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別人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樣的感受?
她看見林老太太拿著一個小缽,拿起一顆花生將它敲碎、磨細再放入口中,不久她臉上的表情明顯頓了幾秒,然後她喝了口茶,靜靜坐在一旁。
阿快看了看林老太太親自做的蜜麻花;那是一個完美的作品;她在金黃發亮的麻花外表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然後她吃了一口宥恆最愛吃的麻花。
丙然很美味,的確是種可以讓人覺得很幸福的滋味。
如果她輸了,她會輸得心平氣和。
十分鐘後,結果揭曉。
阿快的鹽炒花生和林老太太的蜜麻花──比成平手。
阿快大叫一聲,摀著嘴,不敢置信的望著評審主席李理事長。
頭禿得發亮的李理事長笑著為這場比賽作總結。
「剛听到有人想拿鹽炒花生挑戰林老夫人的蜜麻花,而挑戰者又是圈外的年輕小姐,我承認我當場笑壞了。到底是哪個狂妄的晚輩敢做這種自不量力的蠢事,所以我純粹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來的;其他兩位評審也差不多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出席。但是,蘇小姐的鹽炒花生,坦白說,很成功。把花生所應具有的美味都激發出來了,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這樣的花生吃了不會上火,因為蘇小姐掌握了花生內部,生跟熟的臨界點,花生一斷生就收火,讓一顆小小的炒花生有了數種滋味,讓我想起以前小時候在田里偷烤花生,那種各式各樣的復雜滋味。妳對火候的掌控成功感動了我,但這既然是場比賽,就不能只兼顧美味,我相信妳應該也同意,炒花生的平實外表無論如何是比不上蜜麻花的貴氣。妳說對吧?」
阿快心平氣和的接受這樣的結果。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不能不說沒有遺憾,但她已經盡力了;她將祖傳的炒花生搬出來比賽,這般努力,也只能這樣了。
陪著林老太太送走評審們,她見店里的伙計已經在收拾廚房,只好拉著雅立對林老太太道謝順便告辭。
「林女乃女乃,我可以這樣叫您嗎?謝謝您撥空陪我這樣胡鬧一場,看來我的確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比賽的蜜麻花都賣給我好不好?我以後不會再來煩您了,對您造成的困擾和不便,實在很對不起。」阿快對她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林老太太看著阿快,這個高瘦直爽的女孩不知怎地越看越有趣,她說以後不來了,那豈不可惜?
「妳听不出來嗎?李理事長說的,要不是鹽炒花生的外表太丑,妳就會贏過我的蜜麻花了;所以,妳並沒有輸,我會依照約定做一次蜜麻花給妳看。」林老太太說。
「真的?!」阿快喜出望外,她沒听錯吧?
「但是有一個條件,妳以後要常來台中看我,還得寫一張切結書,不許把我的功夫傳出去。」林老太太說。
「那有什麼問題!我保證只做來自己吃,絕不外傳。雅立是律師,我們現在就請她幫我們擬一張切結書,然後我們就去做蜜麻花!」阿快開心的計畫著一切。
當她們忙了半天,回到台北時已經快凌晨了。
雅立在住家樓下和阿快道別前,忍不住問︰「妳去學蜜麻花究竟要干嘛?」
「我姥姥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捉住他的胃,懂了吧?」阿快說。
雅立一臉鄙夷的看著阿快。「我唾棄這樣可笑的想法。噢,真受不了,妳快回去吧。」
阿快如果會在意別人的目光,她就不叫蘇阿快了。
