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子在旁邊用小毛爪子玩了一會兒洪招娣的頭發,便用頭枕著她的肩膀,也學著她的樣子仰躺下來,微微眯了眼楮,望著宛如華蓋一般,遮住了天空的重重白梅。
一人一兔彼此間沒有交談,安安靜靜的躺著,任時間慢慢流逝,只听見風吹過梅林時的沙沙聲,只看見花瓣不時如雪灑落,香盈滿身。
白兔子感覺到微風拂過自己一身細軟的毛,他雖說是只動物,但畢竟開了靈智,此時此刻亦覺得歲月靜好,躺在這人類的身邊,心境平和安穩。若是時光能永遠停駐在這一刻,卻也不壞。
無論前世今生都不得閑的洪招娣,在接下來的十來天里過上了米蟲般的慵懶生活,每天除了三頓飯外,就是和白兔子一起在梅林中發呆。
前世的洪招娣在那樣一個競爭激烈的社會,為了還債和往上爬,每天都忙的腳打後腦勺,恨不得把自己當牲口使喚;而今生的她走上了修真這條路,除了修煉之外,還要時刻花費心思考慮周邊的人際關系,想清楚自己該做什麼,爭取最大的利益。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必考慮不必做的日子,還真是從來沒有過。
這天洪招娣和白兔子躺在竹席上,在梅林一邊發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聊天。
洪招娣指了花瓣,語調悠緩的道︰「萬事萬物既然都遵從自然,日出日落是自然,花開花落結實掛果是自然,人類的生老病死也是自然,那又為何要修道,追求延壽不死呢?」
白兔子听完洪招娣的話,騰的一聲從地上翻起身,用小爪子拍著她的肩膀,道︰「人類,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我們血麒麟一族壽命就沒下過八百歲的,你要是不延壽長命,早早死了,我可也是會跟著完蛋的我才活了沒到一百歲,還年輕著呢。」
「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洪招娣轉眸看了他一眼,笑道。
白兔子身為一只動物,思想單純直接,反而最接近道心。而人類思緒過多過雜,追求大道,又被自己反復思考琢磨的道意所困,卻比單純的獸類離道更遠。
前世不知有長生道,自然不去追尋,而今生那條路就在眼前,自然難抵誘惑。說起來,她適才那些話,卻是有些矯情了。
這時,洪招娣听見近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以她的五感,離的這樣近了才听到,顯然修為在她之上,並非日日來送飯的阿英。再說現在也不是飯點,阿英精確的像台石英鐘,每次都是掐著點來的。
洪招娣翻身坐起,抖落一身白梅花瓣,朝那腳步傳來的聲音望去,只見李仲晟站在花樹之下,朝她笑道︰「綸兒好生悠閑,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洪招娣站起身,瞬間切換順寧模式,柔弱萬狀的與李仲晟見禮道︰「在此處無聊度日,不悠閑也不行。光華怎麼來了?」
李仲晟臉上雖笑著,眉眼間卻掠上抹愁色,道︰「綸兒若是嫌此處無聊,那麼我來的就是正好。今日師尊要帶著我以及邵師妹出門遠行歷練,綸兒這便跟著一起去吧。」
洪招娣思忖片刻之後,微微垂了頭,道︰「若是我不肯去的話,海境長老是否會取我性命?」
李仲晟斂了臉上的笑容,沉吟良久,才道︰「師尊只是擔心邵師妹,師妹的狀況確實不太好……綸兒放心,若有人要取你性命,無論是誰,必先踏過我的尸體。」
洪招娣知道李仲晟帶來的消息,已經是海境與他互相妥協的結果,依海境的想法,殺了她便干干淨淨一了百了,她現在已經別無選擇,于是忙道︰「光華不必如此,我去便是了……只是,我原還想著參加今年的內門小比,如此卻甚是遺憾了。」
李仲晟听她這樣說,反而松了口氣,笑道︰「內門小比,不過是入室的一個階梯。我與師尊提起過綸兒入內門的時間,師尊說,綸兒不過半年時間就能突破到煉氣中期,如此進度,要破格入室也是可以的。等此行結束,解決了邵師妹的問題,我便求師尊將你收入門下,想來她亦是願意的。」
洪招娣調動多日沒用的腦細胞,迅速的分析了一下她拜入海境門下的可能性。
