不清的匈奴戰馬在悲鳴之中摔倒在地,而它們的主人或許已經死了,或許依然還活著,但當墜倒落地之後,在亂蹄之下完全是相同的命運,全數變成了貼在草叢的一張人皮,用他們汩汩的血肉還報了生其養其的大草原。

這樣的戰果刺激起了趙國將士們的無限士氣,防御陣線快速突進,就連為趙勝駕車的馭手也受了感染,高喝一聲「駕」便猛抖韁繩隨著快速前進的軍陣向前趕去,陪在一旁的左軍將軍朱晉頓時被吼得發根發扎,連忙高聲大罵道︰

「我的個娘!你快給老子勒住馬!要是再向前趕看老子不宰了你個王八羔子!」

那馭手還沒到發瘋的地步,听見朱晉吼他,立時想到自己後頭站著趙國的相邦,驚慌之下連忙一勒馬韁,差點沒被四匹戰馬的前沖之勢摔下車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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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趙俊所率騎兵在匈奴後陣如同犁地一樣來回沖殺之時,北頭的匈奴前軍已經躍馬沖出了谷口,這里的人多是須卜氏騎兵,當初於拓讓他們殿後時,詹師廬很是不樂意了一番,但不樂意僅僅是表面,詹師廬其實並不介意尾隨在後靜觀於拓攻城,然後少損失些兵馬,等進入河套後再多搶草場,所以急赤白咧的將一個萬長的人馬塞進中軍以後,便帶著剩下一萬多騎心安理得的當起了殿後將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成語別管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但其中的道理自古便被許多人奉為至理,於拓不等樓煩軍到達便對高闕發起攻擊,以此作為將樓煩排擠出河套的藉口是為此,詹師廬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同樣是為此。

詹師廬不求有功只求撿漏,卻不曾想於拓的整個大方針都錯了,前頭遇阻的情況剛剛傳回來他便做好了後撤的準備,只是鑒于於拓能否沖破趙軍防線還是未知數,所以並未將這層意思表現出來罷了,此時退軍的正是命令一下,他哪里還顧得左近的丘林氏、攣鞮氏和其他部落的騎軍怎麼看,當下便長鞭一揮,將手下人馬聚集在身旁,不管不顧的調轉馬頭向北沖了過去。

或許正如於拓所說,趙國人確實只求守住高闕,此次接戰雖然一反常態地派出大部隊攔在高闕關前,但目的依然是保住高闕關,並非想與勇敢無畏的匈奴人正面沖突,所以當詹師廬一路無阻的沖到谷口,依然未見什麼趙國伏兵時,懸著的心總算呼嗒一聲落回了原處。眼望著不遠處廣闊的大草原驚聲為之一振,立刻夾緊馬月復從馬背挺身坐起,哇啦哇啦一陣高喝,仿佛他才是此次攻打高闕關主帥似地高聲命令各部人馬退出谷口十里布陣,要用他們的馬蹄踩斷敢于追擊的趙國將士每一根肋骨。

前方順利沖出谷口的消息很快傳回到了中軍,沒有遇趙國伏兵的情形讓漸近絕望的於拓陡然一陣振奮,立刻命令傳令兵吹響牛角傳達前軍功成的消息,以此穩定被趙國騎兵沖亂的殿後部隊人心。這一消息確實起到了安定人心的功效,回過神來的匈奴騎兵神威大起,不少人即刻穩住陣型向趙國騎兵發起了反沖鋒,亂陣中刀矛齊響,沒過多久,匈奴人優勢兵力之下便將趙俊的騎兵逼退出了軍陣,使他們不得不丟下數百人馬,在南邊攻來的車陣步陣箭雨掩護之下漸漸退向了己方陣前。

剛才趙國騎兵沖來時猶如絞肉機一樣恐怖,逞威許久後,此刻終于被迫退了回去,僥幸逃出性命的匈奴兵立時一陣歡呼。雖然這歡呼聲很快就在隨即而至的趙國箭雨下變成了慘叫,但匈奴人的撤退總算比剛才有序了許多,也終于可以抽出手來向趙國追兵還箭阻擊了。

突然逆轉的情形讓朱晉大是光火,有力使不之下緊緊地捏住拳頭在戰車前欄恨恨地砸了幾下,轉頭對身旁戰車的趙勝高聲叫道︰

「相邦,看這情形北邊的匈奴人已經逃出山谷了,莫不是趙奢將軍沒能及時趕過來?要是圍不住匈奴人,咱們便要功虧一簣了!實在不行就讓雷將軍率車陣趁他們還提不起速度的機會沖去!」

「沉住氣等一等,不要慌!不要自亂陣腳!趙奢他們一定能趕到!」

趙勝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前面的戰斗,頭也不回的高聲回了一句。雖然讓朱晉沉住氣,但他自己的心同樣懸了起來。兵凶戰危之下萬事並不能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於拓顯然要比趙勝想象的更加識時務,短短的時間內無法沖破南邊山谷中的攔阻,他根本沒做任何徒勞的努力便選擇了撤退。

這微小的區別很有可能改變戰場的局勢,匈奴軍隊僅僅只是提前退兵,速度遠不及他們的趙國伏兵步卒本來就不算寬裕的合圍時間便更顯倉促了,如果當真無法及時合圍,無法借助此處兩邊的山臂來當合圍「幫手」,在廣闊的草原之趙國的步卒加可憐的騎兵部隊根本沒法擋住匈奴騎兵快速的沖擊,那麼在來不及重新布防的情況下,也只有依靠死傷大量人馬作為代價,剩下的有生力量退回高闕苦撐一條路了,而在此之前,為保高闕不失,趙勝只能緊緊壓住心中的躁動,沉住氣固守住山谷里已經成型的防御陣線。

