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禽相悅 第一卷 碧水清漣,搖碎雲天 第一百零二章忠僕

作者 ︰ 藍惜月

婚訊公布後的第二天,容悅出府,在一家酒樓跟盧駿見面。

從渝南鎮被穆遠帶走時,容悅交代盧駿留守老宅,她又沒打算在雍郡王府久住,只要條件允許,就會想辦法離開,隨從不須多,輕裝簡行既可。

誰知盧駿還是帶著一批人手悄悄跟到了雲都,並迅速跟甘盛取得聯系。容悅那時正「病著」,不便外出,便拿了一千兩銀子讓甘盛送給盧駿。暗部子弟雖然都有月銀,可以前在山莊里都是包吃包住,容悅給錢的初衷,也是想讓盧駿用這筆錢照管那撥人在雲都的生活。

上次回去,蕭夫人給了容悅五千兩銀票,加上她自己本有的,一共一萬多兩,因為不知下一站會去何方,她不敢亂花錢——如果再次逃婚,她必須逃得遠遠的,也許一兩年之內都不能跟家人聯系,身上沒錢怎麼行。

其實自她進雍郡王府後,穆遠給的,庾嫣給的,金銀錁子加各類首飾,已經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可他們是給「容側妃」的,不是給她容悅。她既不願做容側妃,就不能動用王府的錢,那些東西她都鎖在一只箱子里,踫都沒踫過。

過了約模十天,甘盛來報,說盧駿用這筆錢在雲都近郊買了一個莊子,有八十多畝水田和一所寬敞的宅子,宅子周圍有大片菜園,雞舍、馬棚、豬圈、羊舍樣樣齊備。容悅听得直納悶,都說雲都地價極貴,近郊的莊子有那麼便宜嗎?

甘盛告訴她,是穆長老出面幫他們買下的,一千兩銀子都沒花完,讓容悅不用擔心。他們手里有余錢,有自種的菜蔬瓜果,原主人急著搬家,連幾頭大肥豬都沒趕走,他們作價買下來,當天就殺了一口,大伙兒吃得月復漲肚圓,日子過得好不富足。

話雖這樣說,容悅還是又給了五百兩。那莊子落在她的名下,算盧駿替她置辦的產業,也不知穆坤貼補了多少。

來雲都後,容悅只派甘盛給穆坤送過兩次禮,自己沒有上門。環境變了,地位變了,她和穆坤的關系變得比較尷尬。穆坤從前是她家的暗人,要稱她為主人。現在穆坤的哥哥穆乾當了宗令,也即皇族的族長,連皇帝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容悅名義上是穆遠的側妃,是小輩媳婦,見了穆氏兄弟,若嚴格執行禮儀,是要下跪的。

其次,由于宗令在廢立儲君的問題上作用很大,穆遠作為皇子,也不宜和他們過多接觸,免得皇帝和太子疑心。

容悅本來打算再過一陣子,等穆遠對她放松了警惕,再跟盧駿等人聯絡,不想婚禮逼近,她只好提前行動。

盧駿一見她就問︰「姑娘這次真的要嫁給穆三了嗎?」。

听听這毫無敬意的稱謂,就知道盧駿對穆遠個觀感如何,容悅沒直接回答,而是笑著說︰「大師傅消息好靈通,是甘盛告訴您的?」

「不是,是你二師傅昨晚派人出城告知的。」

容悅斂容道︰「大師傅,我正想問您,那莊子到底花了多少錢?徒兒總覺得,雲都近郊的田莊沒那麼便宜。想當初買下逸居,也不過幾十畝水田,和近百畝坡地,外加些果樹、茶樹,就要了差不多三千兩,那還是鄉下地界。」

盧駿不在意地說︰「你二師傅要貼,你就讓他貼個夠,反正他無兒無女,留那麼多錢干嘛?他現在回了本家,恢復了貴族身份,光是皇帝的賞賜就吃不完,听說那位襲了爵的三弟還把王府的產業分了一部分給他們。」

「就算這樣,也不好讓他貼錢那。」

「為什麼不能?我跟他是幾十年的兄弟,這次帶來的二十幾號人中,有一半是我和他一起撿回的孤兒,手把手教養長大,跟自己的孩子沒區別,大家本來就是一家人。姑娘你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徒弟,他給你置產,心甘情願。」

容悅搖搖頭︰「‘主子’就別提了,就是怕他介意這個,我才沒跟他見面。」

盧駿卻道︰「姑娘錯了,他當初走投無路,才賣身投靠,老侯爺看他出身不凡,沒讓他簽死契,這是尊重他,不是該當如此。暗人死士,連性命都是主人的,在主人面前,有什麼尊嚴好講?要講尊嚴,當初別投靠呀。穆坤心里也明白這個道理,即便現在回了本家,他心里仍是向著姑娘的,仍把老侯爺的遺願當成自己的願望。」

容悅追問︰「老侯爺的遺願?」容昶還留下了什麼遺言是她不知道的?

