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所說乃是正道,那邪修在心境這方面,豈不是要佔很大便宜?」洪招娣道,「他們似乎是百無禁忌的。」
「他們雖然沒有心境上的限制問題,但那種做法無異于殺雞取卵,絕不可取。」封月生解釋道,「他們對這個世界只知一味破壞索取,奇yin百術齊出,無惡不作,毫無建設維護之心。若是沒有正道與其對峙相抗,這個世界的文明早就崩壞瓦解,淪入蠻荒。」
洪招娣點了點頭,破壞也確實不是她的心性興趣。
「更何況,咱們之所以走到哪里都受到尊敬,堂堂皇皇受國家人民供奉,享世之榮華,也正是因為身處正道之中,于此世間有益。」封月生笑道,「再者說,淪入邪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人人生而有情,要做到完全無視親情友情,無視血緣人倫,心中對此世界無愛,只存,真的很難做到。就是許多名義上的邪修,只是習了邪道修煉之法,不為正道所容,亦未必真的能夠完全做到,在心境方面比之我們也佔不了多大便宜。」
「原來如此。」洪招娣思忖片刻之後,道,「道既然是隨心而生,那麼若是一個人心性產生了變化,那麼他的道也就隨之變化了嗎?」。
「正是如此。」封月生笑道,「但一個人的天性自十幾歲之後便會定下來,後天能夠改變的多是習慣與做事方法,要想變化談何容易。雖說這種例子也有,卻是少之又少。比如說,我若是喜歡了一個女子,將她看的比什麼都重要,有時候就會違逆了自己的意思,去迎合討好她,但那只是一種手段方法,我依然是我,我本身的心性並沒有因此而產生改變。」
「不僅僅是人,天上天下所生萬事萬物,皆有其道。」封月生掀開車簾,望向外面的天空,道,「鳥為何在天上飛,魚為何在水中游,螻蟻為何終日忙碌不休,日月星辰為何晝夜輪換,皆因為它們遵守了天生本性之道。」
「而大道三千,只要肯去修行,能持心中之道不墜,條條皆是正途。然而無論你選擇的是哪條道,修行路上可以說都是凶險萬端,隨時都可能心境缺憾。」封月生微微嘆息,「人常說,會水的死于溺,擅跑的死于奔,你精于哪方面,往往哪方面的問題比旁人更大,正是這個道理。」
洪招娣想起前世今生見過的各種人物,以及封月生眼下的心境缺憾,暗想果然是這個道理。
比如好的心理醫生,基本上自己本身都有心理問題,因為如此才能更好的理解病人所想所需;比如事業抱負心強,為了開拓事業人脈,陪酒陪到胃出血住院,工作過勞,以致于因此而身亡的,每年都大有人在;好的運動員,基本上身體都有因練習而產生的傷病,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封月生好,為人多情濫情,這是他的心性,他的道。而以理論上來講,道無絕對的好壞,端看各人修行做法。他本身對道的理解頗深,想必對其中產生的關系,也有盡自己的力量加以維系緩和,比如之前對俞瑾的暗中回護,以及照顧青素的面子。
而除了俞瑾之外,他雖有或明或暗勾引看中的女子,風度手法卻高明,而且也從不去勉強別人。
但就是這樣,還是有人力所不能及和料想的地方,他沒想到青素會換了他給俞瑾的破虛鏡,導致俞瑾殞落,最終還是因為俞瑾一事,心境上出了缺憾,以至于不得不去閉忘卻關。
「若是如此,人雖生來有情,那如果對萬事萬物都不執著,放開胸懷,心境問題會不會小很多呢?」洪招娣道。
「師妹說笑話了,不過這也是初聞道者常有的問題。」封月生聞言,撲哧一聲笑了,「修道之人若對萬事萬物都不執著,還修什麼道,追求什麼大道?縱然是那只顧自身修行的武痴術痴,他也要執著于自己的修行,以追求更高更強。更何況此世之間,雖說各人追求不同,除非木石,哪有不執著于些什麼的?就是痴愚之人,只要懂得飽餓饑寒,亦要執著于溫飽呢。」
洪招娣仔細想了一下,果然如此。修行之道步步艱難如度生死,若心無執著,很難有進境,從這個角度來說,修者真與凡人相比,雖看上去瀟灑自由的多,卻是個個心存執著執念。
就是她自己,也不能說心中沒有執念。
于是洪招娣朝封月生道︰「師兄這一番高論,讓小妹受教受益良多。」