罷忙完蜜麻花事件,阿快又不知上哪去找了個老中醫師跟著他學把脈和藥膳。
雅立對合伙人的忙碌視而不見。不到十天的時間,阿快就宣稱她出師了。
雅立以為阿快總算可以恢復正常,誰知,她竟印了本印刷精美、叫什麼胃腸家居照護及簡易藥膳的小手冊,發給全辦公室的每一個人。
雅立走到阿快身旁。「妳發這種小冊子給職員是怎樣?想讓大家見識老板發花痴時所散發的偉大力量?」
阿快揚起一邊眉毛看著她。「我邊發花痴邊照顧員工的健康,妳不覺得很感動?」
雅立冷哼一聲。「有什麼用?趙宥恆連手機都換了,擺明不想跟妳聯絡,妳又不知道他在哪,妳還能怎麼辦?」
「妳放心,我一定會想出法子來的。」阿快拿出計算機,開始核對手上厚厚的會計報告。等工作趕完,她就會去想法子追查出他的下落。
下班後,阿快走進曼波發型設計工作室,看著宥恆緊閉的辦公室,心中很有種人去樓空的感慨。
她走到櫃台店長安娜的面前說︰「給我趙宥恆的電話。」
安娜抬起那雙滿是幸災樂禍的眼,原來她竟然不知道阿恆的新電話啊。她冷冷回道︰「怎麼找起我要阿恆的電話呢?你們不是頂好?」
「嗯,我們當然很好,只是我的手機昨天不小心掉了。當然啦,我也可以主動等他跟我聯絡,可是我剛接到國稅局通知,好像他去年報的營業稅有點問題,所以我急著想跟他溝通一下細節,看看是不是國稅局那邊弄錯了,好及時中甲復一下。」阿快說得一派正經,讓人無法起疑。
「拿去,這就是他的電話。」安娜百般不情願的將電話抄給她。
「住址也寫上,我順便幫他做負責人通訊住址變更。」阿快又說。
當阿快順利拿到趙宥恆的電話和住址時,忍不住自嘲,她的行為舉止簡直像是詐騙集團,要是安娜知道實情,鐵定會氣死。
學會做蜜麻花,拿到趙宥恆大陸的電話和住址,是不是這樣她就能把趙宥恆給追回來?
她其實……沒有把握。
不曉得為什麼,她獨自又重新坐了一趟往豐原的火車。
她望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想起宥恆曾經說過話。
他曾說︰「因為她身邊一直有著她喜歡的人,如果我對她表白了,她該怎麼辦?不接受怕我難過,接受了又非她所願,那我還不如靜靜的待在她身邊,不要造成她的心里負擔。」
他口中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她忍不住要想。
如果是,她當初為什麼那麼笨,沒有當面問清楚?
但他不是說要靜靜待在她身邊,又為什麼變卦了?
一路上,她又悔又恨,不知不覺哭腫了眼。
到豐原,她憑著記憶來到廟東和陌生人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要吃排骨酥面;她點了兩碗,坐在總有人候在一旁等她吃玩的那種場面,回憶起阿恆帶她來吃面的往事。
她說︰「這排骨真的好好吃。」
阿恆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夾到她碗里。
她問︰「干嘛對我那麼好?我們排了好久,你又不常回來。」
他說︰「我大概上輩子欠妳的,沒藥醫了。」
那時候她為什麼、為什麼會沒听出他的感情來?
趙宥恆,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大混蛋!「既然愛我,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說?」
她太生氣了,把替他點的排骨酥面一並吃完。
終于吃完後,她肚子撐得有點難過,忍不住在心里開始大罵︰蘇阿快,妳真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是不是一定要這樣丟人現眼的一路哭來豐原,再哭回台北?
妳淚腺發達?丟不丟人啊妳?
能不能干點有用的事?別再哭了?
比如說?她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
比如說混蛋配白痴,妳覺得怎樣?