盧駿的聲音陡然凌厲起來,眼楮睜得溜圓,連臉孔都漲紅了︰「老侯爺在姑娘的父親去世後,心心念念的就是為二房立嗣,讓世子後繼有人。姑娘在雍王府養尊處優,得了那姓穆的千般寵愛,莫非就忘了祖父和父親的冤屈,和自己肩上的責任?」

容悅忙起身道︰「容悅不敢。」

盧駿發完脾氣,又屈膝賠罪︰「屬下逾越了,請主人降罪。」

容悅伸手虛扶,言語和婉︰「您是我的師傅,我有錯,本來就該指出,我年紀輕,又無父輩管教,幸虧有幾位師傅在旁邊提點,才沒出大婁子。不過師傅您說的這件事倒可以放心,我這趟出府,就是想跟師傅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個辦法,既能逃過婚禮,又能叫穆遠死心,至少別叫他恨。不瞞您,我甚至想過假死,我手里有那樣的藥,要騙別人估計沒問題,但要騙穆遠……」

「很難」盧駿馬上接過話頭︰「此人狡猾如狐,身邊能人異士頗多,一旦被他識破,激起他的狂性,姑娘的處境會很危險。」

容悅輕嘆︰「正因為拿不定主意,才來向跟師傅求教。」

盧駿思量了一會,眉頭皺緊又松開,末後說︰「這事,恐怕還得請你二師傅幫忙,他是族中長輩,說的話還有些分量。」

「您的意思是,讓二師傅出面反對?」不是容悅看不上穆坤的實力,穆遠在雲都一直以驕縱頑劣的形象示人,和他的父皇都敢對著吵,一個連爵位都沒有的族中長輩,能在他面前說上什麼話。

「不單單如此……」盧駿沉吟了一會,轉而問她︰「听說姑娘的名字已經上了穆氏皇族的玉牒?」

「是的。」

「那麼在名份上,姑娘已經是穆遠的女人。」

容悅再膈應這個詞,也不得不點頭承認,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沒成想,盧駿接下來的一句話是︰「上了玉牒又如何,姑娘不願意,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

容悅道︰「他的為人,大師傅想必也听說過,本是極強霸不講理的,能容我到如今,已經是極限,如果我不能盡早離開王府,一旦拖到婚禮後,只怕牛不喝水也不行了。」

盧駿著急起來︰「那我們趕緊去找你二師傅,讓他拿主意,他在這兒有根基,有人脈,比我們這些外地人強。」

兩人到了穆坤的宅子,穆家兄弟一同出來接待。

不知為什麼,容悅總覺得穆乾對她特別感興趣,問的話比穆坤還多,而且一直圍繞她的修為打轉。容悅羞愧難當,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輕功,其余幾樣,武術也好,隱藏術也好,制藥術也好,全是半吊子。

好在不久就有客到,總算把穆乾弄走了,要是他始終陪著,容悅今天只能白跑一趟,她怎敢當著外人的面說出自己準備逃婚?而且她也不便久留,午飯前必須趕回去。

穆坤笑著跟盧駿說︰「我大哥很看好咱們姑娘呢。」

盧駿便問︰「令兄莫非想收姑娘為徒?」

穆坤點點頭︰「他最近一直念叨,身體一日日衰敗,想再收個關門弟子,把他晚年悟出的一點東西傳下去。」

盧駿高興起來︰「那很好啊,姑娘能入令兄的法眼,是我們所有人的福氣。」

穆坤遲疑道︰「好是好,就是有一點……」

盧駿猛瞪他一眼︰「你有話就說,賣什麼關子。」

穆坤言辭斟酌︰「家兄的修為,以心法為主,要求抱元守貞,澹定自持,如此方能事半功倍,可姑娘眼看著婚期近了,若非如此,家兄剛才就會明白說出收徒之意。」

容悅大喜過望。無量天尊阿彌陀佛基督耶穌阿拉真主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頭,王八遇到綠豆,怎麼會那麼巧呢?