「還他了……」

趙勝臉雖然極力保持著鎮定,但兩只握著戰車欄桿的手卻越攥越緊,不一會兒的工夫手心里已經完全汗透。良久以後,當遠遠看到匈奴軍隊似乎在驚慌中忽然一滯時,紛亂吵雜中朱晉突然高聲驚呼道︰

「來了!」

「來了!是趙奢!快擂鼓,全軍壓去!」

趙勝幾乎與朱晉同時高呼了出來,與此同時他們前後左右猛然爆出一陣歡呼,大軍在如雷般的鼓聲中再次快速向前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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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奢確實來了,他率領著三萬多車步將士在高闕北谷口東邊近三十里以外的草原頂著酷熱的烈日苦熬了整整七天,當看到敵軍進襲的烽火燃起時,他沒有半分猶豫便揮師向西殺奔了過去。然而與趙勝一樣,趙奢同樣沒想到匈奴人只給了他不到一個時辰的準備時間,當遠遠看見高闕谷口之時,他同時還看到了快速沖出山谷的匈奴騎兵,卻沒有看到西邊和北邊沖來合圍的趙國將士。

眼前的情形告訴趙奢,他已經沒有從容布陣的充分時間,如果再按原先的計劃行事唯有在接連不斷的匈奴兵高速地沖擊之下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全部退出山谷,而這個結果意味著此前精心設計好的戰略計劃將功虧一簣。

間不容發,趙奢此時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的余地,只擰著濃眉靜靜地觀察了片刻,立即高聲命令道︰「步卒排陣疾行,車軍全數前抵,跟我沖進去攔住沒退出來的匈奴人!」

「將軍——」

趙奢身旁的副將孫乾幾乎以為趙奢瘋了,下意識的便高呼了出來,他知道趙奢此刻不能不瘋,但他同樣清楚趙奢將步軍甩下,只率領不到一千乘的戰車沖進匈奴騎兵陣中進行攔截幾近于送死。

趙奢圓睜的雙目中此刻已經布滿了血絲,猛然一轉頭高聲喝道︰

「別廢話!本將帶車軍沖過去攔截爭取時間,你即刻率步陣疾行前進,在本將之北布下軍陣。本將若是死了,你南北防守,不管傷亡多大,一定要在其他各軍到達之前將匈奴人堵回去!車軍,跟我沖——」

「將軍……」

孫乾幾乎跪在了地,當看到近千輛戰車在趙奢率領之下視死如歸的沖向匈奴騎兵時,他的心里幾乎麻木了,挺挺地站直了身,高聲命令道,

「各軍布陣沖鋒!他娘的,趙將軍已經豁出去不要命了,咱們也不能丟這個臉,死也要死在胡人馬蹄之下!」

在大地的震顫之中,近千輛趙國戰車在無邊的吶喊聲中撲向了谷口迅速撤離的匈奴騎兵,其後的數萬步卒同樣玩兒了命地向前沖去。此時匈奴人至少已經退出了不下五六千騎,當听到東邊傳來的喊殺聲時,他們幾乎傻了,只能任由潛意識快速向北沖去。

趙奢此舉已是用自己的命來為速度不佔優勢的攔截部隊爭取時間,眾軍在他的感染之下同樣視死如歸,車軍將士急速沖至山口,任由戰馬踫撞、轅折輪斷依然不改前行。不論匈奴人是否英勇,他們胯下的戰馬終究是牲畜。一陣驚嚇之後,已有不少馬匹不顧主人的控制,要麼隨著趙國戰車東西奔突,要麼掉頭向回跑去。

在這馬嘶人喊的混亂之中,幾乎呈一字排開向西猛沖的戰車之,趙國將士們有如神助,長戟飛舞不停,在高速橫向的沖擊之下,硬生生地將南側的匈奴軍陣攔在了谷口之中。與此同時,尾隨在車軍之後的趙國步卒們也已漸漸趕到,倉促之中絲毫沒有停歇,迅速在車軍之北由東向西布開了軍陣。

良久之後,沖出山谷的那六七千匈奴騎兵方才反應了過來,一名英勇的百長呼哨一聲,迅速調轉馬頭再次向南邊沖去,在他的影響之下,數不清的匈奴勇士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黑壓壓的人馬往南快速奔去,兩邊箭矢齊發,與山谷內相呼應的戰斗終于在這草原和山谷交接的地方爆發了。

「將軍!將軍!你看見了嗎!陶將軍殺來了!周、周將軍也到了!將軍,你看到了麼……」

血河漂櫓的殺陣之中,當看見北邊和西邊極遠處洶涌而至的大片黑點時,左肩之掛著一支利箭,創口汩汩出血的孫乾喜極而泣,猛然回首向山谷口穿梭如織的趙國戰車群望了過去,雖然明知趙奢听不見他說的話,雖然明知自己就算聲嘶力竭也只能淹沒在無邊的喊殺聲中,但依然疾聲高呼,希望那位他所敬重的本軍主將能夠听到這個喜訊。

並沒有人能夠听清楚孫乾在喊什麼,山谷口的戰車來回穿梭,戰馬、戰車以及刀矛劍戟的踫撞聲中,不時有人在力盡和受傷之下墜下馬背或掉出車廂,甚或整輛整輛的戰車破散在地,其的軍士全數慘死在緊接著便沖來的馬蹄車輪之下,變成一堆阻攔著匈奴人的模糊血肉。沒有人知道趙奢在哪輛戰車之中,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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