嗯,似乎應該好好考慮考慮。
火車才到板橋,阿快終于止住淚水,替自己找到些許信心,雖然為數不多。
上海。AQ發廊,下午三點十分。
趙宥恆推開二樓辦公室的門,吸著不同于台灣的空氣,看著陌生的街道和那些穿著和表情明顯不同于台客的上海人。
他的心情像是燠熱無風的夏日午後後,心里明明難受得緊,卻又無處可去。
他不清楚自己的難受是因為想念台灣的熟悉生活還是阿快,或只是單純的不適應這里的生活步調。
但外表上他還是像個老鐘一樣,規律而盡責的往下一格前進,關于心里那些濃霧一般的煩擾,他已無力去收拾了。
他只是希望,他的忍耐能讓心中那股對阿快的強烈思念和牽掛的痛苦慢慢褪去。
店外的伙計用木制托盤送來一些點心,喚著︰「趙經理,這點心是一位台灣客人送來的,您快嘗嘗。」
宥恆打住散亂的心思,望向那碟在台灣叫作蜜麻花的點心。呵,這可是他最愛吃的東西呢,不知味道如何?
他拿了一塊來品嘗,那熟悉的滋味教他怔了好一會兒。
沒錯,錯不了。
這是台中甜蜜蜜麻花店的蜜麻花。味道一模一樣。
只是,這些麻花怎麼都沒用包裝袋裝著?這就奇怪了。
他問伙計︰「你說這是一位台灣客人送的,人呢?是男是女?為什麼送我們蜜麻花?」
「喔,那客人長得高高瘦瘦的,她說她是剛搬來的台灣人,今天突然心血來潮做了蜜麻花,說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听說我們經理是台灣人,才特意拿過來請我們嘗嘗,您也覺得這小點心很好吃吧?」
「嗯,是很好吃。」宥恆承認。
這樣的美味,對他失意的心靈簡直是種救贖。
「那這些就留下給您了。您慢慢享用,我先出去忙了。」
宥恆點頭同意。
當辦公室只剩他一人,他又開始品嘗第二塊蜜麻花,並陷入深思。那位台灣人高高瘦瘦的,會不會是……阿快?
隨即又被自己的臆測給弄笑了,這怎麼可能?真是想太多了!
阿快現在應該在辦公室里盤算著下班後要去哪個俱樂部走走看看,怎樣能釣到第十六任男友吧?怎麼會有空跑到上海來。
趙宥恆啊、趙宥恆,你可真是病得不輕呢。
他歪著頭,繼續吃著那充滿家鄉味的蜜麻花,心里忍不住要問︰阿快,這一個多月,妳,好嗎?
打開的發型設計圖,一直到下班,他都沒能畫上幾筆。不過是一碟蜜麻花,竟讓他心思渙散,混了一個下午。
算了,吃飯去吧。
他徒步走到附近一家台客開的小餐館,進去點了一份台式排骨飯,低頭扒了起來,伙計卻糊涂地額外附上一碗四神湯。
他喚住店里的伙計。「嘿,我沒點這湯啊。」
「喔,剛坐在右邊角落里的一位小姐點的,她指定要給你的。」伙計撇下話就匆忙離去,忙著招呼另一桌客人。
宥恆看往伙計講的角落。真是胡扯,那里根本一個人也沒有。
他帶著滿月復疑問攪拌著碗里的湯品。那女人會是誰呀?會不會跟送蜜麻花的是同一個?
一頓晚餐就在他滿懷疑問中草草結束。
飯後,他搭車到姊夫的住處,和病體初愈的姊夫和大姊閑話家常;喝過茶,大約九點鐘,他就告辭回到自己的住處,早早上了床。
第二天中午,有館子送來指定要給他的便當。下午,他愛吃的蜜麻花再度出現。晚上,他常去吃飯的館子又送上一碗有人「指定」要給他的山藥排骨湯,搞得他心中的疑雲越滾越大。
第三天,他決定要弄清楚請他吃飯的究竟是誰,所以早早就在門外等候張望,等中午那送飯的人來,他馬上追問,那人卻說是老板交辦,其余一問三不知。
蜜麻花和晚上的附湯也是如此,連老板都不知道那名女人姓啥名誰,只是出手大方,除了最初見過一面,其余的也只是電話聯絡交辦。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一周。