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誰也別大義凌然
滅國易,安國難。在匈奴人短短兩天內精銳盡覆以後,真正對趙國具有考驗意義的事才算正式到來。
為長久安定北疆,以便安下心全力應付秦齊兩個野心勃勃的強國以及中原不斷的紛爭,趙國北疆大勝的消息與數百匈奴、樓煩少年一同回到邯鄲引起轟動的時候,趙勝依然留在雲中主持著善後事務。
河套在趙武靈王時代就已經屬于趙國所有,趙國朝廷也從設立雲中郡開始便積極向河套平原遷移百姓,但以這個時代緩慢的發展速度,再加趙國境內不斷的風波,這十幾年來河套平原依然荒蕪一片,人煙稀少,就連原先長居于此的樓煩,林胡等胡人也基本被驅散干淨,除了北邊陰山腳下以及南邊黃河沿岸建起了一些小城邑以外,河套的核心地帶只留下了野羊隱沒,狐鼠來往的渺茫大草原。
趙勝已經答應匈奴須卜氏和樓煩人遷移一部分部落進入河套,並為他們劃定了黃河北河南岸的大片草場,這一片草原靠近黃河主河道,水源充沛,草長鶯飛,遠比陰山之北富饒百倍,雖然只佔據黃河南北兩河之間靠西部不到一半和北河以北到高闕邑之間的一部分地方,而且直接在雲中郡高闕邑和九原郡兩大要邑趙軍的直接監控之下,但部落間雜生活在這里的十多萬匈奴和樓煩人只要不妄圖作亂,生活遠比陰山之北廣闊的陽山郡之的那二三十萬多萬胡人愜意許多,所以詹師廬以及樓煩王在經過一番思想斗志以後都不約而同的將主賬遷到了這里。
話語權向來掌握在勝利者手里,匈奴人和樓煩人在戰敗和臣服以後還能得到這樣的優待,自然不能白白地得到好處,緊接著趙國對他們的控制手段便全部用了,除即刻開始在河套月復地胡人牧區邊緣及月復心地帶營建黃河北河大拐角的定邊、北河邊的樓煩、九原之西南河北岸的西原三座集駐軍與為胡人各部以及胡人與趙人提供貿易的城邑以外,還將胡人牧區之東的河中地帶到九原邑之間、高闕之南到黃河北河北岸之間水系發達的地區劃分出來,作為第一批回報交付給「集緇縷」的那些趙國商賈和富豪進行開發。
在河中地區建立城邑和進行農業開發兩項舉措取得了極佳的效果,不但有效的控制住了內遷的匈奴和樓煩部落,還得到了趙國商賈富豪們的踴躍支持。雖然趙勝的做法完全不具有趙武靈王當年向北三郡移民時的強制性,但富豪商賈們的自發積極性和靈活行卻遠遠超過了出于朝廷的強制力,僅僅是一個月以後,第一批由邯鄲富商從趙國境內甚至韓魏齊燕各國偷偷征召來的移民便出現在了河中茫茫的大草原。此後移民洶涌,越來越多,除了大開發熱潮即將掀起以外,同化胡人的步伐也在悄然間邁動了。
雲中郡的開發建設即將如火如荼的時節,陰山以北新建的陽山郡今內蒙古草原北部卻又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大陰山的阻隔,陽山郡屬于干燥少雨的地區,水少草枯之下,不但不適于農業開發,就連發展牧業也遠遠比不陰山南的河套地區,即便四五傾的地方也未必能趕河套地區一傾地供養的牛羊多,也難怪於拓一心要打破高闕佔領豐饒的河套了。
於拓的狂妄之舉非但未能給他的攣鞮氏帶來好處,甚至還幾乎遭到滅族之災,軍力盡失之下攣鞮氏徹底分為了互不統轄的五個部落,在趙國分而治之的政策之下,不但無力反抗,而且為了抵御西邊大單于的吞並還得依靠趙隊加以保護。
失敗者沒有話語權,沒有軍力支撐的失敗者更是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攣鞮五部經過低聲下氣的祈求之後,雖然在趙勝的允許下將幾萬人的部眾送進了河中地區與須卜氏以及樓煩混雜游牧,但依然有十余萬部眾留在了原來的牧場與須卜氏三萬余人和樓煩六七萬人的部落交錯居住。