雖然海境一直對洪招娣沒好感外加沒好臉,把她晾在這里十幾天不聞不問,此事听起來有些荒謬,卻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從邵菁菁的事情來看,海境此人甚是護短,很愛護自己門下的弟子。她一方面要照顧到李仲晟的心境,另一方面要保住邵菁菁的秘密,那麼收洪招娣入她門下,受她勢力庇護和左右,就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海境之前想殺洪招娣,就是因為洪招娣雖道行低微,卻是個和她毫無利害關系的人。她雖是金丹長老,但在仙門中亦並非一手遮天,說不得還有一兩個平時就有矛盾,實力又和她相差無幾的對頭,若讓洪招娣就這樣回內門,說不定事情就會泄露出去。
而若是收洪招娣為門下弟子,那洪招娣便歸屬于她的羽翼之下,名份利益相連,自是不會再有這方面的擔心。
當然,洪招娣所表現出來的運氣和修行進度,雖然比大多內門弟子要強,但海境見慣了資質優秀的修真者,自是瞧不上眼,要她真把洪招娣當親傳弟子那般悉心指導愛護,也是不可能的。最多,就讓洪招娣掛個名罷了。
不過能如此,對洪招娣來說也就夠了。
沒想到失去了三年一次的小比機會,卻有這麼大個餡餅砸在自己頭上。但洪招娣此時偏還要習慣性的裝一裝,睜大了眼楮,半信半疑狀看著李仲晟,道︰「光華所說,可是真的?海境長老她真的願意收我入室?」
李仲晟笑道︰「那是自然。」
笑完之後,李仲晟的臉上復又籠上輕愁,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面破虛鏡,交到洪招娣手中,道︰「此行頗為凶險,綸兒若遇上不能解決的狀況,就可用這面鏡子逃生。但切記,一定不要在師尊的面前使用……否則她,可能真的會立即對綸兒對手。」
洪招娣知道他是不願自己去涉險的,那次在還夢谷中發生的事情,想來他還有些心理陰影,但與海境的妥協,又讓他不得不這般選擇。
于是洪招娣朝他笑笑,道︰「光華不必擔心,想要有所得,必有所付出,我若連陪光華同去的膽量都沒有,如何能入得海境長老的眼?」
說起來,雖然不知道她將隨海境和李仲晟去何處,但風險未必就比面對呂碧茗結丹而出的報復要小。更何況,小比之事她亦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綸兒能如此想,那是最好。」李仲晟微微一笑,望向在洪招娣腳邊蹦的白兔子,道,「旅途寂寞,便把這小兔兒帶上解悶也好。」
洪招娣俯身抱起白兔子,朝李仲晟笑道︰「既如此,我們便走吧。」
李仲晟依言攜了她的手,帶她朝梅林外的方向走去。
……
李仲晟大約常來,這般復雜的地形,他沿路走來毫不遲疑,腳下生風。
洪招娣踏著風行符,邊走邊與李仲晟聊天,道︰「光華對這里很熟啊。」
李仲晟笑道︰「我八歲入仙門,一直被師尊親自教導撫養,在這里長到十五歲,才另闢山頭造靈居,自是熟的不能再熟。」
「那海境長老……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洪招娣怯生生道,宛若想要討好海境,卻又無從下手的稚子。
「師尊她雖然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其實人很好,又極正直。」李仲晟安慰道,「她是極愛護我們這些門下弟子的,將來慢慢接觸的時間久了,綸兒就會知道。」
洪招娣在心里覺得李仲晟這番言論有待商榷,海境護短自家弟子是沒錯,但正直麼……一個為了保護自己徒弟,不惜殺害無辜路人性命的人,怎麼也算不上正直吧。
但她心里怎麼想,嘴上卻柔柔道︰「原來如此。」
兩人邊走邊閑談,倒也不覺得時間流逝,就走出了白梅林。
梅林之外,是一輛碩大豪華的馬車,被背上生翅,足下生雲,頭上長獨角的十二匹天馬所拉。洪招娣一眼望去,如同進入了自己幼時讀過的童話世界。
李仲晟在一旁向洪招娣解釋道︰「師尊平素不喜奢華,但為了邵師妹,不得不如此。她與邵師妹就在上面,綸兒你去吧。」
洪招娣無助的看了李仲晟一眼,道︰「光華……你不陪我一同去麼?」
李仲晟看在眼里十分不忍,卻道︰「我已成年,不好再與師尊師妹同處一車,自會騎天馬隨行。綸兒不必害怕,師尊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洪招娣听他這樣說,只得一步三回頭,淒淒艾艾的登上了馬車,將順寧當初的風姿學了個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