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遲來的懊悔充塞在他的胸口,怪不得性情那麼溫馴憨厚的她,會再也撐不下去,執意要跟他離婚。
三年多前,我跟湯紹偉分手,那時,我對他死心了,所以不管他後來怎麼求我,我都不打算再給他機會。我這個人雖然不聰明,又容易心軟被說服,但是我在某方面很固執,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改變,現在的情形就像當年一樣……
接著想起她曾在電話中對他說過的話,他臉色驀地鐵青。她對他……也死心了嗎?!
原本在此之前,他還抱持著只要再多哄哄她應該就能讓她回心轉意的想法,可此時,他忽然不是那麼確定了。
寒銳到書局撲了個空,這才知道唐有福已辭去那里的工作。
他只好再到她表姊的住處找她,開門的人是常雙祿,看見他,她投給他兩枚冷眼,在听見他想找有福後,她態度很冷淡。
「她不在,你要是還有什麼想對她說的話,等到律師事務所再說吧。」
見她要關上門,他急忙伸腳擋住,詢問︰「她去哪里?」
「跟你無關。」
「告訴我她去哪里。」他語氣一沉,很堅持要知道答案。
常雙祿也板起臉孔,怒瞪他,「你現在緊張她去哪里了?那這三年來,她去祭拜她爸媽和小弟的時候,你都去干麼了?你知不知道她每年都很希望帶你去看看她爸媽和小弟,結果你呢?一次又一次的失信于她!」
他從她的話里厘出一個重點,「所以她去祭拜她父母了?」
「沒錯,她是去稟告他們,她要跟你離婚的事。」常雙祿直言。
坦白說,寒銳比起有福以前交往過的那四個男友對有福都還要好,但問題是,感情是不能用物質來填塞的,他以為提供了有福物質上的享受,就可以替代平常該有的關心嗎?
他的那些緋聞讓有福的心一點一滴受到侵蝕,最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那是用再昂貴的物質都無法填補的。
面對常雙祿對他的責備,寒銳一句話都沒有反駁,轉身默默離開。
他希望現在趕去有福爸媽那里,還能來得及見到她。然而剛坐上車,他抬頭望向前方時,驀地驚駭得臉色一變,飛快推開車門,朝前方疾奔而去——
「爸、媽,對不起,這三年我都沒有帶寒銳來看過你們,以後也沒辦法再帶他來了,因為,我要跟他離婚了……外婆說,如果有一天我撐不下去了,就不要再硬撐,所以我決定跟他離婚。」
唐有福語氣透著一絲哽咽,接著說︰「但是……我很舍不得他,跟他在一起,我很不快樂,每次看見他那些緋聞,我就很難過。」
看著父母印在骨灰壇上的照片,他們帶著微笑的表情好像在安慰她,她吸吸鼻子,努力彎起唇瓣擠出一抹笑容。
「不過你們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快振作起來,因為還有外婆和表姊陪著我。」
向爸媽稟告完她要跟寒銳離婚的事,唐有福離開公墓,搭公車到表姊家附近的路口下車後,準備走回表姊的住處。
陡然,一輛灰色的車開到她前方時,猛地急煞車停了下來,她低垂著眼,沒有留意到車上一名男子打開車門,快步朝她走來。
直至對方來到她面前,她才抬起眼,當湯紹偉那張憔悴的臉孔闖入視線時,她先是一愣,接著思及三年前他曾一再對她動粗的事,她立即面露畏懼,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有福,我終于找到你了!」湯紹偉比起三年前還要瘦削,兩頰微微凹陷,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下搭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注視著她的眼神露出狂喜之色,激動的伸出手想抓住她。
她驚駭的連退了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你想做什麼?」她眸里帶著戒備問。
「有福,回來我身邊,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再做出對不起你的事,以前的事全都是羅玫櫻那個賤人勾引我的。」
他那種狂熱的眼神教她害怕,她不禁提醒道︰「你忘了我已經結婚了嗎?」雖然已打算要跟寒銳離婚,但兩人目前還沒辦好離婚手續,就仍有婚姻關系。
「我不在意,只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不在乎你是什麼身分!」湯紹偉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再沾到她的福氣帶來好運,讓現在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自己能再翻身。
他之前在朋友慫恿下簽賭,欠下一大筆賭債,為了還錢,于是動了歪腦筋,私下將公司的機密泄露給競爭對手,結果被公司發現了,不僅遭到開除,還被告到法院,判賠一筆巨額的賠款。家里的父母在這時也相繼病倒,一個中風、一個罹癌,樣樣都需要錢,他快被錢逼瘋了。
如今天生帶有福氣的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找了她好久,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她,他絕不會再放她走,只期望能重新得到好運,讓他能從谷底翻身。
「我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唐有福拒絕他。
「你敢不要?!」湯紹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她身上,卻被她一口回絕,他臉色登時變得猙獰暴怒。
他駭人的神情讓她嚇得轉身就逃。
他雙目布滿厲色,陰狠的朝她吼道︰「唐有福,你不要後悔!」吼完,他走回車上,將車掉頭,神色瘋狂的踩下油門朝她直沖而去——