封月生放下茶盞,笑道︰「其實這些東西,等師妹回仙門之後,論道堂上也是可以听到的。今日左右無事,提前講給師妹听罷了。」
「只是有一事,小妹心中仍不明。」洪招娣微微皺眉道。
「哦,師妹但說無妨。」封月生道。
「師兄雖講了何謂道,但小妹卻仍不明自己的道是為何,該如何行走,方能維系心境不墜。」洪招娣道,「還請師兄請教。」
洪招娣雖然對封月生的為人不齒,但他的學問見識既是好的,她有了問題,就不吝求教。
封月生卻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拿起茶盞,在手中晃了晃,道︰「看見這盞茶水了嗎?它是什麼形狀的?」
洪招娣沒來得及回答,顏飛白搶著去看了一眼,道︰「圓的。」
「不錯,茶盞是圓的,其中盛著的茶水自然也呈現出圓形。」封月生道,「但若將其放進不同的容器之中,它的形狀就會產生不同的變化。甚至我將其潑在地上的話,就沒人能說出它究竟是什麼形狀。道,也是如此。」
「每個人皆有情,然而心性卻都不同,就如同水被放進了不同的容器。所以說,每個人所要走的道,亦都不相同,只能自行模索探究,尋找不墜之法。」封月生放下茶盞道,「說句通俗的話,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無常勢常形,無規則可走這一點,也正是道之艱難所在。」
洪招娣點頭,看了眼旁邊的顏飛白,想起他的師父舌華真人,以及路遇的許多散修。舌華真人一輩子混在俗世招搖撞騙,到了耋耄之年還要做出到還夢淵求突破這種近乎瘋狂的事,那些散修選擇了于世間行走,艱難修行的道路,其實未必全是達不到入仙門的條件,有時未嘗不是他們對自身道的一種選擇。
「多謝師兄解惑。」洪招娣道。
「師妹與我之間就不必稱謝了,否則總顯得有些生分。」封月生笑道,伸手撩開里層珍珠外層煙羅紗的雙層車簾,用銀勾掛了,「既然身為師兄,這些便是我該做的。」
洪招娣與顏飛白在這里坐了半日,談了半天的話,此時已是夕陽西落,橙紅的陽光斜斜從馬車窗口照進來,將車內的一切都鍍上了層毛茸茸的金邊,配上車廂內融洽的氣氛,望去溫暖而美好。
如果能夠忽略自馬車隊車尾隱隱傳來的,一直未曾止歇的,青素子附哭聲的話。
洪招娣見狀,起身行禮道︰「時候已經不早,也不好再在封師兄這里叨擾,我與小白這就告辭了吧。」
雖說修真界沒什麼禮教規矩,男女平等,但沒什麼親密關系的兩個男女若是天黑之後仍同處一室,雖不至引人詬病,那到底還是不太合適的。
封月生亦起身相送道︰「師妹在那輛馬車內可還住的慣?若不行的話,可以去和哪位師妹擠一下,也都是方便的。」
洪招娣笑道︰「那倒不用勞煩別人了,我已經在那上面住了挺長時間,若是此刻換了地方,反而會不習慣。」
封月生听她這麼說,微微一笑,也不再強求,將她送到車門口,目送她登上之前所乘的那輛二匹馬車,這才放下車簾車門。
那之前趕車的少年子附也回去了,顏飛白重新坐在車轅上,執掌起了馬鞭,走了一段路之後朝洪招娣試探道︰「洪姐姐,我瞧著這位封師兄待姐姐是不錯的,姐姐卻似乎和他有什麼過節?」
洪招娣和封月生的過節,別人或許看不出,但他是幫著去煽風點火添過亂的,自然知道。
「小白,有些事呢,你不需要知道的很清楚。」洪招娣道,伸手模過白兔子柔軟的毛。
顏飛白知趣的閉了嘴,不再繼續往下打探。
洪招娣看著車窗外,在西方逐漸下墜的夕陽,輕蹙眉頭。封月生待她好,處處看起來都在為她考慮著想,既為顏飛白寫保書,又留她論道,自然是有原因的。
青素之死是件大事,他自然是要哄好這一眾同行的師弟師妹,到時候才能保證口徑一致。
別的同行者都是他之前就認識的,多少有些交情,不需要花這樣大的時間功夫。而洪招娣對他而言是張陌生面孔,就需要用點心思時間招攬了。
其實在洪招娣看來,封月生倒也不需要這樣,只因現在順從他乃是大勢所趨。就算青素與他都是入室弟子,死人和活人誰比較重要,任何人都知道,她逆勢而為也只是自找麻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