如此一來匈奴兩氏和樓煩人徹底混雜在了一起,同時又因為被劃分進趙國不同的郡縣管轄,雖然各族之間下統緒任在,但百的部落卻在事實取得了更大的自治權利,更加依附于趙國的郡縣而非各自一層的貴族,下統緒已在悄然間滑向了分崩離析。
這樣的混亂自然是趙國所需要的,而能走出這一步恰恰是因為趙勝深知後世漢武大帝能用推恩令成功瓦解各諸侯國的原因所在,這是一把軟刀子,「殺人」的過程中不但不會讓人感覺到痛苦,甚至還會讓人誤以為得了便宜。
不過單單打破胡人的統緒還不能徹底解決問題,誰也不能保證分離之下的胡人各族多少年以後出現一個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成吉思汗或者努爾哈赤之類的人物,所以對他們的同化更為重要,為達到這一目的,趙勝除了一手推動趙國對雲中地區的移民以外,同時還奏趙王頒下成文的法律,規範和加強了胡夏之間的貿易往來,嚴格將胡人的馬匹、牛羊以及中原貨物的交易價格決定權掌控在了趙國朝廷的手中。
趙國與秦國不同之處就在于秦國是耕戰並重卻嚴厲打壓商業的國家,而趙國卻是商業發達。雖然秦國的耕戰制度更加適合一統天下的需要,但趙國要想一蹴而就卻絕不可能,而且作為後世來的人,趙勝就算有完全的決定權,也絕不可能完全仿效秦國的做法。那麼也只能從規範商業行為,加強商業管了。同時要想做到這一點也並非易事,也只能一步一步的來,而雲中的開發恰恰給了他這個由頭。
分化胡人統緒並加強管理,收編胡人軍隊,加強並規範胡夏貿易往來,促進胡夏百姓交往,將胡人的戰馬完全掌握在趙國朝廷手中,吸收胡人貴族子弟進入邯鄲學宮學習華夏禮儀,並向胡人地區傳播華夏文化,悄然間對其進行同化,雖然這些事並非一天之內就能完成,但一切都已在趙勝手中抽出了頭緒,廣闊的草原已經先于中原月復地發生了歷史的轉向……
在趙勝留在雲中對趙匈之戰的後續工作進行努力的這兩個多月里頭,中原的局勢同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先是秦王突然率先稱了西帝,緊接著沒過多久齊王便向山東各國傳檄聲討秦王的狂妄之舉,並力促各國合縱,準備攻打秦國。
在消息傳到雲中的時候,牛翦和受了傷的趙奢已經回了邯鄲,而趙勝和從邯鄲趕來幫著處理善後事宜的大司寇劇辛等人還在高闕接見安撫著匈奴和樓煩各部首領。就在劇辛拿著邯鄲送來的密信匆匆忙忙去見趙勝時,未經傳召樓煩王突然風風火火的從陽山郡趕到了趙勝的官邸,沒說明來意便急忙請門口守衛通稟了進去。
樓煩王是個直筒子,趙勝倒是頗有些喜歡他這樣的性格,見他到了,又說是有急事稟報,自然不會拿他的架子,當即便把他傳了進去。
樓煩王早已經在府邸外等了許久了,得了命令連忙闖了進去,在官衙門里見到趙勝,連禮都來不及見便氣喘吁吁的說道︰「相,相邦。小人的部眾抓住於拓了!」
「噢?抓住於拓了!」
樓煩王自從歸順趙國以後一向謹小慎微,完全是早請示晚匯報,生怕趙勝疑心他有異心,這次出高闕關安頓各部部眾並攜主賬部眾遷居河套之前已經原原本本的向趙勝作了請示,所以趙勝根本沒想到他這麼快便返了回來,更沒想到他帶回來這樣一個消息,陡聞之下不由略略一驚。
樓煩王一邊擦著汗一邊急切的稟道︰「正是。小人這不是奉相邦之命回去安排部眾了麼。沒想到於拓從高闕逃走以後居然一路向北跑到了大漠里,後來在大漠之中實在難捱,死了逃了不少部下,居然帶著剩下的不到三千人馬攻下了丁零人的一個部落,準備裹挾著他們向東邊的荒原中逃去,以便重整旗鼓回過頭來將丁零佔了。」