就在車子即將撞上她的那瞬間,飛奔而來的寒銳迅速推開她,下一秒,他的身子在猛烈撞擊之下彈飛了幾公尺遠,接著重重的摔落地面。
湯紹偉恢復理智後,發現自己闖禍撞了人,驚慌失措的趕緊駛離現場,逃逸無蹤。
躺在地上的寒銳只覺得全身劇痛,無法動彈,他努力睜大眼,想看唐有福是否平安。他漸漸失焦的眸心隱約映入一抹熟悉的人影,耳畔似乎也傳來了她焦急的呼喚聲。
「寒銳?寒銳……」
看來有福應該沒事了……他這才放下心,很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告訴她自己沒事,但他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渾身發冷,瞳孔漸漸失焦,最後終于抵擋不住侵襲而來的黑暗,闔上了雙眼。
坐在病床邊,唐有福靜靜看著臉色蒼白的寒銳。
提著晚餐進來的常雙祿見她雙眉緊鎖,那雙細長的眼因為哭過變得又紅又腫,不禁溫聲安慰,「有福,醫生不是說手術很順利,他不會有事嗎?別難過了。」
寒銳昨天剛動過緊急手術,他胸口斷了幾根肋骨,脾髒破裂出血,右腿和左臂骨折,傷得不輕,唯一慶幸的是傷處都不是要害,算是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從昨天手術後到今天,他一直沒醒過來。
「表姊,是我害了他。」唐有福很自責。
「這跟你無關,又不是你開車撞他的。」
「湯紹偉原本是要撞我,是寒銳跑來推開我,自己才會被撞傷。」他如果不救她,就不會有事了。
「開車撞人的是湯紹偉,責任在他不在你。他故意駕車撞人,根本就是蓄意謀殺,今天早上警方已經逮捕他了。」常雙祿將方才得到的消息告訴她。
一想到湯紹偉居然想開車撞死她,唐有福既心寒又憤怒,她無法原諒他竟把寒銳撞得受了這麼重的傷。
先前從羅玫櫻那里听說他的遭遇,她原本對他還存有一些同情,現在她恨死他了,只希望他為自己所做的事得到應得的報應。
「先吃飯吧。」常雙祿將帶來的晚餐遞給她。
「我吃不下。」她搖頭。
常雙祿眉一挑,「你早上和中午都沒吃,晚上又不吃,你是打算餓壞自己,跟寒銳一起住院嗎?」
「我是真的沒有胃口。」她垂下眼,注視著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寒銳。
「不管有沒有胃口,都給我吃一點。寒銳這身傷恐怕要住院一陣子,你不吃,哪有體力照顧他?」常雙祿溫言哄勸。
沉默了會,唐有福才拿起表姊買來的餐盒,強迫自己吃下去。
但吃了三分之一,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常雙祿也沒勉強她要吃完,明白只要寒銳不醒來,她就無法安心。再怎麼說,寒銳這次都是為了救有福而受傷,也難怪她過意不去。
不過因為這次的事,倒讓自己對寒銳的不滿消減了些,他在危急之際不顧自身安全救了有福,證明他心里確實是愛著有福的。
「有福,若是寒銳醒來,你還要跟他離婚嗎?」常雙祿問。看在他救了有福的分上,她覺得有福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唐有福伸手握住他的手,緩緩開口,「起先,我以為他心里有了別人,所以才想跟他離婚,可是昨天看見他為了救我被湯紹偉撞成重傷,昏迷不醒的讓人推進手術室,而我什麼都沒辦法做,只能在外面著急的等待時,我就好後悔好後悔,不該吵著要跟他離婚……那時我心里便想,我不跟他離婚了,我不在乎他那些緋聞了,只求他能好好的活著就好。」
說到這里,察覺被她握著的大手忽然動了動,她一愕,急忙看向寒銳的臉,只見他眼皮微顫,然後慢慢睜開眼。
驀然涌入瞳孔里的光線,令他雙眸不適的眯起。
「寒銳,你醒了!」唐有福驚喜的叫道。
須臾,適應了病房里的光線,他徐徐再將雙眼張開,定定望著她。
「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昏迷了一天一夜,他的嗓音很沙啞。他其實已經醒來半晌了,剛蘇醒的那一瞬間,只覺得全身像被輾過似的,到處都很痛。
但下一刻,听見鑽入他耳膜的話,那些疼痛全都遠然消失,他決定努力讓自己撐開眼皮。
唐有福被他問得愣了下,看見他醒來她太高興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他提醒她,「你說……不跟我離婚了,是真的嗎?」他目不轉楮的注視著她,焦急等待著她的回答。
她先是搖搖頭,接著再點頭,「不離了、不離了。」她緊握著他的手,又哭又笑。「我不跟你離婚了,我們做一輩子的夫妻。」
他面露欣喜,激動得想撐起身子擁抱她,但身體卻虛弱得沒辦法施力。
見狀,唐有福主動俯擁住他。「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不該吵著要跟你離婚。」
「不,是我不好,一再忽略了你的感受,做出讓你不安的事。」寒銳嗓音沙啞的說。
「不,是我不好。」
「不,是我的錯。」
見兩人搶著認錯,常雙祿笑道︰「好了好了,晚一點你們再好好討論究竟是誰的錯,現在先讓醫生幫寒銳檢查一下。」
听見她的話,兩人這才發現主治醫生不知在何時來到病房,唐有福連忙讓開位置,好讓醫生幫寒銳檢查。
片刻後,檢查完,醫生交代了些注意的事情,離開前,他笑著提醒他們,「他肋骨斷了三根,擁抱時盡量不要太用力。」
唐有福臉頰微紅,知道醫生必是看見了她剛才俯抱著寒銳,所以才刻意提醒她,她趕緊點點頭。「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小心。」
等醫生出去後,兩人的手又牢牢牽握在一起,雖然身上的傷很痛,但寒銳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容凝視著妻子。
她也望著他,眼里滿是溫柔和愛戀,兩人眼波交會,失而復得後,有抹更為深刻的感情在他們的眼中傳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