機不可失,她立刻坐正身體,很嚴肅地表示︰「婚期可以推遲,還是多學些本事要緊。我本就是病弱體虛的女兒身,先天已是不足,若還不知‘以勤補拙’,這輩子都別想替祖父和父親……」

照盧駿的說法,穆坤對老侯爺容昶懷著感恩之心,當他變成過街老鼠無處容身的時候,是容昶收留他,讓他在景侯府的庇護下平安地活了幾十年,所以容悅特意提到祖父和父親,同時觀察穆坤的反應。

果然,穆坤有一剎那的傷情,容悅再接再厲︰「師伯的身體不是很好,難得他看得起我,讓師伯早日完成心願才是正理。」

盧駿在旁邊幫腔,兩人很有默契地不提「逃婚」二字。穆坤跟暗部的其他人不同,對穆遠和容悅的婚事一直持樂觀態度,不斷在其中推波助瀾。也許在他看來,讓容悅嫁給自己的堂佷,可以讓彼此之間的關系更親近,又或者,生為皇室中人,他不認為冷酷狡詐是性格缺陷。

明明是半個媒人,現在卻支持她推遲婚期拜師學藝,容悅不禁疑惑起來︰真的是因為自己資質好,好得讓修道界耆老穆乾一眼相中,要收她做關門弟子?

會不會,這件事根本是穆坤促成的,是穆坤在想辦法幫她擺月兌不情願的婚姻?

容悅的思路沒錯,只是猜得不夠準確。

她走後,穆家兄弟在一起密談,穆坤先對兄長致謝,穆乾道︰「這個女孩兒根骨確實不錯。我自上次中毒後,身體每況愈下,現在只剩下一半的功力,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天,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不如就收下她。」

穆坤起身長揖︰「多謝兄長成全。」

穆乾輕輕搖頭︰「你呀,當初一力撮合,現在又生怕委屈了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穆坤道︰「我當初是為她好,現在也是。我早就發現穆遠看她的眼神不對,面上凶,心里其實是喜歡她的,她家里寡母孤女,僅有一個伯父還是生死仇人,這樣六親無靠,再不找個厲害點的男人,怎麼護得住?就算她將來斗垮了容徽,立了嗣子襲爵,想要守住祖業,也困難重重,那嚴謹不過一小商人,是能幫她守業還是幫她拓土?」

穆乾失笑︰「你想得倒遠,還拓土呢。」

穆坤沉聲道︰「哥,不是我烏鴉嘴,你瞧著吧,用不了多久,也許只要十年,甚至幾年,這片大陸就會烽火連天。」

穆乾將信將疑︰「你是如何判斷出來的呢?」

「理由很多」,穆坤把兄長扶到椅子上坐好,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你長年在山上住著,不怎麼關心世情,現在這世道,禮樂崩壞,人心不古,見利忘義者比比皆是。就拿景國和雍國來說吧,景國是兄奪弟爵,雍國是子奪父爵,就連巴掌大的瑞國,兄弟父子幾乎打破頭,只怕也跟景、雍一樣,非得死幾個人才能定下繼任家主。景國的長房和二房之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雍國,听說避居洹城的蕭老侯爺在那邊招兵買馬,不定哪天就會打回去。再看我們楚溟國,太子的儲位遠未穩,別說那些虎視眈眈的皇弟,就是皇上自己,都不見得真想讓太子繼位。」

穆乾沉默了,半晌才落寞地說︰「幾年之後的事,我估計也看不到了,索性就眼不見,心不煩。」

穆坤想安慰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兄長的身體狀況擺在那兒,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也沒甚意趣,只得以自嘲的口吻說︰「弟弟跟哥哥一樣老邁,幾年之後的事,我也未必能看到,不如我們一人收一個弟子,關起門來傾囊相授,若能在死前教出一個稱心如意的徒弟,也不枉這些年的苦修。」

「此言甚是有理。」

兄弟倆商量定,回到自己房里的穆坤卻犯起愁來。若穆遠堅持不放人,難道他們兄弟還能上門強搶不成?站在世俗人情的角度,穆遠連婚禮都安排好了,你跑去搶人家的新娘子,這算怎麼回事?他並不想拆散這兩個人,從內心深處,他始終認為,穆遠才是最適合容悅的人,嚴謹沒能力幫她撐起家業,所以他希望容悅最後能嫁給穆遠而不是嚴謹。

可現在容悅這樣抗拒,甚至打心底里厭惡,若逼她這時候嫁給穆遠,穆坤又心疼。他讓哥哥收容悅為關門弟子,只是想給她一段緩沖的時間,同時又把她留在雲都,讓她親眼看到穆遠的魄力和能耐,慢慢改變對穆遠的成見,等水到渠成了,再隆重下嫁,百年好合。

除此而外,他也希望容悅能跟穆乾學點東西,就憑她現在那點兒本事,一個穆遠就能把她壓得死死的。將來一旦天下大亂,不止是南邊這些大小諸侯,北邊強悍的馬上民族都可能南侵爭奪地盤,那時容悅拿什麼保住自己的家國?

穆坤知道容悅對他有些誤會,可他真的是一片赤誠,站在長遠的角度為自己的主人打算。被誤解、被冷待不要緊,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容悅嫁給一個小商人,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女人,她肩上的擔子很重,除了自己有本事,還需要一個強大的男人給她提供支持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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