趙勝月兌口問道︰「於拓想借丁零人重振旗鼓?」
樓煩王連忙點著頭道︰「誰說不是啊,於拓再次敗的實在不甘心,而且他在草原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就憑手底下剩下的那點人馬,要是沒有了依靠只有死路一條。可丁零人雖說弱小了些,卻也有萬的騎兵,而且依附于東胡,知道了這事兒以後,立刻集起全部人馬並向東胡王求援,兩三萬人把於拓給困在了丁零和東胡之間。
不過於拓倒是真像條滑魚,雖然沒能將虜獲的丁零部落帶走,卻愣是帶著千把部下沖開包圍逃了出來,後來一路南下偏偏好死不死的闖進了小人的轄地胡亂擄掠,準備再轉向北邊逃進大漠。小人自然不會對他客氣,與丁零人,東胡人三個角一圍,便將他給拿住了。
丁零人和東胡人都對大趙很是敬畏,已將於拓交到小人手。小人知道此事重大,沒敢怠慢,已將他帶到高闕來了。」
樓煩王的話差點沒讓趙勝笑噴出來,他說得這麼熱鬧,鬧了半天還是別人抓住了於拓交到他的手,那這功勞的成色實在有些令人懷疑。不過抓住於拓終究是好事。趙勝輕輕一拍幾案,高聲笑道︰「好,樓煩王功不可沒,快將於拓帶進來。」
「諾諾,多謝相邦夸贊。來啊,將於拓帶進來!」
樓煩王得到了肯定,頓時興高采烈,道了謝便連忙反身向門外高聲吩咐了一句,緊接著門外呵斥聲,鎧甲踫撞聲齊響,兩名樓煩壯漢挾著個中等個子的匈奴中年人走了進來。那匈奴人手腳都被捆了起來,嘴還被塞了一團麻布,被兩名樓煩壯漢狠狠的往地一貫,悶哼了兩聲卻極力的抬起頭憤然的向趙勝望了過去。
這就是於拓?雖然相互斗了大半年心眼,又同時率軍十萬相互大戰了一場,但就算當日高闕鏖戰,趙勝也沒有跟於拓正式打過照面。此時看到了真人,見他實在是其貌不揚,與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差的未免大了些,不覺微微有些詫異。
趙勝本來是想親自前好言勸服一番的,但看到於拓雙眼之中充滿了不服和倔強,不免又收回了善意,抬手向身旁的蘇齊一招,冷冷的說道︰
「你去把他身的繩索解開,讓他站起來說話。」
「諾……起來!」
蘇齊叉手應命,大步走過去俯身解開了於拓的束縛,緊接著拽住他的胳膊往一提,誰想於拓猛地一掙,險些將沒有防備的蘇齊晃倒。蘇齊哪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憤然之下狠狠地踹了於拓一腳,一邊往趙勝身邊走一邊自顧自的說道,
「 ,好大的力氣。」
蘇齊這番舉動也就是給自己遮著臉罷了。趙勝也懶得理他,目光冰冷的盯住於拓道︰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踹你?」
於拓不懂中原話,樓煩王連忙幫趙勝翻譯了過去。然而於拓听聞了以後卻緊緊地閉著嘴一聲不吭,完全是一副死硬到底的架勢。
趙勝等了片刻,悠悠然的說道︰「你挨踹也是活該,這一腳乃是替那些因為你的狂妄,白白死在沙場的人踹的。」
這番話似乎觸動了於拓,於拓听完樓煩王的翻譯,雖然依然沒有吭聲,但卻微微垂下了頭去。
趙勝見他這幅模樣,心里多少有了些譜。呵呵一笑道︰「不錯,還知道心中有愧,總算不失為大丈夫。」
於拓听到這里,猛地抬起了頭來,低沉的問道︰「你將我的兒子抓去邯鄲做人質了?」
「不止你的兒子,還有所有匈奴貴族的子弟。」
趙勝不以為意的笑了兩聲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他們送去邯鄲?他們去邯鄲好歹還能活著,總比那些戰死沙場的人要幸運許多。」
於拓被趙勝擠兌的幾乎瘋了,揮著雙拳目眥俱裂的勃然怒道︰「我不服!你們趙國人只會使詐,有種跟老子真刀真槍的干一回!」
趙勝笑道︰「這種話只怕你還沒有資格說。什麼叫使詐?你先與樓煩王假意結盟,誘使他屢屢進攻高闕,待我大軍北征,害得樓煩王丟棄陰山陽山,只能困守狼居胥山之時,卻又棄盟于不顧,迫使他孤立行險為你試探我大趙實力,你這樣做便是光明正大麼?」
樓煩王被於拓當了槍使,經趙勝這麼一明點,頓時羞愧難當,將趙勝的話翻譯過去以後厲聲喝道︰「於拓,你這個奸猾的狐鼠實在讓人不齒,也好意思提這些話!要不是大趙相邦寬宏大量,我樓煩恐怕早就被你害的滅族了,別說趙相邦不會饒你,就是老子也恨不得把你撕碎了生吞下去!」
於拓狠狠地瞪向了樓煩王,絲毫不讓的高聲應道︰「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見我大軍戰敗,即刻向趙國人屈膝投降,你也配說我!」
「我,我……」
樓煩王頓時沒了話,急眼間卻不知該怎麼反駁,听見趙勝讓他翻譯,才囁囁的道,
「相,相邦,於拓這狗東西在罵您。」
剛才於拓跟樓煩王吹胡子瞪眼,樓煩王這麼明顯的挑唆趙勝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絲毫不介意的笑了笑道︰
「罵便罵。不過我中原有句話叫做兵伐謀。與朋共當赤誠相待,但打仗若是只憑血氣之勇實在算不得什麼英雄,受你幾句罵便要跟你翻臉相搏更是匹夫之勇。於拓,不管怎麼說如今你也是敗了,你所不服的不過是自持騎兵勇猛罷了,但只有勇猛卻絲毫無用,就算我當真放了你,讓你再來攻次高闕,先別說勝負如何,你手又有什麼能拿的出手的軍力來戰勝大趙?莫非去向單于借兵麼?」
趙勝實在不想跟於拓在口頭爭勝,不管於拓說再多如果,現實之中他的軍隊也已經盡數被滅,根本不存在反復的可能。
於拓剛才賭的就是一口氣,被趙勝把他的氣兒連根斬斷,也便沒話可說了。樓煩王見他又低下了頭去,頓時心氣陡氣,揚聲說道︰
「於拓,你還有什麼話說?」
於拓半晌未語,緊緊的捏了捏拳頭才費力的抬起頭道︰「趙相邦既然肯跟我於拓費這麼多話,必然是不想殺我的。不知趙相邦準備如何處置我。」
這不是堵我的嘴,讓我實在不好意思殺他麼……趙勝一陣無語,思忖了片刻才笑道︰「於拓,我一直敬你是個英雄。不過如今你已戰敗,精銳盡失,先別說我要如何發落你,就算讓你重新做攣鞮氏的大首領,你覺得你還能壓得住各部首領麼?」
「我……」
於拓已經徹底沒了底氣,想到被俘以來听到的攣鞮氏被分為五部,自己心月復部落已由對趙勝唯唯諾諾的魯納達擔任首領等等消息以後,心知自己已經是一條喪家之犬,再也沒有可能恢復昔日榮光的機會了,心下不覺一陣黯然, 的一聲跪在地,拱手說道,
「於拓無知狂妄,屢犯大趙天威,今日下場都是咎由自取,原憑相邦發落。」
趙勝笑道︰「於拓首領能自省其過自然最好,不過攣鞮氏已經分裂,各部首領各自為政,必然不會再肯听命于你。這樣,趙勝敬你是英雄,你便跟我去邯鄲做一名將領好了。」
「謝,謝相邦。於拓願肝腦涂地。」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於拓放心下來,忙低頭伏在了趙勝的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